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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琥珀光·聪明反误

作品: 宅门嫡女 |作者:白苏月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09-28 1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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巳时刚过,好戏开锣。花姑子一亮嗓,惊艳台下,掌声雷动。

六娘子陪着沈老夫人坐在正中间,长案前鲜果麻糕瓜子热茶一应俱全,清一色蓝衫月牙色长裙的丫鬟穿梭其中,所有人右边的手臂上都系着一条两指宽的锦绣缎带。

今儿在座的几乎都是亲眷,除了沈家的人,还有陆家的七娘子和邵怀璧以及赵太夫人,外客里头,六娘子只请了平日里和自己走得最近的蒋氏和小周氏。

因为过年的时候六娘子反应特别大,所以她几乎都是待在宅子里,没有出过半步的门,虽落了个舒坦自在,但不免觉得有些冷清。是以今儿见了这样的场面,六娘子虽面上看着平静无波,但心里头还是喜滋滋的。

戏刚过半,六娘子便开始坐不住了。她转头看了看一旁的沈老夫人,只见坐在边上的谢韫欢正低头笑着在同她说着什么悄悄话。六娘子便从容地起了身,后退了几步,然后凑到了坐在不远处的赵太夫人的身旁。

“外祖母!”

六娘子撒娇地圈住了赵太夫人的手臂,笑着道:“今儿我帮您点了您爱听的《长亭别》,您再嫌闹腾,可也要听完了再走。”

赵太夫人年纪大了,这些日子越发地不爱出门了,整天在院子里摆花弄草的,日子倒也清闲。今儿若非是六娘子的生辰宴,只怕侯府的帖子也未必请得动她。

见六娘子如只餍足的猫儿似的黏着自己,赵太夫人笑骂道:“自己都是要做娘的人了,还这般孩子样儿。”

六娘子闻言,俏皮地吐了吐舌头问道:“上回我让鱼安给您送去的高丽参您可吃了?您冬天怕冷,手脚寒凉,吃些参补着好。”

赵太夫人眼神柔了柔,抚平了六娘子有些不服帖的衣襟道:“吃了,每三日一盅,炖着吃的,你外祖父那儿也没落下。你有心就好,有些东西你自己也要留意给自己补补,我和你外祖父这儿什么都不差。”

六娘子笑道:“外祖父现在呼风唤雨的,可是什么都不差呢!我孝敬您的,也是让您在外祖父跟前炫耀炫耀的。”

“你这孩子。”赵太夫人知六娘子说的是打诨的话,便轻轻地拍了她脸颊几下,然后搂了搂她道,“回头你去屋子里看看那个用木匣子装的九宫格妆盒,那可是我当年的陪嫁,今儿便宜你个小东西了。”

六娘子乖巧地点了点头,随即又亲自帮赵太夫人添了一杯热茶,方才起身去了七娘子那儿。

话说六娘子落座在七娘子身旁的时候,七娘子正和邵怀璧聊得起劲,冷不丁被六娘子伸手一戳腰际,七娘子吓得几乎要从位子上弹起身了。

“呀!”七娘子猛地回头,瞪着六娘子骂道,“没见过做主人的还这般没正形。”

六娘子不理会她的怒意,抿嘴笑道:“你们俩不好好听戏,在这儿嚼什么舌根呢?”

七娘子闻言,拉过了她轻声道:“嫂嫂方才同我说,昨儿皇后娘娘被皇上责罚,在云锦宫抄了一晚上的佛经呢。”

“为何?”六娘子一愣,忙不迭地问邵怀璧。

邵怀璧见状,不急不缓地道:“说是皇后娘娘私看了皇上的折子,被管事的太监总管发现了。”

“啊。”六娘子很诧异,这样不合宫规的事儿,听着不像是顾宁卿会做的。

邵怀璧点头道:“我昨儿去了一趟祁王府,给王妃带了些母亲给我捎来的西淮特产,这事儿是王妃同我说的。”

六娘子一愣,心思豁然打开了,不免暗暗惊觉祁王妃的心思缜密,又感叹于邵怀璧的一点就通。因为这样说来,这事儿应该是真的,而祁王妃之所以选择告诉邵怀璧,无非是希望通过邵怀璧的嘴来告诉她而已。

