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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阁主被手下扶着, 后腰仍插-着匕首。
“月影”的人不敢随便拔,只点了他的穴道止血。
不过这根本没用,因为丁阁主很快觉出伤口在发麻,且渐渐要蔓延到四肢, 显然刀上有毒——卫晋这些年破天荒在外人面前卑鄙下作两次,结果全用在了他身上。
他拨开嘴里的机关,将藏着的从云特制的解毒-药服下, 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控制住杀意,问道:“你把喜来怎么样了?”
卫晋道:“你说呢?我受了你这么多年的栽培,不好好报答他一下,怎么对得起你?”
丁阁主脸部的肌肉顿时一紧。
他压下喉咙里上涌的血腥气, 缓缓道:“是你谁告诉你你是蒋家后人的?我若真是杀了蒋家的人, 而你也真是蒋家后人,我留你做什么?”他环视一周,“换成你们, 你们会么?”
侠客们猛摇头, 感觉太匪夷所思。
几位前辈则早在听完卫晋的事之后便在想这个问题了。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这道理谁都懂,更别提还是灭族的大仇, 丁阁主若真的恶贯满盈,怎么着也不可能留人家的孩子, 而且还任由人家坐上了“月影”的队长之位, 这不是纯粹给自己找麻烦么?
这么一想, 卫晋被骗的可能其实更大啊。
众人不禁朝那边的某人看了一眼。
叶右顶着众人的视线, 慢悠悠地迈出一步,和气地问丁阁主:“你是不是想说他是被我下了药,篡改了记忆?”
“不是没这个可能,”丁阁主冷着脸道,“再说,若真是我下的药,我难道不担心他有一天会解开药性?”
叶右道:“就因为你不担心,所以才下的,不是么?”
周围立即响起一片嘈杂,侠客们交头接耳,不明所以。
玄阳掌门道:“晓公子,这是何意?”
“他为何要留人,那几年我和卫晋也一直在想,”叶右看向“月影”的人,“卫晋曾告诉我,你们从培训营到被选入‘月影’的整个过程,被灌输的最多的是要公正,江湖上有太多奇人异事,更有不少蛊惑人心的药,一个不慎中招就会把兄弟当仇敌,因此遇见任何事一定要有证据,查清楚了再动手,切莫冲动,是不是?”
“月影”的人应了一声。
这种类似的训诫他们都听过,且不止一次。
叶右道:“当年卫晋冲开药性,第一件事也是去查自己的身世,看看他记忆里的村子有没有他这号人,但我被拦住了。”
卫晋接话道:“他告诉我,我那么多天没消息,若真被下过药,下药的人肯定要考虑我解开药性的可能,更可能会派人去村子或蒋家的坟前守着,一旦见到我的影子,估计不等我杀回去报仇就会死在路上,与其现在去,不如以后慢慢查,所以我忍下了。”
“他养伤那段日子,是我替他查的,发现那些地方果真多了不少生人,”叶右似笑非笑扫一眼某人,“不过我如实告诉卫晋的时候,他并没全信我。”
卫晋道:“我若全信,就不是我了。”
叶右不置可否,继续道:“因此我懒得细查,便由他自己去弄清楚,但他回去后,丁一诚绝对要问他去了哪,我便提前找好一个村子,上下全打点妥当,果然卫晋回去不久,灵剑阁的人便来村子询问卫晋的事,得知确实有那么一个人养过伤,这才安心离开。”
几位前辈心下了然。
卫晋失踪的事自此便被他们蒙混过去了。
叶右道:“听到这里各位便清楚了,不管是谁被下了药、谁冲开药性,在经过如此多的训练之后,肯定不会第一时间冲动地报仇,可等他们查的时候早就晚了,哪怕有一两个侥幸没死的或聪明的想把这事捅大,要找的不是魏海德就是盟主,即便有如卫晋这样的知道魏丁二人是一伙的人,也肯定找的是盟主或少林武当,但有什么区别?”
几位前辈——包括被点名的少林和武当——都沉默了。
若没有这次的棋局,谁能想到、谁又能相信那三人是一伙的?依那三人在江湖的权势,不管谁来查,恐怕结果都是会找到无数让人信服的证据,表明是告状的人被迷惑了心智,故意冤枉丁阁主。
如果“那三人是一伙的”这一点成立,丁阁主确实有恃无恐。
但问题是,真能成立么?
