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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不可以这么诚实,她应该说,我好像有件东西掉在你家了,说个谎话才有退路,可是那句话就是冲口而出了。
她忽然发现,人们不是不想提着自己最后的行李,只是有那么一瞬,人们会忘了要退路。
闻慕阳是个潜台词很多的人,路星辰知道自己原本应该告白得唯美委婉一点,也许那才符合他的审美,而不是用这么直接又鲁莽的方式。
可是在那一刻,路星辰本能地只来得及做她自己。
雨幕遮着天空,路星辰看不清闻慕阳的神情,但能看见他紧扣伞柄的修长的手指纹丝没动。
隔了一会儿,他弯腰将雨伞放到地面上,说:“回去吧,早点睡。”
路星辰觉得闻慕阳的语调似有种难得的柔和,但他转身就走了,关门也关得很干脆,让路星辰又隐隐觉得刚才只是个错觉。
如同鼓起的风帆,还没有启航就靠岸了,她鼓足了勇气,但依旧一无所获。
路星辰淋得湿湿地回到出租屋,文娜叹了口气,拿了一块干毛巾替她擦拭头发,隔了很大一会儿,她才说:“星辰,我找到了一段录像,是跟那起岩洞事件有关的……你还想看吗?”
路星辰立即从恍惚里抬起头,清晰地说:“要!”
文娜把笔记本电脑抱过来,点开一段视频,画面有些摇晃而且不清晰,依稀可辨是某处洞穴里,但路星辰还是能很快地分辨出旁边挂在绳索上的人是闻慕阳。
“我下去了!”他朝着摄像头挥舞了一下手,然后对着旁边那个女孩开朗地笑道:“文婷,等哥哥给你放烟火。”
路星辰从没见闻慕阳如此灿烂地笑过,他那么开心地笑着,对着另一个女孩。
闻慕阳切换过绳道之后就开始下滑,尽管洞穴的光线昏暗,但路星辰还是能从山洞里回响的笑声和口哨声中听见那些年轻人绚烂的青春。
尤其是知道他们的结局后,路星辰好像在那些晃动的影片中看到了他们开放到极处的生命之花,太过美丽,以至于让看的人会有种要窒息的感觉。
“下滑的速度太快了吧?!”一个圆脸的年轻男孩略带不安地大声问。
“他一向喜欢快。”录像的年轻人大笑道。
“可是太快了……”
“太快了,慕阳,制动!”旁边另一个年轻人大声喊道,他的喊声在山洞里回音很大,伴随着隐隐的水声。
“天哪,他好像掉下去了,是防脱结散了吗?”最前面的年轻人语带哭腔惊慌地道,“怎么办,怎么办?”
此时的镜面晃动地更厉害了,然而脚底下的洞穴幽深,镜头已不可辨。
“文婷,文婷,你要做什么?”有人惊恐地喊了起来。
录像画面突然安静了,像是一直俯视着录像的人听到这句话直起了腰。
路星辰看到画面中的那个女孩正在低头打开自己腰上的主环,她好像完全没有听见同伴们此起彼伏的喊声和阻止声。
她也很快就结束了,如同甩脱了束缚般,两手平摊,从镜头前那么自然地滑过一道弧度,然后向下坠落。
画面很抖,她的表情完全看不清,可是路星辰却从她的肢体语言中读懂了她的心情。
纵情一跃,与你一期一会……闻慕阳不想再听的那个故事,也许正是因为,他还活着,她却死了。
此时的录像画面已经抖成了一片模糊的影子,那是手持录像机的人那刻的心情。
没有画面,只有他们的声音:“去救他们,快下去救他们!”
视频到这里戛然而止,路星辰却还抱着双膝盯着屏幕完全没有反应。
“整个过程大概就是如此,闻慕阳打算在岩洞地底放烟火给雨文婷庆生,但他操作失误,导致坠入地下河,雨文婷是自愿跳下去的,其他三个人则是为了救他们而在地下河中丧生的。”文娜说到这里,见路星辰始终两眼发直,灵魂出窍的模样,不由叹了口气,默默地拿着电脑回房去了。
路星辰突然胆怯了,她以前不愿胆怯,那是因为勇敢是可以证明她喜欢闻慕阳的唯一凭证,可是即便她表现得再勇敢,她也不曾用生命来爱过闻慕阳。
直到此刻,她方才明白,闻慕阳此生遇到的任何表白在他的记忆面前都会变成笑话。
无论她做出何等努力,在那样的衬托下,她都好像是个笑话,即使闻慕阳不喜欢她,她也会害怕,害怕在他的心里她会是个笑话。
在那道决绝的丽影前,她发现自己什么也不是,因此胆怯到都不敢去偷窥闻慕阳了。
一连几天她都是下了班就去医院,尽可能地忙碌,忙到她有时觉得原来自己也可以忘了闻慕阳。
这天,路星辰将资料搬下楼时听见电梯间有两人低语:“听说闻慕阳来了。”
“是来开股东会的吧。”
闻慕阳来了?路星辰顿时有点手足无措。
他来了,在哪儿?路星辰胸中有种积郁了很久的东西被人一下子挑开的感觉,她才发现自己的遗忘不过是自欺欺人,她想见到闻慕阳,太想太想见到他。
她包揽了办公室里所有的送文件的任务,不知疲倦地在楼上楼下跑来跑去,只为了在某个地方,某个时间,能假装偶然地碰见闻慕阳。
当她再一次出现在走廊上的时候,突然被人抓住:“路星辰!”
“你……是谁?”路星辰此刻的大脑略有些迷糊,这人很眼熟,可是她却偏偏一时想不起来这人是谁。
“我是闻慕庭。”那人的神情好像有些尴尬,但还是很平静地回答了她。
路星辰一下子就清醒了,面红耳赤地说:“闻总,那个……那个,我忘了戴隐形眼镜。”
她的视力很好,小时候还有三百度的近视,长大了视力就正常了,这也算是她的一大长处,路星辰填写履历的时候常常不忘加上这一点。
闻慕庭当然看过她的履历,但他好像没有要拆穿这点的意思,可是他却拆穿了另一样,他微笑着问:“找闻慕阳是吗?”
路星辰此刻觉得天上要是突然掉个什么把她砸晕了就好了,她的企图这么明显吗?
没有等她找到一个可以下台阶的借口,闻慕庭已经微笑着说:“他在三楼的餐厅用餐,现在是午饭时间不是吗?”