想到这里,六娘子不免冲邵怀璧微微点了点头道:“若真是这样,那皇后娘娘确也不该,大周礼法,后宫不得干政,这般私自翻看皇上的折子,本就是礼法不容的。”

邵怀璧左右看了看,见四周并无人注意到她们三人闲聊,便继续道:“王妃说,皇上几乎很少落足凤鸾殿,一个月若是按次数来算,有大半是在绯岚殿就寝的,其余剩下的不是在东暖阁就是在御书房,偶尔会去翎妃或者庄妃那儿转一转。”

她话音刚落,七娘子便冷笑道:“谁又不知这皇后娘娘的位置是皇上随手丢给她坐的,能有如此尊贵已是万幸,难不成还期望皇上能如同对蕙……哎哟!”可她话还没说完,手臂就被人重重地掐了一下,惹得七娘子喊出了声。

“陆小六,你下次若再掐我,可别怪我不客气了。”七娘子一边揉着手臂,一边愤愤地指着六娘子说道。

“是啊,陆小七,你以后若是再这般没遮没拦地瞎嚷嚷,回头我这儿但凡有个什么大宴小宴的,也都不敢请你来当座上宾了。”六娘子也毫不留情面地冷笑着顶了回去。

七娘子一愣,这才恍然觉得方才那话说得有些不合时宜,不免偃旗息鼓道:“那你不能好好说吗?掐得我多疼!”

六娘子见状则瞪了她一眼,然后转头对邵怀璧道:“你一会儿看紧她别让她喝酒,这丫头沾了酒就发酒疯,口无遮拦的,挡都挡不住,我还想今儿舒舒坦坦地好好过个生辰呢。”

“好嘞。”邵怀璧过年的时候也见识过七娘子的酒劲,听了六娘子的话自然是连连地点头,惹得七娘子多翻了好几下的白眼。

待三人聊得差不多了以后,台上的戏文也快唱到了尾声,而膳厅那边也已经准备万足,就等着六娘子等人移步了。

听了寻音来报,六娘子便率先起了身,然后并了沈老夫人等一起往膳厅走去。

路上,赵太夫人就先一步过来和六娘子辞别,六娘子知外祖母不喜欢这样的排场,便也没有多加强留,只在半道上止了步子和她老人家多说了几句贴己的话,方才特别吩咐鱼安送赵太夫人出府,自己则由寻音虚扶着缓步往膳厅走去。

到了膳厅,众人已落了座,六娘子便站在东首笑着说了两句场面话,这才示意丫鬟上菜。

今儿的菜式是项妈妈亲自定的,虽算不上满汉全席,可也是珍野佳肴一应俱全的。六娘子吃菜讲究菜序,项妈妈应她喜好,桌上也是冷热荤素、汤菜甜食搭配好的。

其中的酥炸鲫鱼、麻辣肚丝和金银鸽肉都很合六娘子的口味,她忍不住动了好几筷子。

虽是女眷膳厅,可六娘子也是吩咐丫鬟开了两坛广郴桂花清酿,她自己是不能喝酒的,但不想因此扫了旁人的兴。

是以热菜上到一半,待众人都下过几筷子垫了肚子,六娘子便吩咐人上了酒。随即站起身笑道:“今儿就是图个高兴,我虽只能以茶代酒,可也不会苛待了大家肚子里的酒虫,今儿便是你们能喝多少就喝多少,若是醉了,我也已经备好了厢房,待睡醒了以后咱们晚上接着喝。”

她一番调侃的话惹得在座的众人都轻笑了起来,随即蒋氏便落落大方地附和道:“你是好这一口今儿却没办法喝,得嘞,妹妹这一份啊,咱们自然会尽心地帮你分了的,妹妹就乖乖地喝茶汤吧。”

蒋氏说完,小周氏就跟着搭腔道:“你们瞧着,她今儿可要心痒痒坏了,无奈是儿子比酒虫要金贵得多啊。”

“哈哈哈……”小周氏话音刚落,屋子里的笑声就更大了些。

六娘子就是喜欢小周氏这种没有遮掩的性子,便亲自上前替她斟了酒,又绕了膳厅一圈,同所有人都热络地打了招呼,方才回了自己的位置上。而她这一走动,原本显得有些安静的膳厅也因为腾起的酒香而渐渐热闹了起来。

不过坐下后,六娘子嘴角的笑意便隐没在了唇齿间。随即她冲身后的寻音使了个眼色,寻音见状立刻上前一步道:“夫人怎么了?”