几位前辈暂时持怀疑态度。
“再来说说丁一诚为何留人,”叶右看着众人,“卫晋和任少天的天赋如何,想必你们都清楚。”
众人点点头。
“月影”和“苍穹”太有名,其队长和副队长一向惹人关注。卫晋和任少天能坐到那个位置,天赋自是不必说,甚至比丁阁主还高,曾惹得不少人羡慕,赞叹着丁阁主真是好福气。
人群里一位帮主问道:“晓公子的意思是丁阁主当初没杀卫晋,是因为他天赋高?”
另一人敏锐道:“等等,关任少天什么事?”
叶右道:“因为任少天也被喂过药,他是杨家大少爷。”
众人倒抽一口气,深深地觉得丁阁主太丧心病狂。
丁阁主道:“蒋家和杨家?晓公子一会儿是不是还得给我找个花家的人?”
“这要让你失望了,至今我还没见到一个花家的,”叶右回了一句,重新看着众人,“当年屠杀三家的时候,丁一诚可能就想建‘月影’,卫晋和任少天的天赋这么高,被他选中了。”
他短暂地一停,补充道:“当然这只是我猜的,具体如何只有他自己清楚。”
他不等前辈们和丁阁主开口,便往下推测:“再然后便是建训练营,‘月影’里如何选人,想必你们也知道,毕竟江湖上不少人都想进‘月影’和‘苍穹’,作为向来‘公正严肃’的丁阁主,卫晋和任少天表现得那么抢眼,若不晋升才叫奇怪。”
他盯着“月影”的人:“你们好好回忆一下,这些年,‘月影’能慢慢有如今的地位,卫晋和任少天做过多少贡献?”
“月影”的人张了张口,被问得哑口无言。
“月影”里谁不知道,卫晋和任少天在没坐上正副队长之位时便已是骨干,如今更成了顶梁柱,哪怕任少天常年跟着少爷,平时也会处理不少队内事务。
前辈们也快速理清了思绪。
确实,江湖上像卫晋和任少天这种天赋的人实在太少,而晓公子将利弊分析得很透彻,这事明显是利大于弊的,能用的话为何不用?
叶右道:“我知道用两个被喂过药的人当正副队长,丁一诚估计不会踏实,先前我总在猜他是会放心地利用他们一辈子,还是以后找个合适的机会灭口,可经过这些事,我又有一个猜测……”
他看向丁阁主,眼神骤然锐利:“丁一诚,你告诉我,等他们的武功再精进一点,你会不会把他们扔给从云试药?”
众人吃惊:“什么?”
“等等,从云是谁?”
“从云……我怎么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
闻人恒道:“他是白子的那位神医,同时也是纪神医的大徒弟。”
众人再次吃惊:“什么?”
“纪神医的大徒弟不是死了么?”
“他也诈死了,”闻人恒说着回到先前的话题,“在少林的时候,纪神医就说过从云在增加药量,而白子有那么多能用的药人,实在没什么必要冒险救吸血老鬼他们,除非想用他们来试药,这事他们自己恐怕一直都不清楚,还沾沾自喜地以为被救了。”
玄阳掌门道:“那试药的目的……”
闻人恒道:“我猜是想控制魔头。”
叶右幽幽地往前踏了一步。
这是他最不能忍的。
他大哥若一辈子是副队,起码衣食无忧,结果落到最后,姓丁的很可能把他们拿去试药!
闻人恒立刻察觉师弟的情绪有些不稳,上前握住了他的手。
叶右缓了几口气,仍看着丁阁主:“你怎么不说话?其实你心里清楚这事拖不久,只需找来当年与蒋家交好的世家辨认一番就能确认卫晋的身份,如今魏海德和盟主帮不了你,你们做不了手脚,只能等着方丈他们去查,你如此做派无非是觉得我们没有铁证,所以想拖一拖,最好拖到魔头过来把这里搅得血雨腥风,或是用招供来换取你儿子的命,是不是?你忘了,我说过你太自以为是,现在,我就给你一个我不可能对卫晋下药的证据!”
