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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贞观年间,驴头山人诛“门”成功,他的徒子徒孙都成了守陵人,僻居在与世隔绝的深山中。每隔一些年头,村子里就要用活人殉祭,镇压“门”的阴魂,但这无异于饮鸩止渴,怨念越积越深,迟早会酿成更大的灾祸,村人无不以此为虑。
直到元世祖在位时,村中出了个异士,姓韩名胄,素有奇谋巧智,擅长炉火形炼之术,他在“眠经阁”中翻阅古籍文献,想出一条永绝后患的“填门”之策。
原来当年卫国公李靖远征吐谷浑,在积石山遇“门”,那是个天地未分之时就已经存在的虫卵所化,刀剑水火俱不能伤。它终日沉睡不醒,一旦有所异动,顷刻间就能将整座城池吞下,使无数军民葬身其腹。李卫公束手无策,只好求助驴头山人。驴头山人的元神进入“门”中,才使此虫毙命,然其阴魂作祟至今。
而这当中还有个细节很容易被人忽略,只在村中最古老的文献中有零星记载,无非只言片语,那是李卫公曾从“门”的身上,剜下一块肉来。但是怪虫被剜掉肉的部分,没多久便恢复如初,这块肉后来也被埋到村子里了。
韩胄大奇:“那巨虫从天地开辟以前既有,一向不受物害,李卫公为何能从它身上剜肉?”
这件事只有村子里年纪最老的人才知道原因,当年李卫公拜访驴头山人的时候,也曾言及此事。
相传李卫公姓李名靖,字药师,生来器识恢宏,风度冲邈,文武才略兼备,未遇时常在山中射猎。某天他撞到一头九色麋鹿,此鹿头顶枝杈如冠,目射神光。李靖舒展猿臂,弯弓搭箭正待射杀,那麋鹿却极为机警,竟然有所察觉,撒开四蹄遁入了山谷。他在后紧追不舍,不想坠入山中一个地洞,等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处在洞底,多亏被枯树挡住才得大难不死,头顶仅悬青天一线,他本事再大也爬不出去,只好点了火媒棒照烛寻路。
李卫公摸索着走进一条裂缝,在漆黑的地底走出很远,忽然见到一片气势雄伟、规模庞大的城池,城中金碧辉煌宫宇连绵,用鱼油燃灯,长明不灭,更陈列着无数奇器异怪,但其中冷森森的鸦雀无声。他心中又是惊奇又是骇异:“这里是什么地方?没听过哪个皇帝在地底下盖宫殿,莫非是走进了哪座皇陵地宫?”
李卫公仗着艺高胆大,持剑穿过城门走进地宫,那城门两侧有龙虎玉兽,兽背驮有古罐,上塑人面五官,轮廓起伏传神,色泽殷红犹如鲜血,放在那儿好像是用来镇压妖邪。他拿到手中刚想观看,却从那宫门里并肩走出两个人,生得脸如满月,一个身着红衣,一个身着白衣,面貌则是一恶一善,看样子都像殿前听命的侍官。
红衣人见了李靖立刻瞪目叫道:“生人何敢到此?”白衣人则劝道:“此人姿貌魁伟,当是佐王之材,吾等不可慢待。”
李卫公暗自异之,立即上前施礼,自称因追赶麋鹿,误坠此地,“请问两位御官,这座宫殿到底是什么所在?”
