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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别再离开我

作品: 诺言已老,遇见恰好 |作者:苏格兰折耳猫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11-27 1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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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恬年后初六就从四川老家回到了B市,第二天上何筱家来拜年,带了不少特产,一口吉祥话让田女士笑得合不拢嘴,硬留下她吃午饭。

何筱在一旁看着,在褚恬这个干女儿还没来得及变成亲女儿之前,把她推进了自己的房间。

褚恬大剌剌地坐到了床上,何筱一边给她倒水一边问:“怎么回来这么早?”

“烦的。”

“烦什么?”

褚恬接过何筱递过来的水,悠悠地叹了口气:“我现在有点儿理解伯母为什么总催着你去相亲了笑笑,可能我们真到这个年纪了。”

何筱有些好笑:“怎么?伯父伯母也催你了?”

褚恬烦躁地揉揉长发:“这事儿催也不行,遇不到合适的我就不愿意嫁!”

“谁说没有合适的?”何筱觑了她一眼,“我看徐沂就挺可你心的。”

“剃头挑子一头热。”褚恬切一声,“谈恋爱这事儿可不是光我乐意就行的。”

听这话,何筱还真乐了。她跟褚恬大学四年,只见过别人热脸贴她冷屁股的,很少见她感情受挫的。没办法,这年头美女就是有这资本。

“这么说,徐沂还没被你策反成功?”

“我倒是挺想向敌人内部纵深推进的,可架不住人死守阵地啊。”

“没事儿,不丢人。”何筱玩笑似的开解她,“对方可是徐指导员,你就算牺牲了,也是光荣且壮烈的。”

“得,我谢谢你。”

褚恬平躺在床上,眼睛睁得大大地盯着天花板。不一会儿感觉到身侧陷了下去,她偏了偏头,轻声说:“笑笑,你说我是不是特欠啊?那么多追我的我都没看上一个,唯一一个我想追的却看不上我。这算是报应?”

“你怎么就知道徐沂看不上你?”

“这还用问?知名军校出身,有家底,有教养,投笔从戎有前途,长相又那么好,这得多少人喜欢啊?用脚趾头想也轮不上我。”

何筱噗地笑了:“恬恬,你看着挺了解他的,怎么会把他想得那么肤浅?光凭家境相貌,就能真正地认识一个人?”斜了褚恬一眼,她继续说,“依我看,徐沂他不是看不上你,大概是你来得太突然,他还没有心理准备。”

“这需要什么心理准备啊?”褚恬有些委屈,“就好比打仗,敌情来的时候还得提前通知你一声?还有,我倒是不想那么肤浅,想多了解他,可是人家也不给我机会啊。”

何筱只好放弃地叹了口气:“说实话,我也看不透他。”

褚恬莫名有些沮丧:“同样是女人,怎么我跟你的待遇就差那么多?”

何筱微囧。

过了大概有一分钟,褚恬突然从床上爬起来:“笑笑,你元宵节要不要跟我一起去部队?”

“我爸我妈都在呢,去不了。”

“没事儿,我跟他们说,就说我有事想让你陪。”

褚恬的话,让何筱有些动摇了,她想起之前程勉的邀请,一时没有说话。

“去不去嘛。”褚恬挽着她胳膊晃。

何筱斜眼看她:“去那儿干吗?”

褚恬斗志昂扬道:“去堵徐沂。拿不下他,我还不信了!”

何筱失笑了下,装作勉为其难的样子,点了点头:“那好吧。”

正月十五正好是周六。

路况并不算太好,早起就飘着雪粒子,到了傍晚就有下大的趋势。不过这糟糕的天气也阻挡不了人们过节的好心情,市区禁放烟花,很多人就驾车跑到了郊外,路途很是拥堵。

褚恬开着吉普车,跟着队伍慢慢地往前挪,出了城车就快了很多。不过一个小时,就到了T师营区的大门口。

往日严肃庄重的地方,因为这过年的喜气,氛围也顿时柔和了不少。两人把车停稳,下车等了将近十分钟,接领的人才匆匆跑来。

褚恬裹着大衣,忍不住跺脚:“程连长,不带你这样的,大老远我把笑笑给你送过来,你就这么晾着我们啊?”