他说罢看向师兄。
闻人了然,解开了他脸上的布条。
众人顿时打起精神看着,等见晓公子转向他们时,不少人都暗自吸了一口气。
丁阁主也看着他,不知他要打什么主意。
“丁一诚,你和魏海德与那三个世家都不熟,想必不会认识我,”叶右转向几位前辈,“你们呢?熟么?”
几位前辈迟疑地看着他。
盛家主忽然颤声道:“你你你是……”
“我是杨家幼子,任少天是我大哥,”叶右听着四周的喧哗,说道,“盛伯伯,当年我跟随父母去花家做客,您还给我买过糖人。”
盛家主震惊道:“没错,是你!你和你娘长得很像!”
他大步走下来,“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先前你家里出事,我一直在处理花家的事没顾得上看你,后来听说你被接到丰贤庄便放心了点,等我终于有机会见你,还想过你长大后反而没有儿时好看了,你……”
“我逃走了,当年魏海德救回去的是我家管家的儿子,他们给他喂了药,”叶右重新看向丁阁主,见他脸色发白,问道,“丁一诚,我一个杨家后人,本身就是证人,根本无需对卫晋下药让他指证你,现在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丁阁主紧紧绷着脸,一语不发。
卫晋的剑“刷”地出鞘,沉声道:“都听明白了吧,给我让开!”
他在“月影”的积威太重,当即有几个人听话地闪开了。
其余人犹豫一番,看一眼阁主,希望他能说句话。
丁阁主放开扶着自己的人,又问:“你到底把喜来怎么样了?”
卫晋道:“想知道就来领死!”
他说着已经不想忍了,立刻就要把这畜生活活劈了,但就在要动手的时候,叶右开了口:“看样子,他这是想认罪了。”
丁阁主冷冷地扫他一眼,接着抬头望向慈元方丈和玄阳掌门。
他到这一步,仍然是平日里严肃的模样,甚至还整理了一下衣襟,背也绷得更直了些。
“阿弥陀佛……”慈元方丈叹气着道声佛,“丁施主,可有话要说?”
丁阁主这次的表现终于对得起他往常的性子,痛快地认了:“那些事是我做的。”
四周像是烧开的水一样,猛地沸腾起来,只听这人道:“这二十年来我家里人并不清楚这件事,一人做事一人当,还望方丈能秉公办理。”
卫晋冷笑:“这是要托孤?”
丁阁主不理会他,仍看着方丈。
慈元方丈道:“好。”
丁阁主闭了一下眼,缓缓道:“当年,魔头看上了魏海德的姐姐,也就是我的嫂子……”
这第一句话就是震惊四座。
然而丁阁主因为受伤,声音很低,他们只惊悚了一下便急忙收声,认真听着。
丁阁主强迫自己站直,娓娓道来。
魔头的实力毋庸置疑,那时除去练武外,魔头只对他嫂子一个人有感情。嫂子看出魔头的心思,生怕结怨后两家人要遭到灭顶之灾,于是服了毒,身子越来越弱,让魔头以为她是生了病。
嫂子临死前害怕魔头迁怒两家人,便求他对两家人照顾一二,魔头答应了。而嫂子去世不久,魔头便接到了《追成散》的消息,所以把失去嫂子的痛都发泄到了那三家人的身上。
当年第一家是花家,几乎没留全尸,也没留活口。
丁阁主缓了缓,说道:“那时我和魏海德才知道跟着的是什么样的恶魔,可情况容不得我们细想,魔头没得到秘籍是不会罢休的,紧跟着就去了蒋家……”
就是在那天,他看见了卫晋。
阿晓猜错了一点,当时他还没有想建“月影”的念头。他只是想卫晋太小,兴许自己找几个人证明他那天没去蒋家,便能把这小孩骗了,可后来听从云说能用药改变记忆,这才改了办法。
而他会捡卫晋,是因为他已经对魔头产生了忌惮。
卫晋的天赋高,若收为己用,假以时日或许就能对付魔头。后来救任少天也是同样的理由,且任少天有一点好处是杨家出事时根本不在杨家,不清楚他也参与了,所以哪怕有一天任少天的药性解了,他也能说一句是为了他好,不想让他冲动去报仇,完全不担心任少天的药性会解。
叶右的眼神冷下来,沉默地盯着他。
丁阁主对他的目光视若无睹,继续道:“后来我和魏海德发起‘屠魔’是真想杀了魔头的,但以防万一,我们先和他说好是做戏,免得被他宰了,结果那天白道一群人围攻他一个,却一点便宜都没讨到,我和魏海德便知道再打下去会死更多的人,只能按照计划和魔头边打边走,让他假死,而等他假死后,我和魏海德找上从云问他有没有办法,从云说要炼药,所以我们才开始炼药人……”
他深吸一口气:“这二十年来,除去几个逃走的药人发疯砍人和最近的事逼不得已之外,我们从没让药人在江湖上肆意妄为过,我们只是想对付魔头,等到事成就会毁掉那股势力,如今我已没什么好辩解的,只能说这些年我对人对事没有偏颇过……”
闻人恒喝道:“卸他的下巴!”
