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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 刘长平跟着商队终于到了京城。
这一路,他吃尽了苦头, 真是应了那句话:在家千日好, 出门一时难。虽然随行的商队会将一切都安排妥当,可他们为了控制成本,一直都在赶路。
本来这路就成, 路还这么颠簸, 刚开始那几天他在牛车上颠得上吐下泻,不想拖累大家进度, 他才咬牙撑着。
谁知撑着撑着, 他也就习惯了, 一路颠簸到了京城。
京城是个繁华的都城, 高楼叠宇, 人来人往, 好不热闹。
刘长平忐忑不安跟在林广源后头到了林府。
林府左侧就是巍峨的皇宫,远远看去,可以看到不少守卫站在城门值岗。
刘长平看得眼睛都直了, 以后他要是考上进士, 是不是也能见到皇上?
他兀自出神, 林广源回头, 拍了下他肩膀, “好小子, 眼神都直了。快进来吧。”
刘长平点头, 挠了挠头,跟在他后头进了林府,“林爷爷, 您进过皇宫吗?”
林广源摇头, “我一介草民怎么可能有机会进皇宫。你想进皇宫看看,估计得等琼林宴。”
刘长平点了点头,四下打量林府。
两人沿着抄手游廊一直往前走,七拐八拐经过圆拱门,进了一处主院。
“今儿不是休沐,你干外祖不在家。先见你干外祖母吧。”
刘长平乖巧应了,只一颗心还是忐忑着。
主院看门的嬷嬷看到林广源来了,立刻颠颠跑进门口,接着就看到立在门口的丫鬟进去通知。
没过多久,长相秀美的大丫鬟就扶着一位富贵端方的妇人出来。
这妇人长相丰腴,嘴角含笑,瞧着只有三十多岁。
“快进来!前几日就收到信,说你们回来了。”那妇人用沐浴春风般的眼神打量自己,刘长平心里紧张个不停。
“这是长平吧?”李秀琴笑问。
林广源点头,“是啊。这孩子路上遭了不少罪,都瘦了。一直咬牙忍着。倒是个乖巧的孩子。”
刘长平讶然,何着林爷爷知道他遭罪,却一直不说。这又是考验自己呢?
李秀琴拉着刘长平,从上至下瞧了一遍,“哎哟,与青文长得还挺像。快进来!快进来!这到了自己家,那就好了。”
一家人到了里屋,刘长平还是不敢相信面前这人是他干奶。瞧着只比他阿娘大几岁而已。
“你这孩子怎么了?一直盯着我瞧?”
刘长平羞臊,又是孩子,就没忍住,“我来之前,以为您是个慈祥的老太太,没想到您这么年轻。”
李秀琴笑出了声。作为年纪大的老太太最希望别人说自己年轻。
林广源也赞道,“是啊。弟妹瞧着是比较年轻。不像我家那口子,脸上褶子一道一道的。”
自打他成为商队头头,他家日子也好过起来,开始收拾打扮自己,可跟弟妹比起来,还是差远了。
李秀琴笑了一阵儿。
刘长平示意仆人将带来的礼物呈上来,从怀里掏出两封信,“这信是我爹娘特地让我带给您的。”
李秀琴接过信,拆信封瞧了一遍。
李秀琴冲刘长平道,“你爹娘让我给你在城西租套宅子,你一个孩子出去住,我不放心。我在前院给你安排了住处。就住在我们家吧。正好我闲着没事,也能照顾你。”
刘长平赶紧拒绝。他倒没有寄人篱下的想法,主要不想有人盯着自己读书。
可是李秀琴坚持让他留在林家,不放他一个人离开。
这么点的孩子初到京城,要是交了些狐朋狗友学坏了,她怎么向桂香两口子交待?
刘长平到底不敢忤逆长辈,只能点头答应。心里却紧张得不成。
晌午,李秀琴特地给商队接风洗尘,刘长平也出席。
吃完饭,李秀琴便让庄管家带刘长平去国子监报道,“国子监是十日休一回沐。你先休整两天,养养精气神,三日后再去上课。”
刘长平点头应是。
他跟着庄管家去了国子监。
国子监的教谕亲自考较过的学问,给他编入乙班。这个班比启蒙班强一些,相当于是童生水平的学生才能进的。
刘长平暗暗松了一口气。大家水平差不多,那他应该不至于被碾压。
回了林府,他在客房休息。
到了晚上,刘长平便见到传闻中的干外祖。
与他想像得不太一样,干外祖看起来一点也不严厉,至少比他爹脾气要好。看他的时候,也是笑眯眯的。也没什么架子,更没有官威,身上也穿着很家常的棉布袍子。
如果不是有人告诉他,他根本看不出来眼前这位干瘦老头是正一品大官,手握全国钱袋子的户部尚书。
刘长平乖乖叫人。
林满堂拍拍他肩膀,“哎呀,青文孩子都长这么大了。咱们还真是老了。”
李秀琴白了他一眼,“我可没老。今儿这孩子还说我年轻呢。只有你老了。”
林满堂好脾气笑笑,“是,我老了,你没老。”
一回头,便看到刘长平用惊奇的眼神看着他们斗嘴,林满堂哈哈大笑,“你这孩子忒老实。在路上受不住颠簸,怎么不说啊?”