对于程勉而言,能在这天见到何筱已是天大的惊喜,所以对于再多的抱怨也是微笑地受着,他十分夸张地给褚恬鞠了个躬,做出邀请的姿态:“临时开了个会,对不住了,里面请。”

被给足了面子,褚恬颇为威风地抬头挺胸走进营区。

何筱跟在后头,左右环顾了下,她问:“不是说每年来营区过年的嫂子很多吗?怎么我一个也没看见。而且外来的车都不让进,我看停在营区大门口的也就恬恬那一辆。”

“都在家属楼,离营区不远。”

程勉说着,偏头看了看她。披肩的长发,随意地散着,浓密的眼睫毛上落了几粒雪花,原本红润的唇色因为寒气微微有些苍白。他看着,下意识地握住了她的手。

何筱感觉到了,抽了抽手,对他说:“这么多人,你注意点影响行不行?”

程勉抬眼望了望,很坦然地带着她继续往前走:“没事儿,今天能进来的都是家属,随他们看。”

何筱:“……”她又不是他家属!

到了侦察连宿舍,才知道徐沂不在的消息。褚恬大失所望,何筱也有些过意不去,早知道就该提前问下程勉的,但又怕他说漏了,所以才瞒着。

“你不是说,徐沂今年没有休假吗?”何筱忍不住抱怨了下程勉。

“是没休假,但他是本地人,过年都没回家,家里二老坐不住了,一个电话把他召回去了,只有两天。”

“他该不会是知道我来了,故意躲起来了吧?”褚恬有些泄气,“你家也在本地,怎么没见你回去?”

“总得有个人值班吧。”程勉笑了笑,“行了,别生气了。徐沂长年驻扎军营,过后你随时来随时见。”

“我才不是想见他的。”褚恬口是心非道,在床上坐了会儿,一看是徐沂的床位,立马火烧屁股地站了起来,负气走了出去。

眼看着褚恬出去了,她回过头问程勉:“徐沂真的不在?”

“真不在,每年到了这个时候他都不在。”

“为什么?”

“因为——”程勉犹豫了下,“今天徐沂要去祭拜他的哥哥。”

何筱吃了一惊,睁大眼睛看着程勉。

程勉把热毛巾递给她,抬头对上她的视线,微微一笑:“徐沂因为当兵的事儿跟家里闹得很僵,他家条件很好,刚来侦察连那会儿他的父亲不止一次向我们首长要求让徐沂转业走人,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招让家里消停。后来他就一直待在部队,很少回家。”

何筱接过毛巾,低声问:“那他哥哥是怎么——”

死这个字,她说不出口。

“只知道是事故,问再多就违反保密守则了。”说着顺手刮了刮她的鼻子。

何筱缄默了,用毛巾轻轻地擦着手,好一会儿,才抬头问道:“他哥哥——也是军人?”

程勉一愣,笑了:“空军,是个英雄。”

部队的节日向来都是简单而热闹。一来是人多,二来都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能闹。

何筱小时候没少在连队过年,一到过年的时候,院里的小孩儿都喜欢跑到连队里跟战士们一起玩儿,不为别的,就图个热闹。

何筱一走进侦察连的食堂就被他们的阵势震住了,满屋子挂满了彩带和气球,桌子上刷刷竖满了好几排的啤酒,各色美食摆在桌子上,先不论味道如何,光是这品种,就够她数的了。

不过东西虽然多,但都算不上精致。都是一群二十一二岁的战士,他们要的不是精致和昂贵,而是欢乐和满足,来弥补不能回家团聚的遗憾。这些,足够了。

“来这边坐。”

程勉领着她往前走,何筱抬眼望了望,顿住了脚步:“对了,恬恬去哪儿了?好长时间没看见她了。”

话音刚落,就见褚恬从厨房钻了出来,脸色绯红,脚步不稳。后面还跟着炊事班长老朱,只见老朱苦着一张脸,想伸手扶她,又被褚恬给推开了。

程勉立马把老朱叫到他面前来,老朱一张胖脸都快皱成包子了:“刚我们正在炒菜,这姑娘冷不丁地进了操作间,张口就要白酒。我以为她是哪个家属,就给她拿了一瓶,没想到人拧开瓶盖仰头就灌。你是没瞧见那架势,比连长您还猛!”

程勉眼皮子一跳:“喝了多少?”

