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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芙瑞雅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了女王。
无垠的劫灰之雪中，女王在前面走着。茫茫天地，看不到边际，也不知道她要去何方。
“母亲！”芙瑞雅试图追上她，这些日子来，她有太多的话想对她说。
但无论如何，她都追不上。她与女王的距离，越来越远。最终眼睁睁的看着女王走进了劫灰。
芙瑞雅无助的站在劫灰中，痛苦而迷茫。
为什么明明见到了女王，却追不上呢？
一个声音，从她心底响起。告诉她，她追不上，是因为她停下了。
芙瑞雅醒来后，抱着膝，静坐了两分钟，让泪水在脸上干涸。
然后，她走了出去，笔直的走向路。
“我想我能找到另一座‘母体’。”
路惊讶的望着她：“不可能，地球上不可能有长生族的遗迹，我那只是开玩笑的。”
芙瑞雅：“我不是说长生族的遗迹，我是说我自己。”
路：“你？”
芙瑞雅：“是的，我体内也有一枚‘源核’，与龙皇圣体同源共质。它也能建成一座‘母体’，你就能用能量物质化的办法来建符纹阵了。”
“这个方法行不通。”路摇了摇头，“我记得我们以前探讨过这一可能，人类的身体承受不了‘源核’的辐射，这会大幅削减你的寿命。”
“我只问你，如果用这一方法，能否在一个月内建成浮空岛？”
路沉默了，他身上的尘光明灭着，这代表着他在高速运转。
三分钟后，他说了一个字：“能。”
芙瑞雅语气平静：“用这一方法的话，我还能活多久？”
路再度沉默了，这一次，他运算的时间要长的多。
路：“三年。”
芙瑞雅沉默片刻，嘴角浮起一丝苦笑：
“比我想象中的短，但足够赢下这场赌约了……来，开始吧。”
路：“开始什么？”
芙瑞雅：“用我体内的‘源核’建‘母体’。”
路吃了一惊：“你疯了？就算能建成浮空岛，可是建成时你也会死啊。”
芙瑞雅：“不，建成时我不会死，等赢下这场赌约后的三年，我才会死。”
路：“那又有什么用？你还是会死的。三年后，你才二十三岁，就要面对死亡。你将看不到合众国重建，看不到盛世再临，甚至看不到你的孩子长大。那赢不赢的下这场赌约，又有什么差别呢？你还不如干脆认输，至少还能保住性命。”
芙瑞雅：“是的。当我用尽所有方法，都不能令SEVEN们完成工作时，我有了退缩的想法。第一次，我想过退路。认输后，我不会死，还会成为人类帝国的皇后。卓王孙搞出的蒸汽文明大有可为，也许无法承担100亿的人口，会死上一半；也许会有很多争端、杀戮、战争，但从远古以来，人类就是这样走过来的。这条退路并非不可接受。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母亲在前面走，我拼命的追，可我怎么都追不上。我醒了，我在想母亲想告诉我什么？最终，我想明白了。”
“其实，不是她想告诉我什么，而是我自己在告诉我自己，一旦我停下，我就再也追不上她，成为不了像她那样的人了。”她笑了笑，“这次北极之行，很艰难。但它给了我信心。随着一个又一个不可能的难关被克服，我一度认为，我已成为她了。这个梦就是在告诉我，我之所以成为她，是因为我从没有停下，即使面临着死亡的危险，我都往前。而现在，若我停下了，就再也不可能成为她。”
路沉默了，良久才说：“如果二十三岁就死去，成为不成为她，还重要吗？”
“重要。母亲去世的时候，还不到四十岁。但她这一生，是伟大而不朽的。如果能拥有和她一样的人生，我不介意早早死去。我是她的女儿，有和她一样的信仰。若因畏惧而不去追寻它，一定会悔恨终生。如果我真的会死，那就让我死在追寻信仰的路上。”
路缓缓摇头，还要再劝。
芙瑞雅笑了笑，止住了他：“何况，三年已经很长了，足够我打开文明重建之门，至少能有个雏形，将它交给别人。我的孩子，也可以平安出生，虽然我看不到TA长大，却能听到TA叫我妈妈……”
“所以，我不会停下。”
她诚恳的望着路：“把我建成‘母体’，不要让我停下。”
“路，求你了。”
路久久没有回答。
玄青的居所中，蛇瞳将芙瑞雅与路的声音传了过来。
