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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侧影

作品: 塞上奇缘——两世千年 |作者:林笛儿 |分类:古代言情 |更新:07-30 09: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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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天堡又出事了。

巍峨华美的飞天堡一夕之间被烧成了一堆灰烬。

这年的夏天,草原干旱,花草树木被烈日烤着,几乎沾火就着。火是半夜起的,不知是火烛没小心,还是有人不怀好意。火光把整个夜空都点亮了,飞天镇上差不多家家都来帮忙,也没抢下一房一阁。

幸好白管事指挥有方,家仆都跑出来了,没人伤亡。同时着火的,还有君堡主在草原大湖边建的几间雅居。

对于飞天堡的火势,白一汉倒没露出几丝慌乱。可一看到草原中央的火光,他像发了疯般策马奔去。飞天镇上的人说,怕是来不及把堡主夫人的水晶棺木抬出来。果真,再回到飞天镇上的白管事,像被霜打的秋茄,蔫蔫的。飞天堡的新管家陪他喝了一夜的酒,他边喝边流泪,说夫人真的没了,若堡主回来,他该怎么交代。

白管事的担心纯属多余。离家多年的飞天堡堡主君问天就在失火的隔天回来了,这并没什么可惊奇的,惊奇的是他又娶妻了,新娶的夫人姓林,竟然和过世的碧儿夫人像一个模子铸的。只不过,碧儿夫人过世时年方十八,稚嫩了点,这位夫人二十出头,言谈举止成熟些。算算,碧儿夫人要是还活着,现在差不多也就这年纪。

碧儿夫人没有下葬,一直睡在雅居地宫的水晶棺木中,很多人都见过。所以没人以为林夫人是碧儿夫人死而复生,只是觉得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也觉得这君堡主对碧儿夫人是中了毒。再看着林夫人,眼里就带了同情,她大概还不知自己成了别人的影子。

只有……

“白管事,你不忙吗?”林妹妹站在一棵烧焦的松木下,心痛地看着眼前的废墟。作为管事,要搭临时帐蓬安置佣仆,要清理灰烬,要准备飞天堡的新建工作,应该很忙很忙,他却跟在她身后,定定地盯着她的影子。

六年不见白一汉,他还是和从前一样憨厚,只是额头上多出了一些岁月的痕迹。他成亲了,妻子是和林城中一位客户的女儿,替他生了个儿子。

白一汉眨眨眼,抬头看看天,又看了看林妹妹的影子:“夫人在和我说话?”

看来老实人是被吓着了,林妹妹想笑,又有点不忍。舒碧儿确实过世了,她真是君问天新娶的妻子。只不过其中的曲折,不能对外人多说。

林妹妹唯一的遗憾就是没看到水晶棺木中的舒碧儿,不过想想,不看也好。

君问天也很平静,他说,虽然是场意外,何尝不是最好的安排。

白一汉向他谢罪,自责没保护好飞天堡时,他淡然地回道:“我早就想一把火把这里烧了,这儿该建一座新城堡了。”说这话时,他看着林妹妹。

林妹妹倒是很难受,这烧的哪是城堡,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呀!

至于大火的起因,白一汉和君问天关在湖边的船舱中说了半天。那是唯一的幸存地,画舫的船舱现在是他们的临时住宅,小木屋是餐厅。

“这里除了我和白管事,并没其他人。”阳光强烈,烧焦的煳味飘荡在空气中,让人呼吸很难受。

白一汉愣愣地看着林妹妹,突然问道:“小……小堡主呢?”

“哦,我父亲是位教书先生,仕林留在那儿读书了。”林妹妹捂住鼻子,决定还是回画舫去。

“夫人,我知道你是谁。”白一汉肯定道。

林妹妹停住脚步,慢慢转过身来,秀眉挑了挑。

“这世上是有长相相似之人,但是相似到连皱眉、声音都一模一样是不可能的。我跟了夫人一天,夫人有影子,绝对是人。夫人为什么会死而复生,我不知,就像堡主这些年去了哪里,我也不知。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夫人回来了。”白一汉笑了,笑容傻傻的却也很真诚。

林妹妹耸耸肩,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就那么走了。

这话,白一汉后来没再提起过。林妹妹想,白一汉也算是思想新潮的人,很能接受新鲜事物。

君问天回来后就忙个不停,晚膳时,两人才在饭桌上碰了面。

两人的晚膳虽不奢华,却很丰富。君问天有点疲惫,饭后却仍然把白一汉喊了过来,让人把画舫撑到湖中央,燃炉煮茶。林妹妹坐在船头吹着风,皓月当空,繁星点点,不用烛火,也能依稀看到湖岸。

一盏茶过后,君问天问起了诗霖。

这个问题像是很难回答,白一汉支吾了半天,才回道:“自从堡主走后,小小姐就被忽必烈王子接去四王府了。”

“她去四王府干吗?”