路星辰有点木木地看着闻慕庭又笑着说:“去吃饭吧,记得要吃上两大碗面,你说的,吃饱了……才有力气笑。”
虽然路星辰无数次感叹过闻慕庭的讨人喜欢,可这却是她第一次觉得感动,感动此刻的闻慕庭会如此的温暖。
即使路星辰有划亮火柴便可以拿来当火把前行的勇气,在接近餐厅的时候她还是胆怯了,她站在餐厅的门口数着挂在墙上的油画中的花,决定单数就进,双数她就走。
可是明明很简单的几朵花,她总是数漏。
“进去好了,我只是来……吃饭的!”路星辰鼓足勇气,刚转身,有一群人却比她更快地进了门。
“虎婆!”路星辰的心莫名乱跳了几下。
宋春瑛紧绷着脸,本来就薄的唇线几乎被拉成了一直线,路星辰连忙跟了上去。
闻慕阳很好找,因为他坐在靠窗的位置,对面坐着的是顾伯。
宋春瑛几乎没有停顿,径直地就走到了他们的桌边,三楼的餐厅虽然不是闻思的内部餐厅,但此刻正是午餐高峰期,店内还是有非常多的闻思员工。
她这么面带煞气毫无顾忌地走过去,闻慕阳那桌瞬间就变成了焦点。
顾伯即刻起身,面带笑容地说:“哦,春瑛,坐,坐。”
宋春瑛转过身打量着顾伯:“你今天吃药了吗?”
顾伯莫名其妙眨着眼:“吃了……”
“吃了你怎么还会觉得我会跟这个人坐一桌?!他害死了我的儿子,害死了四条人命,现在却毫无愧疚地坐在这里喝咖啡,你觉得我能够跟他同桌吗?”虎婆尖刻且不留情面地说道。
岩洞事故在闻思不是个秘密,可总有新来的人不知道,这还不包括餐厅里其他的外来客人,餐厅里顿时一阵喧哗。
路星辰看见闻慕阳紧紧地握着手中的手杖,那一刻她好像看见了他第一次站在门外时的那种彷徨,她的心蓦然就抽紧了,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她要去保护他。
闻慕阳站起身,略有些干涩地说:“宋姨……我没有不愧疚。”
“懂得愧疚,就别让我再看见你!”宋春瑛吐字清晰,咬着牙说,“一辈子别让我看见你,别让我听见你的声音,别让我听说你的消息,一辈子……就像沛然本应该活的那么长。”
路星辰终于理解为什么闻慕阳要把自己关起来了,因为这个女人,闻慕阳才要活得像个囚犯,她的怒火在心里迅速地蔓延开来。
宋春瑛说完这句话,掉头就走,可是她走出门口,却突然被人给挡住了。
路星辰伸手拦住了宋春瑛,她双眼喷火地直视着那双眼镜后面冰冷的眼睛。
“你没有资格说闻慕阳!”路星辰怒道。
宋春瑛逼近了路星辰一步,镜框后面黑白分明的眸子盯着她,一字字地说:“你说什么,你说我没有资格?”
“正确,你没有资格!因为那个冒着生命危险去救自己同伴的人不是你,是你的儿子。闻慕阳活着,是因为他受到其他所有人的祝福,当中包括你的儿子。”路星辰如同炮火似的说,“假如你的儿子会说话,他会责备闻慕阳活着像死了,让他的牺牲没有价值,如果他会说话,他会想要闻慕阳替他去过一份精彩的生活,他才是有资格说话的人!你没有!”
宋春瑛眼里的瞳孔几乎缩成了针眼,而她身后的人则用一副要晕了的表情看着路星辰,大概他们还没见过有谁敢用这么重的火药味跟这位虎婆说话。
“你又算什么?你又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这种话?”宋春瑛深吸着气说。
路星辰好像上了赌台,杠上了就没有想过后路,她头脑发热地说:“我怎么没有资格,我就是闻慕阳的女朋友!”
她胡乱丢下炮弹之后,宋春瑛倒好像没那么气了,她冷冷地看了路星辰一眼,带着不屑的神情走了。
路星辰的炮膛降温之后,首先想到的词就是“完蛋了”,她得罪了虎婆,还当着很多人的面自封为闻慕阳的“女朋友”,就算她的皮厚得跟穿山甲似的,她此刻想的也是快点找个地洞钻进去。
可以想象,依照餐厅门前那一幕的精彩程度,下午它在公司会被传得有多么火爆了,以至于路星辰都不敢露面,只能躲在厕所的隔间里拔头发。
“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茱迪讽刺道。
“她居然跟虎婆说是她闻慕阳的女朋友,路星辰是疯了吧……”
真是疯了,路星辰恨不得拿头去撞墙板。
“我一直奇怪部长为什么不开除了她,我现在一听其他部门的人说‘你们部门那个女的’就害臊。”
“她工作还是很卖力的,部长一向公事公办。”
“是卖力……”茱迪拉长了语调,“一个大学都没毕业的人除了卖肉就是卖力了……”
其他人吃吃地笑:“你说她会不会真的跟闻慕阳有那个什么?周年庆舞会上闻慕阳不是还跟她跳舞了吗?”
“怎么可能,闻慕阳长得那么好,又有钱,什么样的找不到?”茱迪尖锐地说道。
“可是他瞎了。”
“我看是路星辰自己不要脸,吃准了闻家的人有教养,想要乘虚而入。闻慕阳就算再倒霉,就算瞎了他也不应该这么倒霉配路星辰这种女人吧。”茱迪愤恨地道,她不喜欢路星辰,凭什么一个没姿色又没文凭的女人会跟那样的男人有这样那样的绯闻,她连跟他们认识都不配。
路星辰躲在厕所隔间里轻声叹气,她上次是得意洋洋地走出去吓了那些喜欢在厕所议人是非的女人们一跳,可是现在她却只敢心虚地坐在马桶上,拿手机不停地敲着自己的脑袋。
“路星辰。”突然,她听到有谁在叫她,顿时骇出了一身冷汗,不由抬头看着隔间的上方,是谁发现她躲厕所里了吗?
隔了一会儿,她才发现竟然是手机里的声音,等她看见屏幕上“讨人嫌”三个字的时候,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她无数次拨通这个号码,却又在第一时间将它挂断。
可是谁承想,她敲敲脑袋,居然自动拨号了,她今天到底有多么背,哈雷卫星才擦着月球撞上了地球?
外面的人声音也低了,好像发现了卫生间里还有其他人,路星辰听见有人问:“不会……又是她吧?”
路星辰有点哑巴吃黄连的感觉,她是很想听见闻慕阳的声音,可是真的不想在此时此刻。
听见外面走近的脚步声,路星辰吓得连忙把锁扣扣得深一点。
“这是谁在里面啊?”外面有人敲门道,“谁在里面?”
路星辰抱着头躲在里面,听着外面的窃窃私语:“不会真的是她躲在厕所里吧?”
茱迪脸带促狭的微笑,故作不解地上前敲着隔间门:“里面的那位,有什么问题吗?你再不说话,我们就替你叫保安喽!”
