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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
城墙骤然下陷, 整个凤咸城如同成了一片废墟。
鼓声隆隆,寒风危急。
下塌的地面忽地裂出了数道地缝来, 城墙半埋进土里, 滚滚黑烟从地缝里吐出。
那执幡人倏然倒地,面上尽呈惊恐之色, 恰似见了恶鬼一般。
明明无人扼住他的脖颈,可他却再难呼吸,只觉得每吸上一口气, 肺里都像烧起来了一样。
他灵海中的灵气所剩无几,只剩一星半点能为他所用。
身着红衣的女子垂眸看他,模样明艳惑人, 看着孱弱得似是风吹即倒,可却令他动也不敢动。
那双眼明明是笑弯的, 可笑意却未达眼底, 阴森狡黠得堪比恶鬼。
一瞬间, 他似是成了蝼蚁一般,只能任人揉捏。
红衣人牵唇一笑,手里握着那漆黑的魂幡, 淡色的唇微微一动,说道:“凤咸王现在何处?”
倒在地上的人大张着嘴, 躬着身撕扯着胸前的布料, 过会又锤起了胸膛。
他挣扎了许久却仍是觉得胸腔如有火烧, 而灵海也在抽搐着。
“说。”红衣人眸中凶戾乍现, 一头散乱的黑发如泼墨一般, 更似恶鬼了。
闻言,地上挣扎着的人才道:“在、在皇都!”
“为何择此时进犯东洲?”红衣人低着头又问。
那倒在地上的人痛苦地在地上翻滚了一阵,久久才道:“凤咸王……称东洲国主抱恙,东洲将成无主之地,我等派人前、前去龙脉一探究竟,果真发觉紫气稀疏……”
他话未说尽,又锤着胸口急急喘气,“加、加之龙脉底下地动不已,定是龙脉有恙,不择此时进犯,更待何时……”
“那你也该知道,龙脉已将大愈。”鲜钰眸光凛凛,面上的笑森冷无比。
地上那人猛地锤起胸口,随后又朝脖颈挠去,依旧觉得喘不上气,肺腑似要被烧焦了一般,灵海还抽痛不已,令他头晕欲吐。
他紧咬的牙关一松,说道:“不错……不知为何,又有人报回消息,称、称龙脉上的紫气复又大盛,我等猜想定是与、与天下灵气枯竭有关……”
鲜钰微微颔首,握着魂幡的手猛地一摇,刹那间,城墙上的魂灵纷纷退去,弓/弩咚地落在了地上。
那一抹抹白影四处冲撞着,似是撞不出这城墙。
她缓缓道:“不错,那便由我告诉你,东洲不是你们能动得了的。”
那人惊得说不出话,只见红衣人轻摇手中魂幡,那黑旗在风中翻飞着,有一刹那,那魂幡似是成了一张狰狞的黑脸。
随即,他的四肢似被撕扯起来,浑身皮肉皆在发痛,就连每一根发丝也无一幸免。
那些撕扯他的,并非是风,也并非是那红衣人。
那红衣人只是垂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根本没有动手。
可为何会这般痛苦难忍?