刘长平挠头,老实回答,“我爹让我不要给林爷爷添麻烦。”
林满堂满意地拍了拍肩膀,“还算懂事。你林爷爷商队的货品要赶着年前这段时间卖出去。要是耽搁,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卖出去。”
李秀琴见饭菜上了桌,招呼他们坐下,“好了,咱们吃饭吧。”
吃饭时,林满堂不停给刘长平夹菜,又问了些广州府的情况。
刘长平将自己知道的全都说了。
吃完饭,林满堂叫刘长平到书房。
刘长平心里一咯噔,苦着脸跟在他后头。
林满堂活了两辈子的人了,哪里看不出这孩子有多紧张,便宽慰他,“你也别紧张,我听庄管家说,你书读得还成。你爹是个神童,对你要求太高。其实科举并不是只有神童才能考上,像我三十多岁才读书,不是照样考上了?读书需要恒心,要有一双善于发现的眼睛。”
刘长平在他耐心的讲解下终于放松。
干外祖人老成精,跟他聊天,很容易就能被他带进他的思想,甚至他能够站在对方的角度考虑问题。再加上干外祖说自己以前也是学渣,学习很吃力。可经过刻苦努力,最终也考上了。
刘长平信心倍增,开始将自己的观点说出来。有些话,他都不敢跟亲爹说。主要是他爹认为他是个小孩子,想法太幼稚。
他说出来一定会被爹爹批评。可干外祖不会,他甚至鼓励他写一篇策论,然后用实践证明论点。
刘长平受益匪浅,打算趁着休沐试一试。
林满堂拍拍他肩膀,“你别有压力,要是有什么不会的,可以问你的先生。如果你先生也不会,等我休沐时问我。”
刘长平点头应是。
聊了一会儿,双方各自回去歇息。
林满堂回了后院,李秀琴迫不及待追问,“长平学业怎么样?”
“学业倒是还成。”林满堂叹气,“这孩子性子太过内向,青文两口子把孩子逼得太紧。这孩子有事就闷在心里,你好好开导他。别给孩子太大压力。我瞧着他挺有分寸。”
李秀琴点头,“成。”
一夜好梦。
接下来几日,林满堂一直处于忙碌状态。
有一天,下了早朝,他求见皇上,将白银一事一五一十报给皇上听,并且提出对回来的海船加征白银税。
皇上险些以为自己耳朵听岔了,重复他的话,“你的意思是说加征白银税?”
林满堂点头,“对。”
皇上瞠目结舌,“可自古也没有给白银征税的?”
白银就是钱,哪有给钱征税的。
他缺钱,也曾想过将那些贪官的家全都抄了,给国库添一笔,但事实上,为了朝堂稳定,为了名声,他每年只能限制数量。
世人都说皇帝权力最大,但他大不过世俗,大不过礼法。
给白银征税就超过了世俗礼法。这是疯了吗?居然出这种馊主意。
皇上心里腹诽,良心发现自己逼得太狠,从书案后面绕到前面,善解人意拍了拍林满堂的肩膀,“林爱卿,虽然朕一直催你为国库多赚些钱,但也只是想着能者多劳。你要是实在想不到好主意,朕也认了,你没必要拿这种主意来搪塞朕。”
疯了,一定是他逼得太紧,将林爱卿逼疯了。这么忠心可靠的臣子,皇上用着顺手,真不想他出啥事。
皇上这是拿他当疯子看了。林满堂心想:这就是他媳妇说的认知偏差。心里一再安慰自己别生气。毕竟皇上并不懂通货膨胀,他就尽量用简洁的语言解释,“皇上,如果不加征国税,那咱们国家的货品就会源源不断运到国外,而我们只拿回了些白银。如果您把白银看作石头,您不觉得这桩交易很亏吗?”