卫晋几乎是在闻人恒开口的同时便动了,快速冲过去。
丁阁主下意识后退。
他本以为卫晋不会想到他还能动,或许可以寻到机会,可卫晋的神色压根没变,仿佛早已料到,他由于僵了太久,动作到底慢了些,很快被卫晋点住胸前大穴,“咔嚓”卸了下巴。
几位前辈道:“这是……”
叶右道:“不得已而为之,因为他说完就要服毒自尽了。”
他再次上前一步:“姓丁的,你以为我们会让你死前搏回一点名声么?做梦!你和魏海德不是傻子,从云医术那么高,制毒杀个人不难,什么炼药对付魔头,根本就是为了你们的私欲,你们忌惮魔头,却不想杀他,所以才想把他炼成药人彻底控制住,你只说为了江湖大意,怎么不说说菩提牢死的那些人?怎么不说你们在‘屠魔’一事上得到多少好处?怎么不说说为了养吸血老鬼他们,死在山庄里的那些小孩的命!丁一诚,别想带着‘苦衷’死,你不配!”
话音一落只听“噗”的一声。
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之前,卫晋的剑直接刺穿了丁阁主的胸膛。
丁阁主下巴被卸,口水止不住地淌下来,和着扭曲的脸,狰狞而狼狈。
卫晋的表情也没有好到哪去,大仇得报,亢奋之下,他的五官也在微微扭曲着。
他感到滚烫的血顺着剑身流到手上,只觉痛快至极,说道:“先去地府等两天,我们马上就把魏海德和魔头送下去给你做伴。”
他后退一步,用力抽出剑。
丁阁主再也支撑不住,向前一倒,“砰”地砸在地上,没了声息。
万籁俱寂。
人们望着叱咤江湖的两大高手之一就这么没气,都有些回不过神。
闻人恒垂眼看着鲜血缓缓地溢出来,轻声道:“没动手,不遗憾?”
叶右道:“我和卫晋说好了,丁一诚的命由他动手取。”
闻人恒“嗯”了一声,握着师弟的手微微上滑,探探他的脉搏,正要拉着他去坐一会儿,便见卫晋指挥“月影”的人开始搜丁阁主的身,问道:“怎么?”
卫晋道:“我临走前他给我一颗药让我吃了,也不知是不是毒-药。”
众人简直不知该用什么表情:“那你方才怎么不问问他?”
卫晋道:“问过之后,谁知他会给我毒-药还是解药?他让我办的事需要一个多月,哪怕是毒-药,我现在也不会死,若我能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杀了他,再看着剩下那两个人咽气,我死也甘愿。”
灭门之仇,仇深似海。
众人都沉默了。
叶右没再看丁阁主的尸体,往回走了两步,面向众人:“我知道在场的这些人里怕是还有白子的人,你们听着,今天就去给你们那个主子传消息,告诉他十日之后若再不现身,我就把魏江越拉到杨家的墓前活刮了他!”
他并不理会众人的表情,看向魏江越:“魏二公子,你会躲么?”
魏江越自从听见他的真实身份,整个人便僵住了,感觉剧痛混着苦涩一起自心脏散开,真是比死了还难受。
他看着这个人,哑声道:“我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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