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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不吓到鬼丫鬟们,回到停云阁,我先以人身示人,先给她们一些准备,再变成母夜叉让她们适应。谁知丫鬟们看见我的人身后,个个眼中露出失望之色:
“小姐的人身,原来也蛮清秀的嘛,哈……”
“是啊是啊,人能长成这样,其实已经很好啦。”
“嗯,虽然水鬼要好看一点,但人身也不错。”
在阳间曾因遭妒险些被同行毁容的长相,居然被如此安慰,我真不知该哭该笑。说了鬼身丑陋百倍,她们的表情更是为难。终于,我硬着头皮,变成夜叉的模样。果不其然,丫鬟们都吓傻,一个个瞪大了眼傻了一样看着我。
“我早便跟你们说过很吓人。”我泄气地背对着铜镜。
“天啊!”
“天啊!女皇陛下,请让我们匍匐在您的脚下!”
我眨了眨眼:“啊?”
“太美啦,果然我们没有猜错,小姐是整个幽都最美的鬼!幽都美人算什么!不及我们小姐的一成!”
“快,现在幽都美人便在云霄画楼,把小姐带过去给他们瞧瞧,什么才是阴间第一美人鬼!”
我还没时间回话,她们已跑来为我梳妆打扮,更衣穿鞋。我的精力没这些生龙活虎的丫鬟们好,只得坐在椅子上随她们折腾。她们往我脸上涂抹白色的粉末,又在我嘴唇上刷了大红的胭脂液。我抿了抿唇,觉得味道不大对,用无名指擦掉一些,闻了闻:“这是什么,为何味道如此熟悉……”
丫鬟甲晃了晃手中的小金盆,里面装满红色液体:“回小姐,这是人血呀,当然熟悉。小姐用的都是最奢侈的东西,这些都是新鲜的呢,你看还有些热,对不对,嘻嘻。”
我呸呸呸吐了几下,擦擦脸,一颗心悬在了喉咙眼:“那,那这些粉是?”
丫鬟乙朝丫鬟丙挥挥手,丫鬟丙拿出一个小矬子,在半截白森森的腿骨上敲了敲:“骨灰,也是现磨的!”
我脸上全是水,对着脸盆干呕了一盏茶的时间。不过总算弄明白,死人眼中的美和活人眼中的美不一样。因此,那幽都美人肯定是个吓死人的鬼样。我被这群丫鬟折腾得半死不活,也对这美人做好了心理准备。就算她没脑袋、没手、没腿,长了满脸眼珠子,我都不该有太大反应。所以,当她们指着一个红衣鬼的背影时,我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在哪里?”
“在那里!”丫鬟们指着那红衣鬼。
云霄画楼里人山人海,我踮脚看了半天,才看见了那美人的背影,忽而眯了眼睛:“你们说的是哪一个?”
丫鬟们整齐答道:“红衣服那个!”
“可是,那是个男人啊……”
丫鬟们呆了呆,丫鬟甲道:“难道你们没人告诉小姐,幽都美人是男鬼吗?”
其他丫鬟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
“我以为小姐知道。”
“我也以为……”
连旁边的鬼大妈都忍不住道:“这位夜叉姑娘,你是不是才死没多久?连美人公子的名号都没听过?”
我老实地摇头。鬼大妈一脸鄙视地摆摆手,继续踮脚看里面的红衣鬼。红衣公子坐在大片竹席上,身前摆了一把长长的古筝,珠花和丝帘半掩着他的身影。他的手指修长白皙,指尖拨弄琴弦,相当有力,因而弹出的曲子既是激昂,又是幽怨。他的黑发盖满红袍,铺在竹席上,如同一片被黑瀑布覆的盛开红花。我道:“这个人……是不是姓花?我仿佛见过他。”
丫鬟道:“是啊是啊,他是姓花。”
我迷惑道:“可是他长得一点也不吓人,还很美貌。”
“男鬼怎能长得吓人?男鬼又不是女鬼,便是要美貌才可以啊。”
“这是什么道理,难道女鬼便要长成我这样才行么?”
“小姐,你没发现阳间传说中的鬼,大部分都是女的么?”