是那些被他驭使的魂灵,如今反噬而来了。
鲜钰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在地上翻滚挣扎的人,只见地上那人忽然不动了。
那人没了气息,身上脸上处处皆是黑色的印记,正是那些守城兵的魂缕所留下的。
她下颌一抬,朝那在风中飘扬的魂幡看去。
魂幡上的古字弯扭可可怖,一笔一划似是连成了一张鬼脸,这等阴邪之物,想来也会反噬其主。
地缝仍在吞吐着黑烟,那攀上天穹的浓烟似是登天的墨龙。
鲜钰一哂,五指稍一施力便将那魂幡折断了。
咔嚓一声响,周遭响起阵阵尖锐刺耳的喊叫声,是被这魂幡所驭的魂灵所嚎出来的。
她将那魂幡往城墙下正燃着的火堆里扔,那魂幡顿时被火焰吞噬。
骤然间,焰火攀高了数丈,陡然又落了下去。
再一看,那魂幡已被烧得一干二净,竟连灰烬也寻不着了。
数不胜数的魂灵终于冲出了城墙,转瞬便消失在这苍茫天地间。
四万精骑奔入凤咸城之中,高台上的人猛地撒下了一把铁蒺藜。
人仰马翻,精兵登时被掀倒了一片。
那下陷的城墙上,红衣人皓腕一转,地上那些铁蒺藜便腾空而起,朝藏身在高台上的人疾袭而去。
高台上的人面上和脖颈上血红一片,惨叫着从高台上摔下。
战火烧起,四处皆是兵器相交之声。
城中八万妥那兵,而攻入城门的却只有四万精骑。
少,还是太少了。
战力只及敌方一方,换作了任何一人,也不敢冒险带兵攻城。
鲜钰低声笑了,可她偏要让厉青凝将这凤咸城夺回去。
她在人群中找着厉青凝的身影,素腕一翻,手如拂风一般,那朝厉青凝射去的火箭顿时嘭一声炸裂。
厉青凝猝然回头,只见箭矢在半空化作了齑粉。
火焰伴着齑粉四溅而出,陡然落在了墙角立着的草垛上。草垛上烟缕升起,随后熊熊火焰攀上了屋宅的墙。
城墙倒得太过突然,而东洲的精兵也来得太快。
妥那军的八万精兵速速四散而开,本想藏进地穴之中,可地穴却被堵死了,而底下将地穴撑起的木梁也已被烧毁,地穴里定然已被落泥和石块堵得藏不得人了。
城里的箭塔仍为妥那军所占,道上的路障不断,东洲的精骑在城内近乎寸步难行。
那一地铁蒺藜像是朵朵黑花,开了个烂漫,不但挡住了精骑的路,还将其往箭塔处逼。
一支支火箭从天而落,似要将攻城的精骑一一击杀。
人群之中,厉青凝抢过了弓骑手里的弓/弩,将利箭往弦上一搭。
利箭离弦而去,嗖一声射上了箭塔。
箭塔上的弩手被利箭刺了个正着,从箭塔上一摔而下。
在箭塔上的弩手倒下后,又有人攀了上去,将箭塔上的空位给填补上了。
厉青凝面色冰冷,她紧蹙着眉心,避开了朝她脖颈横来的砍刀,又抬起了手中的弓/弩,将爬上了箭塔上的人又射了下去。
“夺箭塔!”她扬声便道。
精兵扬声高呼,队伍中两人从箭塔后爬了上去,近身同那弓/弩手相斗。
鲜钰站在倾倒的城墙之上,那身姿单薄似纸,她拈来了一缕风,那风绕上了她的指尖。
仅一缕风成不了什么气候,可那一缕风却同灵气混在了一块。
那风无色又无形,却缠上了那转向厉青凝的火器口,管口登时炸裂,将点火的妥那兵炸得鲜血淋淋。
这凤咸城毕竟被妥那军占据了许久,城中四处皆埋伏着他们的人。
那挡住东洲精兵的,除了路障以外,还有从远处被推来的投石车。
数十个妥那兵位于投石车后,一声令下,机枢一动,木框里的石块随即被投射而出,砸向了骑马向前的东洲精兵。
鲜钰蹙眉朝远处看着,只觉灵海中的灵气又少了些许。
可她却不慌,心道少便少,总是得少的。
只是她得布一个阵,趁如今灵气尚未耗尽,就算是再来数十万人,她也能将其全部困在阵中。
她灵海中那翻滚不已的,大半是白涂留在丹阴卷里的灵气,连那几欲承鼎的国师都能被她所伤,而这些妥那兵又算得了什么。
城中的妇孺孩童从倾倒的屋里爬了出来,一些能避得开战火的,从坍塌的城墙处往外跑了出去。
鲜钰点木成阵,倏然间,城中的风似停滞了一般。
只一瞬,遍地的铁蒺藜皆被卷起,而那些自天而降的利箭也被卷至半空。
城中四处燃起的烈火皆熄,滚滚黑烟也被卷在了风里。
凤咸城上那盘旋的风成了一个漆黑的漩涡,被卷在其中的物事相撞,叮当作响。
若是那风一停,里边的刀枪和利箭定会如大雨般倾盆而下,砸得人头破血流。
这一阵令守城者无计可施,再布一阵令攻城精兵所向无敌。
她这两世,除了同厉青凝阴阳相隔外,也未再怕过什么。
管他人将她看作人或是鬼,管他人如何怕她、畏她,道她如何疯魔、如何诡秘狡诈,她皆不怕。
她只要厉青凝摘得天上星,能抱得穹中月。
这凤咸城中刀戟争先哀鸣,墙瓦皆塌,已不复昔日繁华。
妥那军死守凤咸,而东洲精兵更不能退!
