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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轻烟

作品: 塞上奇缘——日食篇 |作者:林笛儿 |分类:古代言情 |更新:07-30 09: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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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是老的辣,小狐狸是斗不过老狐狸的。

窝阔台下了朝,带了一盒宫中新腌制的蜜饯,和耶律楚材一同回到耶律楚材的小院。可他找遍各间厢房,都没有看到碧儿的身影。家仆谦恭地回禀,君堡主打听到夫人的下落,已经差人将夫人接走了。

窝阔台当时就如一盆凉水浇到底,整个人僵在当场,手中捧着的蜜饯“啪”的一声撒了一地,甜腻的气味飘散在小院中。碧儿这几天吃药都是苦着一张小脸,他特地寻来给她吃药后过过口。

“耶律先生,是你通知君堡主的吗?”窝阔台横眉怒目。

他不做与碧儿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美梦,但是在她病着时,至少有机会疼惜她、宠爱她。他第一次用了心去讨好一个人,这对于他来讲是个新奇的感受。他要求不高,只要看着她一天天痊愈,对他微笑,陪他聊天,不在意身份、等级,他就是一个尽力想博得女子芳心、得到女子青睐的男人,这种付出和等待让他体会到一种从不曾有过的甜蜜。就这么一点小小的奢望,难道也不可以吗?

耶律楚材不慌不忙地抬手施礼,“王爷,老臣今日一直伴随在你身边,没有时间和机会去通知君堡主!王爷日日跑老臣这小院,有心人不是很好奇吗?老臣这小院就几间厢房,能藏什么?随随便便跃上围墙,就会看得清楚。看清楚了,送个消息能藏多久?”

“你是说是……”窝阔台拧着眉,咽下欲出口的话,脸拉得长长的,咬牙切齿,“小王忍、忍、忍,忍到登上大汗之位那一天,小王一定……不会再这么委屈自己了,看谁还敢违背小王的旨意。”

“王爷,堡主夫人幸好是待在老臣院中养病。老臣这把年纪,无人敢多嘴,若传出是王爷有意藏着堡主夫人,怎么向君堡主交代?王爷你快快不要声张,装作不知这回事好了,老臣自有话面对君堡主的责问。君堡主可不是和林城中一文不名的人啊!”

“知道啦!”窝阔台哼了一声,负气地一跺脚,不耐烦地挥挥手,“小王相信你有应对之语。好了,小王先行回府。”碧儿不在这儿,这里就没必要多待。白天已经对着这老头一整天,听训听得耳朵都起茧了。只是再与碧儿这样不避嫌地轻松相对,要待何时?

耶律楚材手抚长须,摇头叹息,英雄难过美人关,君王也不例外。想不到三王爷这么个城府极深之人,动了心也如青涩少年。幸好他棋高一着,算准三王爷不好与君堡主对质,更不敢追到君府。这下,三王爷和碧儿小姐应该相见无期了。时光自会磨灭一切,三王爷慢慢就会忘记这一切,专注于国事之上。

“管家,堡主夫人现在安好吗?”他低声问跟随多年的老管家。

“嗯,安置在老先生从前购下的小别院中,夫人身子骨还弱,再服几天药才能痊愈。城中每家旅馆都受到飞天堡的重托,小的不敢让夫人住旅馆。夫人出门也是蒙着厚厚的头巾,别人认不出的。”

“嗯,让伺候夫人的丫头们灵巧点。”耶律楚材神色凝重地说道。四王府的人在打听她的下落,君问天更像发了疯似的,三王爷又这样,这个谜样的小女子,她的藏身处是个巨大的隐患,早点送走,心才能安定。

历时一百二十天,碧儿终于像从前一样活力四射。这一天,老天很给面子,阳光艳丽,风温柔和煦,深呼吸时,像能闻到草原上的花香了。

“碧儿小姐,老夫想过,也许应该把你杀了才是正确的。”耶律楚材站在院中,看着碧儿张开双臂、闭着眼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眉眼弯成弦月,俏脸晕红。旁边,老管家正在指挥车夫装车,碧儿今天要回飞天镇。

“老先生说‘也许’,那就代表不确定。不确定的事,就证明老先生在犹豫,还没考虑成熟,还说明老先生仔细地推敲过,不杀我比杀我更确定。哈,因为老先生是孔夫子的学生,不会滥杀无辜。我可是老先生好不容易才治好的病人啊!”碧儿嘟着嘴,俏皮地一笑,“何况,我已是一个快要离开的人了。老先生,不要太想我哦!还有,打击一下老先生,对三王爷的期望不要太大,免得太过于失望。”

“我只能扶他上马,能走多远,看王爷自己的造化。碧儿小姐,一路多保重,但愿我们不再相见。”

“不是但愿,而是肯定。老先生,你为三王爷在贵族们之间拉了多少票?”