“算了。”有人面带难堪拉了拉茱迪的衣服,茱迪不以为意地冷笑:“怕什么,你以为她得罪了部长,又得罪了虎婆,还能在这里待多久?”
“出来!”茱迪拍着门道,“我们真的叫保安喽。”
“茱迪,算了,别幼稚了,我们走吧。”有人劝道,但茱迪就是不依不饶地拍打着门。
真是要死透了,路星辰抱着脑袋低声呻吟。就在此刻,卫生间门外有人推门进来,路星辰听见吴小妹说:“部长让你们赶紧去,要开个会。”
茱迪这才不情不愿地走了,听见那些脚步声离开,路星辰大大地松了口气。
吴小妹见那些人走了,才小声地问:“星辰,你在里面吗?”
隔了一会儿,路星辰才从隔间里把脑袋伸了出来,吴小妹向她挥了挥手,小声说:“快走吧,部长叫人呢。”
路星辰从隔间里走出来,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吴小妹:“刚才谢谢你。”
吴小妹转头脸微红地说:“只是刚好部长叫人,要不然我也没办法……”
两人相视一笑,虽然吴小妹上次有道过歉,但仿佛直到此刻吴小妹才觉她们算是真正前嫌尽释,她松了口气,又对路星辰微笑了一下。
路星辰走进会议室的时候,那些同事的目光还是让她的脸皮火辣辣的疼,她尽量挑了个不惹人注目的角落坐了下来。
会议室里静悄悄的,雨隆兰也不说话,只抬手看了一下表,好像是在等人,然后路星辰便听见了脚步声,从门口走进来的人让路星辰大脑骤然空白。
她没想到来的人会是闻慕阳,他穿着黑西服与白衬衣,搭配了条单色系的领带,如此简单的装束,但他就是能给人一种卓尔不群的感觉。
部门里的同事大多都远观过闻慕阳,却还没有这样近距离见过他,此时一照面,彼此交流的眼神里都透着惊艳。
“慕阳。”雨隆兰站起身,从顾伯的手里搀扶过闻慕阳,让他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下。
同事们又互换了个面面相觑的表情,尽管在周年庆的舞会上,大家已经见过雨隆兰搀扶闻慕阳,但考虑到那是公开场合,或许还有表演成分,可这里是策划部,是雨隆兰的王国,在这里她甚至连闻慕庭的面子都可以不用给。
现在他们才开始揣摩,雨隆兰似乎并不如传闻中那样与闻慕阳关系恶劣。
“你在会议上提到的那个水墨天堂的策划文案我想再听听。”闻慕阳背靠在椅子上淡淡地说道。
雨隆兰抬头说:“茱迪,你来说吧。”她转过头微笑着看向闻慕阳:“她就是这个项目的主策划,那个方案做得还算不错。”
能得到雨隆兰的夸赞,又能在闻慕阳面前表现,茱迪心潮澎湃地给同事们送了个得意的眼神,然后踩着高跟鞋走到了前面,接上U盘。
她指着身后屏幕上的字对着闻慕阳说:“我们打算把水墨天堂以微电影的方式来宣传,主要是描述一个类似闻氏这样有百年传承的家族,他们的生活方式,他们的婚姻,以及他们的选择。”
她很幽默地说道:“要是想有贵族的风范跟生活那就选择水墨天堂吧……”
大家都笑起来,闻慕阳却转过椅子慢悠悠地问:“那你知道什么是闻氏这种人的生活方式,什么是他们要的婚姻,什么是他们的选择?”
这么突如其来冰冷的一问,茱迪有点措手不及,她支吾了一下,闻慕阳已经站了起来,接着问:“你不知道,那你知道什么是正常人的生活、婚姻跟选择?”
他走近她,明明知道这个人是看不见的,但茱迪就是有一种被逼视的错觉,这令她更加慌乱,语无伦次地说:“像贵族……”
“生活与婚姻……不应该是为了富贵,为了相貌,为了身份……”闻慕阳口齿清晰地说,“因为想要这样的生活所以去那样地活着,因为想要这样的人所以去跟她开始婚姻,选择……是因为内心的需要。”
闻慕阳说这番话的时候,会议室里鸦雀无声,因此路星辰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它们正因为闻慕阳说的每一个字而跳动。
“你连正常人的生活婚姻与选择都不清楚,却去想象贵族的……”闻慕阳的声音悠然而绵长,剩下的话他一字没说,但路星辰可以想象茱迪大概已经快被羞辱到要晕过去了。
“比如你身上的香水……薄荷是用来提神止汗,琥珀是为了在出汗量大的时候依旧能提供香味,所以这应该是款运动型香水。”闻慕阳侧过头微笑着说,“香水,不是擦了它就能有格调,假如你不懂它首先是用来满足正常需求的。”
连路星辰都有点替茱迪牙疼,在她看来,闻慕阳最擅长的大概就是骂人了,他会淡定而连贯地一下又一下,直到把你整个人都踩进泥层,那种不着痕迹的刻薄真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
路星辰相信,往后茱迪即使不大清楚什么是贵族,但贵族的骂她一定会记忆深刻,永生不忘。
“慕阳!”雨隆兰垂放在办公桌下的手握成了拳头,没有人比她更清楚,闻慕阳绝不是不满策划案,而显然是刻意为了羞辱茱迪,可无论为了什么样的原因,闻慕阳这种行为简直是连她一起羞辱,他明明知道她就在刚才还认可了茱迪的策划案。
即使知道自家部长脸色不好,会议室里也没人敢出头打抱不平,这种被人揪住擦错香水的笑话实在比降薪还让人害怕,她们完全没料到这位被人搀扶着进来,瞧着眉清颜正的年轻男人比闻慕庭可怕太多了。
“谢谢大家。”闻慕阳微微弯腰以示歉,然后拿起手杖慢慢离开了会议室。
他一走,茱迪好像才缓过气来,但刚呜咽了两声,就听见雨隆兰厉声说:“闭嘴。”
她一时倍感委屈,憋得脸色通红。
茱迪憋着,会议室其他人的头更是一个赛一个地低着,枪打出头鸟的道理此刻谁都明白。路星辰也低着头,这么低着,她忽然发现……她的手机还在通话中。
她跟闻慕阳一直保持着连线状态。
路星辰有点不敢相信地眨了一下眼睛,又揉了揉,竟然是真的,闻慕阳一直都没有挂断她的电话!
此刻,路星辰的心跳又开始加快,她相信又有点不敢相信,闻慕阳刚才其实是来帮她报仇的吗?他是为了自己,才羞辱茱迪的吗?