老朱伸出三个手指头:“三两。”

何筱也是一惊,目光满是无奈地看着褚恬,见她踩着高跟摇摇晃晃的样子,连忙走上前扶住了她。

褚恬睁着蒙眬的大眼睛看了何筱一眼,认出是熟人,嘿嘿一笑,拍了拍她的肩膀:“笑笑,你、你别担心。既然、既然来了,就得好好玩儿!”说完一把推开了她,直扑临时搭起来的主席台,小排长江海阳正在上面忙活,被横冲直撞而来的褚恬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往边上一躲,就被褚恬扑个正着。

江海阳一纯情了二十五年的小处男顿时傻眼了,眨巴着两只眼晴向程勉和何筱求助。孰料这两人颇有默契地把头一扭,都当作没看见,小江排长只好在战士们的起哄声中把怀中的姑奶奶扶了起来,同时咬着牙问候他们程连长:您老不仁,别怪小的不义……

把褚恬送回程勉的宿舍安顿好后,会餐正式开始了。

因为何筱的到场,战士们玩命地起哄程勉程连长,非要他对月作诗一首。程连长心说要他一军校出身的理科生作诗,这不是找抽呢么?可还来不及拒绝,人就被架到前头了。

他站稳,见实在躲不过了,就抬手压了压:“这个,同志们,听我说——”

战士们嗷嗷叫了两声,没人听他说话。

“不是我推辞,实在是因为我来文的不行,没那才情和水平。这样——”程勉心情颇好地给自己倒了杯酒,“这杯酒,我一口干了!”

小江排长带头喊:“要白的,不要啤的!”

好嘛,这才算他们的最终目的。程勉威胁似的指了指江海阳,又给自己倒了杯白的,仰头,一饮而尽,顿时又换来一片鼓掌声。

何筱在下面瞅着,轻轻地笑了。她不敢说程勉这个连长做得很成功,但最起码他做到了自己所认为的最好。威严,却又不失温和。

围攻完了程勉,接着就是何筱。笑笑同志一开始想逃,被副连长老吴乐呵呵地拦住了:“同乐同乐,同乐同乐。”

这么会儿工夫,江海阳就把啤酒瓶子杵到了她的面前:“嫂子,来一曲吧!”

战士们跟着起哄:“来一曲!来一曲!”

何筱很淡定地对着江海阳笑:“我不会唱,你们可别为难我。”这不是谦虚,更不是推辞,她是真的五音不全。

“那不行。上回咱们去东北的时候,您就没唱,这次说什么也得来一曲!同志们说是不是?”

何筱被他弄得有点儿骑虎难下,只得看向程勉。接到“家属”的求救眼神,程连长清了清被酒烫得火辣辣的嗓子,提腿给了江海阳一脚:“你这是过了今天不想明天了是吧?给我适可而止啊。”

“这您可冤枉我了,我这代表的是群众的意见。”

江海阳别的本事没有,煽动群众功夫一流。

“那这样——”程勉挑挑眉,酒后的燥热让他把军装外套的扣子解开了两粒,“我来,如何?”

连长要唱歌,当然求之不得。可同志们也不傻呀,连长这么一唱,不仅帮家属过关了,而且还获一“英雄救美”的称号。

哪儿有这么便宜的事儿,本着折腾到底的原则。副连长老吴代表大家出面了,他抬手示意大家安静:“算啦算啦,咱们连长家属也是头一次来部队,不好搞得那么放肆嘛。”

程勉和何筱一听,颇为感动,只是还没感动完,就见老吴向小江排长招了招手:“你们不是有准备嘛,赶紧拿出来吧。”

说着,一个战士迅速地跑向厨房。不一会儿,从里面拿出来了一个苹果,只是这个苹果有些奇怪,是用一绳子坠着的。

何筱一看就明白了,拉住程勉说:“咱俩这会儿逃还来得及么?”

程勉还没太反应过来,只听老吴站在小板凳上,举着苹果对他们两人说:“这样,歌可以不唱,只要你们够得着吃我这苹果。”

这惩罚措施一宣布,食堂彻底炸锅了。

程勉是彻底不知道说什么了,他气笑了,站在苹果下面,侧头看何筱。那神情似是在说来不及逃了。

何筱回看他,用眼神问:“真吃啊?会被整得很惨。”

程勉收回视线,凝视着老吴手里的苹果,琢磨了好一会儿,问:“也就是说,我俩一人一口就算过关了?”

老吴点点头:“正解。”

程勉略显头大地嘶了一声:“老吴我没看出来你啊,这么阴险?”

