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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媚的阳光照在高府的园子里,绿树葱茏,花团锦簇,高夫人带着一干丫鬟婆子,分花拂柳的从小径上走了过来。她身上穿着一件正红色的衣裳,上头用银线刺绣着团花牡丹,格外的耀眼,头上端端正正的带着白玉牡丹镶翡翠叶子的华胜,鬓边簪着桂枝香,细碎的黄金流苏垂在耳边,每走一步,地上便有着碎金的光影,斑驳交错。
高良皱了皱眉头,方才他与高夫人在主院说话时她还穿的不是这颜色的衣裳,怎么转瞬她便里里外外都换了一套?这颜色也太红了些,仿佛便是那新嫁娘的衣裳,若不是这款式和这银色的刺绣,他还以为高夫人将新过门媳妇的嫁衣拖了来披在身上呢。
高夫人慢慢儿走到钱氏夫人面前,高高的昂起了头,在她通身华丽的打扮面前,钱氏便显得格外寒酸。她只穿了一件淡蓝色的丝衣,头发上也只是简单的戴了一支银簪子,仿佛是从寻常人家出来的一般。
秋华在旁边瞧着,心中暗自叹气,高夫人这般穿着出来,分明就是想压制钱氏了,正红色的衣裳只有正妻才能穿,她的意思便是在说自己是高府的女主人,钱氏只是一个平妻,身份要比自己低了不少。
“妹妹,姐姐处理府内事务,来得迟了些,妹妹千万不要怪我!”高夫人走上前去,亲亲热热的拉住了钱氏的另外一只手,这亲昵的举动看得高良一阵发愣,方才还在咬牙切齿的与他叫嚣,怎么这会子却软了下来?还没得他反应过来,高夫人已经拉住钱氏的手,一阵风儿般撮着往前边走去:“妹妹,咱们十多年没见,可得好好叙叙旧才行。”
高祥见着高夫人这举动,心里暗叫不好,一个箭步蹿了上去拉住了钱氏的衣袖:“母亲,难道你不与儿子一道回去?那里还有你的孙子呢!”
秋华也扶着玉石的手急急忙忙赶到钱氏身边,低头行礼道:“婆婆,振宇很是想念祖母,不如先回梅园再去主院?”
高夫人见高祥与秋华不动声色的便将钱氏截了过去,脸上变了几分颜色:“妹妹,你现儿回来,也算是府里头的女主人,自然是要住到主院的,也罢,你先去梅园看看孙子,然后再回主院,咱们姐妹俩好好叙旧一番。”
钱氏望着高夫人,嘴唇嗫嚅,不知道如何回答,这时高良也从后边赶了过来:“她住在梅园便好,十多年前她也没有住在主院过,自有自己的园子。现儿我高良官做得大了,园子也住得宽敞了,十多年前你们每人都有自己的院子,十多年后,反而让你们住到同一处,说出去都会笑煞旁人!”
高夫人知道高良生怕自己让钱氏受委屈,这才出来帮她说话,气得只是瞪眼,想了又想,才挤出一句话来:“住到梅园怎么方便?祥儿媳妇现儿又有了身子,自然不能太挤着她,不如另外给妹妹准备一间院子。”
“不碍事,我刚刚好可以照顾着她。”钱氏终于得空说了一句话,温柔的看了秋华一眼:“媳妇第一次生孩子的时候,我这个做婆婆的没能帮上她的忙,现儿她又有了身子,我怎么能不在旁边搭把手?姐姐,好像瑞儿昨日方才娶妻,你还有得忙,就不用管我这档子事了。”
“正是这个理儿。”高良点了点头:“就这样定下来了,祥儿,你赶紧去叫人将梅园前边那进屋子收拾下,让你娘与你们住在一块。”望了望高夫人,高良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夫人,你去喊些工匠进来,让他们挨着梅园再修个小院子,也不用太讲究,盖三进屋子便是了。秀梅,等着那院子修好了,你再挪到那边去,也不好总是和祥儿挤在一处。”
高夫人气得全身发抖,这不是在步步设防?高府里头还有几处空下的院子,高良偏偏要贴着梅园再修一个小院子,还不是怕那钱氏住得远了,高祥秋华照顾不到?高良真真是越来越奸猾,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高良了。
瞧着一群人拥着钱氏一阵风般走得远了,高夫人恨恨的揪住了树枝,猛的将枝头的叶子捋下了一大把,那残缺的叶片纷纷扬扬的飞了下来,落了一地,被风一吹,又飘飘洒洒的飞了起来,小径上到处都是。
杨妈妈小心翼翼凑了过来:“夫人,咱们怎么办?”