“可见着谢姑娘了?”

寻音顺口道:“谢姑娘不是坐在老夫人……”她说着便扭头看去,只是话音却随着那空空如也的位置而渐渐地轻了下来,“咦,人呢,方才还瞧着她在和老夫人说话呢。”

“去问问别的丫鬟有没有看到她,可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先回去了?”六娘子黛眉轻皱,不知为何脑海中总是无端地闪过谢韫欢今天那张过于沉寂的脸来。

以往谢韫欢也不是没有参加过侯府的宴请,可她总是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不是因为不明朗的身份而被旁人指点,就是她刻意地和六娘子聊着文不对题的话。但今儿的谢韫欢却安静得如同伺候在一旁的奉茶丫鬟一般,竟很能让人忽略她的存在。

这是一种六娘子说不上来的感觉,像是好的,也像是不好的,让她心神不宁的。

而寻音闻言,却一边笑着点头一边道:“夫人您也别多虑,我这就去找找看,兴许谢姑娘只是乏了先回了屋,不想扫了您的兴才没有告诉您呢。毕竟今儿是您的生辰宴,她即便有什么不痛快的,也不会在这样的场合泼您冷水的。”

听寻音这么一说,六娘子下意识地就松了一口气道:“你瞧,我许是真的太有偏见了,罢了罢了,别去寻了,她心思也不见得这么多,或许也只是去净房了,或许……”

“母亲,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什么呀,母亲还这么年轻,母亲,我祝您岁岁年年有今朝。”

不过未等六娘子和寻音说完,坐在另一桌的媛姐儿和景哥儿就欢腾地跑了过来。那第一句“寿比南山”是景哥儿说的,第二句抢白的话是媛姐儿说的。

两个孩子刚说完,周围听到他们话的人都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音。

“好好。”六娘子也笑着搂过了他们道,“不管是寿比南山还是年年有今朝,都没错,来来,这个给你们拿去玩儿。”她说着从寻音的手中接过了两个小荷包,然后分给了景哥儿和媛姐儿。

“景哥儿,别这样抱着你母亲,当心伤着她。”一旁,见着在六娘子怀里摇头晃脑笑得开心的景哥儿,康姨娘吓得连连倒吸了几口凉气,生怕景哥儿没个轻重不小心碰到了六娘子的肚子,便赶紧将景哥儿从六娘子怀中拉了出来。

然后康姨娘又道:“夫人,您太破费了,本就是您的生辰,还让您倒过来给孩子们东西。”

康姨娘说完后假装随意地看了一眼旁边正在喝汤的梅姨娘,梅姨娘感觉到了她的目光后,手一顿,连忙搁下汤匙附和地干笑道:“是啊,夫人您太客气了。”

饶有兴趣地看着两人逢场作戏的钟姨娘笑在了心里,却听六娘子道:“不是什么金贵的东西,不过是十几颗金豆罢了,让哥儿姐儿拿回去赏丫鬟也成。”

那之后又上了两道热菜一道甜羹,项妈妈便亲自端上来一个巨大的香米打糕做成的寿桃,六娘子用刀切了一块给自己,然后项妈妈和丫鬟们才均分着将寿桃切开,依次分给了在座的人。

宴席近尾,蒋氏她们已经有些微醺了,虽不至于到醉的程度,却也是脸颊微红步子滞缓了。

六娘子并了钟姨娘一边张罗项妈妈和丫鬟们撤桌,一边让秋妈妈和鱼安几人安排想午休的人去厢房。

一时间,膳厅里进进出出的人多了起来,钟姨娘怕六娘子累着,便搬了把椅子过来,看她坐下后说道:“夫人今儿起起坐坐的,怕也是没吃什么吧,一会儿我让厨房给夫人下碗面去?”

六娘子接过了一旁小丫鬟递上的温水,喝了半杯后道:“也不觉得饿,方才吃了两口寿桃,倒是撑着了。”

钟姨娘笑道:“糯米最难消,要不我给夫人去泡了消食茶来,也好解解夫人的腻味?”