“嗯。”
“阴间的司职,便是要让凡人觉得恐惧。女鬼阴气重更适合吓人,所以被派去阳间报仇杀人的都是女鬼。因此,长相越狰狞的女鬼,在我们看来便越好看。但男鬼不一样,除了无常二爷和鬼卒这些特殊例子,一般不会离开阴间。所以,男鬼应该长得美貌。”
“原来如此。看来我是真的很好看。”
看见她们齐刷刷地点头,我自暴自弃地看向美人。他因拨弄琴弦半侧过脸,我却忽然转过脑袋:“等下,花公子是鬼?”
“是呀,不是鬼,怎么叫幽都美人。”
“可是,有个女鬼告诉我他是仙,他身上也没有阴气。”
“他以前是仙,后来犯了事儿被打到无间地狱。不过美人子箫和丰都大帝关系好,现在不仅出来,还成了大人物。他道行太高,很多厉鬼都感受不到他的阴气……”
我打断她:“等等,你叫他什么?”
“美人子箫。”丫鬟歪着脑袋,一脸不解。
“他叫花子箫?”
“是,小姐。”
老爹跟我说,花子箫名字好听,但长得像妖怪,还是个冤死的厉鬼,我肯定会怕……
此时,他有所察觉般,抬头看向我这里,再次微微一笑,深黑的睫毛几乎把弯弯的眼睛都盖住。我根本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对我笑,心已经怦怦乱跳起来。他完全没有骚狐狸的妖气,但也不是凡人的腔调。如此倾城的脸,却散发着浓烈的鬼魅气息,当初我怎么会把他当成人看了呢?现在就想知道,那番话是老爹在撒谎,还是我理解错误?
一曲将尽,花子箫指尖几次飞速跳跃,干脆地收了尾音,众鬼欢呼鼓掌。他靠坐在竹席旁,把身后一群粉袍女鬼琴师唤到前方,让她们接着演绎下去。她们弹了几段,又有一群男鬼从帘帐里走出,吹起了白骨长箫。曲子从平静的开端,变成有节奏的合奏,众鬼们听得出神,花子箫却倚在窗前,从水果篮子里,拿出一颗红到发紫的石榴,用手臂长的青锋短刀将之切成两半,啃着石榴,透过珠帘扫向奏乐的妖鬼、听曲的妖鬼,笑盈盈的目光又停在了我身上。要说他这个模样不诱人,那绝对是睁着眼说瞎话,但我被他这样一瞅,不由打了个哆嗦。他把半截石榴扔在地上,石榴子血珠子一样,骨碌碌滚上竹席。他对着另一半石榴咔嚓咬了一口,眼神始终没从我身上溜开。大抵是幽都阴气太重,他明明是冲着我笑,我却老觉得他笑里渗着浓浓的怨意。若不是他离得远,他将用短刀一把捅穿我的喉咙,我大概也不会意外。
画楼微暗,红烛摇曳,弦无节奏地颤抖,乐师们将曲子推向高潮。关键时刻,花子箫用短刀刀柄拨了几下琴弦,让激昂的曲子更加急促,令人窒息。不时的,他和众乐师的身影摇晃,在烛光中漂移一般。原来,这便是无常爷所谓的阴间奏乐,真有群魔乱舞之感。我道:“这里秩序还不错,可以安安心心听曲子,不像在阳间,琴师总会被人骚扰。”
丫鬟道:“不然不然,阴间可比阳间乱得多,只是无人敢在云霄画楼里撒野,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我笑:“我们不是都死了么,还能死第二次?”
“也不是……例如,例如……”丫鬟正仰着脑袋回想,又指了指花子箫的方向,“例如这个!”
此时,一个长着四只手的大肚男鬼冲过去,四只手按住花子箫拿着石榴的手,睁着圆溜溜的金鱼眼哭道:“花美人花美人啊,我仰慕你多年,今日即便下十八层地狱,也要把你带走!”