白一汉叹了口气:“小小姐一直哭着要爹爹,要哥哥,任何人都哄不住。她和老夫人也不亲。韩庄主想把她接回府中,她把韩庄主的手都咬破了。忽必烈王子恰巧那时过来看小小姐,见小小姐哭得伤心,就把小小姐抱回王府了。谁知一去,小小姐就不肯回来了,我和老夫人去看过几次,她看到我们就躲,后来甚至都不见我们。”

她离开的时候,忽必烈十岁左右,现在该是十六七岁的大小伙子了。她走时让他多照顾仕林、诗霖,他倒是很守诺。林妹妹窝心地笑了。

君问天却像是如临大敌:“我明天就和夫人回和林,把她带回来。”

拖雷虽然不是他亲手所杀,却也等于是死于他手。四王妃很是精明,蒙哥和忽必烈也不是等闲之辈,怕是早就查到了真相。诗霖去了四王府,犹如羊入虎口。

君问天朝船头看了看,秀婉的身影映着湖光,像幅静默的水墨画。

“君府没有事吧,老夫人身体可好?”

“君府无恙,老夫人身子不错,有姑小姐承欢膝下,她还算开心,就是很挂念堡主。”白一汉回道。

在船头的人坐不住了,回身进了船舱:“姑小姐是谁?”

白一汉看看君问天,又支支吾吾起来。

君问天冷笑道:“是朱敏生的吧!”

白一汉不出声了。

林妹妹突然有点口渴,端起君问天的茶杯猛喝了两口:“那个……那个她改嫁了?”

白一汉一拍大腿,他没说错吧,林夫人就是碧儿夫人,连朱敏是谁都一清二楚。

“算是件丑事,她那一阵陪老夫人去南山寺进香,不知怎么就和里面的师父扯不清了。得知怀孕后,她去找那位师父,师父吓得连夜逃了。她只得回来求老夫人。老夫人是心肠软的人,这几年她又一直陪着老夫人,也是有点感情的。于是就收她做了干女儿……那孩子姓君……”

一桌子的茶盏噼里啪啦全被扫落在船板上,君问天气得都快说不出话来:“娘亲她是老糊涂了,自己的孙女扔给人家,路边的草倒捡来当块宝!”

“君总管也拦过,老夫人可能觉得朱敏也算是半个君家人……大小姐和姑爷又见不着,堡主和小堡主音信全无……”

“大小姐和姑爷怎么了?”林妹妹记得在她临产前一日,窝阔台放了骆云飞。

君问天气愤道:“我让他们二十年不要踏进飞天堡。你不懂王室子弟那种无法言说的责任感,只要他有一口气在,做梦都会想着复国。我派护卫看着骆家寨,不让他有机会出来。二十年过去,他想出来,也跑不动了。”

林妹妹轻轻抚着君问天的后背,安慰道:“别生气了,他们都是你的家人。”

君问天闭上眼,苦涩道:“是的,家人无法选择。”

“谁说的,你不是选择了我?”

君问天侧过身,脸上绽开一丝笑意。幸好,他还有她。

“朝廷那边有什么消息?”

“拔都王子西征,建立了钦察汗国,自立为王。蒙哥王子的气势日渐强大,逐步威慑到贵由太子。奥都拉先生根据堡主的安排,已受到大汗的赏识。”白一汉轻声禀道。

奥都拉?林妹妹记得在图书馆查阅资料时,对这个人特别有印象。难道他和老公真的有关系?