六娘子犹豫了一下,点头道:“那就劳烦姨娘了。”

“唉,夫人太见外了。”钟姨娘笑着微福了身,刚想转身去膳厅的后罩间泡消食茶,忽见一个绿衫的小丫鬟脸色极为难看地跑了进来,险些和正带着媛姐儿准备回去的梅姨娘撞在了一起。

“哎哟。”梅姨娘被那小丫鬟一脚踩着了脚尖,疼得连连后退了几步,尖着嗓子叫道,“哪儿来的小蹄子,这般没轻重规矩,横冲直撞的。”

那小丫鬟被梅姨娘这一吼,惊得似快要哭出来了,赶紧福身行礼道:“对不起对不起,这位夫人……奴婢不小心冲撞了您,实在对不起!”

坐在不远处的六娘子听到了嚷嚷声,便探身看向了梅姨娘这儿,见一个脸生的丫鬟正瑟瑟发抖地在向梅姨娘不停地道歉,便蹙眉凝神地眨了眨眼,然后对同样也被吸引住了目光的钟姨娘道:“先去瞧瞧那儿怎么了,若是没什么大事儿,便让她们散了私下说,堵在门口没个样子。”

“是。”钟姨娘应声就走了过去,不一会儿便带着那小丫鬟走回了六娘子的跟前。

六娘子定睛看去,这才发现这小丫鬟有些面熟,可一时半刻的她却也想不起来到底在府中什么地方见过了,便狐疑地看了钟姨娘一眼道:“怎么了,这是哪屋的丫鬟?”

可不等钟姨娘开口,那小丫鬟便“咚”的一声跪了下来,然后用膝盖移上前了两步,伸手抓住了六娘子的衣摆道:“夫人,夫人!求您去看看吧,侯爷……侯爷他……他喝醉了进了咱们姑娘的屋子,便是……便是……”小丫鬟说着说着,整个人哆哆嗦嗦地发起了抖,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而六娘子只觉这话如同晴天霹雳一般,她记起来了,早上她在小径上看到谢韫欢,她身边带着的就是这个小丫鬟。

一时间,六娘子周围的空气像是顷刻被冰冻住了一般,连她的呼吸都轻了起来。那小丫鬟的声音不算小,也不知到底是害怕得不能控制还是故意的,她话音刚落,连已经跨出门槛的梅姨娘的步子都顿住了。

半屋子的人都愣在了原地,只有那个小丫鬟还跪在六娘子的跟前哭哭啼啼个没完没了。

站在六娘子身旁的钟姨娘只觉得自己攥紧的手心黏糊糊的全是汗,她僵着脖子,想开口搭个腔缓一下气氛顺带让那小丫鬟赶紧闭嘴,可要说话了她才发现嗓子一阵沙哑,竟是紧张得连个字都蹦不出来了。

“你说侯爷在谁屋里?”过了好久,一记轻声忽然打断了小丫鬟的哭声,那平稳无波的语调似是天外之音一般,和当下紧张尴尬的气氛特别格格不入。

“在……我们姑娘……”

“你们姑娘是谁?”六娘子忽然勾起了嘴角笑了笑,眼角闪着的却是难得一见的阴鸷碎光。

“我们……是……是谢姑娘……”小丫鬟被六娘子镇定的姿态给震住了,姑娘不是说只要她传了话,夫人马上就会冲去秋棠馆的吗?怎么却坐在这儿盘问起她来了?

“夫人!”一旁的钟姨娘瞪大了眼睛猛地看向了六娘子,她感觉自己此时此刻一颗心几乎要跳出了嗓子眼儿,连眼皮都不自觉地颤了起来,“您切莫动气……要当心肚子里的孩子!”