“碧儿小姐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

“好的,好的!”碧儿笑得像只快乐的猫,眼眯眯的,“老先生,我那只装银子的钱包也放车上了吗,以后的吃、住可都要靠它了。”

“你不回舒园?”

碧儿轻笑摇头,“不敢回,我现在犹如全国通缉的罪犯,舒园一定有重兵把守,我可不要自投罗网。说真的,我有那么重要吗?”

“我也想不通。”耶律楚材皱着眉头,“那你要去哪里?”

“保密!”碧儿看到背裢好好地放在车厢中,唉,要知道这么快就能回2013,那个宝石发环真不应该送白翩翩,带回去,她就可以不为五斗米折腰了,“老先生,你有没有唐朝、宋朝某某名人的字画,如果有,送几张给我,行不?我拿银子跟你买也行。”清眸滴溜溜一转,她打起耶律楚材的主意,那些字画可是古董,价格不会比宝石发环低。

耶律楚材啼笑皆非,“我对那些不感兴趣。你早说,可以在字画摊上给你买几幅,不要几个银子。可是现在来不及了,车夫把你送到飞天镇,还急着早点回家。他娘子要临盆了。”

“哦!”注定不是发财的命,碧儿撇下嘴,嘀咕道,“小气巴拉的,好了,那我走了!老先生,祝你什么好呢,寿比南山、福如东海,还是官运亨通?嗯,就万事如意、心想事成吧!”她伸出双臂,熊抱下耶律楚材,然后拎起裙摆,两手一撑,跳上马车。

耶律楚材默然,甚至还有那么一点僵硬。

今天,街上的行人特别多,马车也多。碧儿拉开窗帘,趴在窗前,目不暇接地看着。春天了,万物复苏,捂了一冬的人们纷纷走出家门,沐浴着阳光,享受暖暖的微风,看树绿,看花红。马车小心地在人群中如蜗牛一般慢慢穿行着,车夫敞开了夹衫,额头渗出密密的汗珠。

经过闹市口,碧儿看到四海钱庄八扇门全部大开,店中的伙计忙得头都没空抬。陆家当铺的陆老板沉着脸,负手站在钱庄外面,像个监工。韩江流可能在里面照应,碧儿看了又看,没有看到那张温雅的俊容。

她对韩江流没有一点点埋怨,因为她知道,以后的他会过得非常阴暗,而他那么个温雅宽厚的人,突然扭曲自己的人生,该是多么的痛苦!

闹市区过去,是一家家紧挨着的高门大户。君府就是其中一座楼阁最多、占地最广的府第。马车渐渐驶近,碧儿的心跳得像要冲出嗓子眼,她不得不紧按住心口,矮下身,拉下窗帘。可是这样好像不能呼吸,她只得直起身,不由自主地半闭着眼偷偷地从帘缝中往外瞧着。

君府在换新的门楼,所有的人都聚在大门外。下人们站在梯子上,君总管指挥着。朱敏扶着王夫人仰着头说话。白翩翩犹如冷冬寒梅,孤傲地自成一景。君仰山神气活现地让下人往外摆放几盆翠绿的盆景。君问天身着蓝色锦袍,俊美绝伦的面容看上去瘦了好多,眼窝深陷,肤色苍白,真的像吸血鬼了。

那也不关她的事。她与他之间的过往,如轻烟一缕,随风即散。

“这位小官,请留步!”

碧儿瞪大了眼,清清冷冷的磁性嗓音,是君总管,他在和谁说话?

