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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人笑醒来的时候已近黄昏, 太阳的余晖斜照进窗棂, 给屋里的陈设镀上一层金色的暖光。她一睁眼就看到坐在床边的严谦,笔直挺拔得像一座雕像。
她迷迷糊糊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伸手揉了揉眼睛,就听严谦唤了声:“公主。”
她闻言笑了,伸出手朝他撒娇:“拉我一把,起不来。”
严谦拉过她的手亲了一下,搂着她坐起来,把她抱在怀里, “抱一会儿就送你回去。”
他低哑的声音说着这样亲昵眷恋的话,公主的心软得像云朵糖,刚睡醒有些无力的身子靠进他怀里, 感觉像就靠住一颗大树。
“咦,”闻人笑看着他肩头衣服上一处灰色隐纹,随口问道, “你换了件衣裳呀?”
严谦面色一僵,喉头滚了滚,轻描淡写道,“刚才不慎弄脏了。”
闻人笑“嗯”了声,在他肩上蹭蹭, “惊马那事查到什么了吗?”虽然暗卫似乎没发现什么异常,她心里就是莫名放心不下。
“苏寒把人带回来了。”
“嗯,然后呢?”闻人笑眨了眨眼,不知道他为什么说话只说一半。
想到审讯出的结果, 严谦抱着她的手紧了紧,一颗心重重沉下,一时拿不定主意该不该让她知道。
若是她知道这件事的幕后推手竟是……一定会伤心吧。
“还在审。”不愿骗她的他脸上露出几分歉意和煎熬。
闻人笑丝毫没有怀疑他的话,笑着说道:“苏侍卫很厉害啊。”居然比她的暗卫还快了一步。
严谦拍拍她的脊背,万般疼惜涌上心头。暗卫将这件事查得面面俱到,是因为公主将八公主当作亲人,才会怀疑有人要害八公主这种可能性,把侍女车夫通通查过一边。
转而想到那对兄妹做的事,他眼中一片寒凉。
他根本不在意八公主的死活,只厌恶有人要将其与他扯上关系,若真有人要害八公主他也懒得管,所以一开始就是奔着起哄的人去查的。手下人几乎倾巢出动,仔细盘查找出了带头的那个。
想到自己的暗卫,闻人笑不由露出个笑容,一脸认真道:“我的阿鸳也很厉害。”
毫无防备的时候,一根粗钝生锈的针在心头最柔软的地方狠狠扎了一下,严谦脸色猛地一变。
原来那个暗卫叫阿渊。
她的阿渊,多么亲昵的烙印。
那一瞬间他脑海里一片空白,胸臆处随之传来阵阵窒息的疼痛。
闻人笑一夸起自家暗卫就停不下来,精致的小脸上露出与有荣焉的神情:“阿鸳从小就是最棒的,隐术练得连暗卫首领都找不到她。唯一不好的就是不愿意和我玩,还有就是不让我看她的脸,其实她长得很好看的……”
她靠在严谦的怀里,所以看不到此时他的神色多么无助,甚至嘴唇都在微微颤抖。眼底一片黯淡,却又用满腔戾气作为燃料,烧着阴沉暴烈的怒火。
他想狠狠堵住公主喋喋不休的软嫩小嘴,把她一口口吞吃入腹,更想把她话中那个人寸寸撕碎。
可他知道他不能。暗卫与她相伴数载、形影不离,护她左右,为她解忧。他没有资格与其相比,更不配与其相争。
他有的不过是一副残破的身躯,和一颗爱她的心。
闻人笑发觉严谦不说话,感觉有些奇怪,仰头看他,脑袋却被他温柔又不容反抗地摁回了怀里。
她便乖顺地抱住他,闷闷出声:“怎么了?”
感受到腰上柔软温暖的触碰,严谦稍微压抑下去的狠戾冲动又冒了头,压着她往榻上一倒,几乎贴着她的唇出声,语气幽深:“我这样亲你,他会看到吗?”