那二人说道:“此处深不可及,谁进来也别想活着离开,念你限数未到,可以破例指点一条出路。”
李卫公连忙道谢,他看这座地宫诡秘古怪,恐怕多留无益,就请教那二人出路在何处。
谁知那白衣人却闭口不答,抬手指了指红衣人的耳朵,似乎是让李卫公凑近观瞧。
李卫公不知何意,就走到红衣人跟前,往其耳内窥探,却见沃野千里,崇山峻岭隐约可见,忍不住惊讶得叫了起来,他正想回身询问,背后却被人用力推了一把,不由自主地向前扑去,竟然跌进了那个红衣人的耳中。
李卫公如堕雾中,只听耳畔呼呼生风,浑浑噩噩不知自身所在,等他明白过来,发现自己躺在追赶麋鹿的山谷前,从地宫里拿的古罐还捧在手中。
离开山谷后请人辨识古罐,得知此罐称为“亭壶”。古之陶瓷罕有血色,那是用了春秋战国时的人殉古法,唤作“美人祭”,成形后阴气凝重,鬼神皆惧,世间仅此一件,据说当年为秦始皇陪葬于骊山。
这个古罐毕竟是用“美人祭”烧制而成,又得自陵寝地宫,李卫公遂以为不祥,沉于一处枯井。几年后他于长安被李世民召入幕府,充作三卫,自此南征北战,为大唐王朝开疆拓土,立下许多不世奇功。
却说李卫公在积石山遇“门”的时候,眼见刀斩火焚都无济于事,立刻派心腹人去那口枯井里寻找“亭壶”,结果只找到一块残片,才从“门”的身上剜下一块肉来,那古罐残片上的红痕却就此消失,变得与寻常陶罐没有任何区别了,李卫公无奈,只得前往青石洞请驴头山人相助。
韩胄得知这些情况,认为埋在古墓里的“门”虽然死了,但阴魂不去,它既与天地同出,也当与天地同尽,绝没有办法将其彻底诛灭,如果每隔十几二十几年,就用一个女子填入“门”中,不知哪年哪月才算尽头。何不使用春秋战国时传下的美人祭古法,造出一尊阴气更重的饮血金刚之像,将“门”封在里面,使它永不出世。并立下重誓,担保不会出半点儿差错,否则他甘愿把当年李卫公割下来的肉吃了。
村长听罢,深以为然,就于山中挖个大窑窟,取千年古楠树引火,但要想把“门”封住,可不比烧造陶器、瓷器简单,烧出那尊饮血金刚,首八臂,器形庞大。更需有许多女子殉窑,使亡魂被业火烧铸在神像上。四村子里的人世代看守古墓,就像被一个诅咒束缚住了,谁都想让“门”永远关闭,所以行事不惜代价,但即使是这样,殉窑的活人也远远不够,只好又从山外绑来许多人。
由于烧祭仪式过于残酷,为防有变,韩胄特地安置了祭中祭,也就是造了座瓦村纸人,安抚那些死于“美人祭”的亡魂,称为“殛神村”,所以才说这整个村子都是祭品。
终于到了封窑烧祭的时刻。窑温最难掌握,火候、气氛、时辰稍有差错都难以成功,况且人算不如天算,也说不清哪里有失误,反正最后是功亏一篑。窑底封灭之后,那些被献祭的无辜者深重的怨念竟使鬼火涌出,把在场所有的活人,包括村长在内,全部烧成了灰烬。
这时“门”也发生了震动,平息后整座“殛神村”就凭空消失了,它似乎是受地震影响,掉进了生死两界的裂缝之中,只有“门”再次震动的时候,才会在深山里看到那团鬼火。
村子里有很多人因此而死,从此人口锐减,逐渐开始衰落。幸存者们被迫封堵了通往“殛神村”的隧道入口,又因牺牲太多无辜,没面目同师祖交代,是以后人对此事绝口不提,随着时间的推移,知道详情的人越来越少。
当年那位韩胄倒是命大,侥幸从“殛神村”里逃脱,他也是悔恨交加,依誓将埋在村子里的那块肉吃下,随即坐在地上咬舌而亡,一缕魂魄直入“门”中,只留下躯壳如生,被人收殓在此处山洞,并立下石碑戒示后来者。
我和臭鱼、藤明月三人,拭去古碑尘土,详细观看了一遍,心底的许多疑惑,至此终于尽数解开了。
臭鱼说:“我看这韩胄敢作敢当,也不枉是个爷们儿了,值得受我老于一拜。”
藤明月叹息道:“敢当有什么用,搭进去这么多条人命,当初还不如不做。”
我说:“此人毕竟是为了把‘门’彻底封住,并不是为了满足一己之欲,只不过失败了死的不只是他一个,使深山里又出现了一个比‘门’更恐怖的东西,得失对错就任由后人评说了。”
臭鱼点头道:“咱们当下的麻烦也不小,还是别替古人担忧了,你们说咱这就算逃出殛神村了吗?”