高夫人沉着脸,咬着牙齿道:“还能怎么样?伺机而动!去交代梅园那几个丫鬟,机灵点给我盯着,若是能得手最好,不能得手便将他们那边的举动都一五一十的报过来!”
于钱氏这上边高夫人算是输了阵脚,钱氏稳稳当当的搬进了梅园,高府上下也改了称呼,喊她叫大夫人,喊那钱氏为二夫人,直让她心中怄气不过,满脑子寻思着该如何对钱氏下手。正在寻着机会一筹莫展的时候,却还是得了件欢喜事儿,那新媳妇苏润玧找了过来,自己将陪嫁单子交给了她。
一手拿着那嫁妆单子,一边笑眯眯的看着苏润玧,高夫人只觉得这媳妇越看越顺眼,自家侄女徐灵枝手里该是握着些私房银子的,可她却生死都不愿拿出来,徐国公府的陪嫁又寒酸得可怜,哪里比得上苏府的阔绰!
反正都成了自己媳妇,也就不再是侄女这个身份了,就光冲着这宽厚大度比,她便比苏润玧逊色了不知多少。自己对她可以说得上是贴心贴肺的好,可成亲一年多了,都不见她拿什么像样的孝敬。虽然说自己倒不在意她送多值钱的东西,可这送礼却也能看出送礼人的心思来,越是送得轻薄,便越发说明那送礼人不把自己放在心上。
高夫人拉着苏润玧的手道:“瞧你这实诚孩子,这陪嫁不该是你收着,以后你的女儿出嫁时好给她做嫁妆的吗,竟然就这样全拿了出来!知道的会说我高家娶了个贤惠媳妇,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婆婆在贪图媳妇嫁妆呢!”
“婆婆说的哪里话!”苏润玧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道:“这府上是婆婆当家,我不把这陪嫁交给婆婆,还自己留着不成?婆婆是徐国公府出身的,家教严眼界高,做事又是极公正的,哪里会想着昧媳妇的嫁妆!”她停了停,嘴巴撇了撇:“只有那些眼皮子浅的,心里才会有此想法,若是换了梅园那个,媳妇可是不敢将嫁妆放放心心交到她手里的!”
这话将高夫人恭维心花怒放,全身上下没一个毛孔不舒服,她点着头道:“好媳妇,苏府百年诗礼传家真不是假的,教出来的女儿个个都是知书达理的。”斜眼望了下只坐了一个椅子角的徐灵枝,笑吟吟的问苏润玧:“听说你六妹妹做了四皇子侧妃,一直受着盛宠?”
