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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退下后, 堂上只剩了叶长风和叶长泽二人。
叶长泽颓废地坐在扶手椅上, 忽然发出一阵渗人的笑声来。他如何会看不懂王英与她之前的默契, 那眼神中呼之欲出的爱恋与疼痛, 只有爱过的人才会懂, 可是……却没有人会蠢得去拆穿。
若不是这是多年前就种下的因果, 他还真会以为这是他大哥为了夺回爵位对他动的手脚。
他趔趄起身, 朝门外走去,在跨出门槛时,他忽而回过头来, 凄惨道:“大哥,母亲那儿,可瞒得住?”
叶长风默了默, “尽量相瞒。”
叶长泽看着他, 惨笑不语。母亲怎么会刚好就去了承德山庄,那是因为家中将有大事发生啊!他终于笑出了眼泪来, 转头便走。罢了, 以后国公府, 再也与他无关了。
今日早上, 朝中已有人弹劾他与旧同僚为了争一清倌人大打出手之事, 加之先前之罪过,皇上震怒, 当堂便罢了他的官,摘了他的爵位。他的一生, 毁了。他身为国公府幼子, 自幼受父母兄姐宠爱,人生顺利得不像话,从未有过任何波折,却不想在得意了三十余年之后,全都没了,他成了天大的笑话,在这偌大的京城之中再无立足之地了。
次日,降罪的圣旨到的时候,叶长泽的房中已空无一人,下人们惊慌失措,最后只能由二房叶长松代为领旨。
叶长泽因私德有损惨遭罢官,国公爷的爵位也由圣上亲指给长房叶长风,圣上还斥责国公府长幼无序,教子无方。一时间,叶国公府陷入了从未有过的晦暗阴沉。若不是还有容王爷这个长房女婿撑腰,只怕叶国公府将会从此一蹶不振,保不准连爵位都会被圣上收回了。
第二日,镇国公府柳老夫人便上门“兴师问罪”来了。
叶长风赶回叶国公府的时候,便见柳老夫人坐在上座,板着脸一脸严肃。而自己的二弟叶长松立在一边,耷拉着脑袋,面色有些不好看,想来是叶长松还未与她提起她们府上两个女儿之事,反倒让她训了话。
镇国公老夫人今年正当花甲,一头灰发盘在头上绾成一个富贵的圆髻,戴着一个宝蓝底花鸟纹刺绣镶红宝石抹额,虽满面皱纹,但眉宇间英气不减,精神矍铄。她年轻时随其夫镇国公打过仗,击退过金兵,如今手执圣上亲赐的龙头黑檀木四爪拐杖端坐在金丝楠木太师椅上,周身霸气不减当年。
叶长风匆匆踏入门槛,向她作了一揖,“晚辈见过老夫人。”
柳老夫人冷哼了一声,“真是个好女婿,连个人影儿都不见!”他们可别忘了,她还有一个女婿是当今圣上呢。
叶长风面色不变,恭谦道:“七弟确已失踪,晚辈等也不知他去了何处。”
柳老夫人斥道:“做出那等伤风败俗之事,还被罢了官,摘了爵位,换了我我这张老脸也不知往搁,自然是要躲起来!”
叶长风这会儿面色有些难看了,这话一说穿,只怕叶老夫人老脸真不知往哪搁了,他叹了口气,如实道来。
柳老夫人听得脸都煞白了,气得重重震了下龙头拐杖,“断无可能!”
“晚辈等是请的了尘大师为七弟把脉,了尘大师已经证实七弟无生育能力。再且,您两位女儿和她们的……”叶长风顿了顿,“四人皆已认罪。”
柳老夫人闻言,握着龙头拐杖的指节都泛白了,皱塌的面颊抖动着,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这柳老夫人来时还是中气十足,走路生风,可是在从柳若是的院子出来后,却是脸色青白,嚅嚅说不出话来,只靠着身后的嬷嬷搀扶着。
叶长风也无心对她冷嘲热讽,只直言道:“此事还希望镇国公府能给我们一个交待,不然我们也就自行处理了,休妻是必然的。”
柳老夫人一时间老泪纵横,只觉得手掌还发麻着,她羞愧得无地自容,想她叱咤多年,临老了居然落得这等羞耻之事!