“一切都在计划内,不算太坏。白管事,安排一下我和奥都拉先生见一面,我有事要叮嘱他。以后飞天堡的生意都由你和君南出面,我要退居幕后。”

白一汉纳闷地抬起头。

“夫人初来乍到,我要专心陪伴她,免得她想家。”

林妹妹猛拭莫须有的冷汗,她要不要提醒老公,白管事有双利目,已经戳穿了她。

白一汉呵呵地笑,理解道:“应该的,应该的。”

画舫靠岸,白一汉告辞。

两人梳洗好,上床就寝。其实没有床,就是在船舱里铺了层褥子,上面垫着凉席。画舫随湖水摇摇晃晃,倒是挺舒适的。

林妹妹没睡过船,很新奇,滚来滚去,最后滚进君问天的怀中。

“多么神奇,昨天还和爸妈、仕林在一块儿呢,不知他们现在是不是也在谈论我们?”

君问天咳了咳,岔开话题:“你有没有想过新城堡建成什么样?”

林妹妹忽闪着双眼,笑道:“怎么,你要送我城堡吗?”

“是啊,娶妻不是都要有房有车嘛。车是没办法了,至少也该建个专属于你的城堡。”所以在看到飞天堡毁于一旦时,他心头一松,感觉过去的阴霾真的消散了。

“车……我的四雪呢?”林妹妹腾地坐起。

君问天沉默如山。

“你卖了?送人了?”五年过去了,四雪算是进入壮年,应该更漂亮了。

君问天咬牙道:“在你心里,四雪是不是胜过一切?”这么个良宵,有湖,有船,有月,有星,两人不卿卿我我,却在为匹马折腾。

林妹妹反驳道:“四雪是我老公送的,爱屋及乌懂不懂?”

“我觉得你是本末倒置。”

林妹妹嗅嗅鼻子:“咦,这舱里怎么有股酸味?”

君问天气得一把拖过她,深深地吻了下去。

夜,静了。一只水鸟掠过湖心,溅起一圈涟漪。

隔天,君问天还有些事要处理,回和林只得往后挪一天。他便让一个家丁和一个丫头陪林妹妹去红松林的马场转转。丫头像是新来的,拘谨得很,对飞天镇也不熟,问什么都不知。

说起来,红松林原先还是舒家的呢,以前只是块杂草丛生的荒地,现在规模可壮观了,远远地就看到马夫在驯马。一匹匹骏马膘肥体壮,毛色乌亮,跑起来,犹如一幅立体的《八骏图》。

四雪享受着贵宾待遇,单独的马厩,专职饲养员。它似乎还记得林妹妹,澄净的眼眸温驯地眨着。

林妹妹感慨万分地抱着它,真的像见到了久别的亲人。

她没敢骑四雪,毕竟很久没碰马了,只牵着四雪转了转,算是培养感情。午膳前,林妹妹不舍地离开马场。

回去时特地绕了下道,从飞天镇经过。飞天镇依然热闹,南来北往的生意人,川流不息。

路过舒园时,她没有停留,只朝里看了看,似乎比从前整齐了点。

大快朵颐饭庄还是生意兴隆,门面又扩了些。掌柜的发福了,觍着肚子,笑得像弥勒佛。

雷声就在这时响起,几朵乌云从草原的尽头飘来,不一会儿,太阳收敛住光芒,慌慌张张地躲进了云层里,天地间很快暗了下来,豆大的雨点,一粒粒砸在地面上,溅起一层尘土。

三人跑向最近的一间商铺,商铺的屋檐宽宽的,廊下已经站了一个躲雨之人。

随雨而来的是草原深处的习习凉意,林妹妹拭去脸上的雨珠,不经意地瞟了眼旁边的躲雨之人。这人大夏天的穿着件夹袄,头发如杂草,胡乱散在身后,一双眼呆滞地看着前方,手像怕冷似的插在袖中,腰弯曲如弓。虽说一脸污渍,但林妹妹还是认出这人竟然是那个自命不凡、以为自己是天下第一美男、所有女人都会臣服在他脚下的潘公子。

“疯子,快滚,不要挡在这边影响了我的生意!”商铺老板拿了把扫帚,大声叫嚷着跑了出来,对着潘念皓没头没脸地就打了下去。潘念皓抱着头,缩着肩,尖叫着,逃进了茫茫雨帘中,却突地脚下一滑,一个趔趄,重重摔倒在地,等到站起来时,已像一个泥人。只见他一步一滑,揉着屁股,跑进了另一个巷子。

