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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闱又称秋贡,即“发解试”。
是指州、府遣送合格士子赴礼部“省试”。
秋取解、冬集礼部、次年春考、殿试、唱名、登榜。
这就是万千学子孜孜不倦、梦寐以求的人生轨迹。
从稚龄启蒙到花白合卷,有多少心酸,外人难以体会。
值得庆幸的是,总算有个鲤鱼跃龙门的机会,中正、公允。
文风昌盛之地,譬如江南诸州,由天子敕朝臣主考、定名讫,再送礼部应试。
夷陵乃至峡州,教化不彰,世人视之以“蛮”,这块进士原生地也就由父母官全权负责。
知州知耻而后勇,妄想一鸣惊人,有意抬举刘纬应来年发解试。
年龄小没关系,试而不解呗!
看谁还有脸荆蛮荆蛮的乱叫?
夷陵知县委婉反对:“宋公入蜀之前,就与刘纬有书信往来,大概半月一封。王均伏诛之后,愈加频繁,不会超过十日。”
知州忿忿不平,这是我峡州锦绣,手伸那么长……想干嘛?兀自嘴硬:“蜀地不宁,成天牵挂七岁孩童,成何体统?”
夷陵知县又道:“夔州那位不久前曾遣人赠钱百贯。”
知州明白,夔州那位专指夔路转运使丁谓。
之所以未指名道姓,是因为荆湖北路转运使王贽和丁谓现如今正闹得不可开交、火星四溅。
巴蜀初平,西南大员之间的龌龊便显露无疑。
并非私怨,而是国事。
主要分歧是荆湖北路与夔路交界处的峒蛮处置。
王贽坚持以清剿为主,狠狠杀一杀峒蛮嚣张气焰。
丁谓则认为安抚方是重中之重,应慎动刀兵。
几个回合下来,谁都没说服谁,遂各行其是。
在两地辖区重合的地方,荆湖北路乡兵时常掠夺峒蛮妇孺。
夔路当然不愿意,这才安稳几天?
两地役卒脱衣去甲,暗里的干了几仗,伤者不少,好在并未减员。
事情虽然强按下去,梁子却结在心里。
知州羞刀难入鞘,心有不甘道:“吾等身为父母官也得表示表示。”
知县暗暗叫苦,二十贯月俸的穷知县,怎能跟世代官宦出身的丁谓比?咬了咬牙,割肉似的许诺三十贯。
知州拿出五十贯,抬举刘纬之意,则不了了之。
刘纬心安理得的收下了,这种情形再装清高,只会得罪人。
权当两位父母官买了桩教化之功,为任满转迁添光增彩,历纸(履历)更让人信服。
……
就算贡举权停。
就算从来无人金榜题名。
金秋对于夷陵学子来说,也是一年一度的盛时,尽享丰收喜悦之余,迎来久违安宁。
他们蜂拥而至,希望能敲开州县大门,为来年发解试做准备。
荒凉大半年的夷陵城,总算有了几分府治气象,刘宅前前后后吸引百余学子围观。
整个峡州地界都已知道夷陵出了个七岁神童。
那首“把酒祝东风”早已在京师勾栏瓦舍之间传唱开来,夺人离情别绪。
宋太初、丁谓两位地方大员对其青眼有加,应童子举也就是两年后的事。
孝满之日,即是名动天下之时。
刘纬的先见之明,派上用场。
杨信威那张阴郁的脸、那双看谁都像死人的眼神,赶走无数慕名而来的明年“同窗”。
刘纬心无旁骛,埋头读书、练字,力求把这个时代的敲门砖做到尽善尽美。
年前,丁谓遣往京师送年礼的船队,捎来一对峒蛮母子和若干土特产。
妇人不过十六七岁,遭乱兵劫掠时,为护其嗷嗷待哺幼子,硬生生咬断一乱兵中指,生吞之。
乱兵骇其刚烈、敬其护犊,不再强行分开母子,索性一起发卖。
丁谓闻讯,感慨万千。
以刘娇体弱、缺个奶妈之名,又往刘纬脖子上套了道枷锁。
还在信里点出京师勋贵有以人乳养生的习俗,隐有规劝之意。
刘纬心知肚明,并无半点反感,身体不佳是铁一般的事实。
刘娇养了一年多,并未禁荤,如今面色红润,不太喜欢乳汁的腥膻,仍把那句口头禅挂在嘴边:“哥哥吃!”
还有什么比哺乳主家更有安全感?