我对其余二人说,按照古碑上的记载来看,整座“殛神村”都掉进了生死两界间的裂缝,只有在“门”震动的时候才会出现。手记主人在1980年到村子地底寻找神像而死,与咱们在高速公路迷失方向,误入“殛神村”,同属这一时刻。但生死两界之间的裂缝,又是一个什么概念?
臭鱼说:“如果阿豪还活着就好了,咱俩这脑袋加一块儿也不如他转得快。”
我听了这话,心中也自黯然,如今却只能摸着石头过河了,想想前边发生的事情,大概是众人在经历了唐代古墓附近的死亡事件之后,由“门”所引发的地震,使周围的时间形成了旋涡,所以又重新回到了深夜两点,而空间也被扭曲了,所以我们找到了来时的高速公路,这也是造成陆雅楠失踪的原因。
随后我们四个人驾车驶入高速公路,从此进入了“裂缝”,当我停下来做记号的时候,发现后视镜里有光斑接近,其实那只是高速公路上正常行驶的车辆。
我根据这些情况,推测那段高速公路,以及这处装殓“肉身菩萨”的山洞,都是裂缝的边际。
臭鱼说:“这事没凭没据的,无非是主观臆断罢了。”
藤明月醒悟过来:“解放前发生的坠机事件就是证据?”
我说:“没错,那次坠机事件的幸存者,也是在这个山洞里发现了‘肉身菩萨’,但石兽所驮古碑上关于‘美人祭’的记载,可不是谁都能看懂的,要不是有你,我们到此也只能看着它干瞪眼了。坠机幸存者为了求生,吃了这古尸身上的肉,从而走出了深山,这就表明他没有掉进裂缝,否则不可能逃出去。”
臭鱼似懂非懂地听明白了一些,问道:“这是不是就意味着咱们也能逃出去?”
我和藤明月都觉得没这么简单,坠机幸存者进入这个山洞的时候,“门”应该没有发生震动,所以完全不知道“殛神村”的存在,而我们走错一步,可能就要坠入黄泉万劫不复了。
藤明月说:“韩胄尸体旁的古碑上记载甚详,也许这上面指出了逃离殛神村的方法。”她说完捧起蜡烛,再次去端详碑文,果然在石碑后面发现了一些阴刻,那是一人一鬼的图案,脸部各指一方,她轻呼道:“应该是这个方向……”
我心中一动,按照人形所对的方向找去,就见洞壁从中裂开,里面深不可测,这山洞里处处漆黑,若非刻意接近,倒是不易发现。
臭鱼喜道:“从这里一直走出去,就能离开裂缝?”
我点了点头:“看来八九不离十了……”话是这么说,心里却没任何把握,咬牙忍着身上烧灼的伤痛,一步一挪地走了进去。
藤明月和臭鱼也从后面跟来,我边走边问藤明月:“你看到自己照片的时候脸色不太好,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藤明月说:“我先前想起拍那张照片的时候,是刚和同学们在放映室看完一部美国电影,陆雅楠也在,片名是Memento……”
我和臭鱼都对这部片子十分陌生,应该从来没看过,听名字好像有“纪念品”的意思,却不知是什么内容。
藤明月说:“这部电影的主角,由于意外事故导致头部受伤,只能记住短期之内发生的事情,他必须不断把自己找到的线索记下来,因为很可能十几分钟后,他就根本无法记得自己在什么地方、来做什么。”
我十分奇怪:“Memento又不是恐怖片,至多算是惊悚悬疑吧?你当时的脸色却为什么这么难看?”
藤明月说:“我只是有种很不好的感觉,就像咱们此前把发生在唐代古墓里的事儿都忘了,直至看到考古手记才重新想起,会不会还有更多的记忆被遗忘了?”