苏润玧虽然在家里总挑那六妹妹的毛病,可现在却赶紧把她拉出来当大旗:“我那六妹妹温柔贤淑,极得四皇子喜爱。”
高夫人笑着说:“苏家的女儿,个个都是极好的。”
两人说说笑笑,完全没有搭理旁边的徐灵枝,气得她脸都变白了,手都在发抖。这新来的苏二奶奶着实厉害,进门还没一个月,高府的丫鬟婆子,小厮长随,没有一个没拿到她的打赏,大家都上下一心的说新娶的二少奶奶真是好人,心肠宽厚,体恤下人。现儿她又拿了陪嫁出来巴结高夫人,将高夫人的心也笼络住了。
苏润玧带着丫鬟走了出去,眼睛得意的瞟了面色发白的徐灵枝一眼,出阁前母亲曾通宵教导了几个法子,自己只不过拿了其中几样小小的试了下,果然有用。苏润玧同高瑞圆房以后,观察了下高府的形式,觉得自己处境实在堪忧,高瑞那一妻一妾,谁都不是省油的灯。
先说那位李姨娘,虽说身份不怎么样,可胜在姿色过人,即便是怀着六个月身子,还能引着高瑞去她屋子里边,况且她肚子里若是个男孩,出生便是长子,虽然是庶出,可究竟占了个长字的份儿。那徐二奶奶出身徐国公府,虽是庶出的五房家出身,但她自己确是嫡出的,而且高夫人又是她的姑母,背后有人撑腰。自己胜在身份尊贵,轮容貌才情,却又落了她们二人一步。
怎么着也不能让李清音和徐灵枝肚子里的孩子生出来,苏润玧咬牙切齿,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怎么样也得笼络住高府主仆的心。花些银子没关系,只要能让人都说她好,这才是正理儿。陪嫁交给高夫人保管又如何,那些大物小物,自己刚刚好还难以保管,不如交到婆婆手里,到时候女儿出阁,自己再问她要便是,只要手里攥着银子,什么都不怕,临走时母亲塞的十万两陪嫁银子,她可是捂得紧紧的,公中那几万两银子就只能狠狠心舍弃了。若是那几万两能买着婆婆的心,以后说不定这府里还是自己当家,银子不照样落回自己手中?苏润玧心里得意,母亲不愧是内宅好手,教给自己的法子样样顶用。
高瑞见苏润玧十分上道,父母也不住的提点他要好生对待苏润玧,因此也将洞房那晚的不愉快忘记了,只是一心一意的陪着苏润玧,竟在她屋子里歇了差不多一个月,弄得那边徐二奶奶与李姨娘都红了眼睛。
“没想到新来的苏二奶奶也是个狠角色。”琥珀在外边听了些闲话儿,赶紧回来告诉秋华:“听说现儿三个人闹得不可开交,昨晚那李姨娘借着说肚子疼,竟然将二公子从松园拉去了她的李园过夜呢!”
“竟然还有这样的事情!”秋华听得津津有味:“那苏二奶奶就不记恨?”
“这真是奇怪了,苏二奶奶不但不记恨,反而打发丫鬟去请了小汤大夫来给李姨娘看诊呢!小汤大夫可是应天府里的妇科圣手,诊金比寻常人都要高得多,可那苏二奶奶却丝毫不吝啬,只是一迭声叫人请进来。”
“看来这苏二奶奶可是真心贤惠。”秋华轻轻一笑:“总怕那位徐二奶奶看着会心急,自己被比下去了,手里又没有可以笼络高瑞的丫鬟。”
因为徐灵枝与李清音都有了身子,为了勾着高瑞能留在自己院子里边,她们索性将自己有些姿色的贴身丫鬟都给高瑞开了脸做了通房,李清音屋子里的玉钏很是得宠,高瑞去李园的次数明显比去竹园的次数要多一些。徐灵枝从徐国公府带来了银铃和银杏两个丫鬟,姿色都不及李清音院子里头的,高瑞尝过鲜便丢了手,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去竹园了。
“这真真是热闹,好戏一出又一出。”玉石在旁边抿着嘴笑:“不过这样也好,夫人可没什么心思来寻咱们院子的麻烦了。早些日子她还总是让千红进内院来打探,最近都没得动静了,忙着去安慰她那侄女儿去了呢。”
秋华扶着翡翠的手站了起来,慢慢儿踱步到了外边院子里,天空当中一个火辣辣的太阳,让人瞧着有些眼花缭乱。这高府看着步步锦绣,可谁知道这鲜花似锦下边又有着多少糜烂不堪的事儿!
第三百九十四章高夫人李园断案
夜深人静,天边一轮圆白的月亮,地上明晃晃的就如银霜一般,秋虫偶尔在草丛里呢喃着,细细的鸣叫一声长过一声。
“人活一世,草活一秋,到了秋天了,这虫子也叫得格外凄凉一些了。”苏润玧坐在灯下,对着镜子望了望自己的脸,双眉如黛,眼色含波:“小喜,我与那徐二奶奶比,谁更美一些?”