四日后,妥那国皇城中,那国君依旧躺在酒池肉林里,捧着酒碗道:“凤咸王,为何不喝?”
凤咸王惴惴不安,哪还喝得下酒。
他早知晓将妥那军引入凤咸城中的那一刻,他就成了那叛国的罪人。
起先他便在赌,赌他能不能争回来些什么。
而如今他仍在赌,却是赌他能不能全身而退。
闻言,凤咸王连忙伸手去端起酒碗,抬手便道:“敬国君。”
国君大笑,缓缓道:“不知这一碗酒下腹,能不能听到些好消息。”
待碗中酒尽,果真又有人快步而来。
那人跪在地上,面上却不见喜意,而是一副惊慌不已的模样,浑身直哆嗦。
妥那国君面色一冷,说道:“何事这般慌张。”
“禀国君,凤咸城内箭塔被夺,投石车和滚木全被烧毁,箭矢和铁蒺藜也被卷在半空,将士们的兵阵一一被破,如今死伤惨重且、且……又无计可施。”跪在地上的人扬声说道。
方才宫中还乐音靡靡,这话音一落,周遭登时静了下来。
拨弦的不敢拨弦,吹奏的不敢吹奏。
宫殿里静悄悄一片,连说话声也听不见了。
妥那国君面色黑如炭,冷声道:“东洲不过四万人攻城,如此就破了有八万精兵防守的凤咸?”
跪在地上的人颤声道:“是那红衣女子,那红衣女子的灵气似源源不绝般,彭老命丧黄泉也未将她的灵气耗尽!”
“这不可能。”妥那国君磨牙凿齿道。
“国君,那红衣女子绝非常人!”报讯的人又道。
“援军何在!”妥那国君蹙眉问道。
“援军仍在路上,若不出意外,后日便能到凤咸。”被问及的人连忙应声。
“好,好,不过四万人,待粮草耗尽,可有得是他们受的,那红衣人定撑不久了。”妥那国将酒碗往地上一摔,厉声说道。
日落而月升,两日后,半数妥那兵退离了凤咸城。
而在屋宅之中,鲜钰捧着碗吃了小半碗肉糜。
她抿了一下唇,放下碗便朝一旁的竹床坐了过去。
厉青凝仍是一身玄衣,那衣袂上沾了不少污渍,所幸玄衣不显污浊,即便是沾了血也让人看不出来。
只是她向来爱洁,早已不能忍受,可现下又别无他法,只能忍着。
竹床嘎吱一声响起,她便知道是鲜钰坐过来了。
鲜钰不但坐上了竹床,还伸手去捏住了厉青凝搭在膝上的手,她二话不说便将一缕灵气往厉青凝的灵海里探。
只见那灵海尚未被伤及,她才安心将灵气收回。
厉青凝紧闭着眼一动不动,若非是气息乱了些许,鲜钰定以为她睡着了。
可坐着又如何能睡,想来也并非是真的在睡。
鲜钰笑了,她就是爱极了厉青凝这故作正经的模样,明明思绪都乱成一团了,偏偏还要装作圣人。
她压低了声音道:“钰儿给师姐捏捏肩。”
这话音一落,她便看见厉青凝搭在膝上手微微动了动。
鲜钰抬起手,将十指轻飘飘的往厉青凝的肩上搭,可还未施以气力,便听见那被她碰了肩的人道——
“手拿开。”
言简意赅,冷淡非常。
鲜钰还偏不将手挪开,手往下一滑,细瘦的手臂便环上了厉青凝那锦带束着的腰。
“做什么。”厉青凝仍是闭着眼,唯恐一睁眼就看见这人诡计得逞的模样。
鲜钰环着她的腰,软声细语地道:“怎这般生分了,先前你碰我的次数还少么,我不过是碰你一下,你倒问我做什么。”
话音一顿,她压低着声音道:“殿下也不问钰儿有多委屈。”
厉青凝蹙起眉,心道她若睁眼便算她输了,这人明摆着就是故意这么说。
鲜钰抬起眼,看见厉青凝眼皮底下那眼珠子转了转。
厉青凝本欲睁眼,想看看这人究竟又在闹什么,可一想到这人定没安好心,又将眼闭得更紧了。
鲜钰翘起唇角,又意味深长道:“殿下莫不是累极想睡了,不然为何不看我,难不成是梦里见着的我更可人?”
