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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姝略一思索,转身下了马车,“别跟着。”
太子性情冷淡,不喜人亲近,想来也不愿旁人进入太子府,所以方才拒绝她。
她只是进去瞧瞧,只瞧一眼,若是太子无碍,她便离开。
虞姝这般告诉自己。
纤细白皙的手轻轻推开门,入目的并不是多精致的园子,而是一大片白茫茫的积雪,也不知积了几日的雪,高高低低的堆在院子里,除此之外,院子里只有一颗光秃秃的梧桐树。
她提起裙摆进去,脚才站定,就发现了庭前碎了一地的瓷器,而在碎瓷器不远处的台阶下,赫然躺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虞姝心中一紧,眸中流露着惊慌,指尖攥紧了裙摆,几步跑过去,“殿下,您摔哪了?”
却无人回应,天又开始落雪了,洋洋洒洒落在了贺云槿的身上,显的那件秋衣是多么的单薄。
虞姝屏住呼吸,把人轻微抬起,只见太子唇色苍白的可与这雪色一争,双眼紧闭,长睫下俱是乌青,可面颊上却透着不合情理的绯红。
她伸手探去,只是轻轻一碰,便被吓着了,额头滚烫,似炉火,雪花落下顷刻之间便化了,一滴雪水从他额间落下,坠入乌黑的发。
再仔细一看,身下有碎瓷器料子,隐隐约约闻到了血腥味……
*
周管家请来了虞家相熟的大夫,可大夫却连碰也碰不得太子,手指还未扶上脉太子竟开始挣扎,若不是大夫退开的及时,那只手怕是已经断了。
虞姝拧着眉头,细白的牙咬住唇瓣,连昏过去都这般警惕。
“郡主,这可如何是好?”周管家叹气,扶不到脉,如何知晓病情?
“我来试试。”
虞姝缓缓靠近,在太子跟前蹲下,温声细语道:“殿下,臣女并无恶意,您别怕。”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床上的太子神色明显松了下来,唇也不再紧抿,虞姝见状伸手想握他的手腕。
“郡主,小心!”思岚担忧。
但是让人讶异的是,太子并未对虞姝反抗,虞姝眼儿轻弯,轻轻柔柔的握住太子的手腕,她松了口气,“大夫,把脉吧。”
大夫不再耽误,给太子把脉之后又查看了双膝,放下被褥之后直摇头,“郡主,殿下乃风寒入体,几贴药也就罢了,可那膝盖上的伤却得好好养着,若是落下病根,怕是影响日后行走。”
大夫的眼中难掩惊诧,天潢贵胄,竟然落下这样重的伤,看来这天家之子也不是好做的。
“大夫,殿下身上怕是也有不少伤,可否解开衣裳为殿下查看一番?”
虞姝到的时候那些人已经对太子拳脚相加,可是太子面上却并无伤痕,兴许都打在那些不易察觉的地方。
“也好,请郡主先行离开。”郡主身为女儿家,总不好看着太子宽衣解带。
虞姝点了点头,正打算松开太子的手腕,谁知却被太子反手握住了手腕,那动作只发生在顷刻之间,她连反应都来不及。
“郡主!”凌珠欲上前。
“慢着。”虞姝抬手制止,低声道:“莫要上前来,殿下并未伤害我。”
虞姝低眸,太子虽然握的紧,却并未弯折她的手,可见并不是想折断她的手,只是不想她离开。
“罢了,大夫先抓些治疗风寒之药。”
看太子这般情况,是不愿旁人近身,可她一个姑娘家,总不好解开他的衣裳,方才的膝盖还好说,身子却是不可。
“郡主,皮肉伤用药总不过那些,小人留下药材便是。”大夫也有些畏惧,倒是头一次遇到这般警惕的病人。
“也罢,劳烦大夫开药,再者,太子殿下身份贵重,今日之事,还请大夫三缄其口。”虞姝说这话的时候带着些许身为郡主的威压,这事绝不能泄露半分。
大夫连忙低头,再三表示,“郡主且宽心,小人今日微恙,哪也不曾去,更不曾见过太子殿下。”
“甚好,凌珠,跟着大夫去拿药,周管家找找府内可有炭火,思岚去烧些热水来。”虞姝一一吩咐了事,很快屋内只剩下她一人守着。
虞姝用另一只手给他掖了掖被角,在床沿上坐下,这个屋子冷如冰窖,她甚至觉得外面都比屋内暖和些。
抬眼打量了四周,屋内陈设老旧,布置简单,和院子里一比,倒是颇为干净,只是窗边有张椅子倒在地上,小桌上放着些木头,还有两个木雕的野狼,莫说是个太子府,连寻常富贵人家也比不得。
大燕历代太子都住在东宫,可六年前,东宫走水,烧毁大半房屋,外边谣言纷纷,直说贺云槿不堪为储君,这才会降下天火惩罚。
在那时,众人就以为圣上会废了这个怯懦无能的太子,可圣上最终只是把他移居到了宫外,像寻常王府似的设立太子府。
不住在东宫的太子,算什么太子?