在镇国公府未表态之前,柳若是被软禁在她的忘忧院中,而柳姨娘和她的幼子叶季贤则被关押在了柴房。
让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柳姨娘趁人不备,竟在第二天晚上掐死了自己的幼子,紧接着悬梁自尽了。婆子们等到次晨送早饭的时候才发现,那襁褓中的叶季贤尸身已经僵硬了,柳姨娘跪在窗前吊着脖子,膝盖悬空着,脚尖蹬地,眼珠子都瞪出来了。她脚边放着一封血书,只求国公府放过自己仅剩的女儿叶如漫,希望长房的林氏能给她安排一个好归宿。
又过一日,镇国公府的回复姗姗来迟,却也改变不了什么。他们同意叶国公府休妻,可是要求留柳若是一命,另欲接回叶如瑶,而对于柳若月和她的子女叶如漫、叶季贤三人,却只字未提。
林氏不觉心寒,想来柳姨娘早已料到镇国公府的态度了,才会这么决绝,可是那么小的一个孩子,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她怎么就舍得呢?幼子何辜,他们无论如何都会留他一命的,就算他将来没有大富大贵,可至少能平平安安长大啊。
林氏抹着眼泪哀凄道,“可怜了漫漫,一人孤零零的。”漫漫这孩子心眼不坏,虽然是庶出,可性子却是有几分清傲的。
叶如蒙也是红着眼眶,止不住眼泪,当她看到叶如漫趴在柳姨娘尸身上痛哭的时候,就仿佛看到了前世的自己。前世的她不也是这样吗?被所有人抛弃,娘亲死了,一个人孤苦无依。
她真不理解,为什么柳姨娘要带着幼子自尽,如此一来,八妹妹应该很绝望吧,如果有个弟弟……起码还有些希望,她还可以抚养他长大成人,有个依靠。又或者是……柳姨娘不想拖累她?所以便狠心杀了自己的幼子?还是因为柳姨娘憎恨这个幼子的亲父?可是如今,事实种种,已经不得而知了。
林氏感慨道:“我还以为香凝是个忠心的,毕竟她也随了柳姨娘多年了。”香凝是柳姨娘的贴心丫环,在柳姨娘还没镇国公府没有出阁的时候就随在她身边了,却没想到在柳姨娘自尽当晚,她就收拾了细软偷跑了。
叶长风重重叹了口气,劝道:“不用担心漫漫了,她怎么说也是我们国公府的姑娘,过一两年你给她找一门合适的亲事便是。”
如今整个叶国公府死气沉沉,只能慢慢调整过来了。
最后,叶国公府以柳若是善妒为由将其休弃,外面只知柳若是为了让庶子记到自己名下,逼死了庶子的生母、也就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庶妹柳若月。此事传出,与叶如瑶先前迫害自己的堂妹叶如蒙一事遥相呼应,连她在深宫中的姐姐柳淑妃也受了波及,被降为柳妃。镇国公府对此不敢有异议,若叶国公府如实说出其女犯了淫-乱之罪,那么宫中的柳淑妃就不止是被降为妃了,只怕连同他们镇国公府都得跟着遭殃,遭更大的殃。
柳若是被休弃后,叶如瑶地位自然是大不如前,连婚事也受了影响,二皇子的生母李贵妃不同意儿子将其纳为侧妃,经二皇子哀求,最后只同意纳其为妾,叶国公府对此也无异议。
柳姨娘已死,史海被送至官府,罪名是其原名周绵,曾在黄家镇杀妻,如今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被判处死刑,原定秋后斩立决,但不出两日,他便在牢中发狂,撞墙自尽了。
经国公府长房、二房和六房商议后,他们决定将柳若是剃发送至静华庵,时间定在六月初七,即在将叶如瑶送去二皇子府作妾后。至于柳若是的奸夫王英,他们以其奸-淫了府中一个丫环为名,将他送官查办,按律例是当处以宫刑,只是王英今年三十好几,宫刑后是否能活,便看他的造化了。其实大家伙都心知肚明,王英只怕是活不下来的了,他们叶国公府能放过,镇国公府也不会放过他,不过让阉割的人动些手脚的事。
叶国公府消息封锁得严,外面的人还不知叶长泽失踪及其“儿子”叶季贤夭折之事,他们只知道叶长泽被贬后心境抑郁,至今仍卧病在床。他如今这声名,大家避之不及,更不会有人来探望他。而叶季贤,不过一个小婴儿,小孩子一天一个样,过个数月 “暴毙身亡”,而早夭的幼子也不会记入族谱。
六月初五,已是夜深人静时分,忘忧院是从未有过的阒静,仆妇们坐在长廊上,檐下只点着几盏不甚明亮的灯笼。叶如瑶立在黑暗中,听着她们窃窃私语。
她走向拐角,进了侧院,推开了北窗。
躺在床上发呆的柳若是一惊,慌忙下床,是他吗?是他吗?可是待她看清来人时,惊诧不已,“瑶瑶。”
“娘。”叶如瑶低低应了声,她背对着月光,柳若是有些看不清她的脸。
“你怎么从窗户进来?她们也软禁你了吗?”柳若是连忙迎了上去。
“没有。”叶如瑶声音淡淡的,从窗外爬了起来,柳若是连忙目前去接她,怕她摔了。
叶如瑶进来后,转过身关上了窗。
柳若是拉着她的手落坐在床边,垂眸不语。
“娘。”叶如瑶主动抱住了她,柳若是的腰身已经变得很纤细,瘦得不堪一握。
“瑶瑶,”柳若是抱住她,摸着她的头,哽咽道,“是娘害了你。”
“娘,我也是王管家的孩子吗?”叶如瑶声音低低的。
柳若是心中一痛,既懊悔又羞愧,“你……自然不是,你是国公爷的女儿。”
叶如瑶没有说话。
“孩子,娘对不起你。”柳若是忍不住泪流。
“娘,你别哭了。”叶如瑶从怀中掏出帕子,轻轻擦了擦她的脸。
“好孩子,你怪娘吗?”柳若是抓着她的手。
叶如瑶垂眸,低声哀凄道:“怪又如何?娘不是说过,哭是没有办法解决问题的吗?要想办法解决问题才是啊。”
“孩子,你放心,”柳若是吸了吸鼻子,“娘已经写信给你大舅舅了,他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的。”她的同胞兄弟姐妹中都没人生女儿,她大哥柳若荣只生了四个儿子,尤其疼爱瑶瑶这个亲外甥女。
叶如瑶仰头看她,声音幽寂,“可是舅舅……离得太远了啊。”
对上她的眼,柳若是怔了怔,她忽然觉得这个女儿很是陌生,她的眼神……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眼睛里面闪烁着,“瑶瑶……”柳若是想伸手捧起她的脸确认,手却捧了个空,她觉得有些头昏脑涨,眼前昏暗的场景似摇摇欲坠。
“娘,”叶如瑶的声音幽幽响起,仿佛离她很远,又仿佛离她很近,“你怎么就不能像柳姨娘那样,带着她的野种去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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