话锋一转,她恍然大悟般,“前世殿下百般推拒,原来心里是欢喜的,想来也有道理,毕竟前世花样更多。”
未等她把话说完,厉青凝猛地睁开眼,一副忍无可忍地模样,侧头便朝那笑着的人瞪了过去。
鲜钰顿时收敛起了笑意,抿着唇缓缓松开了环在厉青凝腰上的手。
可刚将手放下,她的掌心便被捏住了。
厉青凝冷着脸看她,一字一顿道:“你莫再说这种话。”
鲜钰微微颔首,任她捏着手掌心,一副十分好拿捏的模样。
厉青凝又冷声道:“我不碰你。”
“不碰便不碰。”鲜钰轻着声说。
她边说边朝厉青凝睨了一眼,吞吞吐吐地问:“真不碰么。”
“不碰。”厉青凝的面色又冷了几分。
鲜钰似是十分为难,一双眼往别处一斜,磨磨蹭蹭又说:“不碰也行,那殿下能不能同我睡一会。”
厉青凝一听这话就头疼,着实不知这人怎日日夜夜都能想着“睡”,此睡定非彼睡,这人想什么她还不知道么。
只是她着实想不通,若是不碰,那要如何……
厉青凝细眉一蹙,心道绝不能再往下想。
她朝身侧那人睨了过去,神色阴沉沉的,丹唇微微一动,似是想说什么责备的话,可终是没有说出口。
罢了,这几日便由着她,反正这人也只能嘴上逞能。
鲜钰一哽,轻易便读懂了厉青凝的心思。
厉青凝那冷冰冰的神情分明就是在怒其荒唐,明摆着是往别处多想了。
她倒吸了一口气,不想再拐弯抹角了,索性道:“殿下几日未能好好歇一歇了,就不能躺下睡一会么,打坐有何用。”
她话音一哽,又道:“我这不是盼着你能多歇一会么,都说不必碰了,谁知你还是不同我睡。”
厉青凝眸光冷飕飕的,也不知鲜钰这话是真是假。
她眼眸一转,朝鲜钰看了过去,却见鲜钰还朝她睨了过来。
鲜钰一双眼雾蒙蒙的,眸光清澈如水,面上全无狡黠和凶戾,像只红毛小鹊儿一般。
厉青凝垂下了眼,只好将人往竹床上按,心道罢了,那便依她。
这一按,竹床又嘎吱响了一声。
厉青凝僵着手,躺下的时候本来未多想,可这竹床一晃,又见眼前的人眼睫轻颤,她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
鲜钰动也不敢动,生怕厉青凝将这竹床的错全怪在她身上。
厉青凝冷声道:“睡,莫再说话。”
鲜钰闭了一会眼,过了许久才悄悄将眼睁开。
只见厉青凝确实阖起眼在睡了,她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可远在妥那国皇都里,那妥那国君却不得好眠。
他忽地捏碎了一个酒碗,手上血迹淋淋,酒水全洒在了兽皮上。
一旁的侍女也不敢给他擦手了,攥着帕子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一声也不敢吭。
报讯的人道:“援军被拦截了,东洲派了人去拦下了我方支援!”