手中的屏幕上那三个连着的点展开,卷起,再展开,闻慕阳就在那一头。
所以,路星辰舍不得挂机,甚至舍不得说声“喂”,她很怕出声之后,闻幕阳就挂机了。
她很专注地看着自己的手机,以至于什么时候散会了都不知道。
“星辰,别看手机了,把这叠资料复印了。”顾亚南咳嗽一声,敲了敲她的台子,“记得分好。”
路星辰慌忙“哎”了一声,可是只那么一声,她再回过头来,手机的屏幕上就只剩了“通话结束”。
他是一直……都在电话的那头吗?
路星辰带着患得患失的心情拿起桌上的资料向着复印室走去,她看见茱迪眼圈红红地被叫进雨隆兰的办公室。
茱迪的脸有些瘦长,再加上此时神情灰败,不知道为什么就让路星辰想起了阿汪那临终前毛掉得一塌糊涂的狗娘。
她是雨隆兰的嫡系,跟了好多年,平时工作能力也算不错,所以有点小傲娇,除了雨隆兰,谁也不在她的眼里,路星辰来闻思这么久还没见她这么惨过。
路星辰知道闻慕阳讲话很让人生气,可第一次看见他修理别人之后,才知道原来他的杀伤力可以如此惊人,所以她情不自禁地心想,这么看起来,自己的耐酸耐腐性其实远超别人。
她心想,倘若闻慕阳是游戏里的大BOSS,随便喷喷唾沫都可以烂掉几层钢板的异形,那自己的技能就刚好可以克制他了。
路星辰看着复印机,又接着想,这样是不是也可以勉强被看作是天生一对?
她有种仿佛终于找到了空间的心情,心里酸涩而又甜蜜。
等她抱着资料回到办公室,才发现闻慕阳进没进副本当BOSS不知道,反正茱迪好像是原地生命值全满了。
她瞥了一眼路星辰,但因为太想表现出不屑,所以眼神显得过淡,依照路星辰的接收频率,当然也就被忽视了。
回家的路上,地铁很挤,吴小妹问:“路星辰,你觉得闻慕阳这个人是不是有点刻薄?”
这是事实,路星辰点头承认:“刻薄而且坏脾气。”
“一点也不给人留有余地,好像他天生就高高在上似的。”吴小妹讽刺道,“可能因为太目中无人,老天才让他瞎的吧。”
吴小妹很少用这么尖锐的语调直接评价一个人,所以,看见路星辰眉头微皱,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就是替你打抱不平……”
路星辰认真地回答:“他这个人刻薄又坏脾气是真的,既然是真的,从来没有隐瞒,那么我喜欢他就不会怨天尤人,所以你不用替我打抱不平,因为我不需要。”
吴小妹脸色微红,显得有些尴尬,路星辰知道她敏感且自尊心很强,所以平时她都会尽量迁就照顾她的颜面,可是这次她宁可沉默,因为她不喜欢有人嘲笑闻慕阳眼盲这个弱点。
即使闻慕阳有时可恶得像个浑蛋,他也不应该承受那样的惩罚。
两人话不投机就没有再说话,一直维持到快到家的时候,吴小妹的手机响了。
她此时的神态已经恢复了正常,跟路星辰说了声:“我接个电话,你先回去好了。”
她最近的活动很多,与同事们也相处得不错,出于自保,她绝不会在办公室里与路星辰表现亲密,更不会邀请她参加什么集体活动,尽管路星辰可以理解,可如此泾渭分明还是会令她感到有些受伤。
路星辰点头“嗯”了一声,近十年的感情,她们曾经在水墨天堂里相互取暖,相互慰藉,但却在短短的几个月之内感到彼此渐行渐远。
路星辰有时觉得,也许人就像只空罐头,总是为了新的内容而倒出旧的东西,吴小妹不是变了,只是十年的感情被她腾空了,她不再是她一定要存放在罐头里的首选。
她推开门,看见文娜咬着笔杆,正坐在桌子上看着电脑,路星辰放下包,将椅子转了个方向,趴着椅背坐下。
文娜嘴一松,吐出笔杆问:“有事吗?”
“文娜……”路星辰将下巴搁在椅背上说,“你有没有一个一直想装在罐子里的人?”
文娜淡淡地说:“那要看谁在外面排队了,假如胡歌说要进来,我干吗还把梁朝伟装罐子里?”
路星辰不满地说:“胡歌哪能跟梁朝伟比?!”
“是不能比,不过他年轻啊!”文娜理所当然地道,“再有魅力的男人,老了都只能做绅士,可是年轻的不但能做绅士,还可以当流氓。”
这时,文娜放在桌边的手机响了,她瞥了一眼,轻咳一声拿了起来,冷淡地道:“很忙,有什么简短点说。”
她那种傲慢的样子都快有闻慕阳的范儿了,路星辰抬头鄙视又羡慕地看了她一眼,随手拿起桌面上的文件夹想举高敲一下文娜的脑袋,却发现里面掉下了一样东西。
久违的半张照片,雨文婷在夕阳下幸福地笑。
“路星辰!”
路星辰听见文娜叫,才发现自己看得太入神,她掩饰道:“这张照片虽然有些脏,但是保存得挺好。”
文娜接过那半张照片,翻看了一会儿,若有所思地道:“不是,这张照片好像是最近才弄脏的……”
“丁宇弄脏的?”路星辰猜测道。
“不是,这痕迹我上次给他的时候就有了,你没提,我就没往心里去。”
“对了,这照片怎么又回到你的手里了?!”路星辰突然想起来问。
“给他他一点用处都派不上,我就要回来了!”文娜不屑地说,晃了晃照片又道,“我总觉得这张照片背后有些东西可挖,先当新闻素材放着也好。”
“文娜……”路星辰突然凑近了文娜,一本正经地说,“你要是能证明岩洞事故不是闻慕阳的错,下辈子我给你做牛做马!”
文娜敲了一下她的脑袋,眼里有水光:“你贱啊,那也得是闻慕阳给我做牛做马,与你何干?”
因为这辈子她大概没办法证明可以比雨文婷爱得更多,就只好无耻地利用下辈子了。
路星辰不敢吭声,吃痛地揉了揉脑袋,文娜怒其不争地说道:“证明岩洞事故另有内容对闻慕阳是不是很重要?”
“当然!”路星辰毫不犹豫,闻慕阳为此背负的几乎毁了他整个人生。
“那等我找到了证据……”文娜凑过来贼兮兮地说道,“让闻慕阳拿清白来换清白。”
她虽然讲得很高深,但深刻了解她的路星辰一下子就猜到了她的意思,再远的逻辑,文娜也有本事绕到自己的喜好上去,路星辰有气无力地趴在椅背上叹了口气。
文娜扬眉说:“路星辰,到时你就跟他说,要么跟你在一起,要么去死。”
“帅!”路星辰赞许地点点头,只是这么帅的话,她会不忍心说。
文娜拿起茶杯进厨房倒水去了,这时,吴小妹推门进来,文娜喊了一声:“小妹回来了?”
