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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作品: 既灵 |作者:颜凉雨 |分类:古代言情 |更新:08-11 16: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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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为这话至少也会让郑驳老愣一下, 起码眼眉间总该闪过不悦, 可都没有, 这位庚辰上仙只是又打了个哈欠, 略有些哀怨地咕哝:“教会徒弟, 饿死师傅, 世道就是这么残酷。”

噼啪。

不知哪盏宫灯的烛火落下灯花。

谭云山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 忽然道:“上仙不是说要给我煮最好的茶?”

郑驳老这回倒怔了下,随后懒洋洋起身,一边往炉旁走, 一边摇头叹息:“我徒弟和你做朋友,怕是吃了亏还念你的好呢。”

“我心眼是比别人多些,”谭云山望着他的背影轻笑, “但我不会骗真心待我的人。”

“那是难得。”忙碌着的身形没半点不自然, 一来一往闲谈间,已将捣碎的茶团煎煮起来。

前时茶香未散, 新的茶香又起, 混着炉火, 扑面而来的暖意。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的, 一个忙碌着, 一个看着对方忙碌着,直到茶煮好, 被郑驳老端回桌案。

“尝尝。”庚辰上仙做了个请的手势。

谭云山端起茶盏,品一口, 初时微苦, 回味尤甘,沁人心脾。

“好茶。”他真心道。

郑驳老也拿起自己那盏,先是闭目细闻,仿佛每根胡子都沉浸在美妙的享受中,而后轻呷一口,良久,陶醉似的长长叹息:“真是好茶。”

谭云山乐了:“这可是您庚辰宫的茶。”

“还是我亲手制的,不过成茶之后,这是第一次喝。”郑驳老放下茶盏,冲着谭云山笑得慈祥,“七百年才能采一次的青玄叶,太难得了,实在舍不得。”

谭云山挑眉:“给南钰也舍不得?”

郑驳老摇头:“舍不得。”

谭云山:“给天帝也舍不得?”

郑驳老不假思索:“更舍不得。”

谭云山莞尔,将茶盏喝到见底,了然轻叹:“那是我沾了既灵的光。”

郑驳老似没听见,又给他续了一盏茶。

“我们今天去了冰笼。”谭云山徐徐转着茶盏,看茶汤随之轻摇。

“南钰和我说了。”

“后来我们又去了仙志阁。”

“也和我说了。”

谭云山笑着摇摇头:“那没办法了,看来我必须讲点新鲜的,否则就要被您‘送客’了。”

“我还以为你不打算讲了。”郑驳老叹口气,头疼似的看他,“有没有人说过,你的寒暄真的很冗长。”

谭云山情不自禁乐出声。

静谧的庚辰宫中,低低笑声传至很远,好半天,才散了最后一丝,谭云山终于正色:“我这个故事更长。”

郑驳老斜躺下来,以手撑头,摆出个可以长久聆听的舒坦姿势:“说来看看。”

夜风过茶室,吹起点点凉。

谭云山望着宫灯中的燃烛,眸子里的光渐渐悠远——

“五十年前,不,应该更早,就先当做是一百年前吧,有位上仙出于某种原因,想要忘渊水干。但那是忘渊啊,多少至恶妖魔被投进去,都跑不出来,哪那么容易干涸,于是这位上仙想起了一则上古星批。他可能是偶然得到这星批的,也可能是自己算出来的,总之星批所示,当日昏月暗,九霄星落,就会有厉莽出世,喝干忘渊之水……”

“如何才能避免日昏月暗九霄星落?天帝破了几千年都没破出避劫之法。不是天帝无能,是这劫根本避不开,九天仙界注定要日昏月暗一次,九天星落一回,只有劫数真正来了,才能在其中觅得生机……”

“但反过来呢?如何才能促成日昏月暗九霄星落?这位上仙算出来了。满九天都说这位上仙痴迷占星走火入魔,从仙风道骨变得放浪形骸,却不知他们以为浑噩度日的仙友,正在占星室里没日没夜的潜心占卜,苦苦求索,一求,便是几十年……”

“上古五妖兽聚齐,精魄入于九天宝殿,便可唤厉莽现世。我想,这就是他占出的结果……”

“寻五妖兽要时间,制能收取妖兽精魄的法器要时间,思索神不知鬼不觉的聚齐妖兽之法更要时间。但是五十年,足够了,够锁定五妖兽踪迹,够制一件凌厉法器,够想出许多个行得通的缜密布局。这些局本质上一样,但因为可能入局的人的身份不同,所以一定进行了许多种设计……”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等,等一个合适的机会,等一个傻乎乎入局的人……”