“东洲派了多少人去截。”国君冷声道。
那身穿甲胄的士兵道:“四万人!”
妥那国君冷笑了一声:“四万人就敢拦,四万人就能拦?”
士兵道:“他们断了山路,援军只得绕开,这一绕必会耽搁。”
“你方才说东洲只派了四万人去拦,这不可能。”妥那国君忽觉得不对头。
跪在地上的人道:“还、还有数十万精兵往凤咸城去了!”
“数十万?”妥那国君面色沉沉。
那人战战兢兢道:“约莫有三十万!”
拖延援兵到达的时间,将妥那军封死在城内。
如此,占城的是妥那军,而成了那瓮中之鳖的也是妥那军。
坐在一旁的凤咸王面色煞白,冷汗直冒着,怕而又不敢多言。
这一回,他似乎要赌输了。
三日后,妥那军撤离了凤咸城。
厉青凝未赶尽杀绝,而是将其放回了妥那国。
鲜钰站在倾塌的城墙上俯视着,只见厉青凝骑在马上,忽地拉动了弓弦。
那箭是妥那人的箭,箭尖上的玄铁漆黑如墨。
离弦的箭噌一声破风了去,陡然没入了妥那将军的甲胄之中,直穿其后心。
以尔之箭,攻尔玄甲。
鲜钰倏然蹙起了眉心,身一斜便倒在了地上。
只消半月,妥那军全数退出了东洲,战火从凤咸城烧至了妥那。
妥那国边塞深陷水火之中,国君决定将凤咸王交出……
腊月末,这场持续了不足一月的战事彻底结束,妥那国临近东洲的疆隅被插上了龙虎旗。
在战鼓声中,妥那国君派人前往边塞,同东洲签下了一纸协议。
厉青凝握着狼毫,那笔锋力透纸背。在落笔之后,数十万精骑浩浩荡荡返回东洲,
马车在路上颠簸不已,那车舆里坐着的是东洲的长公主,而长公主膝上伏着的,是她的心尖肉。
这段时日下来,厉青凝自然也累,如今好不容易能喘上一口气,她却不敢阖眼。
她怎知这人竟在她的眼皮底下,将自己往死里折腾。
待将那妥那国的将军射杀后,她才回头往城墙上望了一眼。
谁知,看了许久也未寻见那红衣人。
她细眉一蹙,当即就下了马,顾不得灵海内的灵气所剩不多,腾身便往城墙上去。
只见方才寻不见身影的人,如今正躺在灰里。
鲜钰躺得十分安静,似要连气息也没有了,面色煞白得连一丝血色也不见。
厉青凝冷着脸将人搂起,一声令下,便让战火烧到了妥那境内。
占其城廓,踏其疆隅。
妥那国国君当即交出了凤咸王,只想及时止损。
这数日里,厉青凝紧蹙的眉心未松过半分,不为别的,就因那倒在了城墙上的人久久未睁眼。
途中,军医被唤过去数次,在细诊了一番后却频频摇头,他欲言又止,看厉青凝面色冰冷,久久才道:“殿下,恕臣无能为力,这位姑娘的伤并非臣能治得了的。”
厉青凝只将下颌微微一抬,示意他出去,竟连话也不想说了。
各宗门的医士也走上前,却都只能摇头,随后识相地退了出去。
鲜钰紧闭着眼,气息弱得似是只剩下一缕丝了,那阖着眼一句话也不说的模样甚是乖顺。
厉青凝现下却不希望这人闭嘴不言,恨不得将人叫醒了任其闹腾。
醒了就好,她要什么,便给她什么。
可鲜钰一路都未醒来,睡得十分沉,连指尖也不曾动上一下。
长路漫漫,车舆外是深不见底的沟壑,是如云似烟的大雾。
她垂眸看向了怀里的人,心上像被剜了一道,她心尖上的肉似要被人挖走了。
可她怎容得自己的心被剜上一刀,谁也不能在她的心口上动刀。
厉青凝的眸光一时间变得冷厉非常,她心底那无底的深渊似被揭开了盖,所欲所求像极了饕餮,正从深渊里露出头来。
她低下头,在那沉睡不行的人耳边道:“你若再不醒,我便……”
便什么,想了许久她也未想出来,索性道:“便等到你醒。”
可怀里的人仍是动也不动,什么也听不见般。
她不气鲜钰不自惜,反倒气起自己将这人带来。
她双眸一敛,将眼中的寒厉都藏起,只怕这人忽然睁眼,便看见她这一副冷厉骇人的模样。
车舆外,骑在马上的军师低着声问:“殿下车舆里另一人是谁?”