石榴滚落,石榴子洒了出来。花子箫举起短刀往下砍了两次,一次剁下他两只手,无视他的惨叫,用手掌拍一下古筝另一边的弦,把那四只手都震到了空中。与此同时,一群长舌鬼冲了出来,争先恐后地把手吃下去。那大肚男鬼在地上翻滚哭号,琴弦上仍有深紫鲜血,花子箫拾起石榴用力一捏,以紫红的汁液洗涮了琴弦,再以白布拭去鲜血,顺便把自己白皙的手指挨个擦干净。我的脸不由扭了起来:“太残忍了。”
“夜叉姑娘才过鬼门关没几天,不知道我们公子素来都是这脾气。他早说过,奏乐时不欢迎打扰。”接嘴之人并非丫鬟,而是一个长了四只眼的书童。
“你们公子那哪里是奏乐,明明是啃石榴。”
“一直弹的曲子未必是好曲,便是啃石榴,我们公子心里想的也是这曲子。”
“一心二用,如何又能奏好曲呢?”
“这道理换成男女情爱也是一样的。打个比方说,姑娘嫁给某人,可以专心伺候他,但心里大约念的是另一人。”
我稍微愣了一下,想起了早没了下落的某人。只是想着想着,便又一次与花子箫对望。他的眼深黑,让人有踏入陷阱的错觉,眼角的笑意也会吸魂,令人不敢挪步……
“媚娘,原来你在此处。”
听见少卿的声音,第一次觉得如闻佛音。我转头去寻他。果然,一群妖魔鬼怪里,他的样子最正常,也最俏丽。在一堆奇形怪状的脸孔中,那小俊脸也很是打眼。他让鬼差把听众们赶开,径直走过来,握住我的手便往外面拉:“幽都的七月半才刚开始,你为何跑来此处听曲?我带你出去走走。”
我把手抽出来,他却丝毫不介意,单手护着我的肩,为我打开了一条道。走出去了一些,又回头看一眼花子箫,他没再盯着我看,表情很是怡然,刚才的凝视鬼附身一样,从未发生过般。
出了云霄画楼,才发现入夜的幽州,是别一番景象。满城灯火尽灭,鬼火莹黄,点亮数万盏灯笼,悬空上下浮动。街上摊铺各式各样,大肆铺张,卖的东西也是稀奇古怪:人肉香肠、辣炒肝脏、犼鳞镜(1)、蠃鱼发簪(2)、枯骨长琴、九尾狐毛饰、头骨灯……街上不仅鬼比平时多,还有许多妖和稀少的仙魔。刚好有一个女鬼长着三尺长脖,和她矮墩墩的丈夫路过首饰摊。丈夫踮脚,从摊子上取下珍珠骷髅头簪子,抬头仰望着娘子,含情脉脉。长颈娘子用脖子缠着丈夫的脖子,绕了一圈,把自己的脑袋靠在丈夫的脸颊旁,丈夫饱含深情,把簪子别在她的头上。少卿受到感动,也效仿这对夫妻,挑了一支蠃鱼发簪,朝我靠过来:“媚娘,来。”
“不要。”
鱼发簪阳间不是没有卖,不过一般姑娘都喜欢凤啊龙啊鸟啊,谁会把一只长着翅膀的鱼骨别在脑袋上,整得跟白骨精似的。少卿冤屈地把簪子放回去,默默带着我乘车,出鬼门关,到了城外。城外奈河一片深黑,却飘满了荷花水灯,乍一眼望去,像无数只燃烧的小船。不少鬼魂蹲在河边,用火折子把快要熄灭的水灯点亮。我道:“他们在做什么?”