小妇人一脸期盼的看着兄妹俩,不断在胸前重复挤压动作,意思是:孩子吃不完。
刘纬又一次猝不及防。
本能和事实告诉他,只是鸡蛋远远跟不上身体需求,自打王氏走后,就没怎么长个,待那孩子嘴角沾满乳汁、心满意足的睡去,才扭扭捏捏的俯身就嘴。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小妇人的手若不在后脑勺上揉来揉去……会更好。
三日之后,唤作素娘的小妇人带着孩子入住正房,与刘纬兄妹俩一里一外,同时照顾三个孩子起居。
本只是补充营养的方便之举,却有意想不到的奇效。
王媛在外间照料时,有事总喜欢讲道理。
指望七岁孩子同双十少女成天讲道理,显然不切实际。
素娘则不然,既把刘纬当孩子看,也当主家看,总是无条件服从。
凭心而论。
刘纬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但两世为人,有着太多不为人知,急需无条件的信任和服从。
这一年,团年宴热热闹闹。
刘纬觉得十四不太吉利,又把大黄、二黄唤进正堂。
这一天,刘家添丁。
素娘幼子取名刘慈,录入族谱。
刘纬未雨绸缪,万一哪天真出了意外,刘娇仍有依靠。
奶兄弟也是兄弟。
梁潇受刺激最深,同是峒蛮女,区别怎会这么大?是夜,逼着杨信威辛勤耕耘,誓要再添一子半女,顺便奶一奶少主,为儿女搏个衣食无忧。
素娘母子受宠,令王媛、戴旦开始反思平素所作所为,渐渐摆正身份。
刘纬一年到头享受夷陵地方照顾,不管唐不唐突,大年初二首先拜访知州。
原以为礼到便可,知州却连置两宴,一老一少,无所不谈,直至黄昏。
初三拜访知县,又是如此。
刘纬惊喜交加。
抄了三四首诗词而已,能声名鹊起到如此地步?
反正不是坏事,也没多想。
初四又携钱粮拜访常年送信的递卒,而后闭门读书。
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上元节后,朝堂事陆陆续续传到夷陵,与夷陵息息相关的消息最引人侧目。
荆湖北路转运使王贽,于年前十二月十八日上疏,保举夷陵七岁童子刘纬殿前试对。
王贽以听、察之由,先赞宋太初眼慧,刘纬以弟子礼事之。
再赞丁谓才高,刘纬以子侄礼事之。
最后赞地方官员洞察秋毫。
如此,遗珠方未蒙尘,绝于苦厄。
王贽与丁谓数次不欢而散,从未这般痛快过。他也没亏待通风报信、且以官身作保的峡州知州,除了考评上上,还在奏疏中赞其牧民用心,教化有功。
赵恒留中不发,虽然温言勉励,却对童子举不置可否。
他有自己的顾虑:那首“把酒祝东风”的艺术成就,根本不是少年时期的杨亿、邵焕所能比拟的,还是等当事人上疏自证较为妥当。
天子沉默不代表民间沉默,无数才女笑骂“七尺男儿不如七岁童”,满城传唱的把酒祝东风竟是由夷陵那蛮荒吹入京师,那些个才子怎有脸在勾栏瓦舍流连忘返?
朝臣异之者,亦不在少数。
权知开封府事温仲舒近水楼台先得月,特地找来当事人戴国贞求证真伪。
戴国贞信誓旦旦,并朗出刘纬送王氏归京所做的离别诗:江水漾西风,江花脱晚红。离情被横笛,吹过乱山东。
温仲舒又关心戴国贞怎么会与刘纬失之交臂。
戴国贞没胆子学王贽、去落宋太初和丁谓的面子,红着脸把刘家里正之役的前因后果解释了一遍。
症结所在,两人心知肚明。
温仲舒无奈的感慨了句:“草莽出俊杰”。
戴国贞心急火燎的赶回家,想找些刘纬的字贴应付同僚。
戴朝宗不满的翻了翻白眼:“信在娘那里,词话被人买走了。”
“谁买的?”戴国贞暴跳如雷,“谁让你卖的?”
戴朝宗侧头想了想:“好像是中贵人。”
戴国贞立刻偃旗息鼓,又问:“钱呢?”
“二十话,二十贯。”戴朝宗拔腿就跑,“纬哥儿说了,他、我、三个妹妹一人两成,谁都夺不走!”
戴国贞目瞪口呆。
二十话勉勉强强合订成书,但页数相近的新书最多只值百钱。
与此同时,禁中福临殿温暖如春。
天子赵恒、皇后郭氏、皇子赵祐齐聚一堂,其乐融融。
内侍张景宗轻声朗读各地贺表,即不打扰一家人团聚,又能让赵恒听到官员的忠心,读到某段时,略微加重语气:“……天下大治,文风昌隆,七岁稚童敢问知与谁同……”
“嗯?”赵恒微微一顿,牵着赵祐的手问,“夷陵那孩子的事有眉目了?”
张景宗弯腰垂首:“启禀陛下,那孩子还有一话本小范围流传。”
赵恒点点头:“拿来看看。”
赵祐年方七岁,正是好奇的年龄,眼睛一眨一眨的问:“爹爹,是那个把酒祝东风的神童?”
赵恒笑道:“让他来陪你读书?”
赵祐连忙摇头:“孩儿识字未过三百。”
郭氏正色告诫:“人人均有可为人师之处。”
赵祐吐了吐舌头,可怜兮兮道:“孩儿知错,君子当无畏无惧。”
“拔苗助长并非好事,国不用奇,应以方正平和为本。”赵恒接过呈上来的话本缓缓道,“本词话基于历史原形,艺术加工。如有雷同,纯属巧合。姑妄言之,姑妄听之。”
……
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刘纬正三省己身,全因戴朝宗的一封家书而起。
他怎么也没想到,戴朝宗那熊孩子竟然能把《圣僧西游记》变现,继而思考另外一种可能。
如果《圣僧西游记》更成功一点,赵恒日后封禅、封神会不会择己以备顾问?
刘纬突然发现,铁一般的事实已摆在眼前:老子似乎很有佞臣潜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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