“不知,但那姑娘着实厉害,听闻国师之死也是她所为。”
“那姑娘是醒不来了么。”军师回头问道。
跟着一同前行的大夫压低了声音说:“人还有一口气,就是睁不开眼。”
军师愣了一瞬,缓缓道:“那……不就是成活死人了么。”
“哎,老夫不懂那什么仙筋灵海的,故而也没法给那姑娘看病啊。”大夫又道。
“那姑娘可还吃得下东西?”军师蹙眉问道。
“兴许是吃得下些许的,不过殿下将人捂得紧,我也未看清楚,这一路上连个侍女也没有,若是要喂,那也只能殿下去喂了。”大夫讪讪道。
军师长叹了一声,“好不容易夺回了凤咸城,也将凤咸王给捉到了,可殿下一路上连个好脸色也不给,想来是因为那姑娘睁不开眼。”
大夫也跟着叹了一声,“这马车一路上颠簸得厉害,车舆里又不大好睡,殿下许久未歇了,一会要过县城,也不知该不该让车马停下稍作歇息。”
过了许久,县城的城墙终于落至眼底。
马车的垂帘忽被掀起,坐在里边的长公主探头往外看了一眼,淡声道:“补足粮草后,军医留下,将军带兵将凤咸王速速押回都城,不得有误。”
一行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应下了声。
半夜里,城中县令知晓了此事,纷纷赶来拜见了那坐在马车上的长公主。
街上空无一人,而坐在车舆里的长公主连脸也不露,这一幕甚是古怪。
厉青凝不咸不淡地道:“不必这般兴师动众,也莫让百姓知晓,本宫乏了。”
县令连忙退了数步,只见长公主缓缓从马车上下来,怀里分明还抱着一个人。
他看不清那人的模样,只知其露在袖口外的手腕又细又白,脚踝也细细瘦瘦的,应当是个姑娘。
住进了客栈后,厉青凝便闭门不出了。
而那军医摸着鼻子在客房里来回踱步着,他着实不知那姑娘的病要如何治。
他忧心不已,坐也坐不踏实,站也站不定,可没想到殿下久久都未召他前去。
上房里,厉青凝面色如霜地拧干了手里的帕子,给躺在床榻上的人擦了脸。
她垂着眼眸,紧蹙的眉心始终未展开,捏在帕子在鲜钰的眼梢后来回擦拭着。
着实想看到这人红着眼梢求饶的模样了,又或是戏谑地撩拨她也好,总之只要能睁眼,便是好的。
可怎还不醒。
厉青凝蹙着眉,冷声道:“若是你醒了,往后要什么都随你,如何?”