马车慢慢地停下了,“这位爷,有事吗?”车夫恭敬地问道。

上帝呀,佛祖啊,碧儿呼吸都卡住了,双手合十,身子轻颤,千千万万保佑她不被发现。

耶律楚材家没几个家仆,一个老管家,一个厨子,一个车夫,还有一个是收拾屋子的二十多岁的小娘子。这几人还是一家人,车夫是老管家的儿子,小娘子是车夫的妻子,那个厨子是老管家的弟弟。车夫非常的老实,三十多岁了,爹爹叫他往东,他绝不会往西,什么都是唯爹爹命是从,很少说话,但做事非常稳重、踏实。出门前,老管家悄声叮咛,车中坐的那位女子是老先生的贵客,不能让外人瞧见,不要随便停留,谁搭讪也不要理,要马不停蹄地把小姐送到指定的地点。

出了院门,穿街走巷,他本就紧张,现在突地被叫住,他无措地看了眼后面的车厢,拉住马,拘谨地握紧缰绳,“这位爷,您唤小的有事吗?”

君总管觉着自己口气并不严厉,这位车夫怎么脸色这么难看,像受了什么惊吓似的。“你的马车钩住卦摊老板的招牌了。”他指着马车后面扯着的一面算命打卦之人竖在街面上的旗幡说道。

车夫一惊,忙不迭地跳下马车,一个脸色发白,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相士正远远地向这边追来,“你……你这个没长眼的东西,毁我生意……踢我招牌。”相士抱着肚子,气喘如牛,话都说不大清楚。

“对不起,对不起,先生,小的只顾着赶车,街上人太多,不承想,扯住了先生的牌子,真是该死。”车夫慌忙作揖赔礼。

“道歉有何用,我生意正盈门,你来这一着,我……还等着算命的银子回家娶妻呢!”相士不依不饶,揪着车夫的衣襟,一脸激愤。

君问天漠然地看着这一切,背手步上台阶,他一向懒理这些是非。白翩翩恬静地相随在后,想扶他一把,他拂开她的手。临进门前,他缓缓转过身,怅然地看着天空,他的小闯祸精现在哪儿呢?出过海,去过不少地方的他,认为本国并不算大,现在,他却觉得大得无边无际。

心口传来难以形容的绞痛,呼吸虚弱不堪,全身都充满了沉重的疲倦感,像被灌了铅块似的,连抬一下腿,都感到无比困难。一个人怎么可以强大成那样,左右他的呼吸,掌控他的快乐、他的痛苦、他的悲伤和希望。

所有所有的法子都想过了,能想到的地方去过不止一趟,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白一汉劝他放弃,可他就是坚信,他和碧儿终有相逢的一天。她的出现,他们的姻缘,都不寻常,那么,一切绝不会这样悄无声息地结束。

“有话好好说,先生,人家车夫大哥又不是故意的。”君总管是个老好人,跑上前拉开两人,君府的下人们好奇地把马车围了一圈。

豆大的汗珠从车夫额头上滚落,他一边惊恐地拉实车帘,一边一个劲儿地作揖,“先生,您不要生气,说吧,您想如何?”

相士气鼓鼓地瞪着他,“你得赔我生意。”

车夫点头,“好说,先生要赔多少。”

“十两银子。”

四周响起一阵抽气声,看这相士文绉绉的,心可真黑呀!一个卦摊生意再好,一天了不得能赚二两纹银,这一开口就是十两银子,抢钱啊!

车夫急了,脸涨得通红,“先生,能……不能少点?我身上没……这么多。”

相士白了他一眼,“你这穷酸相,当然没这么多,让你家主人付呀!”相士边说,边冲上前掀车帘。

“住手!”车夫张开双臂,用身体挡在车帘前,大吼一声,“不准掀车帘。”

相士吓一跳,“难不成里面是什么要犯,见不得光?不行,我今日偏要看。”他当真扑上前,车夫上蹿下跳,拼命拦着。

台阶上的君问天忽地眯细了眼,身子一僵,定定地看着这边。

“车夫大哥,不要因为几两银子耽误我们的路程,赔他好了。这是十两银子吗?”车帘突地掀开一条缝,从里面扔出一锭纹银。

谁也没听清车中人说了什么,注意力全被落在地上的银子吸引住了。“这是五十两?”相士捡起银子,难以置信地直眨眼。

“这不是给你的。”车夫一把抢过,对着车帘低声说道,“小姐,只要十两就够了!”