林妹妹眨巴眨巴眼,无语地看着这一幕。

一把大伞从飞天堡向这边过来,挺拔的身影,没入漫天银针似的雨中,和细雨融成一幅模糊的画面。

看到廊下的人,君问天站住。林妹妹笑着跑到伞下,两人手挽着手往家中走去。林妹妹说起刚才见到潘念皓的事,他“嗯”了声,说白员外把他赶出白府后,他就疯了。

“白员外为什么要把他赶出白府?”林妹妹轻盈的话语回荡在细雨濛濛间。

“可能心情不好吧!飞天堡成立了一家造船坊,生意还不错,多少影响到白家的船坊。”虽然不是君问天亲自出面,但白员外识相,知道潘念皓当初对君问天做过的恶劣行径,唯有把他扫地出门,才能让自己脱去干系,从君家的船坊中分一杯羹。

君问天专注于不让雨珠淋到她,却忘了自己半个身子都暴露在雨中。

林妹妹扶正了伞柄,往他怀中钻了钻。潘念皓那样的寄生虫,有这样的结局,算是报应,她不想同情他。

“这算是一场喜雨吧,飞天堡的残火被浇灭,刺鼻的焦煳味随风飘散,枯焦的树木重新发芽。飞天堡的重建能开始了。”

“白管事也这样说。”

夫妻俩默契一笑,笑声回荡在盛夏突至的喜雨间。

和林,君府。

君荣光总管今天凌晨时分就起床了,吩咐家人打扫庭院,收拾厢房。客厅中的瓷器件件擦得可以当镜子使,案几是纤尘不染,几盆带露的兰花摆在显眼之处,府门外更是张灯结彩。

天一放亮,负责厨房采买的家仆就出门了,其他的家丁、丫鬟前厅后园地忙个不停。可再忙,也没人叫累。

君府已经好几年没这么舒心了。在君府待过一些年头的家仆都记得,当年少爷抱着难产而死的少奶奶走进府门时,那悲绝的神情,鬼神都动容。从那之后,君府里就很少传出笑声。今天,少爷和新娶的少奶奶回府了。

白一汉真是个做事周详的人,他提前半日先回了和林,为的是先给大家通个气,免得见着新少奶奶,一个个大惊小怪,把少奶奶吓着了。其实,他更担心少奶奶把大家吓着了。

一听新少奶奶和碧儿长得一模一样,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唏嘘不已。

君南和秀珠心情有点迫切,午膳后,就在府门前张望着。

晚膳早就备好放在桌上,纱罩遮着,七碗八碟,有红有绿,有荤有素,要多丰盛有多丰盛。房间的四角置着冰盆,室内的温度慢慢降了下来。

一府的人脖子都快抻酸了,天傍黑时,终于听到“嗒嗒”马蹄声在府门外缓缓停了下来。

一府的人争先恐后奔到门口。

只见轿帘轻轻地往外挑起,老老小小屏住了呼吸。帘子挑高了,君问天一身珍珠白丝袍,倨傲地从车上跨下,对着众人微微一笑。这久违的一笑,一下惹哭了不少人。

王夫人嘴唇颤抖着,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想去抱儿子。君问天却转过身,展开双臂,温柔而又小心地从车中抱出一个同样一身珍珠白罗裙的卷发女子。女子嫣然一笑,嘟起樱唇。像有些脚麻,她娇笑地揉着,君问天体贴地替她抚平裙摆。

纵然白管事打过预防针了,众人还是被雷击得外焦里嫩。

林妹妹先看到的是君南和绣珠,开心地弯了下嘴角。君南夫妻惊喜得双手紧绞。然后,林妹妹看到了抱着一个小姑娘站在最后面的朱敏。她一扫从前的妩媚,像个小媳妇似的低着头,看人都从眼帘下方偷偷地瞟。

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当年君仰山死后,君问天给了她不少银两,她完全可以开始新的生活。她却死皮赖脸地待在飞天堡,嘴上说是要孝敬王夫人,舍不得离开,其实心里还不是在打另一番主意。现在做下那丑事,处境尴尬,才做出这番姿态,若有机会,她一样会厚颜无耻,道德沦丧。

王夫人眼有点花,等到两人上了台阶,光线清晰了,她才失声叫道:“问天,这……不就是碧儿吗?”