小喜垂手在旁边站着,毕恭毕敬的回答:“徐二奶奶哪里能与奶奶相提并论!”
苏润玧叹气道:“即便我比她生得美貌,可人家是自小便有的情分,夫人也会多多少少照顾着她些,我是怎么也比不上的,总得想些什么法子,让她犯了过错,也好让夫人和夫君都唾弃她。”
站起来摸了摸肚子,苏润玧喃喃自语道:“不知道里边是否已经有了,可是即便有了又能如何?总归是排到第三去了,真真可恶!”她的眼珠子转了转,似乎想到了什么一般,咬了牙齿站在那里,嘴角向下拉出一条弧线来:“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站在身边的小喜与小乐瞧着苏润玧这种表情,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自家奶奶的所作所为她们已经见识过了,在京城里的时候她谋算九小姐,脸上也是这副狠辣的神色,现儿瞧着她的模样,该又是下了什么决心了。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苏润玧的眉眼舒展开来:“究竟他还记得我的房门往哪边开!”话音刚落,就见高瑞从门外走进来,一双眼睛斜觑着自己。虽说已成亲一个月,可瞧着这贼眼灼灼,苏润玧还是有些害羞,转过身去坐到了梳妆台前边,高瑞瞧着苏润玧这羞涩的神色,不由得来了兴致,走到她身边便拢住了她的肩头:“娘子,怎么便害羞了?”
两人调笑了一阵正在准备歇歇息,就听松园门口有个丫鬟在大声哀号:“二公子,我们家姨娘肚子疼得厉害,现在抱着肚子在床上打滚呢,还请二公子去看看罢!”
高瑞此时正准备脱衣就寝,听着外边叫喊声一句高过一句,心里也觉得有些慌,将手伸进了衣裳里,披了外衫抬脚便朝李清音院子里头去了。
小喜望着高瑞的背影,担忧的对苏润玧说:“奶奶,那李姨娘究竟是为何会肚子疼?要不要也过去看看?”
苏润玧咬着牙道:“你是个痴的还是在装傻?那李姨娘肚子疼不去请大夫,却来请走了二公子,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你心里还不明白?”训斥了小喜一顿,苏润玧鼓着眼睛道:“李姨娘,你肚子可疼得真是时候!既然你肚子疼,那便好了,我得叫你肚子真疼才行!”
站起身子来,拉开梳妆台的抽屉,从里边拣出了两个大银锭子来,然后向小喜招招手道:“小喜,你赶紧去外边给李姨娘去请个好大夫来!”
小喜惊讶的看了苏润玧手中的银锭子一眼:“奶奶,请大夫哪里用得着这么大两个银锭子?再怎么着,也不过几两银子罢了。”
“你这个丫头可真是蠢笨!”苏润玧气得直跺脚,扯了小喜的耳朵拎了过来,在她耳边细细的吩咐了一番,只把那小喜吓得直摇头:“奶奶,这样不好罢?”
苏润玧眉毛一竖:“什么好不好的?我未必还能叫她的孩子在我孩子前边生出来?小喜,二公子来我院子的时候,你那眼睛便巴巴的粘在他身上,你以为我是瞎了的?以前在苏府,早就一顿板子把你发落了,还能让你活着站在这里?我跟你交个底儿,若是你办好了这事,我便赏你个通房丫头的身份,若是忠心,还可以扶你做姨娘,若是你不愿意办,那姑且不说你自己,你京里头的爹娘会如何你自己好好想想去。”
听了这话,小喜不由得打了个哆嗦,苏大夫人的手段如何她是见识过的,栖霞苑里苏润玧的四个贴身丫鬟是怎么死的,她也知道得清清楚楚。现儿听着苏润玧交的底,她不由得心里一颤,向苏润玧点点头,轻声道:“奴婢知道了,奴婢马上就出去给李姨娘请大夫。”
高府的角门隐藏在一个僻静的地方,绕过一整个园子,方才能看到一架紫藤萝的旁边有一个小门。此刻紫藤萝早过花时,只剩满架绿油油的叶子在不住的迎风摇曳,似乎在召唤着秋日的快快到来。
月华如水,园子的小碎石子路上,小喜拿了外出的对牌正急匆匆的走着,守门的婆子识得小喜,揉着睡意朦胧的眼睛道:“小喜,这么晚了还要出去?”
