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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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宏阔大气的宅府中, 康子晋与梁致跨过月洞门,走上一座跨水而建的水榭。
梁致负手对着湖面, 雅逸的眉目间, 掺了几分反抗失败后的呆滞感,整个人看起来颇有些沉郁不扬。
而康子晋则坐在栏椅上,上半身像没骨头似的倚着柱, 一臂还搭在靠背上, 那幅倜傥不羁的模样,让人毫不怀疑他下一刻便会把脚给翘起来。
“在想什么?”
康子晋懒洋洋地发问。
梁致转了过来, 他的声音疲惫又低沉:“表兄, 你该知我心思的。”
康子晋徐徐挑起嘴角: “致弟在记挂彭姑娘?”
苦涩爬上梁致的眉间, 他面色颓唐:“我对不住她, 我…”
康子晋则噙着笑摇摇头:“恰恰相反, 致弟既是已然负了彭姑娘, 不如就此忘了她,对她来说,才是最好的。”
听了这话, 梁致诧异:“表兄?”
康子晋微微坐直了些, 难得正色起来:“致弟大婚在即, 你现下搬出了宫, 那梁旻可还在宫里头, 他年岁也不小, 本也到了赐府成婚的时候, 圣上却偏要把他留在身帝,圣上心里在想什么,致弟当真不察?此事…难道不比彭姑娘要来得重要?”
梁致蹙眉:“表兄为何作此言论?我对慈月是何等感情, 你莫非不知?”
见梁致又开始对某些事避而不谈, 康子晋掰了掰指节,改为了大马金刀的坐姿,悠悠开口:“赐婚圣旨不可抗,致弟与周府小姐这婚是结定了的,若你打着要纳彭姑娘为侧妃的盘算,先不说她愿不愿,据我观察,彭姑娘是个绵软性子,心思也单纯,她若入了你府内,那凶悍的周如清可会放过她?还有姨母也定是不满,她二人拿出婆母与正妃的身份去磋磨彭姑娘,致弟猜猜,彭姑娘可受得住?”
梁致神色端肃地绷着脸:“我自会护着她。”
康子晋垂眉低笑:“你堂堂皇子,既开了口要纳侧妃,就断没有只纳一个的道理,到时候…岂不是又给了姨母往你府里塞人的好机会?”
“——不用说也知道,塞来的那个,肯定不会是盏省油的灯,就算是畏着你,姨母与周如清不正经出面,派个侧妃去绊彭姑娘的脚,她二人在身后撑腰,可一点不难。”
“——致弟再是清闲,也不可能日日守着彭姑娘,若是你强行插手妇人间的呷醋之争,闹得府宅不宁,反倒让姨母与周如清有了借口去清人,到时候两个一起端了,再把彭姑娘往宗正寺一搡…以彭姑娘的身子骨,恐怕在里头待不了半年,就要香消玉殒了。”
听康子晋分析得条理贯通,梁致抿了抿嘴,待要说些什么,去只能颓然坐下。
见梁致把话听进去了,康子晋几不可闻地动了动眉。
在他看来,囿于小情小爱,不如心怀天下,做些实事。
皇后嫡子,亦是宗室长子,那储君之位,本就该是他这位表弟的,若不是那余国公突然把个梁旻给找了回来,梁致早该入主东宫,而不是在宫外这皇子府成婚了。
如今帝后之争愈发激烈,又来了个梁旻,若非忌惮臣属,圣上必是力排众议,也要将那梁旻给扶上太子之位。
此次北巡,若非臣属极力反对,圣上本也打算要带上梁旻一同前去的。
其意,自是不难猜。
而他这位表弟如今痴恋那孤女彭慈月,前些时日,更是差点为了她违抗圣旨,若真这样做,不仅会令圣上恼怒降罪,那余国公的人也会对此大书特书,岂不是造了个天大的把柄,递到那余国公手里?
余国公一心拥护七皇子为储,定然不会放过这么个好机会,七皇子又正是当宠,满揣补偿心理的圣上,就势立他为储,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想到这里,康子晋挑起一丝讽笑来。
他那位皇后姨母前几日可是宣他进宫了,话里话外,都是让自己劝住这位痴情表弟,就差没直接给他下旨了。
况且,就算没有宣他,他心里也是清楚得很,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们失了势,他博安侯府也得不了什么好…
以他那位皇后姨母的秉性,指不定头一个被推出去挡刀的,又是他博安侯府。
康子晋伸了个懒腰,当真翘起只脚,又用翟扇一下下触着自己的膝头,继续点明:“先不论这些,就算致弟不纳她为侧妃,有心之人知晓她是致弟爱慕的女子,可难说会不会起了觊觎之心…”
“——若是有人拿她威胁致弟,致弟或许会妥协,但姨母可会容许这样的威胁一直存在?致弟莫要怪我多嘴,以旁观者的身份来看,致弟的爱,对彭姑娘来说,是负担,会直接把她置于危险的境地。”
这样的一番话,直接让梁致沉默了好半晌。
他再出声时,已是语意艰难:“表兄,按你所说,我该如何做,才能、才能护她安全无虞?”