虞姝想起今日豫王乘坐的华盖车辇,奢华无比,车帘都是用金线织成,豫王身上的大氅也是上好的狐狸毛,可贺云槿身上至今只穿着单薄的秋衣。
同为大燕皇子,若不是亲眼所见,虞姝断不敢相信。
作为太子殿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分明应该有最好的享受,至高无上的权利,被万人敬仰膜拜。
再不济,吃饱穿暖,生活如意也该是大燕子民的保障。
可身为太子的贺云槿,被罚跪于宫门口,被豫王府下人殴打于闹市,被舍弃于这寒冷的屋舍。
一桩桩,一件件,都让虞姝觉得气愤。
莫名的,虞姝有些理解梦中他的残忍暴虐,自小活在被人折磨下长大的人,性情早已大变。
若是她也如他一般处境,日后得登高位,真的不会把曾经欺辱过自己的人踩在脚下吗?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
这一觉,贺云槿睡的有些久,似处于暖和的云端,四周安静,无人吵闹,偶尔还能闻到一阵淡淡的馨香。
贺云槿一边告诉自己,不能沉迷于温暖,得尽快醒来,可一边又贪恋这种温暖,再睡一刻钟,只需一刻钟就好,他太久没有睡过这样安稳的觉了。
梦中,他见到了温柔的母后,母后轻柔的用手帕擦着他手上的泥,笑着说他调皮。
还有和蔼的皇祖母,他和豫王起了争执,皇祖母护着他,不惜与父皇红眼,祖母告诉他,只要有祖母在,槿儿永远有人疼。
忽然眼前一闪,母后阖上的双眼,皇祖母垂下的手,一并出现在眼前。
自此,他成为了无人疼的孩子。
一晃转到九岁那年的雪夜,婢女端着一碗薏仁粥,他尚饱腹,推拒再三,可婢女非要喂给他,在推搡之间,婢女头上的素银簪子落到碗里,刹那间,银白色的簪子变得乌黑。
那婢女变了脸色,捏住他的下颚要喂他喝下这碗有毒的粥,情急之下,他用那只簪子刺穿了她的喉咙,刹那间瓷碗碎裂,血迸溅到他的脸上……
那是他第一次杀人,只有九岁。
随后是父皇和贵妃质问的脸,无人信他。
血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蔓延,染红了白色的瓷碗……
他困在这梦境。
直到耳边再度响起瓷碗碎裂之声,他猛然睁眼,眼中带着尚未消散的杀气。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又陌生的俏容,眼眸略带着焦急与担忧,在对上他的视线之后,娇俏的容颜弯了唇,带上一抹温柔而惊喜的笑意。
那瞬间,贺云槿有些恍惚,似乎见到了温柔的母后。
“殿下,您醒了。”虞姝被太子眼眸中的杀气一惊,指尖颤了颤,却还是努力露出了柔和的笑意。
贺云槿闭了闭眼,再睁眼,眸中杀气消散,似是从未来过。
他没开口,想伸手撑起自己,才发觉手中握着的是虞姝的手腕。
虞姝眼眸闪了下,有些许无措,连忙把手腕从太子的手中抽出,笑着解释,“方才我握住殿下的手让大夫把脉,还请殿下恕我鲁莽。”
至于为何会变成贺云槿握住她,虞姝不曾解释。
贺云槿低眸,瞧见了虞姝通红的手腕,他的手劲有多大自己是知晓的。
微拧起眉,那瞬间,像是有什么东西扎在了他的心上,闷闷的疼。
“殿下,您醒了就喝口茶吧,润润嗓子。”虞姝没顾得上手腕的事,从思岚手中接过茶盏,照着在马车上的样式,自己先喝了一口,才把另一杯递给了贺云槿。
贺云槿没接她的茶盏,反而看向地上已经四分五裂的茶盏,茶盏碎了,地板被打湿。
虞姝注意到他的视线,遂解释:“方才我瞧殿下唇干,本想喂殿下喝点茶水,奈何没端住,茶盏摔地上去了,不曾惊着殿下吧?”
她没有说出口的是,方才好好的,茶盏都递到唇边了,眼瞧着就喝进去了,谁知被贺云槿挥手扫开,若不是虞姝退的快,怕是那盏茶要泼到她脸上去。
贺云槿的喉结上下滚动,嗓子干涩。
他收回了视线,伸手接过茶盏,一饮而尽,可见是真的渴了。
放下茶盏,贺云槿才发觉自己手上被缠了一圈细布,伤口似被上了药,凉凉的,格外舒爽,还有淡淡的药香,察觉不到多少痛苦。
他余光瞥到虞姝手指上被蹭到的血迹。
这是外祖母薨逝后第一次有人替他上药包扎,还是一个毫无关系的陌路人。
虞姝察觉到太子的话特别少,她说上十句也未必能得太子一句回应,性子颇冷,不得不主动开口,“殿下的手被碎瓷器划伤,臣女手笨,包扎的不好,殿下勿怪。”
贺云槿垂下眸,张了张口,苍白的唇间溢出一声:“多谢。”
这一声谢,比在太子府门口的那声谢清晰多了,不再是虞姝的幻觉。
虞姝莞尔一笑,眉眼弯弯,“殿下不怪罪就好。”
贺云槿没再接话,屋内就她们三人,思岚似乎极其畏惧太子,不敢开口,而她也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寂静在屋内蔓延,就在虞姝绞尽脑汁想说些什么打破这诡异的氛围,屋外突然响起大笑声,那声音掺杂着些醉意,随后有东西被撞倒在地上,一阵响动。
虞姝扬眉往外瞧,是谁如此肆意喧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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