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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说，最了解你的，往往不是朋友，而是对手。
孙承宗此时，就在为这个寻常人很容易就能够做出选择的事情，在纠结不已。
京中，深宅大院，孙承宗和两个儿子在书房中，其余人等皆被家丁阻挡在外，不准擅自进入。
暖光顺着窗棂照进屋子，孙承宗坐在太师椅上，他的一张布满了沧桑的脸上，写满了决绝。
孙承宗如今尚在京师的两个儿子，长子孙铨、次子孙鉁并排站在他的面前。两个人都低着头，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实则，心里面，无一不是翻江倒海的折腾。
孙承宗端起了茶盏，手指几乎无意识的在杯盏上轻轻摩挲，眉头微微皱起，似是在琢磨着一件极为难以下定决心的事情。
终于，还是孙铨忍不住了。
他上前半步，躬身对孙承宗说道：“爹，二弟虽然做错事情，但也已经知道悔改了。您就饶他这一次，不要跟他计较了好吗？况且，孩儿看那信上所说，应当是陈涛也有要轻轻揭过此事的意思，所以……”
“所以什么？所以我就可以在此事上徇私枉法吗？这叫什么道理？”孙承宗心中也很痛苦，面对面前的事情，难以抉择。可时间一天天过去，他已经到了非抉择不可的时候了！儿子固然重要，可朝廷、天下，却更加重要！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对两个儿子说道：“为父一生为大明计，为天下计。本想着遭逢乱世，最终的结果，无非是战死于城楼街巷，以一己之死来唤醒天下人的奋勇报国之心。却没有想到，满洲平定，蒙古平定，大明眼看着就可以重归完好，却遇到这样的事情！想我孙承宗一生坦坦荡荡，如何会遭逢如此的两难抉择啊！”
孙鉁听着孙承宗的话，双膝一软，‘扑通’一声，便跪倒在地，“爹！您尽管杀了孩儿吧！是孩儿一时糊涂，做错了事情。孩儿认罪，但孩儿不悔！”
“二弟！”孙铨连忙跟着跪下，轻轻拉扯孙鉁的衣袖，试图去阻止他的话。截口道，“二弟，你这是犟个什么？爹想必自有道理，焉能让你身死？”
孙鉁挣开兄长的拉扯，跪直了身子，目不斜视，话却是对孙铨说的。他目光坚定，语气更是坚定的说道：“大哥，鉁儿不孝，做出此等让父亲为难的蠢事，如今竟是被旁人当做是威胁父亲的筹码！鉁儿无言存活于世，但求父亲赏下一死，以全我孙家声誉！爹，只要是死在您的手下，鉁儿心甘情愿！”
“你……你说的什么傻话？”孙铨急道，“爹！您别听二弟胡说，他阅历尚浅，很多事情都不明白。请您念在二弟也是一片忠于朝廷之心的份儿上，饶了他一次吧！”
孙承宗仰头，长长地叹了口气，“你要我从轻发落？我放过他，可又有谁会放过我？孙鉁，你刚刚说，你认罪，但你不悔？到了现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你还觉得你不悔？你没有做错？”
孙鉁说道：“孩儿有错，是不该那么不谨慎，连累到孙家，连累到父亲！更加不该争一时意气，非但没有及时抽身，反而深陷泥潭，还和乱匪搅上了关系，留下话柄。所以，孩儿认罪。可孩儿不悔！确实是不悔的！孩儿从小受爹的教导，深知国家艰难，爹奉旨练兵，在当今形势下是如何的不易！您曾经问我，为什么不从江浙下手？爹，您当时必定是气糊涂了，又焉能不知？江浙盘根错节，在朝中都有臂助，哪里是我孙家想动就能动的？反观山西，则实力薄弱。孩儿从山西下手，固然有要限制陈涛的私心，但更多的，也是考虑到了山西商人更加容易被控制的缘故！所以，陈涛才会如此肆无忌惮的，说抓人就要抓人，说杀人，马上就要杀人了！所以，父亲，哪怕是再给我一次机会，哪怕是让我重活一次，明知是死，我也一定不会改变初心。父亲，请您动手吧！”
“你……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孙承宗猛地把茶杯掷在地上，噌的站起身来，怒目圆瞪，瞪着孙鉁骂道，“你不觉得你错？你还不悔过？你看看那信上写的什么？难道你的错误，是不该盘剥山西的商人嘛？陈涛何等聪明人？他难道就不知道，用盘剥商人这一条罪名，弄不死你吗？他字字句句，说得都是匪的事情！通匪！通匪！这才是你最大的错误！你不要给我避重就轻！勾结土匪，连为父也容不得你！”
“父亲！父亲，您息怒啊！”孙铨挣扎着站起身来，连忙扶住孙承宗，将他扶着坐回位置上去。随后，便就给孙承宗抚着胸口顺气，说道，“父亲，二弟千错万错，是您的亲儿子，是孩儿的亲弟弟。即便此事有损声誉，您要怎样惩罚都可以，孩儿愿意与二弟同领罪责，还请您饶二弟一命。爹，虎毒不食子啊！”
孙承宗无力再去争辩什么‘虎毒不食子’的问题。他现在心心念念的，唯有他这个儿子，这个虽然说胆大包天，但事实上却是事事为他着想的儿子，马上就要失去了！
他又叹了口气，却不知已经是这些时日以来，叹出的多少口气了。总是叹气，让他的心情变得尤为不好，因为睡眠不足和心怀闷气而导致的眩晕又爬上脑袋。
孙鉁跪在地上，看着兄长服侍父亲，默默垂下了眼睑。
孙家子孙众多，他就算今天死了，也不必担心日后父亲老无所依。总归还有其他的儿孙会孝敬的！至于自己这个惹祸的苗子，还是趁早死了为好。不然的话，父亲必然一辈子都要承受其他人的诟病。老了老了，居然还要承担那些？每每念及如此，他都陷入深深的愧疚之中，久久无法入眠！
他沉沉的给父亲叩了个头，随后，猛地起身一头朝着柱子上狠狠撞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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