“我不知道他先前有没有坑过别人,就算有,也定是失败了的,当然他把自己保护得很好,那些险些成了棋子的人也一定不知道自己躲过一劫……”

“总之,珞宓来了。她快把仙志阁翻得底朝天,隽文上仙终于看不下去,冒着讨人嫌的危险问了她缘由,她倒大方,直接亮了底,要帮长乐找心。可能是偶然,也可能是九天劫数该到了,那仙人也偏巧来了仙志阁,有意或无意地听到了这番话……”

“心这东西,舍了便也不过是一团气,神仙也难知道它飘荡到了哪里,保不齐被什么山妖野怪给吃了。但能掐会算的神仙就不一样了,找颗心,总不会比破了千年星批更难……”

“后面就顺理成章了,将心给五妖兽分而食之,再留信笺引珞宓入局……”

“其实引珞宓入局不难,难的是如何保证我这没什么出息的散仙能经得住转世坎坷,坚定不移地收了五妖兽……”

“显然我非常不值得信任,所以那上仙在第二封信笺里就指定了真正的收妖者,一个九天仙界里唯一转世后需要来向我还债的人……”

“她和我的相遇是必然的,不需要安排,这是前世的定数,所以那仙人要做的就是赶在她和我相遇之前,把她教成一个捉妖高手,一个以匡扶正义为己任、不会因任何艰难险阻而动摇的修行者……”

“他成功了。他用了二十年时间,周旋在天上天下,骗过了这个姑娘,也骗过了九天仙界。那姑娘以为她的师父是这世上最值得信任之人,九天仙界早已习惯了这位上仙隔三差五的闭关谢客……”

“认真来讲,这真的是个极难的局,只要一个环节有差错,满盘皆崩。可这位上仙太厉害了,又或许那漫长的几十年等待让他有足够的时间将所有步骤算得精准,这段尘水仙缘路竟顺顺当当走完了,中间虽出过纰漏,遇过惊险,但太微不足道了,尽被他一一化解……”

“最终,他等来了想要的,”谭云山轻轻抬头,越过桌案,对上那双因哈欠连连而始终半眯不睁的眼,“九霄星落,厉莽出世。”

茶水已经凉了,茶室却仍弥漫着浓郁茶香。

郑驳老深深嗅了一口,似在这芬芳中提了些神,慢手慢脚地起身,由躺变回坐,仍是随意模样:“说完了?”

谭云山歪头想想:“差不多。”

郑驳老斜眼瞥过来:“那就是还差一点喽。”

谭云山不疾不徐喝光第二盏茶,冷掉的茶入口偏涩,却不料仍有回甘:“您算漏了两个人,”他静静放下茶盏,“一个是晏行,一个是南钰。您没算到一团失了精魂气的仙魄,竟还能封住厉莽,更没算到在占星上只是半吊子的南钰,卜得出渡劫之法。”

郑驳老抚了抚乱糟糟的眉毛,尽量把眼睛都露出来,似乎这样视野更清明,也能把谭云山看得更清楚:“不是那位上仙了,是我了?”

谭云山笑得礼貌:“怕您又嫌我兜圈子,把一清二楚的事情拖冗长。”

郑驳老点点头,似乎很欣慰他的“进步”:“现在说完了?”

谭云山:“嗯。”

郑驳老:“那换我问?”

谭云山:“请。”

郑驳老:“既然聚齐五妖兽就能唤厉莽出世,我为何不自己动手,偏把事情弄得这么复杂?”

谭云山:“收妖兽的动静太大,凡人为修仙而收妖,名正言顺,仙人不顾自己司职,下凡收妖,就非常容易引九天注意了,很可能妖兽尚未收齐,便被九天识破了你的意图。”

郑驳老:“这可不太通,你刚也说了,天帝破了几千年都没破出的,我下凡捉个妖兽,就能被识出意图了?”