小喜将对牌给她看了下道:“李姨娘只嚷着肚子疼,我们家二少奶奶怕她有什么不好,叫我赶紧去请大夫呢。”蹙着眉头,她叹了口气儿:“刘妈妈,我也是初来乍到,又怎么知道药堂开在哪条街?又怎知道哪家药堂的大夫好一点?烦请指点一二。”随着这叹息,一角银毫子便送到了那婆子手里边。
那婆子手心里多了个硬硬的东西,知道是小喜给了银子,不由得笑道:“小喜姑娘这般客气!出门向左拐,不远处就有个康济堂,那里边的小汤大夫看妇科最拿手,只不过他要价银子高,给李姨娘看病,也用不得这么好的大夫,若是小喜姑娘愿意跑,再隔两条街便有个回春堂……”
小喜听着刘妈妈似乎有把应天府所有的药堂都向她推荐一下的趋势,笑着点头道:“我家二少奶奶说了,不拘多少银子,只要是好大夫就成,李姨娘怀着二公子的子嗣,又怎么能慢待了她!”说罢就低头从角门那边过去了。
刘妈妈手里攥着那角银毫子,不由得赞叹起来:“这位新来的二少奶奶可真是宅心仁厚,能对个姨娘如此知冷知热,哪里像那个徐二奶奶,乌眼鸡似的,恨不能把那李姨娘吞到肚子里头去!”
小喜匆匆忙忙走到那康济堂,此时药堂已经打烊,门外挂着一盏灯笼,证明还有伙计在上夜。小喜拍了拍门,就听里边有人用浓浓的鼻音问:“是谁呀?”一阵鞋子趿拉的响声,门闩打开的声音,然后一张圆滚滚的脸出现在小喜眼前。
“这位大哥,我们家有人得了急病,想请小汤大夫去看诊,不知道可不可以?”小喜笑着对那伙计说,眉眼弯弯,在月色下显得比白天美了三分。
药堂伙计擦了擦眼睛,见面前站着一位美貌女子,心里就酥了几分,点着头道:“姑娘,小汤大夫今儿正好在药堂,只是他夜间上门看诊,可是要多收一两银子的。”
小喜把一角银毫子塞到伙计手里道:“还得劳烦大哥帮我去唤了小汤大夫起来,银子不会少了他的。”
伙计掂了掂银毫子,又看了看门外的小喜:“你等着,我去将小汤大夫唤起来。”
不久后,一位三十余岁的大夫便出现在小喜面前,因着月亮躲在云后,看上去眉眼有些模糊。他拎了药箱望了望小喜道:“是去哪家看诊?”
小喜行了个礼儿道:“去高总督府,劳烦小汤大夫了。”
小汤大夫素日里看诊的都是一些妇人,突然见着这年轻姑娘,又对他如此有礼,不由得高兴起来:“姑娘知道我看诊的规矩罢?不管是总督府还是百姓家,都是要先给了夜间看诊银子的。”
小喜从袖袋里摸出了一锭约莫三两的银子放到小汤大夫手中,笑着说:“这是我们家二少奶奶早就预备下的,让小汤大夫拿了去喝碗茶,润润喉咙,诊费另外再算。”
小汤大夫把银子掂了掂,眉毛眼睛笑得挤在一处:“如此,汤某便感谢你家二少奶奶。”一边走,一边看了看小喜道:“不知道病人身患何病?”