六娘子闻言,拢着肚子缓缓地站了起来,然后温柔地冲钟姨娘说道:“姨娘,吩咐人下去,先把院子各处的门落锁,今儿既有人要扬家丑,我便不怕她冲着我来。没我的吩咐,谁都不准出侯府内宅半步。”

“是。”钟姨娘领了命令。

六娘子抬手轻轻地捏了捏钟姨娘僵硬的肩膀道:“姨娘放轻松些,我都还没紧张呢,你紧张什么。”说罢她又转头冲一旁神色阴晴不定的寻音道,“赶紧去前院让观言带个口信去宫门口,就和侯爷说家里出事儿了,让他方便的话早些回来。”

屋子里顿时鸦雀无声可闻针落,半晌,才依稀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吸气声。

六娘子只感觉自己被人拉紧的衣摆一松,她不禁低头看去,却见脚前跪着的小丫鬟已经软软地瘫在了地上,面容扭曲,犹如见到鬼魅一般惶恐。

她嘴角的笑意凝固在了粉嫩的肌肤上,随即抬头看着站在离门不远处的沈老夫人道:“啊,忘了告诉母亲,半个时辰以前侯爷给我传了口信,说皇上急召他入宫,媳妇想,这次母亲怕是看不到什么好戏了吧。”

这是第一次,六娘子在外人面前如此不给老太太留情面,老太太本是铁青的脸瞬间被气得涨红了,随手就抄起了桌沿边一个空的茶碗用力往六娘子身上砸了过去,然后吼道:“混账东西,你这说的是什么混账话!”

“呯”的一声,茶碗在六娘子脚边碎成了好几瓣,细薄的瓷片飞溅起来,打在了六娘子绣工精致的裙摆上,然后叮叮当当地落在了地上。

而六娘子却在这粉碎的声音中径直转了身,然后对着钟姨娘道:“这儿就麻烦姨娘了,我去秋棠馆看看。”说罢,也不等钟姨娘点头,就抬了步子匆忙地出了厅门。

一路而去正是春景无限,六娘子一直觉得自己生在了好时节,万物复苏俏绿有新。阳春三月,虽还是乍暖还寒的,但已经彻底地没了冬重之感了。

可此时此刻,她却觉得不论是步子还是呼吸抑或是心跳,都重得要命,连带着眼眶都要承受不住细泪的重量了。

六娘子一直觉得,有些人和事儿,姑息是一个不错的法子。时间是很好的疗伤药,与其强求,不如放任。

就好比陆青远,要是当初父亲能好好和他谈一谈,或许他也不会生出私奔的念头了。这下倒好,出了家丑不说,这个庶长子还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六娘子不觉得陆家人是无动于衷的,可这事儿要说陆青远有错,那陆文恒也是脱不了干系的。

但这种念想明显到了谢韫欢这儿就失灵了。六娘子不知是自己高估了她还是小瞧了她,总之她能肯定的是自己真的没有把谢韫欢的心思看清楚,她不知这个谢家妹妹为了能成为沈聿白的妾,竟会如此无所不用其极,连这种自毁清白的事儿也能做得出来。

那好,她既不要脸,自己也不用再给她脸。

六娘子承认,她此时的心情就如同一锅被旺柴烧沸腾了的水,她甚至开始有些隐隐地期待,一会儿在谢韫欢的床上会看到哪一张面带惊恐的脸了。

话说六娘子到秋棠馆的时候,整个秋棠馆静悄悄的,门窗紧闭遮帘全落,柔光斜照暖日沾窗,从外头向里探,非但瞧不出有什么异样,反而还生出了一些阳春白日风在香的韵味来。

六娘子微微一皱眉,脚底的步子就缓了下来。

万一……会不会真的是沈聿白在里头呢?她方才那坚定无比的心此时此刻竟然如跳跃的鼓点一般躁动了起来。

不会的,她明明收到了沈聿白的口信,而且当时观言来告诉她的时候,分明说到沈聿白是已经出了府的,连片刻都没有停留过。

可是,既沈聿白人都已经不在府上了,那为何谢韫欢还能一个人演这场戏,这不是一下就会落得穿帮的下场吗?

聪慧如六娘子,此时此刻也茫然了。

“夫人,不如让我先进去看看,免得咱们着了秋棠馆的道,倒让人给占了上风。”正当六娘子发愣的时候,寻音那轻盈的声音突然打散了她重重的迷茫。

此时六娘子的身后站着一路跟她来此的秋妈妈、鱼安和寻音三人,其中秋妈妈还一直反手押着那个来闹事的小丫鬟,而且她还是暗暗使了狠劲才勉强让那稍显不安分的小丫鬟乖了不少的。

所以听了寻音的话,六娘子忽然深吸了一口气,沉着地说道:“秋妈妈,放了她,让她去敲门。”六娘子一边说,一边往那小丫鬟的脸上看了看。

被秋妈妈押着的小丫鬟一愣,忽然缩了缩脖子道:“夫人……我……”

“我什么我!”寻音肚子里憋着气,抬脚就往那小丫鬟的身上踢了过去,然后眼露凶光道,“方才你不是挺横的吗?冲到夫人跟前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这会儿你倒是去开门啊!”