吴小妹应了一声,放下包坐到了桌子边,刚才她跟路星辰起过争执,所以还是有点不自在,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
隔了会儿,文娜端了杯奶茶出来放到吴小妹的面前,说:“给,你的红糖奶茶。”
“我怎么没有?”路星辰故作嫉妒地说。
文娜坐到位置上,拿起笔敲了一下她的头,说:“你要是生理期也疼得要死要活,我也给你泡红糖奶茶。”
路星辰连忙说:“那我还是去跑四百米好了。”
吴小妹拿着红糖奶茶歪头看了一眼笔记本上的照片,略有些吃惊地说:“这好像是雨部长的妹妹。”
“新闻素材。”文娜笑着将照片夹进了笔记本。
“可是雨文婷不是死了好多年了吗?能有什么素材?”
路星辰急忙说道:“是报道其他的新闻顺便提到的,跟她没什么关系。”
“什么新闻?”没想到吴小妹追问道。
路星辰一时答不上来,文娜笑着打圆场:“哦,那个……就是报道凉山攀岩俱乐部的新闻,难免要提到当年的那起案子。”
吴小妹显然有点不太相信她们的话,文娜与路星辰两人凑在一起嘀咕了很久,她总能听到一字半句,现在见她们如此默契地排外,不禁脸色郁郁地说了一声“哦”就回房去了。
文娜见她回了房,拿起包小声说道:“我今天还知道了一件事情,当年闻家处理这件事的人叫顾伯睿,是他们家的律师。”
“顾伯睿……”路星辰想了一会儿,脱口说,“是顾伯。”
“你认识这个人吗?他也应该知道不少内情,那段录像就是他动用人脉给抽出来的。我打电话给他的律师事务所,他好像得了老年痴呆症,不知道严重不严重。”
路星辰头痛地说:“闻慕阳说是不严重,可是我见了他三四次,每次他都好像第一次看见我,你说严重不严重?”
“线索还真是不多……”文娜翻开笔记本,又把那张照片拿了出来,喃喃地说,“照片细心保存了五年,突然又不在意了……”
突然,路星辰的电话响了,她取出手机,意外地发现是闻慕庭的电话。
“闻总。”
“有空吗?”闻慕庭的声音依然很有磁性。
“有,您有什么事?”
“就是……想找人出来喝一杯。”
路星辰略略犹豫了一下,那边已经笑道:“假如不方便也没什么,我再找找别人。”
能找到别人闻慕庭就不会打这个电话了,路星辰开口说:“好啊,你在哪儿,我过去。”
“不必,我就在你们小区门口。”闻慕庭的声音里透出了开心的笑意。
“那我下来。”她转头抓起包,对文娜说:“我出去一下。”
文娜完全陷在自己的构思中,毫不在意地朝她挥了挥手。
路星辰走到门口,见闻慕庭的黑色车子果然停在那里。她上了车,见闻慕庭神情愉悦,他一向沉稳,路星辰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如此表情外露。
“闻总你今天心情很好。”
“出了公司你就叫我慕庭吧。”闻慕庭微笑着调转车头。
路星辰没好意思拒绝,直接叫慕庭有点过于亲热,她不太习惯,她可还记得因为没叫“闻先生”,闻慕阳给自己的那副冰冷的表情。
想到“小闻先生”,路星辰心里莫名地像是被刺了一下。
她动了动身体,就听闻慕庭笑着说:“我今天心情真的很好,今天……我保住了闻思。”
路星辰大脑只转了两三秒,立刻就领悟了他的意思,她睁大了眼睛说:“你击败了雨隆兰?”
“也可以这么说吧,至少是在这次股东会议上。”闻慕庭微笑道。
路星辰果然也愉悦了起来,虽然她这种身在曹营心在汉的行为未免有点不够厚道,但她路星辰的字典里厚道两个字都是打算替别人准备的,于是毫无心理负担地把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
“这件事还要谢谢你。”
路星辰微有些吃惊:“干吗要谢我?”
“别人不知道慕阳,但我很清楚,他是因为你才肯出来参加股东会议,没有他的支持,我这次一定会败给隆兰的。”
路星辰顿时脸红耳热,想要说两句客气话,可是却又舍不得说,舍不得否认“因为你”那三个字。
“吃什么?”闻慕庭突然又问了句。
路星辰强自镇定心神:“随便吧。”
“我知道有家法式餐厅不错,我请你,算答谢怎么样?”
“好啊。”路星辰眼睛顿时亮亮的,天底下最大的好事莫过于吃大户了。
闻慕庭笑了笑,径直将车开到了一家带点怀旧奢华风的法式餐厅门口,迎座员看见闻慕庭就立刻客气地将他们带到了靠窗的位置。
很快便来了一位黑头发略有些矮胖的法国人,他非常热情拿过餐单,看起来似乎跟闻慕庭很熟。
“贝尔纳,这家餐厅的经理。”闻慕庭微笑着给路星辰做了个介绍。
“你好。”贝尔纳字正腔圆地对路星辰笑道。
路星辰对这个法国人的中文发音如此标准很是惊讶,不过两三句之后就知道他也就会比较标准地说“你好”跟“谢谢”两对词语,其他的能听懂个大概,但都不会说。
他跟闻慕庭用法文交流了一会儿,闻慕庭微笑着转过脸问路星辰:“主餐烤小羊排配黑松露汁怎么样?”
路星辰当然点头同意,然后她也拿过一本菜单研究了起来,看完精美的图片后才看后面的价格,虽然知道闻慕庭不会在乎,但她也倒抽了一口冷气。
“开胃菜生蚝怎么样?贝尔纳说新到的一批Gillardeau生蚝很不错。”闻慕庭又跟他低语了一会儿,转过头来问路星辰。
路星辰又点头,她当然知道这仅仅是闻慕庭的礼貌,她根本什么都不懂,但贝尔纳见路星辰频频点头,显然对她尊重自己的推荐很高兴,所以闻慕庭点了汤跟色拉之后,他把甜品的选择高兴地留给了路星辰。
“他可以让主厨为你特制一道甜点。”闻慕庭见路星辰手拿着厚厚的菜单有点慌张地不知道往哪儿翻,便笑着说道。
路星辰立刻放弃了菜单,记忆里的美味翻了上来,但偏偏一时忘了名字,于是她用手比划道:“有点像炖蛋,上面黑黑的,甜甜的……”
贝尔纳眨着眼睛,闻慕庭想了想,微笑着转头对他说:“Creme brlee。”
他这么一说,贝尔纳顿时恍然大悟,满面堆笑地收起菜单点头走开,路星辰见他走远了才问:“难道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是焦糖布丁吧。”闻慕庭笑道。
路星辰拍了一下脑袋,不好意思地道:“是布丁没错,刚才怎么都没想起这两个字。”
“没事,间歇性失忆谁都会有,我有时打车还会一下子记不起来自己住哪儿。”
路星辰笑道:“那可能是因为你房子太多了吧。”
两人都笑了起来,端上来的生蚝果然如贝尔纳介绍的那样非常新鲜,配上番茄汁清新酸甜,主菜小羊排也是鲜嫩可口,路星辰不禁胃口大开。
她吃得正开心的时候,突然听见有人说:“慕庭,你今天也来这里吃饭。”
路星辰抬起头,见是顾伯与闻慕阳站在一旁,她一惊之下差点把嘴里的鹅肝呛到喉管里去,偏偏今天顾伯超常发挥,指着她说道:“啊呀,是你啊,你是,你是……路星辰!”