“十两是多大一块?”碧儿解开背裢,双手冰凉,这古人的钱币也不刻个字,用手掂量,谁知道十两、二十两、五十两是多重。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急死人了。

车里的小姐是个傻子不成,连银子都不识几两?君府的下人们低低议论着。

车夫直挠头,十两的银子有多大,还真不好说。

“算了,你挑吧!”碧儿把车帘掀大,背裢整个打开,人躲在角落之中。三千两白花花的纹银暴露在众人的目光之下,“呀!”一阵抽气声,这小姐还真不是一点半点的傻,出门露财,着了有心人的眼,这还有命吗?

相士呆若木鸡,半晌时间,一点表情都没有。

“给你!”车夫一眼就看到十两的银子,捡了一锭,扔给相士,又忙不迭地把背裢推进车厢,“小姐,请收好。”

“不要再啰唆,我们出发!”碧儿紧张得整个人都趴在毡子上,这情形比参加高考还要可怕,心跳得毫无规则,而且速度有增无减,再这样下去,心脏有可能会疲累罢工。

车夫利落地跳上马车,抓住马缰,“先生,麻烦你让一下。”他对挡在马前面的相士说道。

“哦哦!”相士握紧十两纹银,方有点儿醒悟。苍天,发大财了!他肌肉抖动着,想哭又想笑地退后一步。

车夫抡起马鞭,还没落下,手臂突地被人抓住,“公子,你……有事吗?”这位俊美的公子怎么一直盯着车厢?

“小官,你家小姐是不是初次出门?”君问天冷声问道。

“是……”车夫护卫似的把身子挪向车帘。

君问天浅浅一笑,“怪不得呢,一点都不知旅途艰辛。我有几句话想提醒下你家小姐。”

“这……不大好,爷,小姐一个闺阁女子……见外人不合适。”

“不合适?丢了性命就合适吗?冒犯小姐了!”君问天轻轻一弹,车夫猛地挪开半个身子,君问天一把扯开车帘。

“啊!”又是一阵惊叹声,人人啧啧咂嘴,这小姐不但傻,还很怪异,头上包着厚厚的头巾,肤色黝黑,脸上有一块肉疤,身上不知穿了多少层衣服,臃肿不堪,瑟缩地躲在角落中,头低着直发抖。

君问天愣住了,拱拱手,“对不起,吓着小姐了。小姐出门在外,银子不要随便外露,好好保管。”

小姐小鸡捣米似的直点头,并不出声。

他缓缓地拉上车帘,让开身子,对着车夫做了个“请”的手势。

车夫把一颗吓裂的心费力地拼凑好,拼命地甩着马鞭,逃似的冲向城门。

君问天俊眉紧蹙,默默地盯着马车,抿了抿唇,长叹一声。他又犯傻了。

“夫君,你以为车中之人是谁?”白翩翩掩面轻笑,美目荡漾。

君问天没有停步,撩起袍摆,大踏步地向园中走去。他以为……里面是碧儿!舒园破落,很少有高于十两的银子。她嫁进君府后,从没碰过银子。按韩江流的说法,她原来的地方流通的货币不是银子……碧儿应该不识银子,也不会太把银子当回事。刚刚那一背裢,起码有三千两,五十两当成十两,银子不问两数,反倒问大小……三千两……君问天突地停下脚,目光如炬,扭身就往账房中跑去。

“白管事,少奶奶那件狐裘当了多少两?”

白一汉正在账房中盘点账目,被君问天一句“天外飞语”问得直翻白眼,“陆掌柜说是三千两,少奶奶还要了个背裢。少爷,干吗问这个?”

“君总管,快,快备车!”君问天用力地握了握拳,激动得手脚都好像不知如何摆布。

“那个小姐,长得……真不好说,又傻又怪怪的,那个肉疤就像是团枣糕……还真没见过。”君总管和几个下人正在谈论刚才门前的小插曲,听到君问天的声音,忙回过头。

君问天屏息,小闯祸精,我的小狐狸,你终于露馅了,“给我备马车,快,要快!”