那小丫鬟被寻音踢得一个踉跄就跪坐在了地上,随即便顺势爬到了六娘子的脚边,扯着六娘子的裙摆干哭道:“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奴婢什么都不知道的,奴婢只是帮着谢姑娘去引了引侯爷,然后侯爷来了秋棠馆,奴婢就按着……按着……”

“秋妈妈,你去敲门。”六娘子已经没有耐心再听那小丫鬟哭哭啼啼地说那些有的没的事儿了,便伸手就冲寻音指了指脚边的小丫鬟,然后又冲秋妈妈使了个眼色。

秋妈妈和寻音二人心领神会地上了前,一个直接走上了屋门前的石阶,一个则用力将那小丫鬟拉了起来,推到了一边,而鱼安自始至终一直都静静地扶着六娘子,生怕她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状况而动了胎气。

可外面,秋妈妈的手还没有碰到门框,里面就忽然传出了一声惊天的尖叫,紧接着一阵“叮叮当当”的翻砸声顺势响起,随之而来的,还有越来越清楚的脚步声,慌张而纷乱……

秋妈妈下意识地就往后退了两步,果不其然,只眨眼的工夫,秋棠馆紧闭的大门就这样被人重重地拉开了。

随着门打开的风声“呼”的一声扫过,六娘子只感觉自己的心似乎要跳出了嗓子眼儿。就在她屏住呼吸的一瞬间,炙热明辉的阳光下,她的双眸中,清晰地倒映出了沈聿齐那张惊慌不堪的俊容来。

那一刻,六娘子觉得,兴许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自己都不会忘记当时沈聿齐那一副衣冠不整的狼狈模样了。

其实在那之前,六娘子已经做过最坏的打算,那就是沈聿白和她都着了谢韫欢的道。但是她千算万算,却不曾想过结果竟是这般出人意料、诡异难解。

生辰宴自然是停下了,好在不管是外院还是内宅,几乎都是自家人。六娘子便让二爷沈聿平出面,由他带着陈伯、秦妈妈还有观言、寻音等几个能干的,帮着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就正式散了宴。沈家人便各回各屋,外府宾客也由沈聿平和秦妈妈安排了马车仔细地送回了各府。

可是家宴散了,却不代表谢韫欢的事儿也结束了。不过这样龌龊的事儿,六娘子却存了私心不想放在暖香坞去断,是以,在偌大的侯府送走了宾客安静下来之后,六娘子便领人将一直躲在秋棠馆没有出来过半步的谢韫欢带去了清懿阁。

不过六娘子前脚刚踏入清懿阁的稍间,后面周氏就一阵风一般径直冲了上来。

“大嫂……”

周氏的动作很快,快到六娘子还来不及伸手去拦,周氏已经扬了手,重重地往谢韫欢的脸上狠甩了一个巴掌。

“啪”的一声惊响,让整个清懿阁四处站着的丫鬟们个个噤若寒蝉,屋子里鸦雀无声。

谢韫欢被打得偏了头,可她那双含着撕裂般恨意的双眸却死死地盯着周氏身边仔细地护着肚子的六娘子。那目光似一道道银针的碎光一般,仿佛能扎人似的。只眨眼的工夫,她的嘴角就渗出了丝丝的鲜血,可见周氏下手之重。

可是看到谢韫欢这副模样,六娘子脑海中却只闪过“咎由自取”四个大字。看着谢韫欢那满是不服气的愤怒目光,六娘子心里那种不愿息事宁人的性子瞬间便被激了出来,只见她先是拉着周氏落了座,然后淡淡地朝站在门口的邱妈妈道:“劳烦妈妈守着院子,这事儿闹得太大,府上前前后后知道的人也不少了,只怕总是有人想借机来探探风头的,不过到底也是家丑,没得让旁人乱嚼了舌根去。”