其实跟闻慕庭吃个饭她没觉得有什么,可是这样看见闻慕阳就是感到有点尴尬。
“一起坐?”闻慕庭笑道。
顾伯还没开口,闻慕阳已经淡淡地道:“不必了,今天的冷气有点不足,我们坐边上吧。”
冷气再不足,现在也是春天啊,是不想跟我坐吧,路星辰心中忐忑地想。
闻慕阳不愿意跟他们坐,但也没跑远,就坐在他们旁边的座位上,路星辰忍不住去偷瞄他,于是后面的菜就吃得有点心不在焉了。
隔了会儿,贝尔纳非常热情地亲自将布丁送到路星辰的面前,又笑着说了一大通话,闻慕庭笑着翻译:“他说央求了半天大厨才肯做这道焦糖布丁,因为焦糖布丁在法国是不会进真正有品位的餐厅的,他希望有机会能推荐你品尝真正的法式甜点。”
路星辰连声道谢,本来用完甜点就该走人了,可是闻慕阳来了,她的吃法就秀气起来,一点点地偷瞄的心情如同嘴里的焦糖布丁。
因为夹杂了一点很淡的苦涩,所以才甜得更加浓郁。
闻慕阳始终很专心地用餐,暖色调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直且长的睫毛在他挺直的鼻梁上打下了一排阴影,他的西服外套丢在旁边的椅子上,身上仅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衣,给人一种秀润天成的舒适感。
因此,周围有些客人都忍不住掉头过来多看了他两眼,连给他上菜的女侍应动作都似乎缓慢了一些。路星辰见闻慕阳这么受欢迎,不禁咬着勺子想,假如你们知道他有多凶残……
好像想要响应她心里的那句话,主餐上来之后,闻慕阳仅品尝了一口他面前的碳烤牛排就拿过餐巾将它吐了出来,然后跟女侍应说道:“让你们经理过来。”
隔了一会儿,贝尔纳就满面笑容地走了过来,还是那句字正腔圆的:“你好。”
闻慕阳全然不领会他的那份热情,只是说道:“我要的是干熟成碳烤菲力牛排,调味仅用海盐,要四成熟对吗?”他指了指面前的餐盘,“你这盘牛排有经过二十天以上的干熟成吗?”
贝尔纳听他这么一说,满面堆笑的脸就一僵,匆匆拿过菜单看了一眼,面色就更加难看了,他一边解释,一边示意女侍应将牛排撤走。
女侍应满面不好意思地弯腰柔声道:“我们经理说帮您换一盘。”
闻慕阳好像丝毫没有算了的意思:“你不是搞错了,你是自以为这儿就没人能品出你的牛排到底有没有经过二十天的干熟成,你是自以为你做法式菜你这儿就是高档餐馆了。”
他慢条斯理地说:“菜系根本没有高低之分,能分出高低的是一家餐馆对待食物的态度。”
路星辰心中再次感慨闻慕阳那上限爆表的PK值,光看闻慕庭始终低头专心饮酒就知道他的火力有多么猛。
可是这样的闻慕阳偏偏就是让人觉得他很优雅,能凶残得这么优雅,路星辰心想,除了一些大型猫科动物,人类中大概也就只剩闻慕阳了。
贝尔纳鼻尖都渗出了汗,他喊了两声贝塔,一名女性中方经理匆匆赶了过来,然后他弯腰又用法语说了一通,闻慕阳根本没有给中方经理开口的机会:“免单就不必了,不过请记住了,一家好的餐馆是有尊严的。”
他起身拿起手杖道:“一家有尊严的餐厅不但尊重食物,也尊重客人,服务中国的客人,你至少要学会说汉语。”
他说完便转身走了,直到他出去的那扇门不再摇晃了,路星辰才能收回视线。
她回头看了一眼闻慕阳还没动过的餐盘,心想这人什么也没吃,不知道晚上会不会饿肚子,饿了不知道会不会喝咖啡,喝了咖啡不知道会不会失眠。
失眠了又会不会抽出一分钟,想起路星辰。
闻慕阳坐到车子里,顾伯叹气说:“你好端端的生什么气?”
“我哪儿有生气?”闻慕阳生硬地说道。
“你上次还说这家店甜品做得不错。”
“我这次有骂他家甜品吗?”
“你还不是就因为那个胖文婷跟慕庭在一起吃饭。”
“她吃饭关我什么事?她爱跟谁吃饭跟谁吃饭,爱跟谁晚上出去就跟谁晚上出去,都不关我事。”
“啧,还说不生气。”
“都说了没生气,我下去打车。”闻慕阳手一伸,打开车门就下去了。
顾伯把头伸出窗外:“你不带钱包去打车,你还说你没生气。”
闻慕阳又坐回了车子,顾伯发动车子,隔了一会儿从后车镜里看了好似正闭目养神的闻慕阳一眼,叹了口气:“慕阳,明知道不可能的,就别陷太深了。”
“你不是忘记了吗?”慕阳没好气地说。
“就算我忘记了也不能改变事实啊。”
“假如……”
“再有假如也晚了,你当初一声不吭,现在也就不要再吭声了。”顾伯叹息着说,“再说我看那个胖文婷好像也挺喜欢慕庭的……”
闻慕阳“腾”地坐直了身体,激烈地反驳道:“她也喜欢我啊,她还说要跟我……”
“要跟你干吗?”顾伯见他把后面半截话咽下去了,不由好奇地问。
闻慕阳偏过头,将嘴抿成了一条线,不管顾伯怎么问,他再也不肯开口。
回去的路上,闻慕庭挡着方向盘看了一眼路星辰:“在想慕阳?”
“没有,我为什么要想他?!”路星辰下意识地连忙否认。
“因为我认识的女孩子好像都挺喜欢他的。”
路星辰小心翼翼地问:“也包括雨文婷吗?”