前世那会儿,新闻里一直在讲贸易逆差,讲差额太大会有什么后果。他没学过经济,也不懂外贸,听着稀里糊涂。他自己都一知半解,就更不会跟人解释了。
皇上听不懂,想了好一会儿,只想出一句辩驳,“可银子不是石头。”
银子可以买东西,石头不行。银子永远不可能变成石头。这举的例子不恰当。
这话竟然让林满堂找不到话来辩驳,他绞尽脑汁回想前世听来的那些经济理论,在脑里过了几遍,一点点引导,“皇上,银子是用来做什么的?”
皇上不明所以,以为他在考自己,一五一十回答他的问题,“是货币啊。是度量价格的工具。”
林满堂指出里面的玄机,“是啊。货币的作用是平衡物与物之间的交易使之公平。原先咱们的货币只有十万万两,可是因为他们从外面运进来大量银子,导致货币总数变成二十万万两,可咱们国家生产的东西只有十万万两。钱多,货少,势必会造成物价上涨。这多出来的白银让物价变得不稳。”
他将自己从户部统计的物价数据拿给皇上看,“您瞧,这两年出海的丝绸、瓷器、茶叶、纸等,全部都涨了两三成的价。这说明供已经少于求。如果再不控制白银流进来,咱们国库的一千万两要不了几年恐怕连五百万两的货物都买不到。”
这就是通货膨胀造成货物贬值的最大坏处。
他对外贸知之甚少,也只懂得这么一点。皇上再听不懂,那他也没辙了。
好在皇上听到一千万不到五百万的东西,他开始慌了,如果这样的话,岂不是有一双手无形中让他的国库减了一半资产?那怎么行?
皇上开始考虑收白银税的可行性,首先他要搞清楚对谁征税,他让黄章将市舶司那边登记的商船宗卷拿来。
黄章心里一跳,这还真要给银子征税。皇上这是有多缺钱啊?
黄章很快捧来市舶司送上来的宗卷,皇上翻了几页,“出海的商船都是一些世家甚至是皇族。如果对白银加税,恐怕会引起他们不满。”
林满堂拍了个马屁,“皇上,微臣一直觉得您是英明的君主,不会被少数反对之声击垮。”
皇上一阵无语,这马屁拍得可不高明,“你不用给朕戴高帽。朕问你有没有什么应对措施?”
林满堂倒是仔细考虑过这点,“如果有人反对加税,就取消其出海资格。”
从前朝开始,国家就明立禁止私船出海。如有发现,全家流放。除了海盗,几乎很少有家族敢冒这个险。
“若是他们死谏呢?”
林满堂摊了摊手,“皇上,这回与免税田不同,有海船的官员们毕竟是少数。就算有人死谏也只是雨点,根本激不起风浪。更何况,只是收点税,又没逼他们去死。他们怎么可能舍得去死谏。”
海船起点太高,就像林家这些年赚得也不少,可也买不起一艘海船。
出一趟海船,赚的钱可以翻十倍甚至二十倍。就算朝廷征一半,他们起码也能赚一半。谁会因为赚得少就跑去死呢。
话是这么说,但皇上想当明君,不想让臣子们写书骂自己,“你就没有别的应对措施?”
哪怕是跟人家打嘴炮呢?这人居然想当甩手掌柜,也忒不像话。
林满堂却笑道,“皇上难道不想看看自己有没有真正掌控朝堂吗?”
就这一句话让皇上心动了。他思忖再三,终是点头,“成,就由你来提吧。”
林满堂达成所愿,退出御书房。
翌日,林满堂便在大朝会上提出对出海归来的海船加征白银税。
那些有海船的官员自然反对。甚至那些买不起海船,但是与别人合资买了海船的官员也都提出反对。
这次林满堂没有咄咄相逼,就看着这些人搬事实讲道理。
这些官员说得口干舌燥,都没见林满堂出来辩驳,以为林满堂打退堂鼓,长舒一口气。
谁知林满堂没有坚持,皇上却不按常理出牌,直接否决这些人的提议,通过林满堂这条谏言,让内阁即日拟定章程,制定加税事宜。
几位臣子眼神交汇,刚要上前下跪,皇上却一甩袖子宣布退朝。
接下来几日,皇上收到成堆的折子,请求收回成命,皇上连看也不看,任由折子堆成灰。
那些官员见折子不管用,就四处打点,找关系,卖人情,说合亲戚朋友帮着说合。
在朝堂上当官哪能没几个同年知己,于是接下来几日,皇上接到各种求合的声音。也亏皇上意志坚定,哪怕是亲娘来求,也给撅了回去。
并且皇上一再催内阁似章程,这火急火燎的架势,显见是动了怒。
那些官员不敢再提折腾,只能由着皇帝往他们身上砍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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