康子晋的眉眼越发舒展起来:“自然是让她死心,对致弟再无惦念,往后各自婚嫁,两相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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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中,玉搁上的笔还凝着滴缓慢回流的墨。
梁致颤着手卷起书信,交给康子晋,又在康子晋来接的时候,突地摁住他的手腕,问:“这信…表兄可会亲自去送?”
康子晋望着梁致,扬了扬眉。
一封书信罢了,他岂会亲自去送?
梁致痛声道:“听闻慈月病了许久,我如今已无脸见她,只是她那个表妹与她素来不和,岳大人此刻又不在府中,就怕那岳府小姐会借机为难她。表兄,就当我求你,你亲自去一趟岳府,你就当、就当是去替她撑个腰,让那岳府小姐也忌惮些,莫要寻她不痛快。。”
回想了下会清寺所见,康子晋倒是陡然生出了几分疑惑,那二女看起来,明明比亲姐妹还要亲密,而且…让他去震慑个小姑娘?
康子晋本不相应下,可见梁致眼角飞红,眼里余痛乱颤,便渭然叹息一声,终是应了他。
生为皇室子弟,肩负重任,却偏生是个多情且有些柔茹的性子…
只可惜生在皇家,又有位强悍如斯的母亲,他岂有多少选择的权利?
接了书信,临出书房时,康子晋站在门阶前立住,迎着日光沉默了几息,忽然启唇道:“致弟,为兄今日且劝你一句,与其被人相逼,不如自己主动去做,有朝一日当你登上高位,真正掌了势,又何用再像今时今日这般,遭人多番掣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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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出这皇子府必经的一条狭长廊道上,珠翠盈头,贴着金箔面花的宫装女子站在廊中,遥遥地望着康子晋,待他走近了,娇声唤了声:“表兄…”
康子晋面无表情,恭敬地朝她揖手行礼:“臣见过长莹公主。”
见他与自己如此生分,梁姹眼里原本藏不住的欢喜,立时变成了失落,她艰难地扯出抹笑容来:“表兄…这便要走了?”
“臣事已毕,正要回府,长莹公主请便,臣先告辞。”
话毕,康子晋抬脚便走,似是听不见身后人在哀哀地唤自己。
梁姹见唤不回人,她身形一动,便要去追赶康子晋,却被身帝的宫女童苏拉住了。
童苏一边拉住梁姹,一边急声劝道:“公主莫要如此,这可是二皇子府上,失了礼仪,给下人看去可不好。”
梁姹的眼睛被逼出来的泪蛰得生疼,她还保持着要追上去的姿势,哽起声音不甘道:“他分明听见了的,他分明听见本宫唤他的…”
童苏在身侧无奈摇头,并不接梁姹的话,只提醒道:“公主不是来找二皇子的么?咱们还是先去找二皇子罢。”
提到梁致,梁姹的理智回了笼,她稳住身形,任童苏等人为自己整理好仪容,才哑声道:“走罢,去找致儿。”
等到了书房内,看到的却是双手抱头伏于书桌之上,明显在难受的梁致。
能让他这样子的,除了那彭慈月还有谁?
梁姹的气顿时不打一处来,她强行把梁致给扯了起来,咬牙切齿地质问道:“不过是个孤女罢了,论家世、样貌、才情,如清哪点比不上她?你堂堂二皇子,不为国家大事忧心,竟为了个女子伤神至此,你何以为颜?!”
梁致的神思仍是一片昏然,他喃声道:“阿姐不懂,她周如清就是有万分好,也非我所爱,世间唯有慈月、唯有慈月…”
他想继续说下去,可想起自己方才写的信,喉咙里便蹿上一口酸涩,堵得发哑发滞。
见他双眼渐渐失神,似乎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梁姹的怒火越发涨得高了起来,方才被康子晋有意忽视的气闷也瞬间冲到脑子里。
几乎是不管不顾地,她冲着梁致大声吼:“我不懂?你哪里来的资格说这种话?要不是为了给你拉助力,我用得着下嫁给邓府那个病痨鬼,又落了个寡妇之身?”
“——还有那个梁旻,父皇非要把他认回来,就是在打母后的脸。你可知那梁旻日日去长春宫中给母后添堵?就这样,母后还不能发作,强颜欢笑地与他扮母慈子孝…我二人诸般谋划与牺牲,俱是为你的帝王之路在铺陈,你却在此儿女情长,伤春悲秋,你可会觉得害臊?!”
梁致神思回转,望着两眼冒火的梁诧,忽而低低地笑起来:“帝王之路?我不过是生在帝王之家罢了,怎就非要走那帝王之路?长姐当初要下嫁邓府,我可也曾多番相劝。而若非是母后逼死余家小姐,七弟为又何要给母后添堵?父皇又怎会与母后不和?为我铺陈帝王之路?我不过是被你们的野心架上去罢了。”
说着,他面带讽色:“长姐如此气急败坏,可是方才遇见了表兄?可表兄对长姐并无意,假使你没有嫁过一遭,他也不会愿意娶长姐的,长姐又何必,要把这账也往我头上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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