谭云山:“过程中或许不会,但五妖精魄一旦聚齐,唤出厉莽,再迟钝的也明白了。”

郑驳老:“那又如何,厉莽已出,明白过来也晚了。”

谭云山:“不,就算厉莽现世,你也不会允许自己暴露,因为你必须防备万一,万一厉莽被制服,忘渊水未干,你还要谋划下一次。”

郑驳老受不了地揉揉眉心,煞有介事感慨:“啧,我还真是执着……”

谭云山勾起嘴角,淡淡苦涩:“而且一点没浪费,都让既灵学去了。”

这是他今夜第二次提既灵,终于让桌案对面的人抬起眼皮,第一次认认真真同他对视。

他不再说话,深深看进对方眼睛,那里面没映着自己,而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暗。

不知过了多久,那眼睛忽然笑了,眯成两道缝,再看不见内里,只剩慈眉善目:“所以说好心没好报,”郑驳老幽幽一叹,“我是看在那蠢徒弟的份儿上,才出手帮了你们几次小忙,若非如此,我根本不会掺和进这件事,也就不会被硬塞进你的故事里。”

“硬塞?”谭云山语调微妙上扬。

郑驳老耸耸肩:“先想出一个大概说得通的故事,再把某个看起来很合适的倒霉蛋放进去,如果你觉得硬塞不好听,那换一个,栽赃?”

谭云山几不可闻叹息,有点不开心:“上仙太小瞧我了,我可是想了快一百个故事。”

“哦?”郑驳老眸子一亮,来了兴趣,满脸写着“快说来听听”。

谭云山却没讲故事,而是讲了故事背后的心酸:“南钰一定和您说了,有机会在仙志阁撞见珞宓的仙友近百位,统统查一遍,真是想想都头疼……可是没辙,”他话锋一转,声音沉下来,“这是唯一线索,我左思右想,还是不愿放弃,便只能用最笨的办法,一个个排除。”

“近百位啊……”郑驳老蓦地有些心疼他,“你做长乐仙也不过百年,怕连仙友还没认全呢。”

“谁说不是,”谭云山似忆起个中艰辛,重重叹口气,才又打起精神,冲郑驳老微微一笑,“幸得隽文上仙帮忙,这百位仙友姓甚名谁、居何仙岛、有无司职,他悉数在心,甚至连脾气秉性、擅使的仙术,他都能说出一二,简直是活的九天全书。”

“所以你就给这百位‘疑凶’每人想了个故事?”

“是。”

“结果每个人的故事都会卡在某个地方走不下去,只我的故事通了?”

“该不是我和隽文上仙逐一排除的时候,您在旁边偷听了吧?”

郑驳老哈哈大笑,待笑完,慵懒困倦一扫而空,俯身凑近谭云山,目光炯炯:“一个问题。”

谭云山:“上仙请讲。”

郑驳老:“若我是背后恶徒,为何要在厉莽吐出至邪黑雾时舍身去挡?如果不做这多余的事,就轮不到南钰占星,我大可以从头到尾牢牢守住占星室,任谁问就一句,抱歉,尚未占出。”

谭云山沉默地看了他良久,缓缓出声:“这也是你最耿耿于怀的吧,若没这一挡,你就成了。”

郑驳老不语,似笑非笑看着他。

“最初我以为你是想护住天帝,但后来我又仔细回忆了一下,如果你不冲出来,那黑雾大半是要打在既灵身上的,天帝最多只是沾个边缘,”谭云山顿了顿,分不清心里涌动的是怒,是恨,还是疼,“你想护的是既灵,你这个骗了她二十年的师父,在那一刻,还是没狠下心。”

郑驳老仍懒散坐着,他的姿势同他的目光仿佛割裂开来,一个是吊儿郎当的庚辰上仙,一个是看不透的郑驳老。

压抑的静默像荒草,在茶室疯长蔓延。

终于,他笑了,浅浅笑意染进每一道皱纹,声音低缓下来,透着长辈的宽厚:“说得这么精彩,给个证据吧。”

谭云山轻轻摇头:“没有证据。”

郑驳老毫不意外,仍和蔼笑着:“那我送客不失礼吧?”

谭云山道:“能再问最后一件事吗?”

郑驳老眉头鼻梁一直皱,满脸拒绝:“你话太多了。”

谭云山厚着脸皮直接把问题抛出去:“为何非要忘渊水干?”

郑驳老缓缓眯起眼,笑意渐淡。

谭云山连忙改口:“您觉得背后之人为何非要忘渊水干?”

郑驳老紧皱的脸终于重新舒展开,饶有兴味地挑起眉:“我觉得?”

谭云山立刻顺着话头:“对,您觉得。”

“要这么说,我的确是有些想法……”郑驳老故意把声音拖长,待谭云山眼里的期待燃至最旺,才心满意足给出后半句,“但和你说不着。”

“那和我说得着吗?”一个高大身影出现在茶室门口,像是刚来,又像是已经站在那里许久。宫灯映不清他的脸,不知是摆放得太过低矮,还是也畏惧他的威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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