君问天皱皱眉头,像是不耐烦提起旧事:“娘亲,碧儿已经成了一捧灰了,葬在君家的陵园中。这是林妹妹,我刚过门的娘子。”

所有人都不敢吱声,簇拥着一对新人进府。

朱敏怀里的小姑娘蹬蹬腿要下来,朱敏不松手,她哇地哭了起来:“我要祖母!”

气氛陡地一凝,滴水成冰。君问天缓缓侧过脸,盯着小姑娘的眼神,像两道寒箭似的。朱敏头更低到胸口了,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个团。

进了客厅,王夫人端坐在正中,有丫头端过一杯茶,正要递给林妹妹。君问天一摆手,说道:“娘亲,有件事我有些不明,还请娘亲赐教。”

这生硬的语气,让王夫人下意识地一怔。六年前,发生过那一连串事后,对于君问天,她有点畏惧。

“什么事?”

“听说你认大嫂做了干女儿,关于这事,我会尊重你的决定。既然是女儿,孩子都生了,怎么还待在府中?娘亲,你别忙插话,等我说完。我不关心那孩子的爹是死是活,你让她姓君,是哪个君?死去的君仰山大哥的君?人家要笑了。大哥都死了六年,这孩子才几岁?要么是我这个君?碧儿丢下的两个孩子,娘子会视若亲生,这个孩子,和我没半点关系,却整天在她面前晃来晃去,这是要堵她的心吗?没事也有事了。君府是家大业大,却也不是阿猫阿狗都养的。”

“你一走几年,扔下我孤苦伶仃,我疼个人都要看你眼色吗?”王夫人难以置信地瞪大眼,这么狠的话真是自己的儿子讲的?

君问天依然不紧不慢,音量也不轻不重:“娘亲有体己银子,想疼谁疼谁,是购院还是买宅,我不管。不过,君府还是干净些好。以前的教训还嫌少吗?我好不容易娶到心仪的人,我想珍惜着过,不生一点是非。”

朱敏缩在角落里嘤嘤地哭了起来,君总管朝两个丫头示意了下。丫头一左一右,拖了她和小姑娘往外去。小姑娘哭着直叫祖母,对着两个丫头又是抓又是咬,任性娇蛮,一看就是被宠坏了。王夫人舍不得,红了眼眶。

君问天见了,心里面更是冷透。

“娘亲,那孩子和你真亲呀,离开一会儿都哭成这样。我的诗霖不知会不会这样想祖母?”

“她才不会。”王夫人没好气地嚷道。

“为什么?”君问天语气上扬,火气已到了头顶。

“她自小和我就不亲。”

君问天笑得苦涩:“孩子懂什么亲不亲?谁真心怜她,她就黏着谁,中原不是有句谚语叫锅不热饼不靠?”

“你的意思是我没疼她?”王夫人气呼呼地站起来,整个身子都在哆嗦。

君问天痛苦地闭上眼睛:“也许……疼得不够真。”

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这话确实不假的。王夫人一直看不惯碧儿,认为君家许多灾难都是因为她。虽然她过世了,王夫人对她的成见却一直在。诗霖长得像娘亲,王夫人瞧着,话语、神色之间便带了点厌烦。小孩子有颗玲珑心,自然不敢亲近王夫人。

林妹妹自始至终端坐着,腰挺得笔直,目不斜视。这是新妇该有的表现,老公和婆婆讲话,她只能倾听,不便插话。

王夫人再也坐不住了,其实也是有那么点心虚:“那好……以后,你的什么事,我都不管。你当没我这个娘,我当没你这个儿子!”