听到大夫问起,小喜皱了皱眉道:“是我们家姨娘,有了快七个月的身子,今晚我家少爷正准备歇下,那姨娘的丫鬟跑过来道姨娘肚子痛得不行,请少爷过去看看她,我家二少奶奶怕姨娘有个什么闪失,这才命我来请小汤大夫的。”
在高门大户里边走得多了的人,如何会不知道这话里边的意思?小汤大夫看了看小喜,涎着脸道:“那二少奶奶便没有些别的吩咐?”
说这话的时候,他抬起脸来,月光正映着他的一双眼睛,里边满满的全是贪婪,小喜看了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心里厌恶得很,可想着苏润玧交代的话,不由得忍住心里的不适对着他说道:“我家二少奶奶说过了,先看小汤大夫是准备要多少银子。”
小汤大夫低头想了想,伸出了五个手指。
小喜望了望他,摇了摇头道:“五百两银子也太贵了些。”
小汤大夫见小喜拒绝,心里有几分失望:“我未曾说要五百两,我只用五十两,开个方子下去,保准你们家那姨娘服用了以后,生出的孩子痴痴傻傻,是个不中用的。”
一听这话,小喜心里便有些难受,想到一个好好的孩子,竟然要因为内宅纷争变得终身痴傻,实在让她难以接受。她看着小汤大夫道:“给你一百两银子,你要保证那胎儿不能再活,是否能做到?”
小汤大夫想了想,点点头道:“随便加一味药就能让肚子里的孩子不能保住,可在这药理加东西委实做得太显眼了些,不如这样,我给你个绝密的方子,不用药里做名堂,只消在饭食里做点手脚便能让那胎儿成了死胎,这样如何?”
见着他眼里闪出那种恶心的光,小喜强忍着心中不适,点了点头道:“如此甚好,我先给你五十两,等事儿成了再给你五十两。”
小汤大夫也不说多话,从药箱里摸出了一张方子托在手心里,望着小喜道:“银子呢?”两人交换了东西之后,这才匆匆去了高总督府。
守门的刘妈妈看着小喜真把小汤大夫请了过来,不由喃喃自语:“苏二少奶奶委实是好人,小汤大夫可是应天府里的妇科圣手!”
八月的午间依旧有些热,用过午饭,一个人便觉得有些疲倦难当。秋华的手支着头,正是神思倦怠的想要歇息,忽然间就听着外边一阵脚板儿响,细竹门帘很快便印了一个淡淡的人影儿。竹帘晃了晃,便被人掀了起来,外头伸进了一张脸来:“奶奶,可不得了,出了大事!”
秋华见琥珀额头上汗津津的一片,瞧着该是跑了不少路,朝她招了招手:“你且进来说话,这样猴急鬼跳的!别的院子出了大事用得着这么急躁?先将气喘匀了再说话!”
琥珀撅了撅嘴走进来,朝秋华嘻嘻一笑:“我只不过想让奶奶听着新鲜事儿,反倒被奶奶给批了!”伸手从衣袖里边拿出了一块帕子擦了擦额头:“李园里的那位姨娘,今日吃过午饭便说肚子疼,夫人打发人去请大夫了,我听着那边有动静跑去看,大夫还没来,好似那位理姨娘便已经小产了!”
“小产了?”秋华不由自主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心里头一惊,虽然说自己与那李姨娘并不认识,可同是要做母亲的人,听着说她竟然小产了,也有几分同情:“怎么会小产的?可查出原因来没有?”
“还不知道呢,我见大夫没有过来便先溜回来报信了。听说夫人大发雷霆,说要将李园的丫鬟婆子抓起来审讯。”琥珀拿着帕子印了印鼻尖:“她们进去看了的都说是个已经成了形的小少爷,怪不得夫人这般心疼!”
坐在桌子旁边的钱氏念了一句佛,也有些动容:“怎么便会出了这样的事儿,真真是不幸!怎么便将那些丫鬟婆子都捉了过去,莫非是有人陷害?”