“续愿,这是阴间的习俗。七月半在阳间流下来的水灯上,续写你的愿望,再把灯点亮,那灯燃烧得越久,愿望也便越可能实现。”
“这个有点意思,我们去看看。”
走近河岸,果然看鬼魂们在荷花水灯上写字,有“儿女平安”,有“与妻重逢”,有“父母健康长寿”,有“盼早日投胎”……蹲下来看了一会儿,少卿已买好一支笔递给我:“你肯定想写点什么。”
我意味深长地拍拍他的肩,拨过来一只荷花水灯,试图在上面写字,但发现点着火实在不方便。少卿也在我身边蹲下:“想写什么?我帮你。”
“这要自己来,不然会不灵验的吧。”
我又试了几次,但怎么都下不了手,即便写上去也歪歪扭扭。少卿直接把砚台拿下来,握着我的手,在上面蘸了点墨,在水灯上写下“愿策儿”。我有些惊讶:“你居然知道我要写什么。”
少卿没有回话,只是继续握着我的手,在上面写下“平安长大”四个字。我笑出声来,把荷花水灯轻放在河面上,推了出去,撑着下巴看它漂远:“希望这火能燃久一点。”
说了半晌,没得到回应,我转过脑袋看了一眼少卿。他和我的距离很近,一双眼黑亮黑亮,似乎看我已有一阵子。不过我和他视线刚一对上,他便掉头,看向奈河上的水灯,勾着食指,压在唇上清了清喉咙:“是啊,咳,是啊。”
回到停云阁客厅,红木窗前多了一团东西,金白交错,一团绒毛般裹在垫子上。那颜色在太璀璨,我和少卿都在第一时间发现它。往前走一些,一颗小脑袋却从那团绒毛中探出来,尖尖的脸,斜飞的眼睛,让人很有似曾相识感。原来是只狐狸。我松了一口气,却见一条金尾巴从垫子上滑下来,在空中摆来摆去。正揣摩着这畜生的出处,忽地想起数日前选夫婿,老爹说了一句“你选什么不好选个狐狸精”。
“颜……颜姬?”说完我自己都不确定,看了一眼少卿,他似乎比我还糊涂。
那狐狸懒洋洋地斜眼看了我们一下,又噼噼啪啪掉下一堆金色的尾巴,我禁不住掏出手帕擦擦冷汗——原来老爹说的狐狸精,还真便只是条狐狸。等狐狸的尾巴全掉下来,我数了数,发现这还不是只普通的狐狸,是条九尾妖狐。一见他那充满光泽的金银毛发,我手痒痒,也乐了:“看样子我们没亏,是只禽兽也好,以后留在家里当宠物,看看门,咬咬强盗,也不赖。”
“是啊,妖鬼疏途,但偶尔带它出门遛遛,也有几分意趣。”
很显然,我和少卿一番话刺激了这畜生,它从垫子上跳下来,抖了抖毛,倏地变成了个人:“连本少爷的名字都没听过,你们是怎么在鬼界混的?”
他抱着胳膊眯眼望着我们,银发雪肤、狐狸媚眼,即便生气,也很是亮眼。可惜这人我不仅见过,还被他弄得鸡皮疙瘩乱蹿过——曾几何时,他跑到云霄画楼挑衅花子箫,想比比谁才是阴间第一美鬼。这年头真是什么都变了,这男人不仅要比美,骚狐狸还跑到了我家来现原形!
少卿的脸都快皱了起来:“这么说,你真是颜姬?”
“不是聘书都下了么,还不知道我是谁?”颜姬走到我们面前,一步三摇,绕着我和少卿转了一圈,缓缓道,“果真是已有家室之人,即便是当大的,也很亏待本少爷啊……”
其实他说的都是很平常的内容,但那股从骨子里透出的媚气,真是快把人都熏成了熟的。他厚厚的睫毛微颤了一下:“罢了,反正你们这些鬼在阴间也待不了太久,本少爷便陪着玩玩。”狐狸骚气冲天,光听他说话我都快酥了,但总觉得有哪里不大对劲。他这席话是对我说的,可眼睛从头到尾,都没能从少卿身上挪开过。
“东方媚。”他用微妙的语调念出这三个字,我忍不住打了个激灵。他又喃喃道:“东方媚啊东方媚,你到底喜欢男人还是女人,还是二者都喜欢?”
看颜姬轻轻摇了摇修长的手指,看着少卿一脸不解,我却豁然开朗。刚想开口澄清,颜姬已经把双手搭在少卿肩上:“你便是东方媚,对么。果然是人如其名,但有了女妾,怎能再娶男妻?做人不可以得陇望蜀哦。”
如我所料,少卿整个人都变成了石块。颜姬翘着尾巴摇了摇,又用手指勾了勾少卿的下巴:“怎么,说中要害了?”