“诶,”闻人笑先是被他吓了一跳,听他这么问忍不住又有点好笑,“暗卫规矩很多的,什么不该看的都不会看的,除非她发现了什么危险。”
看着她在他身下笑颜如花,干净得一尘不染,严谦心中突然涌上深深的自厌。他复又把她抱起来,“天黑了,我送你回去。”
闻人笑歪着脑袋看他,觉得好像有哪里怪怪的。她还没想明白,严谦已经给她披上厚衣服,拉着她的手往外走了。
月亮门边,闻人笑道了声别就往公主府那边走去,严谦突然迈开长腿上前两步,弯腰紧紧抱住她。
闻人笑一怔,前额就感到一抹温热,是他用额头与她相抵。
“怎么了?”
严谦狭长的眼眸在夜色中燃起了某种幽光,并不十分明亮,却灼热得让她发慌。
他一手捧住她的脸蛋,低哑的声音温柔又虔诚:“我是你的严谦。”
正月二十七。
这日是休沐日,崇元帝无需上朝,想起贤妃几日前在御书房求见,似乎说要商谈闻人彦娶妃的事,那时他正与内阁议事,便先回绝了。
现在他颇为得闲,倒也觉得这件事是时候提上日程了,于是便示意御辇向瑶华宫去。
贤妃早已收到消息,精心打扮过后就带着侍从在殿门前迎驾。她今日穿一身逶迤拖地粉红烟纱裙,保养极好的长发墨黑如云,笑意盈盈地立在那里,虽已不再年轻,却带着成熟的娇媚。
崇元帝来到瑶华宫时看到的就是这番景象,见她柔婉的身影站在冷风中更显清瘦,目光不由得柔和了些许。
“臣妾参见陛下。”
贤妃盈盈下拜,崇元帝伸手将她扶起来。她抬起头的面容上带着少女见到心上人的欣喜,竟也并不让人觉得违和。
两人走进屋里坐下,桌上放着热腾腾的糕点,模样精致好看极了,散发着香甜的气息。崇元帝看了几眼,自然认出这是贤妃亲手所做,又见她并未主动提起,甚至看都未看这些糕点,心头不由又是一软。
一时间屋内气氛倒是颇为轻松温情。两人不痛不痒地道了些家常话,贤妃也知道崇元帝不会在她这儿待太久,便时机合宜地提起正事。
“陛下您看,”贤妃将那本册子轻轻放在崇元帝面前,“这是伏光设宴后写的批注,那孩子可真有心。”
她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慈爱的笑,只是微垂的眼帘下,目光隐秘地闪了闪。
那本册子比起原先变薄了许多,因为闻人笑评价最高的几名贵女,已经被她小心翼翼地撕去,而其中留下最好的,正是她看中的出身权贵的那几位。
崇元帝翻开册子,还没仔细看,面色就微微沉下,声音也冷硬了几分:“以后别让笑笑做这种事。”笑笑那孩子心底最是纯善,不爱拒绝别人的请求,但她一个小姑娘必定觉得为难了。
眼见正好的气氛一瞬间僵硬了些许,贤妃面色白了白。她本以为这是为了彦儿好的事情,陛下定然不会介意,甚至可能赞同她尊重闻人笑的意见。
难道在陛下眼中,彦儿的婚事还比不过闻人笑一时半会儿的不乐意?她只觉得陛下对闻人笑的宠溺程度一次次刷新她的认知。
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将这件事办成,否则又不知道要拖延多久了。贤妃脑中念头快速转动,勉强保持面色如常地笑道:“是臣妾考虑不周了。臣妾只是想让伏光自己挑几个喜欢的嫂嫂,将来相处起来也愉快些。”
识趣的她甚至都不敢说是因为相信闻人笑的眼光,想让她为闻人彦挑出最好的妻子。她心知肚明,这些年陛下对她的另眼相待,其中很有几分是因为闻人笑待她亲近,她也作势将闻人笑以亲生女儿相待。
所以她不能也不敢让崇元帝觉得她看重自己的亲生子女胜过闻人笑。对一名母亲来说,倒也是蛮讽刺的。
崇元帝细细读着册子上闻人笑的字迹,目光终于温和许多。贤妃内心有丝庆幸,却丝毫开心不起来,因为她知道陛下的柔和只是对着闻人笑。