秋华摇了摇头:“再怎么样也与我们梅园无关,我们只管关起门来好好歇息。”
才准备解衣歇息,外边来了婆子送信:“夫人请大少奶奶去一趟李园。”
秋华有几分讶异,没想到这把火还烧到自己头上来了。梅园与李园相隔甚远,丫鬟婆子们都不通来往,喊了自己去做什么?阮妈妈听着生气,拦住秋华道:“奶奶,不必理睬她,只管自己好好歇着。”
“我清清白白问心无愧,又如何会畏惧去那李园?她即便想栽赃我,也得有点缘由罢。”秋华摆了摆手:“咱们过去瞧瞧热闹罢。”
起身带了丫鬟婆子们往李园的方向走了去,一路上就见丫鬟婆子们都在议论李姨娘这件事情:“真真是作孽,怎么好端端的就没了?听说还是个小少爷呢,还不得三个月便要生了,现儿却成了这样,真是可惜了!”
“可不是呢!李姨娘都已经昏死过去了!”旁边有丫鬟不住叹息:“莫名其妙便落了胎,叫她如何想得通!”
李园的堂屋里坐着脸色铁青的高夫人,胸口憋着一口气,只觉头晕脑胀。眼见着李姨娘已有了七个月的身孕,心里想着不久便能抱到孙子,自己前不久还在珍珑坊买了不少婴儿穿的衣裳鞋袜,没想到竟然遭了这样的祸事!
高瑞与苏润玧得了信,急急忙忙从松园赶过来。高瑞走进里间,见着那盆血水和那块肉,眼前一阵晕眩,不由得往一旁倒了下去,幸得身边跟着的百草与百花伸手扶住了他,这才没有跌倒。高瑞的声音有几分嘶哑,扯着喉咙喊道:“母亲,你得好好帮我查查,究竟是谁要害清音和我的儿子!”
见着儿子一副这模样,高夫人心里更是紧张,赶紧吩咐丫鬟将高瑞扶了回松园去歇息:“瑞儿,你千万别着急,先去歇着,母亲一定会彻查的。”
究竟是谁下的手?高夫人坐在那里,心中一片空落落的,在她看来,谁都有下手的可能性,梅园的钱氏、松园的苏润玧,甚至是自己的侄女,住在竹园的徐灵枝,谁都有这嫌疑,谁都该查!转脸看着苏润玧,见她一脸怜惜的望着床上躺着的李清音,眼中并无惊慌的神情,心里想着这媳妇该没有做手脚,竟然这般镇定。
带着苏润玧走到外边堂屋,这时秋华已经踏了进来,走上前去,向高夫人行了一礼后便坐到了旁边。高夫人脸色铁青,嘴巴皮子有些干燥,望着秋华的眼神十分冷冽,秋华丝毫没有畏惧,大大方方的对视着高夫人,直将她的视线逼得调转开去。
“婆婆,可查明白究竟是什么原因?”苏润玧清了清嗓子望着高夫人,心里头暗暗高兴,小汤大夫的方子可真是好,这么神不知鬼不觉的便将李清音肚子里头的孩子做掉了,这可真让她觉得爽快。
“查,一定要查清楚!”高夫人恶狠狠的回答,朝杨妈妈鼓起了眼睛:“将李园的丫鬟婆子给我押上来!”
苏润玧一颗心颤了颤,可却没有吱声,脸上神色如常,坐得端端正正,高夫人斜眼望了望秋华,见她神色自若的坐在那里,似乎这事情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看得高夫人好一阵气闷。
李姨娘的丫鬟婆子被押了上来,堂屋里一片哭哭啼啼之声,个个都在喊着冤枉,高夫人厉声喝道:“你们有谁知道这其中隐情,必定要与我说个明白,若是都不出声,一顿板子全部打死,丢到外边乱葬岗去!”
高夫人声色俱厉,那些丫鬟们都惊得停住了哭声,可转瞬又个个哭了起来:“夫人,奴婢委实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已回事儿!”
“不知道?怎么可能人人都不知道?”高夫人冷笑一声:“既然都说不知道,那就都去死罢,为我的金孙陪葬便是!”转脸吩咐杨妈妈:“去拿了麻核将这些丫鬟婆子的嘴堵上,杖刑,打死为止!”