我听到这里,也有些感同身受。据闻金鱼的记忆力只能维持3秒钟,比如它在一个环形管子中循环游动,每当重复一圈,对它而言都是初次经历,因为它对上一圈已经没有任何记忆了。“门”的震动,使村子周围的时间变成了旋涡,我们在这里至少经历过了一次死亡,如果我们是在一个重复的时间内,一遍又一遍重复经历着死亡事件,而受自身记忆所限,每次都抱着能够逃生的希望前去送死,简直没有比这更恐怖的事儿了。但愿这不是事实。
那山洞深处逐渐宽阔,似乎已经通到了山下,又渐渐起伏上行,周围不再有逼仄压抑之感,脚底软软的都是尘土。
臭鱼远远地看到斜上方有一丝光亮透下,急忙指着那里让我们看。
我和藤明月揉了揉眼定睛看去,确实有道天光,求生的欲望变得分外强烈,三人立即振作精神,手脚并用顺着斜坡往上爬。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震动之声,山洞从底部裂开,黑雾四处弥漫,裂痕迅速向上延伸,浓雾中浮现出一个巨大的阴影,形质变幻难测。
我心惊肉跳:“真他娘的该死,地底那尊神像也从裂缝里爬出来了……”
臭鱼骇然道:“村子塌进了窑内,不是将它埋住了吗?”
藤明月说:“石碑上记载的非常明确,这是千百个殉祭亡魂聚集的幽体,一旦馒头窑裂开,那座殛神村根本压不住它。”
我看浓雾中的阴影已离我们越来越近,哪里还敢再看它一眼,对藤明月和臭鱼叫道:“快逃!”
三人不顾一切地向斜坡上攀登,此刻震动变得更加剧烈,臭鱼心慌,扑倒在地摔了个狗啃泥,竟顺势向下滑落。我伸手去拽他的胳膊,也被下滑之势拖倒,我见藤明月也想过来帮忙,赶紧叫道:“你先走,别过来……”
这话还没说完,地裂就已经延伸到藤明月身边,她猝不及防直摔下去,被那尊从雾中探身而出的神像,伸出巨掌按在了石壁上。
我见藤明月死于非命,不由得急火攻心,眼前一阵阵发黑,只想尽快把臭鱼拽起来。可地层不断崩落,臭鱼身在半空无从着力,我手臂已经麻得没有知觉了,又哪里拽得动他,倾斜的地面垂直裂开,底下犹如万丈深渊,我们所在的位置随时都会坍塌。
臭鱼仗着身手矫健,跟条黑泥鳅似的浑身是劲儿,他用尽腰腹之力摆动双腿,用脚尖够到岩缝,刚要从裂开的地面上去,却见那雾化的神像已近在咫尺了。他忽然抓紧我的手臂大叫道:“咱不能全死在这儿,出去一个是一个!”随即将两脚在岩壁上一蹬,合身跳向地底,那神像的幽体紧随不放,转瞬间消失在了黑雾中,再也没有任何动静。
周围一片死寂,我绝望至极,伏在地裂缝前张大了嘴,想喊却喊不出来,此刻我猛然醒悟过来,在第二个循环中没有遇到青窈,因此没有发生镇门仪式。那裂开的深渊犹如黑洞一般,应该就是“门”在吞噬一切,而处在裂缝中的神像掉入了“门”中,我现在完全可以转身逃出去,但阿豪、臭鱼、藤明月就将永远陷进黑洞,连魂灵都不复存在了。
我看了看手表,时间还在两点整一动不动,这说明“门”的震动还没彻底停止,如果我也死在此地,众人是否还要重新经历这场噩梦?我放弃了独自逃生的念头,正寻思我应该赶紧把这些事儿,该用短刀刺在手背上,以防在死循环中忘记了前事。
不料倾斜的地面忽然动了起来,坡度越来越陡,由倾斜变得垂直,我身无所依,“呼”的一声向下坠落,脑子里变得空空如也。恍惚中被人拽了一把,我猛地睁眼一看,见是坐在自己车子后座,外边的雨下得正大,阿豪在前面开车,臭鱼则伸手拽我:“你怎么睡不醒了?雨下得太大了,路上不安全,不如在路边找个地方过一夜,等天亮雨停了再走。”
阿豪也说天黑路滑,为了避免事故,得就近找个地方过夜。
这时臭鱼发现前边不远处,隐隐约约有些灯光,把车开到近处,能看到那几间房屋的门面是个药铺。
我脑中昏昏沉沉,使劲儿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一些,看着车窗外说道:“这场暴雨来得好急,看来今天晚上肯定是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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