“笑笑这孩子,真是有颗七窍玲珑心,”崇元帝越是看就越是面露赞叹。这宴会办得连他都觉得新奇,那个马车是否转道的问题更是能看出许多东西。笑笑透过这问题,想看的是一名贵女是否适合成为一名优秀的皇子妃,往大了说,甚至能看到为君之道,让他都有些许感悟。
贤妃连忙附和地笑叹几声。
“这事朕知道了,过几日先和这几家通个气,没什么问题就订下罢。”崇元帝看过册子里的内容,觉得贤妃挑的这几位虽不算极为合适倒也尚可,便不欲多加阻拦。
“臣妾和彦儿谢过陛下,”贤妃闻言双眸亮了起来,悬着的心终于落到实处。
崇元帝“嗯”了声,起身准备离去。
或许是被喜悦冲昏了头脑,贤妃脱口而出挽留道:“陛下可否稍候?臣妾还有一事与陛下禀明。”
“说吧,”崇元帝也没什么要紧事,便又坐回椅子上听她说。
贤妃起初有些慌乱,但思索片刻,觉得自己的做法并无问题。此时陛下心情不错,气氛也正好,不如顺便把琳儿与严谦定亲的事也解决了。彦儿递进宫的信笺里说让她尽快将琳儿的事订下,若她今天不提,下回见到陛下又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虽然之前并未做什么准备,能在深宫中多年屹立不倒的她表现得很是自如,将八公主出宫惊马、严谦路过相救、公主芳心暗许这件事描述得简洁明了又不失绘声绘色,其间种种心疼爱女、感激严谦的表情也无一不是恰到好处。
话音落下,她就不由心神稍定,觉得这件事已经成了一半。
不料崇元帝听完却狠狠皱眉:“这事以后别再提了,琳儿与时远不合适。”
贤妃一怔,姣好的面容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陛下说的竟是琳儿与时远不合适,这哪里是挑剔女婿的语气?反而更像是……
崇元帝倒不是觉得八公主配不上严谦,毕竟是他的女儿,只是把两人凑一起想了想,实在怎么想怎么违和。
且不说严谦厌恶女子的毛病,若真给他赐了这婚怕是要生怨,崇元帝自己也行军征战不少,深知习武之人不会喜欢八公主这般娇滴滴的懦弱姑娘。
更何况,他也不忍心让时远订个年幼的未婚妻,还要多耽搁几年。
见贤妃面色微白,还欲再辩,崇元帝有些不耐,说出的话也不由难听了些:“若不是时远救她命都没了,现在还要赖上人家不成,岂不是成了恩将仇报。”
不再去看贤妃彻底失了血色的脸,崇元帝拿上那本凝聚了女儿心血的册子大步离开。
走出几步突然脚步停下,负手而立,并未回头,声音带着些冷肃难测的意味:“时远虽好,你若说琳儿芳心暗许,朕却是不信的。彦儿的皇子妃人选,朕也还要再斟酌。”
完了,彻底完了。待到崇元帝毫不留情地离去,贤妃强撑着的身子终于一软,瘫倒在椅子上。她一切的心血都白费了,似乎还惹怒了陛下。
等等……似乎还有什么东西被她遗忘了。是那本册子!若是陛下拿去与闻人笑对质,那么她……
“彦儿,彦儿,”她如同诈尸般从椅子上弹起来,平日优雅的模样荡然无存,头发也有些凌乱,整个人六神无主,几乎是嘶吼着道,“快,让彦儿进宫来,快去!”
二皇子府,书房。
闻人彦心中的焦躁难以平复,知道此时忙于公务也未必能专注,便放下手中的笔走到窗边。
迎着今日颇为晴朗的天色,他俊美的面庞看上去就像是终于染上几分凡尘的仙君。
昨日他本是自信地认为,这场惊马之局中唯一的破绽永远不会被人注意到,毕竟故事的主角皆是身处高位,谁还没有几个仇敌?值得怀疑的对象数不胜数,谁又会去注意到人群中一名只是喊了声“英雄救美”的平民百姓?
可就是这个五十两银子收买来的街头混混孔大毛,在事发短短几个时辰后,他为保险起见派人去灭口时,已经从家里消失了。
“殿下,殿下!”