今天，玄青听的格外吃力，一个个他从未听过的术语，让两人的对话变得艰深晦涩。母体，源核，能量物质化。
但这并未影响到玄青的理解，他的思维高速运转着，从只言片语中重组出它们真正的意义。虽然玄青在芙瑞雅与卓王孙面前束手束脚，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愚蠢，只是那两人过于妖孽。实际上玄青非常聪明，比绝大多数人类都聪明的多。他很快就抓住了对话中最核心的部分。
“我体内也有一枚‘源核’，与龙皇圣体同源共质。”
这句话，让玄青眼神亮了亮。
“这个女人体内也有‘源核’，与龙皇圣体同源？这怎么可能？‘源核’竟然也能分？那这不意味着，龙皇的力量……”
他的眸中，猛地爆发出一阵狂热的光。
就像是蛇，见到了它梦寐以求的化龙的机会。
鳞镜出现在他掌心，黑色小龙仍在芙瑞雅腹中沉眠。
玄青将鳞镜捧到面前，脸色越来越狂热。
路注视着芙瑞雅，她的选择并不意外。人类中的确有这样一种，不在乎生命的长短，只在乎它是否具有非凡的光彩。
冰峰上的攀登者，悬崖上的飞行者，荒野中的探险家……灿烂绽放的瞬间胜过平庸的百年。
她骨子里，流着这样的血。
他能理解，可他心底却始终有一句话，想对她说：我不在乎你能不能成为伟大的人，只想看到你变老的样子。
最终，他没有说出口，只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有一个办法，既能够建成浮空岛，又能够将你的寿命延长一些。”
芙瑞雅难以置信：“还有这样的办法？”
“思路很简单，你受辐射的时间越长，削减的寿命就越多。要想让寿命削减的少些，只要减少受辐射的时间就可以了。这也就是你需要维持能量输出的时间。而要减少它，就需要减少修建浮空岛的工作量。”
芙瑞雅：“可我们之前已经讨论过了，我们所定的工作量已经是最少的了，再少浮空岛就会失去作用。”
路：“不错。攻击、防御、动力、反重力、能源输送五大符纹阵，都是必需的，减一不可。但不可减少，不代表就没有办法减少工作量。比如，寻找替代品。”
芙瑞雅：“替代品？浮空岛所用到的，可是超过十万符纹的大型符纹阵，这是相当复杂而精密的高等阵列，SEVEN举族努力了四天，才绘制了一千来个。什么东西能替代它？”
路：“有一样现成的，就是冰城的符纹祭阵。”
“符纹祭阵？”听到这个名字，芙瑞雅的眼睛一亮。
当时她初来冰城参加血祭时，就被符纹祭阵下达于海、上通于天的恢弘所震撼。后来卓王孙第二次攻冰城，她发现符纹祭阵竟能将整座冰城护住，防御蒸汽巨舰的轰击，让她再一次震撼。
芙瑞雅心猛地一动。能护住冰城，不就是防御符纹阵吗？冰城的体积在浮空岛的百倍以上，能护住冰城，那护住浮空岛肯定绰绰有余啊！若是将符纹祭阵挪到浮空岛上，不就解决了防御符纹阵的问题了吗？
“不仅仅是防御符纹阵，符纹祭阵也同时是一座能源输送符纹阵。你应该还记得血祭发动时，符纹祭阵将数十万SEVEN的能量汇聚在一起，这其实就是能源输送。也就是说，若是能将符纹祭阵挪到浮空岛上，就能够获得防御、能量传输两大符纹阵。而挪移的工作量，是从新建造的万分之一不到，完全可以由SEVEN完成，而不需要抽取你的能量物质化。”
“这样，你的寿命将回增到二十年。不过这已经是极限了，无法进一步增加。”
二十年？
芙瑞雅的眼睛亮了。再有二十年的生命，她完全有把握可将现代文明重建成功。那时她将死而无憾。
路立即泼了她一瓢冷水：“但是，我担心SEVEN们不会同意你拿走符纹祭阵。”
“为什么？”
“第一，符纹祭阵对SEVEN有着极为特殊的意义，它是SEVEN与龙皇沟通的唯一途径。我不知道当初龙皇为什么留下它，但显然，龙皇不想与SEVEN断了联系。或许，这是他给自己留下的将来回归地球的可能。如果我们拿走了符纹祭阵，龙皇将很可能永远都回不来了。符纹祭阵的复杂度还在五大符纹阵之上，它只可能是由龙皇来建造的，SEVEN不可能再建一座。这会使SEVEN永远失去龙皇。”
芙瑞雅没有说话。她非常清楚龙皇对SEVEN的意义。要让SEVEN切断与龙皇的联系，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不能既将它挪到浮空岛上，又保留它与龙皇联系的功能吗？”