君问天静静地看着王夫人愤怒离去,许久,幽幽地吐出一口气。一屋子的人分成两半,一半追着王夫人去了,一半留下伺候新婚夫妇。

“瞧你,大家一团欢喜的,你却一盆冷水浇下来。”林妹妹嗔怪地踮起脚,用手轻轻抚平他紧蹙的眉头。

她知道他心里痛,也是真心不想让她受半点委屈。她不是小人,但是有个维护自己的老公,很扬眉吐气,舒坦得很。

“我以前就是顾忌这顾忌那,最后什么都没改变。今天的话是重了,可若是不重,她不会往心里去。我是孝子,但不能愚孝。”他抓起她的手,和她手掌对手掌,传递着彼此的心声。

林妹妹轻咬了下唇,自嘲道:“婆婆大人怕是对我的初印象不太好。”

“没事,日久见人心。”

两人还住在原来的厢房中。六年了,厢房还是她离开时的样子,衣柜里的衣裙,首饰盒中的首饰,丝帕、香炉,随风飘曳的帘幔都无丝毫变化。还有那窗格,林妹妹一看就想起某个夜里,君问天只着单衣爬进来,冻得直哆嗦的情景。钻石和象牙的两枚发环,静静搁在抽屉中,仿佛上一刻刚从发间摘下来。

心里面搁着诗霖,两人都睡得不算好。

林妹妹先醒来。君问天睁开眼,只见她趴在他胸膛上,手指划着他的眉宇,嘴巴一噘。

“想什么呢?”君问天声音慵懒如丝绒,也不着急起床,揽着绵软的纤腰,眼半睁半闭。

“我突然发现一件事。”林妹妹眼角斜起,嘴巴噘得都可以挂油瓶了。

“嗯?”

“君问天,你是个三婚男哎!”林妹妹认真道。

君问天愣了半天,倏地瞪大眼。

然后,君府清晨忙碌的男男女女听到新婚夫妇的厢房里传出一声暴喝:“林妹妹,你很无聊吗?”

众人相视而笑,真是一个充满生气和活力的早晨!

和林城内,商铺林立,四海钱庄是各商铺中开门最早的一家。庄主韩江流说,这世上银子不是万能的,没有银子却又是万万不能的,做什么事离得了银子?

四海钱庄不仅开市最早,收市也是商铺中最晚的。

韩江流还有个习惯,每天清早四海钱庄的几大扇铺门一打开,他就站在店门外迎接第一个上门的客户,温和地和人家招呼,亲切地攀谈。

这一站,六年就过去了,不觉站成和林城中一道独特的风景。以至于和林城里许多小媳妇、小闺女都爱起大早,为的就是一睹韩庄主温雅俊逸、神采飞扬的风姿。可惜的是韩庄主已娶了两房夫人,长子五岁,小夫人陆氏现在也怀着身孕。

对门的陆家当铺,早被四海钱庄收购。钱庄的生意是越做越红火,可不知为何,当稍微闲暇时,韩庄主就会独立在窗台前,一脸忧伤,时不时地发出几声叹息。

早市刚结束,收市的马车及车夫们忙着装卸货,捡便宜的妇人们高声和贩子喊价。几名逛街的妇人路过四海钱庄,见着传说中英俊潇洒的韩庄主,羞涩地多瞄了几眼,低低笑着窃窃私语,无不巴望能与他对视一眼。

韩江流正送一个大客户出门,一直送上马车,他这才站定,目光直直地看着天外,无视外面那一道道炽热的视线。

钱庄外是闹市口,没有马车经过时,街中心都挤满了人,一旦有马车经过,人群就会像潮水般哗一下散向两边,给马车让个道。和林城里的老把式,都知道经过闹市口时,一定要放缓马速,不然会踩死人的。

韩江流正欲回转身,蓦地听到前头一阵喧哗,人群迅速散至两旁,两匹红色的高大骏马拉着一辆纱罩的半开敞的马车缓缓驶来。

韩江流屏气盯着那两匹马,舍得用这么高贵的马拉马车的,全和林只有一户人家。他已经很久没看到这样的马车出行了,心中不由得一喜。

马车缓缓停在钱庄门前。

羞答答的小媳妇们眼前突地一亮,一向温雅多礼的韩庄主俊容抽搐,双唇颤抖,温柔如清风般的眼眸中水雾四起,当着满大街人的面,竟然扑向拎着裙摆、正从马车上跨下的一名女子。