“当然,很多人喜欢慕阳,但是当时慕阳只喜欢雨文婷。”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个羞怯,胆小,但很聪明,也很善良的女孩子,所以慕阳一直都很保护她。”
羞怯胆小聪明善良……路星辰拿来在心里和自己比较了一下,发现自己离那个标准天差地别地远,不禁在心里腹诽:“那不就是一只圣母包子,小白花吗?切!”
她觉得自己不在意,结果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半天也没睡着,“很多人喜欢慕阳,但是当时慕阳只喜欢雨文婷”这句话一直在耳边环绕。
当时……那么现在呢,闻慕阳会喜欢一个跟当年喜欢标准完全相反的人吗?
这个问题困扰了她整晚,以至于她早上起床的时候人都不太精神。
“来喝豆浆吧,文娜!”吴小妹把早点端到桌上喊道。
“来不及啦,今天有晨会,上周闻思的周年庆我开了天窗,今天组长还不知道怎么拿我做反面教材呢。”文娜摘下面膜,拿起油条道,“好端端的商业新闻变成了八卦新闻。”
“那不是你的本行吗?”路星辰坐到桌上拿起了油条,有气无力地道。
文娜用胳膊肘用力敲打了一下她的后背:“不知道好歹的女人,要是那天是别人去跑新闻,把你写成某路姓女职员与闻氏长子疑似发生情感纠葛也够你喝一壶的。”
“是啊,好在是文娜!”吴小妹也是心有余悸,“人言可畏,以后别人提到星辰就会说你是上了报跟闻慕阳闹绯闻的那个某路姓女职员。”
路星辰揉着后背吃痛地说:“我不承认就完了,别人问起闻慕阳我就说那是个浑蛋哪。”
“是跟路星辰一样的浑蛋。”文娜拿起手提包又砸了一下她的脑袋,笑骂道。
等文娜出了门,吴小妹才小声地道:“星辰,昨天我知道我的语气是不好了点,不过像闻家那种人跟我们这种人是不会有结果的,你别听文娜的,她跟我们不一样,她条件不错,又有学历,工作又好,她怎么会理解像我们这种人的处境呢。”
路星辰突然就觉得嘴里的油条有点难以下咽了,闻慕阳那句“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我是谁?路星辰,不是我瞎了,我就需要将就像你这样的女人”又在耳边回响了起来。
那句话的每个字都像把刀子,插在她的心间,她假装睡了一个晚上就把它给忘了,可是她怎么会忘,那就是现实。
现实就像是一个守恒的公式,又像是一把悬在头顶的达摩剑,每当你露出不切实际的想法想要偏离它的航道时,它就会狠狠地给你一下,吹开你自以为走远的脚印,剥落你身上的华服,让你赤裸裸地回到起点。
他们之间的现实包含着她跟闻慕阳之间遥不可及的距离,也许还包含着在距离那头闻慕阳的轻视。
他瞧不起她,在见她的第一面就表现无遗了。
她跟雨文婷差得远的难道仅仅是性格吗?不,他们差得更远的是家世,是她们各自的出身。
上班时间的地铁十分拥挤,摇晃中有人踩了路星辰的脚,那人连忙说对不起,路星辰一抬头,才发现正是昨天在厕所里议她是非的女同事之一。
两人相对都有些尴尬,最后还是路星辰说了声:“早,雅兰。”
董雅兰脸色也松缓了过来,略显亲热地回道:“早,星辰。”
两人随便聊了聊天气跟工作,最后董雅兰才像是鼓起了勇气道:“昨天……对不起。”
路星辰没想过她会道歉,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胡乱地“哦”了一声。
“其实去年我刚进来的时候,茱迪她们也在背后议论我……”
路星辰一听,连忙打听:“那后来你怎么解决的?”
董雅兰瞥了她一眼,尴尬地说:“跟她一起议论别人。”
两人沉默了大约有十来秒,然后对视一眼笑了起来。
董雅兰小声说:“茱迪跟着雨部长的时候,连顾亚南都还没来,所以她在部长面前很有几分面子,经常打我们的小报告。而且她特别记仇,得罪了她,她会一直针对你。”
路星辰有些头痛,好像这个时候她再想到跟茱迪一起议论别人已经晚了。
“昨天……闻慕阳是因为你被茱迪欺负了才来的吗?”董雅兰很小声地又问了一句。
“当然不是!”路星辰立刻下意识地否认,顿了顿才很小声地回答,“应该……不是吧。”
“这样啊……可是大家都猜是你向闻慕阳告状茱迪经常欺负你,他才专程来为你复仇的!茱迪一定会把账算在你头上的,你一定要小心。”
路星辰揉了揉头,郁闷地发现自己的头痛得更厉害了。
她们进办公室时,茱迪正在那里姿态很高地让大家准备开周会。
策划部惯常周二召开工作会议,大致是布置本周任务跟彼此交流一下手中的方案,由于本月股东会议的召开,本来正常的会议也变得时间不定了起来。
但这种会议通常都是由雨隆兰亲自主持的,即使雨隆兰不在,按常理也应该由她的助理顾亚南来主持,现在却交给了茱迪。
那意味着茱迪也是雨隆兰理想中的backup,如果雨隆兰高升,不仅仅是顾亚南,茱迪也是有可能会接替她的位置成为新一任部长的候选人。
这样的加持之下,路星辰可以理解昨天明明还是只败犬的茱迪为什么一转身就变成了富贵犬。
会议室里只有茱迪意气风发的声音,最后她的目光飞快地掠过了路星辰,嘴角抿直了说:“莉达本来是水墨天堂的销售人员,应该对水墨天堂比我更了解,所以从本周开始,你就负责水墨天堂的策划案吧。”
吴小妹白皙的脸顿时就涨成了通红色:“是、是我吗?可是……这个策划案一直是茱迪姐你做的,我怎么可能做得比你好?”
“只要你肯努力,你就有机会,这是部长的理念,也是我们部门的规矩。”茱迪合上笔记本,扫了一眼路星辰,扬起下巴,“放心,有什么事我会指导你的。”
吴小妹的眼眶红了一圈:“谢谢茱迪姐。”
一直到周会结束,好像都没有路星辰什么事,最后路星辰举起手:“茱迪,我也是水墨天堂的销售人员,我可不可以协助莉达做那个策划案?”
“你?正要跟你说。”茱迪合起笔记本,轻描淡写地说,“本周春季促销,你就给各个门店送广告海报跟吊旗去吧。”
“促销海报一向都是各个门店的店长自己过来取的。”路星辰忍了忍,还是忍不住这么回答。
“一向……宣传样册一向也是各个门店的店长自己取的。”茱迪嘲笑地看着路星辰,“你不是送了几个月?”