若是先前,她定说不出这样的话来,可若是能让这人睁开眼,也无甚所谓了。
鲜钰仍是动也不动,双眸紧紧阖着,气若游丝一般。
厉青凝压低了声音,似是呢喃一般道:“往后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她缓缓挪动手,捏着帕子往鲜钰那沾了灰的脖颈上抹去。
在将那脖颈擦干净后,她又将帕子泡进了水里。
看了许久,躺在床榻上的人仍是未睁眼,厉青凝一颗心如坠冰窟,眸中的寒意更甚。
她微微抿着唇,伸手去拨开了床上那人的衣襟。越看越觉得额角跳动不停,不但心冷得厉害,就连指尖也在发凉。
这人又在折磨她了,厉青凝心道。
睁眼的时候时时折磨她,如今紧闭着眼,仍是在折磨她。
拨开了床榻上那人的衣襟,就连其腰上的束带也扯了开。
她忍着未冷声质问床榻上那人,为何不睁眼看她。
实在嘲讽,先前明明是鲜钰软声细语地问她为何不睁眼,如今她反倒成了这问话的人。
可惜她现在即便是问出声也无济于事,那躺着连眼都睁不开的人哪能给她回应。
厉青凝冷着脸将盆里的帕子捞了出来,明明满心怒意,可在下手的时候却轻得不得了。
她面色冷如霜雪,却轻着手给那人擦身。
轻得如鹅毛拂过一般。
手下的脂玉,她也不知碰过多少回了,可这一碰,却依旧令她心沸如焰。
厉青凝俯下了身,声音冷淡如常,却似是报复一般,不紧不慢道:“如今你睁不开眼,既叫不得轻,也嫌不得重了。”
她将帕子往下抹去,慢腾腾的,帕角又轻又软,若是躺着的人醒着,定要哼出声了。
可惜没有,厉青凝将帕子洗了一遍又一遍,连鲜钰的指缝都擦得一干二净了,可那双紧闭的双眼依旧没有睁开。
她只好将床榻上那人敞开的衣裳拉好,将盆端了起来,欲要拿去倒了。
可走了两步,厉青凝才发觉自己昏了头了,怎忘了拿帕子。
她只好回过头,这一回头,便看见床榻上的人正睁着眼看她。
四目相对,厉青凝倒是不尴尬,床榻上躺着的人却尴尬得很。
鲜钰愣了一瞬,连忙又躺了回去,还将双眸重新闭上了,可眼是闭上了,脖颈却微微动了一下,分明是在悄悄吞咽。
厉青凝忍着未发怒,她走上前去,将搭在床榻上的帕子拎了起来,又将其毫不留情地扔进了盆里。
可鲜钰却依旧未睁眼,眼是未睁,耳畔却染上了一抹粉意。
厉青凝一动不动地看着那躺在床榻上的人,一颗心坠回了原处,可胸腔里的火却烧得厉害。
登时她心不凉了,手也不冻了,只想将心里这口气撒出来。
这气带火,热腾得很,快要将她烧疯了。
躺在床榻上的人还挺会装模作样,依旧紧闭着双目,连气息也未乱。
厉青凝忍无可忍,冷声道:“你还挺乐在其中。”
过了许久,鲜钰才慢腾腾地睁开眼,“殿下似乎也挺乐在其中,我着实不好意思打扰。”
厉青凝耳畔略微一热,想到方才她确实想做些什么,可她不是什么也未做么。
她面色仍旧冷得不得了,凛声道:“我看你是真想将我气死。”
她话音一顿,蹙眉问道:“你何时醒的?”
鲜钰拢紧了衣襟,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厉青凝鬓发乱如云,连自己也未来得及擦洗,便给这昏迷不醒的人擦了身,没想到这人竟还骗她?
她恨不得将人就地正法了,幸而还能忍得住。
“莫非从头到尾皆是骗我的?”厉青凝冷声问。
鲜钰这才吞吞吐吐地开口,“没骗,就……方才刚醒。”
“方才什么时候。”厉青凝垂眸看她。
鲜钰哽了一下,说道:“你说我叫不得轻,也嫌不得重的时候。”
兴许是刚醒来,说出口的话音还有些含糊不清,软到人心底去了。
她双眸一抬,一双眼雾蒙蒙的,顿了一下,又道:“我就想看看,究竟要如何让我叫不得轻,嫌不得重,谁知……”
谁知什么,厉青凝心说。
鲜钰缓缓道:“谁知我空欢喜了一场。”
厉青凝一时不知该气还是该笑,好个空欢喜。
※※※※※※※※※※※※※※※※※※※※
=3=来晚了
明天一定可以完结,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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