君总管看少爷阴了多日的脸绽出一丝阳光,不解,但不敢多问。两匹红色的骏马拉着的小马车很快就停在了府门前,君问天跳上马车,对车夫拍拍肩,“快,追上刚才那辆马车。”

马撒开蹄子往前奔驰,很快出了城门,很快上了唯一的官道,很快进了草原。极目四望,一目可以百里,枯草摇曳,积雪未融,哪里有马车的影子?不可能啊,他一点都没耽搁,那辆马车的脚程不会快过他这辆马车,人呢?他现在可以百分之百确定,那车上的人绝对是碧儿,可就在这眨眼之间,她又消失了。

“回城了吗?”碧儿偷偷从窗缝中往外窥视。

“小姐算得真准,果真回城了。”车夫捧着碗热面,点了下头。刚才,被君问天放行后,马车刚行驶了一会儿,小姐就让他把车赶进城边上的一家大车店,马车停在院中,两人下车点了热面和几盘菜,面还没上桌,就看到一辆高大红马拉着的马车急急出了城。小姐让他慢慢吃菜,最后再吃面。菜见底,面上桌,那辆高大的马车悠悠地回城。小姐微微一笑,“好了,现在我们该出发了。”

“小姐,你怎么知道有人追我们?”车夫好奇地问道。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君问天不是个好奇的人,却唐突地上来掀车帘,心中一定是存了疑问。幸好她头上有颗智慧星,准备充分。出发前,厨子做了几盘点心让她带在路上吃,她早早地把枣糕堆在脸上,顺便再用豆沙把脸抹了个彻底,卷发用头巾裹住,包袱中所有的衣衫全部上身,连她自己都快认不出自己来了。但君问天就是君问天,只能骗一时,不能骗太久。他醒悟得可真快,不过,她还是棋高一着了。

“小姐若是男子,一定也是庙堂之上的达官显贵。”车夫敬佩地说。

“我对那个没兴趣。车夫大哥,这样一折腾,会影响你抱小娃娃喽!”碧儿洗净了脸,抱着背裢爬上车。

“没关系,只要没拖累小姐就行。”车夫吃饱喝足,气力充沛地跳上马车,重重一拉马缰,马车悠悠出了车店。

辰光正近黄昏,日已西斜,不知何时大地染上一片昏黄,给草原一望无际的碧绿中,平添几分壮丽。马车在飞天镇上转了两圈,碧儿思索了下,让车夫在大快朵颐饭庄的门前停下。

饭庄掌柜笑吟吟地上前作了个揖,“客官,小铺准备歇业装修,暂不营业,下月初六,欢迎您大驾光临。”

“掌柜的,恭喜你日后财源如滔滔江水滚滚而来。”车帘一掀,碧儿先递过一锭大银,噙笑跳下马车。

“堡主夫人!”掌柜瞪大眼,失声惊呼。

“嘘!”碧儿竖起手指,轻轻摇头,“我们进去说话。车夫大哥,一路保重!”她扭身塞给车夫一锭银子,“给大嫂买枚珠花吧,新年快乐!”

车夫憨厚地一笑,谢过,瞧着碧儿进了饭庄,重新上了马车,往和林城方向驶去。

“堡主夫人,这到底怎么一回事呀?”饭庄老板把碧儿领进里面的雅间,小心地掩上门,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她不该回飞天堡或舒园吗?

碧儿趴在门缝里看看外面。因为要歇业,店里没有客人,只有几个伙计在里间忙着,并没有人注意到她,“掌柜的,我想在你这饭庄借住一阵。”

“呃?夫人,小的这是饭庄,不是旅店呀!”掌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碧儿笑,“是旅店我还不住呢!掌柜的,你想,我悄悄地到这里,过家门而不入,你猜是为何呀?”

掌柜小心地坐下来,舒家这位小姐可是聪明绝顶,他见识过,“夫人和堡主闹别扭了?”通常女人离家出走都是和夫君耍耍小性子。

“比这严重。”

掌柜突然压低了嗓音,“难不成君堡主真是……像传闻中那样,阴狠歹毒,你受不了跑出来?”

“有一点点!”碧儿咬了咬唇,这话有点言过其实,但为了达到悲情效果,她故意默认,“掌柜的,你知道,以前韩少爷待我极好,是不是?”