“你的意思是你是故意的?”她眼中赤裸裸的轻蔑激怒了路星辰。
“要不然你能做什么?”茱迪微弯了一下嘴角,嘲笑着说,“如果你有自知之明,也可以不送啊。”
“你的意思是你认为我不合适,但还是留着我做一件根本无意义的事情?”
“你知道就好。”茱迪用一种解气的神情看着路星辰,“如果我是你,我早就辞职了。”
“你有什么资格雇用一个不合适的人,你有什么资格浪费公司的资源?”
茱迪被路星辰一连串的反问给震住了,本能地反驳道:“谁雇用你了,怎么是我雇用你的,你不是闻总……”
“那你有什么资格说上面的话?!”
茱迪的脸都涨红了:“像你这种人,谁都有资格说你!你除了脸皮厚,你还有什么本事!你有什么资格待在我们部门?”
“假如你是个脸皮薄、无法在险境中求生存的人,就不要在广告公司担任业务人员。”路星辰一字字地念完,“没听过吗?那是广告大师奥格威说的,你真该多读点书。”
“让我多读点书……”茱迪怒极生笑,向着路星辰走近了几步,“你这人……”
顾亚南站起身挡住她,劝道:“好了,不要再吵了,散会吧。”
然后办公室里便响起了七嘴八舌的劝和声,但是比起平时众口一词,这次诡异的是,好多人都只是规劝茱迪,却没人来指责路星辰。
明显有很多人心中跟董雅兰的想法差不多,怀疑闻慕阳昨天是特地来为路星辰撑腰的,“闻慕庭放在策划部的钉子”跟“闻慕阳的情人”这两者的分量可是天壤之别。
他们可以得罪闻慕庭的钉子以示对雨隆兰的忠诚,但绝对不可以得罪一位有可能会嫁入闻家的情人。
“不行!”茱迪面红耳赤地说,“这事我一定要让部长评评理,如果像她这种什么本事也没有,光靠走后门进来的人都能对着我们指手画脚,那我就不干了!”
“都吵什么?”雨隆兰走了进来,声音冰冷地说道。
会议室顿时一静,只有茱迪委屈地红着眼圈说:“部长,路星辰说我没资格给她分配工作。”
“我听到了。”雨隆兰回转过头问门口的人:“你听到了吗?”
门口的人慢慢现身,会议室里的人惊愣地发现正是昨天让茱迪下不了台的闻慕阳,茱迪看见他脸上还是不由自主地露出惊慌之色。
“听见了。”闻慕阳平淡地说。
“你说该怎么办?”
闻慕阳转过了头,办公室很静,只有他的声音很清很冷:“那不是你的事情吗?你自己看着办就好了。”
“昨天也是我的事,你不是很替我操了一会儿心吗?”雨隆兰的语调不像生气,倒很像是在开玩笑。
“我不是已经跟你道过歉了,你还要我再道一次歉?”
雨隆兰转过头,看着脸色有些苍白的路星辰说:“脸皮要厚,要懂得在险恶环境中生存,是给有能力的人鼓励,没有能力的人最好还是脸皮薄一点。你如果觉得你的能力不只是去送海报,你可以递交一份辞职报告给我。”
她转身回办公室拿了份文件便跟闻慕阳一起离开了,而闻慕阳从头到尾都没说过一句话。
只是,一走出过道,他就慢慢拂掉雨隆兰搀扶着他胳膊的手:“这就是你特地让我陪你来的原因?”
雨隆兰脸上本来的笑意渐渐地消散:“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有些人你只要给了错误的信息,她们就会忘乎所以,让你事与愿违。”
“隆兰,你知道我的愿望是什么?”闻慕阳静静地说道,“说不定跟你想的背道而驰。”
电梯门“叮”的一声开了,闻慕阳将手杖挡在电梯门内:“你先用电梯吧,我们不同路。”
雨隆兰盯着闻慕阳的脸,电梯开了关,关了又开,闻慕阳的眉目纹丝不动,雨隆兰的神情却逐渐尖刻了起来,她说道:“闻慕阳,别忘了你欠着我们雨家的债。”
“我记得。”闻慕阳微动了一下眼帘,“你一直都在提醒,我怎么能忘?”
“你记得就好。”雨隆兰咬牙进了电梯,闻慕阳收回手杖,雨隆兰眼角微颤死死盯着他的脸,直到门完全合上,她才发现握着文件夹的左手上,四个做好的假指甲竟然全都折断了。
会议室里,茱迪洋洋得意地挑眉说:“路星辰,你现在是去写辞职报告,还是去仓库领海报呢?”
路星辰的手着握紧了又放开,放开了又握紧,最终挤出一句:“我去仓库。”
茱迪露出一个鄙夷的笑容,小声地说了句:“厚脸皮。”说完她就拿起笔记本趾高气扬地走了出去,其他人也都无声地走了。
各类海报吊旗长条横幅,虽然每个门店不多,但加起来也有厚厚的一摞,而且长长短短很不好收拾,路星辰低头将它们仔细捆绑,一个海报卷掉了出去,路星辰刚要去捡,但有人帮着她捡了。
董雅兰将海报卷拿过来,蹲在她的身旁小声说:“不如别干了,太欺负人了。”
“你怎么过来了?”路星辰问。
“茱迪……我说要对下富润百货门店的延展广告图文就过来了。”
路星辰可以想象茱迪现在跟那些人在议论什么,一只麻雀变凤凰会让女人眼热,可是再也没有比看见那只麻雀还是麻雀会让女人更兴奋了。
她们……她,怎么会认为闻慕阳对她别有不同?
路星辰抱起海报往外走,董雅兰看了眼四下无人就帮着她抱了点,走出电梯便看见外面闻慕阳正低头跟顾伯说话。
“闻慕阳啊。”董雅兰小声说。
路星辰跟没看见一样挺胸抱着海报从闻慕阳身边走过,她刚走过去就听闻慕阳在她背后说:“你第一天参加工作吗?不知道新人要学着忍让一点?”
路星辰的脚步一顿,闻慕阳的语气放温和了道:“以后……不要随便跟部门资深的前辈公开过不去,这样没有好处,只会让你自己更加吃亏。”
路星辰将手中的海报往地上一放,然后转身大踏步朝着闻慕阳走去。
因为她走得实在太近了,闻慕阳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但他退一步,路星辰就进一步,直到闻慕阳背靠着后面的墙再无去处。
“路星辰,这可是一楼大厅。”闻慕阳低声警告道。
但路星辰好像根本没有听见,她依然将脸贴得很近地看着闻慕阳,温热的呼吸浅浅轻轻地在他的脸上滑过。
“你……疯了是吗?”闻慕阳略有些颤声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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