“不可能。要想让它成为浮空岛的一部分，势必要对它进行改造，这会破坏它原有的功能。这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
“连你都不能重建它吗？”
“不能。至于原因，我不想说。以后你会明白的。”
芙瑞雅感到了棘手。她思索了良久：“第二个原因呢？”
“符纹祭阵与冰城是一体的。如果把冰城比成船，那它就是龙骨。抽走它，冰城就会失去最基本的支撑。就算没有人类的攻击，冰城也会缓慢崩解，SEVEN会失去这座他们赖以生存的家园。”
芙瑞雅的眉头皱起来。如果说第一个原因还很遥远，那这个原因，就现实的多了。失去冰城的庇护，且不说如何在北极恶劣的环境下生存，SEVEN还能抵挡住人类的攻击吗？
芙瑞雅沉思片刻，坚定地说：“路，准备帮我取走符阵。至于冰城的问题，我会再想办法。”
路点了点头，脸上露出微笑。
他喜欢这样的芙瑞雅，在危急关头，能权衡与决断。而不会为了感情拖泥带水，错失良机。
他往来过很多宇宙，见过无数的奇观。他最喜欢的一件事，就是观察生命，尤其是智慧生命。它们有各种各样的形态，各种各样的性格，各种各样的缺点。他观察它们，和他们共存，最终占据他们的躯壳。只有这样，他才能最深入地感知它们的灵魂。
万千种智慧生命里，路最喜欢的就是人类。他们是神性与兽性的完美统一，脆弱又坚强，懦弱又勇敢，自私又无私。善与恶的矛盾，让他们充满了不确定性，具备无限可能。
芙瑞雅，是他观察过的人类中，最特别的一个。
不仅因为她的聪慧、坚强，还因为从相遇以来，他一路见证了她的成长。在路眼中，她仿佛是一块宝石，在命运的打磨下，逐渐绽放光彩。
整个过程，他都参与其中。
他感到，自己已无法离开。
SEVEN们依旧在欢庆。除了尾之一族依旧在辛苦的制造着反重力符纹外，别的SEVEN都载歌载舞，歌颂龙皇的伟大。
皇宫大门打开了，芙瑞雅走了出来。
皇宫中的光柱投照在她身上，就像一双光翼，拖在她身后。配合她身上华丽的长袍，仿佛神祇降临了人世。
所有的SEVEN都呆住了，怔怔地望着芙瑞雅。这一刻他们心中充满了敬畏，不亚于最初见到龙皇降临之时。
芙瑞雅含笑走过他们，所经之处，SEVEN们虔诚拜倒，甚至不乏有人亲吻着她走过的冰面。
她最终止步于冰城中心的冰柱前。冰柱上满满的镂刻着复杂的符纹，向下延展着，一直进入冰城的深处。这就是符纹祭阵。芙瑞雅抚摸着它。
“我的子民们，有件事我必须要告知你们，我要挪走符纹祭阵，用它来建浮空岛。”
SEVEN们没有丝毫回应。
他们根本不知道挪走符纹祭阵的后果，只是直观的认为，既然需要用它来建浮空岛，那就挪走好了。皇后这样说了，还能反对不成？
芙瑞雅松了口气。
没人反对是最好的了。她十分不愿意在这件事上与SEVEN起争执，尽管她已决定这么做，无论谁反对她都不会让步，但当众争辩仍让她感到压力。
“我反对！”一个声音从冰城中传出。
玄青从冰城黑暗的深处走了出来，面容阴沉的可怕。
“你们知道符纹祭阵是起什么作用的吗？它是龙皇亲手布下的，是我们跟龙皇唯一的联系。失去它，龙皇就再也回不来了。符纹祭阵是我族根基，绝不容任何人破坏，更何况是将它完全挪走！”
一听到他这句话，芙瑞雅就知道自己最担心的事情来了。她非常清楚龙皇在SEVEN心中的地位，只要一涉及到龙皇，SEVEN就变得特别固执。
果然，所有SEVEN都大惊失色，他们没想到符纹祭阵竟有这么大的作用。
“而且，符纹祭阵与冰城是一体的，你们想过挪走符纹祭阵后，冰城会怎样吗？冰城会解体！我们会失去龙皇亲手为我们建造的家园！”
嗡嗡声响起，所有SEVEN都在交头接耳。
玄青：“我不同意挪走符纹祭阵。”
他的话赢得了SEVEN们的同意，纷纷点头支持他。
芙瑞雅微微叹了口气，她最不想的争执，最终还是来了。
“可是，不挪走符纹祭阵，就建不成浮空岛。建不成浮空岛的后果，我想你也知道，我们会输掉这场赌约，人类会重新攻打冰城。到那时，就算保留着符纹祭阵，有用吗？你们能挡住人类多久？最终的结果，不过是符纹祭阵与冰城一起飞灰湮灭。”