掌柜连连点头,“可不是,怕你吃不饱,丢了许多银子在饭庄,让你什么时候都可以来吃饭,有什么时新点心还要我多做一份,给你带回家中。你和韩少爷两情相悦,却被君堡主横刀夺爱,你……忍受不了他的摧残,逃了出来。”

这个掌柜戏文看太多了,想象力还很丰富。那就顺着他的剧情唱下去,碧儿故意黯然神伤地低下头,叹了口气,“是,我和韩少爷已经私订终身,怎奈天意弄人,我以为可以这样忍受着过下去。谁知道,君堡主他……在我们婚后不久就娶了二房,还对我动手动脚……我没有办法,只得连夜逃出君府。现在,舒园一定不能回的,对不对?我想了又想,觉得掌柜的是个厚道的好人,也是最懂我和韩少爷,见证过我们之间的情谊,我冒昧地来投奔掌柜的,请掌柜的收留我几日,等我找好了落脚点,就立刻离开,不会妨碍掌柜做生意。你不会不帮我吧?”

掌柜蓦地觉得一股侠气充溢体内,抹去一把同情之泪,拍拍胸膛,“夫人,你看得起小的,这就是小的福分。小的开店这么久,从来没有看到哪个男子像韩少爷疼夫人那样的,我以为你会嫁给韩少爷……唉,不说那些了。小的让人在后面收拾一间厢房,夫人想待多久就待多久。君堡主……这人,飞天镇上都在传,说他故世的夫人就是他掐死扔进湖中,然后说是溺死的。听说白家要为女儿申冤呢!你逃走是对的,我支持你!”

“这些是碧儿的酬谢,一点小意思,掌柜不要嫌少!”三千两银子带在身边真是累赘,估计也带不回2013,现在能散多少就散多少。掌柜是个势利小人,喜欢蝇头小利。现在说得好听,不给点好处,估计过几天就会翻脸。碧儿适时地掏出几锭大银。

“这也太多了!”掌柜的嘴巴能塞一个鸡蛋。

“不多,碧儿要吃要住,还要麻烦掌柜的照应,不要让熟人看见我在这儿。碧儿走的时候,还会重谢。”

“夫人,你放一千一万个心,小的一定让你吃好、住好,还要保证你的安全。你的饭菜,小的亲自送,店中伙计都不会和你打照面。你若想出去走走,小的去给你买顶纱帽,遮住面容就无人看出来了,免得你在屋内闷坏。”

“掌柜想得太周到了,我也……想出去走走,特别想远远地看看舒园。舒园好吗?”

“好,舒员外和舒夫人现在的日子过得可舒坦了,虽不是大富,可银子也是用不尽。”

“我姐姐呢?”

“绯儿小姐前几天到绸庄扯布,我瞧见了,不知怎么,瘦得很厉害,人也不像从前那么活泼,话都懒得讲。”

是因为哲仁吗?她一直没给绯儿写回信,绯儿那性子,日里夜里不知咒她多少回了。碧儿内疚地嘟起嘴,叹了一声。

掌柜言而有信,出于义气,也看在钱的面儿上,快速地把后院他歇息的最好的一间厢房清理出来,换了簇新的被褥,点上风灯,灌满汤婆子,送上精致的饭菜,天黑时分,碧儿住了进去。

洗了个热水澡,碧儿早早就爬上了床,想不到一切会如此顺利,今天君府外那一场小小的意外,也算有惊无险。

不知谁家办喜事,爆竹声一声接一声,璀璨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有种夺人心魂的美,可能也是因为美得太过于短暂,让人格外回味。

前面传来嘻嘻哈哈声,掌柜和伙计们也在开始吃晚饭了。

碧儿不知不觉跌入了深度睡眠之中。

第二天,恰逢飞天镇的集会,附近的牧民全部涌上小镇,街头到街尾,到处是人,碧儿没敢出门。集会共三日。三日后,傍晚时分,碧儿悄然从后门走了出来。她披着一件夹棉的斗篷,斗篷上的风帽很大,戴好,再裹上一条绸巾,只露出一双眼,是没人认得出她的。这种装扮也不异常,天冷,出门的人都会这样。