跪在地上的丫鬟婆子听着高夫人说得狠厉,个个痛哭流涕,一个婆子嚎啕道:“老奴本来不想说,说了总怕夫人不相信,可现儿夫人要这般下狠手,老奴也只能说了!今日午饭前徐二奶奶带人过来李园,说是要看望我们家姨娘,没想着走了以后不久便出了这样的事儿!老奴疑心是徐二奶奶所为,可恐怕夫人不会相信!”
高夫人大怒,指着那婆子道:“你说的什么混账话儿!徐二奶奶出身名门,知书达理,哪会做出这般狠毒的事情来,你不过是为了避祸,随意指证她出来而已!”口里虽然说得响亮,可心中却在暗自嘀咕,究竟有没有这回事?
这时跪着的那群人里边又爬出个丫鬟来,连连磕头:“夫人,今日徐二奶奶真的来了我们李园,夫人若是要存心包庇,我们这些做奴婢的说了也是白说!夫人,你口里头说要查出死因,可却又要将徐二奶奶给保住,那我们左右便只有一个死字了!”
高夫人低头看了看那个丫鬟,见她一脸倔强,脸上有着十二分的气愤,看来她说的话不似作伪,心里不由得一咯噔,侄女真的如此心狠手辣?“你叫什么名字?你都知道些什么,快快说了出来!”
那丫鬟磕着头道:“奴婢叫玉槐,乃是李姨娘的贴身丫鬟。昨日晚上姨娘肚子疼得厉害,苏二奶奶给请了应天府有名的小汤大夫过来给姨娘瞧病……”
“等等,你说苏二奶奶请了大夫过来?”高夫人瞪着玉槐道:“这不是苏二奶奶吗,为何又扯到徐二奶奶身上去了?想要李姨娘小产的,也不只有徐二奶奶罢?”
玉槐顺着高夫人的视线看过去,见她在望着大少奶奶和苏二奶奶,仿佛是想让她去指证她们两人,玉槐鼻子一酸,夫人也委实有些护短,明明白白的便是徐二奶奶做的手脚,可偏偏要无赖到这两位身上去。大少奶奶与苏二奶奶心地纯良,府中个个都说好,怎么就是不得夫人欢心呢?
“夫人,大少奶奶根本就没有往这边来过,她的丫鬟婆子也从来不进我们李园的院子门,这事儿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玉槐挺直背,据理力争:“夫人且听我说完这事儿,苏二奶奶是个宅心仁厚的人,昨晚我家姨娘肚子痛,苏二奶奶自己掏的银子叫她的贴身丫鬟小喜去请了小汤大夫前来看诊,小喜只将小汤大夫送到李园便走了,苏二奶奶自己也没有过这边来过。”
玉槐停了停话,抹了额头上一把汗继续往下说:“小汤大夫开的方子没经苏二奶奶的手,姨娘也怕小汤大夫是苏二奶奶收买了的,今日还特地吩咐奴婢拿了方子去街上药堂里询问是否能用,看了几个大夫都说没问题,确实是安胎圣药,奴婢这才买了来给姨娘煎服的。”玉槐连连磕头道:“还请夫人明察,不要放过那些阴险小人,也不要诬陷了好人!”
高夫人沉着脸没有说话,这丫鬟真真是愚笨,也看不懂自己的眼神,即便不攀扯到苏润玧身上,也该赖到梅园那对主子身上。只要跟着自己的口风,先随意指认说今日见着了梅园的丫鬟,那便有机会将这事情转到梅园钱氏身上去,至于是哪个丫鬟有什么要紧,随意抓个过来,打死算数,直接将这罪名赖到钱氏头上便是了,可偏偏这个叫玉槐的丫鬟实在不机灵,自己怎么给她使眼色,就和没看见一般。
“你再往下边说!”高夫人咬牙切齿的望着玉槐,一心想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徐灵枝到现在还不见影子,莫非李姨娘落胎这事情真是她所为,所以她做贼心虚便不敢到李园这边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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