六娘子一字一句说得特别清楚,听得坐在东首的沈老夫人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的,愣愣地张了嘴,却不知是要先打断六娘子的话好呢,还是先让人把被周氏打得跌坐在地上的谢韫欢扶起来好。

可未等老太太先开口,周氏就冷笑了起来:“哟,弟妹这菩萨心肠的,还管着她要不要脸皮,我瞧着那花街柳巷里的窑姐儿都比咱们谢家妹妹要皮要脸的,至少人家窑姐儿和倌人可是钱货两讫的,有谁见过窑姐儿那般赶鸭子上架地让人到处说自己是怎么拐男人的?”

“老大媳妇,你少说两句!”周氏越说越激动,惹得沈老夫人终于忍不住顶了她一句。

周氏一愣,猛地回了头,眼里瞬间涌上了一层委屈的清泪,哭嚷道:“母亲,常言都道日防夜防家贼难防,今儿出了这样的事儿,母亲难道就能甩甩手在一旁看咱们几个小辈闹腾吗?大爷是您亲儿子,他是个什么性子您难道不知道?大爷素来自重,前些日子还同媳妇说想谋个外放的官职出去闯闯,也好过整日窝在家里吃弟弟的闲饭。母亲您只顾着自己痛快,因为这贱蹄子,您不管是面上还是里子都和四弟妹闹得不愉快,可您是长辈,咱们做小辈的纵使觉得您有什么不对的,却也只能看着不能说,可母亲您看看,您把这贱蹄子……”

“姨母!姨母!”谢韫欢听着听着,忽然跪爬到了沈老夫人的跟前,颤颤巍巍地拉住了她的手哭着打断了周氏的话,“姨母,我是……是大爷喝醉了,不小心到了秋棠馆,我当时正在沐浴……”

“青天白日的,谢妹妹可真是会睁着眼说瞎话呢。”六娘子轻嘲地笑了一声,然后云淡风轻地看着谢韫欢道,“大哥素来不太沾酒,今儿不过是我的生辰宴,也非大嫂的,大哥何来如此雅兴以至于要到喝醉的地步?好,即便是大哥喝醉了,那澄瑞园离秋棠馆可远着呢,一个在南边,一个在东边,大哥莫非是糊涂了魔怔了,竟会一路摸到妹妹的屋子里?”

“呸!听你瞎说!”周氏愤愤地往谢韫欢的身旁啐了一口,然后眯着眼道,“大夫已经来瞧过大爷了,说大爷是被人下了迷魂香,以致神志不清。”说着周氏不禁气得整个人都发起了抖来,“我活了小半辈子,还真是没见过再比你更不要脸皮的女人了,这种下三烂的手段竟然也往家里搬!我真是……我真是……算开了眼了!”周氏说着就抄起了手边的瓷杯,想往谢韫欢的身上砸过去,却被一旁的丫鬟眼明手快地按了下来。

“她一个黄花大闺女,如何会有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定是叫人给陷害了!”沈老夫人也跟着激动了起来,“邱妈妈,邱妈妈!去……去给我查个彻底,别让大哥的媳妇儿在这儿乱给清清白白的姑娘安罪名。”

“母亲到了今日还要这般不辨是非吗?”六娘子狠狠地回瞪了一眼闻声跑进来的邱妈妈,然后转头对着面色紧绷的沈老夫人道,“今儿这事儿,本我还想给谢家妹妹留几分薄面的,但瞧着母亲的意思是一定想摊开说个明白,那咱们就一五一十地和谢妹妹对个清楚!”六娘子的声音不大,却底气十足,她面色无波,可乌蛮髻上那微颤的金钗流苏却悄悄地泄露了她内心的气愤。

而六娘子说着便冲一旁的秋妈妈使了个眼色,秋妈妈立刻无声地退了下去,不一会儿便押着一个挣扎不休的小丫鬟走了进来。

那小丫鬟不停地扭动着双肩,直到感觉到了屋子里那剑拔弩张的气氛后,她才渐渐地安静了下来,随即视线在跪着的谢韫欢和坐着的六娘子之间来回地翻转了片刻后,那小丫鬟终于敛了神色低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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