下一刻,颜姬差点被少卿推翻。少卿躲到我的身后,惊慌失措,脸色苍白:“夫人,救我。”
少卿便是那金贵的小王爷,两耳不闻窗外事,从不知这世界上还有一种男子,他们和普通的男子不大一样。我干咳一声:“其实……我才是东方媚。”
颜姬原本一脸不屑地抖袖口,听见我的声音后,狐狸眼都瞪得滚圆:“什么?什么?鬼卒跟我说东方大人的孩子是个公子。”
“东方大人家确实有个公子,不过还在上头。”我清了清嗓子,“颜公子,这实在是一场乌龙,我回头便跟家父把事情说明白,把婚退了……”
“东方媚……是女子?”颜姬一脸悲怆地看着我,还未从梦魇中清醒过来。
“啊,是的,多有得罪,还请见谅。”我拭了拭额上的汗,有点尴尬。
“我……要和个姑娘成亲?”
“颜公子,你大可放心,咱们绝对不会成亲,这事纯属家父手误。今日之过,他日必当以美男相报。”
颜姬还是一脸恍然。少卿指着颜姬,手指都有些发抖:“夫人,他,他……他就像个断袖。”“断袖”二字说得特别小声,犯了滔天大罪般,生怕别人听见。
“什么像个断袖?”颜姬似乎被激怒,“本少爷本来就是个断袖。”
在旁人看来,我真是艳福不浅,死前克夫命,死后中头彩,全都补回来。但他人怎知我心中之痛,阴间嫁的三个丈夫,一断袖,一刁毒,一谋杀亲妻。断袖还是最大的那一个。我轻拍少卿的肩,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回到卧房里睡觉,无比萧瑟。那些候选夫君里,唯一让我有那么一点点满意的,已莫名被老爹淘汰。人必然不能就此屈服于天命,翌日早上,我早早起身,打算去找老爹讨论公事和人生大事,但看时间还早,不好扰他清梦,便一个人到奈何桥下面溜达溜达。前一夜的荷花水灯依旧漂在河面。阴间没阳光,但白日也会明亮些,奈河水能载水灯飘飘而行,不知为何,鬼跳进去,却会消失得连根发丝儿都不剩。顺着奈河一路往前走,断烟水阁,忘川无尽,一阵笛声混着水声传来,听了一小段,我便不由站直了一些——这竟是我时常在梦中听见的曲子。只是到这一刻,曲调凄凉得渗骨。这样悠扬温软的曲子,也可以被吹成这种调调。我一时好奇,顺着忘川一路往前走。
桂花漏晨曦,被风吹了一路,落在吹笛人的身后。他面朝忘川,身旁站了一个挑着灯笼的书童,仿佛已在这里站了一宿。这红衣黑发的背影实在太好认,想必整个幽州只此一人。他并未察觉有人靠近,轻按着笛孔,把那首我从未听全过的曲子完整地吹下去。一曲终了,他对着忘川站了很久,接过书童的灯笼:“意生,你先回去。”
“是,公子也请早些休息。”
书童意生顿了顿,最终还是没说话,转过身来看到了我:“夜叉姑娘?”
花子箫也跟着回过头,将笛子握紧了一些,朝我拱手一笑:“东方姑娘,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意生看了我一眼,又看了花子箫一眼,眼神有些古怪,但还是埋着脑袋离去。我靠近了一些:“敢问花公子吹的曲子是……?”
“为何有此一问?”
“因为我好像在哪里听过,但这是第一回听全整首曲子,所以有些好奇。”
“这是一首古老的琴曲,叫《华缘》,这些年已没什么人记得。东方姑娘定是在哪位长辈那里听过。”
可以说花子箫是我遇到最怪的鬼。一和他说话,我便觉得他美貌盛极,让人忘魂,但隔远了看他,那种难以言喻的幽怨之气,又令人害怕。我若有所思道:“话说回来,我在京城里看见你,一直以为你是人。后来才知道,原来是幽都美人,失敬失敬。”
“那是因为我死得早,待得久,便总有一些稀奇古怪的绰号。在我看来,真正的美人,是东方姑娘这样的。”
他这样一说,我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脸:“现在我是人身吧?”
“人身鬼身都很好看,因而在下总是管不住眼睛,但愿不会唐突了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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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1):据《山海经》记载,犼乃北方食人之兽,状如犬,传为海中神兽,状如马而有鳞,口中喷火,骘猛异常,食龙脑。
注释(2):据《山海经》记载,蠃鱼,鱼身而鸟翼,音如鸳鸯,见则其邑大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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