不过,他没得逞,一位俊美男子不着痕迹地把女子揽在怀中,韩庄主只抓住了女子的一双柔荑。他好像已很满足,又像笑,又像哭,表情很古怪。

“够了,韩庄主,别让你的伙计们看了发笑,不就是故人相见吗?”君问天清冷地挑挑眉,扣住林妹妹的腰身,百年难得一见地调侃起韩江流来。

“这位故人不是一年两年没见,久得让我感觉已是隔了几个轮回!”韩江流惊喜交加地弹去眼角的泪珠,眼眨都不眨地看着林妹妹。她活着,比以前还清新、还俏皮,那秀眸滴溜溜转个不停的俏模样儿,看着心里就柔了。

韩江流不得不佩服君问天的胆量和对爱的坚韧,他做到了,他真的把碧儿找回来了。

“君兄,你和嫂夫人真的是上天注定的夫妻,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把你们分开。”他深有感触地说。

不忍妒忌,唯有祝福。

“我是被逼无奈,弱肉强食,打不过他,骂不过他,只得又被他抓回这地方。”林妹妹戏谑地斜睨着君问天,夫妻间旁若无人的亲密在眼波间流转。

“真的很无奈?”君问天危险地眯起眼。

林妹妹点头,无视他冷峻的神情:“老公,这可是大街上,你要是动粗的话,见义勇为的人多的是,韩庄主也不会坐视不管的,对不对,韩庄主?”

她唤他韩庄主。韩江流落寞地一笑。碧儿以前总蹦蹦跳跳地跟在他后面喊着“韩江流”,扯着他的袖子,说她饿了、渴了,黑白分明的眼眸慧黠地看着他,和他说些让他窝心的笑语,也曾像一湾春水般依在他怀里,任他亲吻。

现在却都是回忆了,一去不复返、只能深埋的回忆。

林妹妹皮皮地笑着,等着他的回答。他能回答什么?只能报以微笑……

君问天宠溺地替她理好被风吹到额前的发丝,柔声责道:“不问场合,随意冒犯夫君的权威,回去要家法伺候。”

“我很怕哦!”林妹妹夸张地做出一副惶恐的样子,逗得两个英俊男人忍俊不禁。

韩江流让两人进庄里坐会儿,中午一同吃个午膳,好好聊聊这几年的情形。当然,他私心里想多看几眼林妹妹。

君问天一口回绝,说夫人想女儿,催着去四王府,是特地绕过来看看故人的。听他们提起小诗霖,韩江流皱了皱眉头:“我差不多每个月都去趟四王府看诗霖,可不知怎的,从今年起,四王妃总推说小姐刚睡着或被家仆抱出去玩了,我连着扑空了好几次,又不好说什么。”

君问天脸色一下子变得凝重,薄唇紧抿,林妹妹控制不住地满脸堆上愁容:“老公,这……”

“没事,马上就会知道了。”君问天拍拍她的手,对韩江流拱了拱手,“改日再聊。”

“过两天,我到府拜访。”韩江流还礼。

林妹妹急得都忘了和韩江流招呼,抢着跳上马车,忙不迭地催车夫快马加鞭!

马车如旋风般,一转眼就消失在街头。

韩江流眨眨眼,痴痴地立着,不太敢相信刚才真的发生过什么。

“夫君!”陆可儿小腹隆起,托着腰,从钱庄里走了出来,“外面日头毒,快进屋呀!”

韩江流怅然若失地转过身,恍恍惚惚地埋头往里走去。

陆可儿在洛阳待了半年多,一双眼眸终于可以聚焦了,她整个视线全落在夫君身上,可是夫君的眼睛又看在哪里?

韩江流停住脚,发现陆可儿落在他身后,习惯地伸出手扶着她。可儿怀孕后,身子出奇笨重,走几步路就喘个不停。

陆可儿甜甜一笑,把全身的重量倚向韩江流:“夫君,是仙子姐姐回来了吗?”她刚刚站在门廊间,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

韩江流一愣,点点头:“今天孩子有没有踢你?”他不想和任何人谈起林妹妹,那就像是心爱的宝贝只想自己珍藏,无意与任何人共享。

“嗯,踢了,踢得很凶。”陆可儿的注意力果真被转移了,眉眼间荡起初为人母的温柔,连笑都充满了慈爱。

“那就不要乱跑,躺到卧榻上去。”韩江流小心地扶着她,慢慢往里面的卧房走去。

陆可儿悄悄别过脸,脸上的笑意冻结了。

六年了,夫君还是忘不了仙子姐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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