暮色四临,寒气袭人。

碧儿穿过街道,走到了舒园的门口。舒园是比以前气派了许多,几间庭院都重新油漆了,园中的杂草清除了,露出原来清雅的面目,园中不时有一两个下人打扮的丫头跑过,估计是新买的。沈妈站在廊下吆喝着小丫头们小心厨房的火烛,映着廊中的吊灯,她好像胖了些。

舒富贵和舒夫人对坐在厅中,棉帘半掀,隔壁的李员外夫妇好像在里面做客,说笑声很大。

看着这一切,碧儿的心微微平静了些。绯儿的厢房亮着灯,纸窗上没有人影,绯儿不在房内吗?

“你是谁?”身后突地传来一声惊疑的问话。

碧儿苦笑地转过身,绯儿形销骨立、面容苍白地站在她身后,眼中闪着诡异的神采。

“我是过路之人。”碧儿故意掐着嗓音,含混不清地说道。

绯儿防卫似的打量了她几眼,“我瞧着你站在这门外有一会儿了,东张西望的,你不会打什么主意吧?”

“我一个女子,能打什么主意?这位小姐,你独自站在门外,不害怕吗?”

“我在自家门外,有什么好怕的。”绯儿没好气地说。

“你在等人?”

“问得可真多!”绯儿白了她一眼,嘀咕道,“既然路过,就快快过去。裹得没鼻子没嘴的,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这就是绯儿,永远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儿,碧儿不敢再停留,留恋地张望了下夜色中的舒园,飘然而去。

舒园,对于自己来讲,就像是一个驿站,她穿越过来后的暂时停靠点,然后所有的事情都是从这里往外延伸,没有多少感情。

等待的日子,一秒如一秋,又没有别的事可以打发,掌柜给她找了几本书,都是一些春宫章回小说,看得人面红耳赤,碧儿翻了几页就扔了。碧儿和掌柜要了笔墨,给韩江流写了封长信,拜托掌柜日后交给韩江流。

至少要道个别,即使不能当面说。

这期间,曾经有过一次险情发生,飞天堡赵总管和春香一同来饭庄吃饭,她正站在后院中,打了个照面,幸好她脸上有面纱。

飞天堡中应有尽有,这两人难道是出来幽会?

她退到窗后,看两人情形,凑耳低语,一脸兴奋,却无暧昧,不像是幽会。碧儿没有多看,那些是君问天操心的事,以白翩翩的精明,很快就可以把飞天堡治理得井井有条。

时间进入六月,碧儿天天步行去草原,一待就是一天。她没办法得知那个贵族大会什么时候召开,史书上的记载也不是明确到某月某日。看着日落月起,心,一点点不安。如果没有日食,她该怎么办?耶律楚材的话毕竟没什么科学依据。

又一天,太阳从东方缓缓升起,金色的阳光洒遍了草原,一座座毡房犹如雪白的云朵。青山更青,蓝天更蓝。碧儿越往前,心越沉,晴空万里,微风轻拂,碧儿走到正午,口干舌燥,远远地看到那片大湖在阳光下泛着金浪,她的腿像灌了铅,怎么也迈不动了。

今天又要落空了吗?

似乎就在眨眼之间,一片黑云飘过,太阳怕羞似的遮住了额头,天地间暗了几许。碧儿深深地呼吸,再呼吸,眯着眼定定地凝视着。

太阳又被遮去了一点,再一点,正午的草原像黄昏一般半明半暗。碧儿捂着嘴,泪“哗”地涌出眼眶,是日食,是日食……她拎起裙摆,拼命地向大湖跑去。

天色越来越暗,只有一丝余光了,湖水开始旋转翻滚,草原上狂风四起,碧儿咬着牙,顶着风,惊骇地看到自己飘了起来,她高声尖叫着。张开的斗篷影响了她的飞速,她在空中打着转,却怎么也接近不了湖面。

天地间完完全全坠入了黑暗之中,碧儿蹬着双腿,张开手臂,侧着身,往湖面飞去。湖中升起了一股巨大的黑色漩涡,她感到腰间突地一紧,身子悠悠地往下栽去。

湖水沸腾,漩涡越来越大,她含笑闭上了眼。

2013,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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