SEVEN们简单的思索了一下，又觉得她说的有道理。是啊，他们为什么要建浮空岛，不就是因为快亡族灭种了吗？符纹祭阵再重要，有命重要吗？
“不挪走符纹祭阵，就建不成浮空岛？我看不见得。”玄青冷冷一笑，抬手指着皇宫周围的光柱，“看，龙皇已降下伟力，浮空岛正在修建。有龙皇在，谁敢说少了符纹祭阵就建不成浮空岛？”
SEVEN们的眼睛一亮，对啊，龙皇大人都出手了，何必再担心浮空岛？自然是顺风顺水地就建成了。
这一次，所有SEVEN都被玄青说服，纷纷表态。
“龙皇都已降下伟力，我们何必操心呢？”
“我就说神迹一定能建成的嘛！”
“对啊。符纹祭阵乃我族根基，千万动不得。若是因此惹怒了龙皇，那可就是我族之大不幸啊！”
芙瑞雅露出一丝苦笑。之前光柱被SEVEN误会成是龙皇伟力，自己没有解释，现在被玄青利用，简直玄理自冾天衣无缝无懈可击。
但她不会轻易认输。
芙瑞雅：“用符纹祭阵来建浮空岛，正是龙皇的意思。”
她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杜撰龙皇的谕旨。反正她已是龙皇的代言人，一切旨意都由她代宣。
“你们是在怀疑龙皇的伟力吗？龙皇是无所不能的。有符纹祭阵，他能降临北极；没有符纹祭阵，他仍能降临北极。”
这一席话说得理直气壮，且中间隐含逻辑陷阱。谁认为没有符纹祭阵龙皇就无法回归，就是在怀疑龙皇的能力。而质疑龙皇是SEVEN决不敢承担的罪名。立时所有的SEVEN又被她说动，纷纷改立门庭。
“这个，皇后陛下说的总归有理嘛。”
“龙皇皇后是一体的，皇后陛下既然这样说，当然是龙皇的意思了。”
“我赞成。这建的本就是龙皇神迹，用龙皇祭阵，天经地义啊！”
玄青：“我曾阅读过龙族秘典，符纹祭阵中含有此处的宇宙坐标，没有坐标，即使龙皇也无法找到此处的位置。这是皇留下符纹祭阵的原因。”
SEVEN们附和的声浪为之一窒。
芙瑞雅：“我就是龙皇的坐标。血祭之后，龙皇与我屡次沟通，用到祭阵了吗？龙皇此次降下伟力，用到祭阵了吗？没有。有我在，龙皇便能回归。”
这番话再次打消了SEVEN的质疑。
她冷冷地望了玄青一眼。玄青用“龙皇降下伟力”来将了她一军，她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反将他一军。同一件事，就看怎么说对谁有利。这些外交辞令是芙瑞雅的强项，岂会被玄青难住？
果然，一句话气得玄青脸色发青，却偏偏无法反驳。
芙瑞雅将自己的强项发挥到了极致：她能跟龙皇直接沟通，龙皇几次为她降下谕旨，甚至直接降下伟力。
这是玄青做不到的。
芙瑞雅知道这次争执已经结束了。她已经说服SEVEN。
替SEVEN挡住人类军队，与挪走符纹祭阵让冰城走向崩解，究竟能不能抵消？她认为差不多就行了。
就算她欠了SEVEN的，也得能活下去才能偿还。何况，未来SEVEN离不开她。玄青及SEVEN不可能是卓王孙的对手，她不会不管他们。补偿的机会多的是。
就在此时，玄青森然道：“她说谎。她挪走符纹祭阵，不是为了建成浮空岛，而是为了救自己的命！”
芙瑞雅一惊，他怎么知道的？这是机密中的机密，本该只有她与路知道才对。
玄青嘴角挑起一个冷森森的笑：“皇后陛下，你敢说不是这样的吗？”
芙瑞雅皱起眉头，她知道这下棘手了。
果然， SEVEN们的脸色变了。
如果是为了建浮空岛，怎么办都可以。但若是为了救自己的命，就完全是另一个概念了。
这叫公器私用，最令人难以容忍。
蠡虎长老劝说：“皇后陛下，依我看，这挪移祭阵之事，还是要从长计议……”
看似在打圆场，但其实已经站在了玄青这边。从长计议，就是先不挪移祭阵，就是否掉了芙瑞雅的提议。
玄青冷冷说了句：“皇后陛下累了，还是先回去休息吧。”
一队龙禁卫从冰城中走出，全副武装向芙瑞雅走去。
玄青望着芙瑞雅，笑容中已带上了嘲讽。他的优势，就是军权一直掌握手中。他是军队的领袖，没人能撼动他的领导权。
没有龙皇圣体的庇护，还真不怕她反了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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