他的贴身小厮鞠远跌跌撞撞地跑进来。
闻人彦不悦地皱眉道:“慌慌张张做什么。”
鞠远跟随他好几年,也算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可想到刚才看到的场景,还是不由一阵阵胆寒,面上露出无法掩饰的惊恐之色。
“孔,孔大毛——”
闻人彦锐利的目光倏地看向他,“人在哪?”
鞠远领着闻人彦到了府中一处相对破旧些的小院,两人刚一踏进去,就看见地上趴着一滩血肉模糊的人影。
闻人彦面色一变,冷声问道:“怎么回事?”
府中管家站出来一步,垂头回道:“回殿下,不久之前有人将他丢在府门前。”
他想起第一眼看到孔大毛的瞬间,吓得隔夜饭都差点吐出来。也不知道他在这短短不到十个时辰里经历了什么,全身上下竟没了一块好肉,被折磨得都看不出人样,只那张脸比较起来还算完好,能让他们多看几眼就认出这是孔大毛。
闻人彦面色冷峻,紧紧拧起的眉峰泄露了他也并不平静的心情。他朝周围的侍卫仆从分别吩咐道:“把他弄起来,再去找大夫过来。”
在说出是谁将他抓走之前,孔大毛还不能死。
侍卫应了声,一左一右把孔大毛架起来。
待到看清他的脸,闻人彦眼神又是一凛,迸发出浓重的怒意,一时间看上去竟有些像尊煞神。
孔大毛的眼睛紧紧闭着,看上去生死不明。嘴边被针线紧紧地缝了一圈,针脚经过的地方又青又紫,散落着斑驳的血迹,嘴唇肿大得几乎占了半张脸。
众人每看一眼都会产生错觉,似乎能感受到针线穿过血肉的痛苦,生理性的恐惧和不适又增多一分。
闻人彦狠狠握拳,骨节泛白,咬着牙说出一个字:“拆。”
这孔大毛就算是只有一口气在,他也要逼着他说出是谁吃了熊心豹胆,竟敢如此嚣张地挑衅。
仆从忍着恶心将线拆下,棉线在血肉中抽拉穿梭发出“嘶嘶”的摩擦声,微弱的声音把小院压抑得一片寂静,飘进众人耳中,让人身子阵阵发冷,不由自主地一再颤栗。
“殿,殿下,拆完了。”
闻人彦沉着脸摆摆手,两名仆从如蒙大赦地退下,想赶紧找个地方吐。
此时令人惊讶的一幕发生了。没了针线的束缚,孔大毛口中含着的东西将他的嘴撑大,然后从触目惊心的唇间掉出来,竟是一个个白色的小球。
鞠远双腿打颤地上前,克制着恶心和恐惧,捡起一个小球查探一番,原来是裹着蜡衣的纸团。
几名侍卫上前将小球一个个拾起,有人不经意间瞥了孔大毛一眼,饶是血腥的场面见得太多了,竟还是有种想要失声尖叫的冲动。
孔大毛大张的口中,舌头被人生生割去,显得有些诡异的空荡荡。难怪能装下这么多小球。
鞠远将小球上的蜡衣小心翼翼地剥去,再把纸团捋平,叠得整整齐齐交到闻人彦手上。
闻人彦快速翻阅着一张张用血写成的字条,脸色阴沉如墨,眼中的杀意非是凌迟或挫骨扬灰无法消减。
“谁,究竟是谁?”
他手上动作越来越快,最后咬着牙一挥袖,白红相间的字条就在空中纷纷飘落,和生死不明的孔大毛一起躺在小院冰冷的地上,等着人来将它们清理。一些字条朝上的那面,隐隐可见七扭八斜地写着“孬种”,“蠢蛋”之类的骂人话,甚至有一张纸条上画了个猪头。
而在这些嚣张的挑衅侮辱中,有一张字条就显得格外真心实意:“别把天下人都当傻子。”
镇远侯府。
靠近月亮门的地方,严谦一动不动地站着,高大又安静,竟比旁边的树更像一棵树。
“将军,已经办妥了。”
身后传来苏寒复命的声音,严谦淡淡点了点头:“嗯。”
苏寒微垂着头,嘴角抽了抽。在书房和定风阁找不到将军的时候,往月亮门这边找就准没错。他瞧着将军都快站成一尊望妻石了,当真是时时刻刻都想见到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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