老吴乐呵呵地:“群众意见,群众意见。”

“得。”程勉点点头,盯着苹果的眼神瞬间变得很锐利。

老吴把苹果放在程勉和何筱中间,手里攥紧绳子,正准备喊预备开始的时候,程勉突然伸手握住了苹果,在上面咬了一大口。接着又在众人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揽过何筱的腰,将露在外面的那一半送到了何筱的口中。

何筱也傻了,几乎是无意识地张开嘴,任由他动作。只见程勉那两排大白牙上下一咬,苹果就到了何筱的嘴里。

这种吃法,让何筱的脸腾地就红了。她咬住苹果,试图闭上嘴巴,却在匆忙之间含住了程勉还没来得及撤退的下唇。

突来的柔软与濡湿感,让何筱彻底惊呆。

程勉也呆了一下,而后试探地动了动嘴唇,想要更深入。

在场的人先是安静了一瞬,之后爆发的起哄声简直要冲破食堂的屋顶。何筱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急急地推开程勉,想说话,却被呛得咳嗽个不停,整张脸不知道是羞的还是咳的,红的跟老吴手中的苹果有一拼。

程勉忍住了笑,轻轻地拍了拍何筱的背,假装严肃地喝止住那一群看热闹的:“不许瞎起哄!”

战士们嘘了他两声,程勉只当听不见,他揽住何筱的背,低头问她:“好点儿没?”

何筱闷在他的怀里:“我想出去。”

程勉扶稳她,笑着说好。

闹也闹够了,大家伙终于放过了他们两人。只是江海阳这个不怕死的举着啤酒瓶子冲到程勉面前:“连长连长!跟咱们说说吧,现在您老是啥感觉?”

程勉睥他一眼:“再多嘴你就上老朱的炊事班里去喂猪。”

连长发威了!江海阳立马噤声,笑容讪讪地目送他们两人走了出去。

各连都还在食堂庆祝节日,很少有人在外面溜达。雪有渐渐下大的趋势,簌簌地落下,铺在地上,寂静无声。

何筱走在前面,程勉慢悠悠地跟着,见她越走越快,才出声叫住她。何筱脚步一顿,好久才转过身,原本有着淡淡粉色的唇瓣在此刻看来竟红得浓艳。

“程勉,你故意的吧?”

“这可冤枉我了。”程勉喊冤,“这是我的初吻!”

看那神情,似乎还挺可惜的。何筱简直不知道说他什么好了,她还没喊委屈呢。

偏某人不知好歹,得寸进尺地问:“你也是第一次?”

“不行吗?”何筱恼羞成怒道。

程勉蓦地就笑了,灿烂得不得了。

“行啊,怎么不行。”他凝视着她,眼神很是温暖和满足,连同声音都柔和了下来,“我求之不得。”

何筱看着他发傻的样子,脸色也绷不住了,瞪了他一眼,别过了头。

如此温情的气氛,如果没人打扰,那就太完美了。只可惜,两人刚别扭完,就听见身后响起了啪啪两下掌声。程勉和何筱被惊醒,才看见前方不到二十米的拐弯处有一个人,定睛一看,是卓然。

她斜倚在那里,两只眼睛颇有兴味地看向他们这个方向,神色悠闲,见他们向她望去,卓然举起手说:“先说明啊,我没打算偷窥,是我正好从这里经过,巧合来着。”目光在何筱身上打个转,“没想到啊,何筱。”

程勉早就知道何筱跟卓然见过面的事了,他握住何筱的手不让她挣脱,表情恢复淡定从容:“你怎么在这儿?”

由于程建明和卓然的父亲都在基地里工作,所以他们两家现在住在同一个大院里,就像小时候那样。

“这话问的,就这么不欢迎我?”卓然戏谑地勾了勾唇,“我表弟在你们师当兵,今年第一年不能回家,我来看看他。”

“早说,我好替你照顾照顾他。”

“不在你的侦察连,就不劳烦你了。”卓然笑了笑,“更何况,能被你程连长照顾,也不是什么好事。”

程勉懒得跟她多说,正好此时何筱拉拉他的袖子,说要回家。他答应了下来,两人这就要走,却又被卓然叫住。

“坐我车走吧,我今天开车过来的。”卓然表情很是无辜地看着程勉,“再说了,你能送么?”

程勉还真是不能送,不过他不想劳驾卓然。倒是何筱,她想了想,对程勉说:“就坐卓然的车好了,恬恬喝成那样,也不能开车。”

程勉沉吟了片刻:“那好,车先放在这里,有空了我给她送过去,等我电话。”转而又叮嘱卓然,“雪大,路上小心。”

卓然简直有点儿受宠若惊:“得,您放心。”

因为今天出外的人多,所以从营区出发,走了十分钟就上了亮着路灯的路。卓然目不斜视地开着车,何筱安静地坐在副驾驶上,褚恬在后座沉沉地睡着。气氛宁静得接近诡异了,犹豫了下,何筱还是把窗户滑了下来。

卓然这才看了她一眼,“透透气是好的,别回头感冒了又上我们医院。”

何筱轻轻一笑,“我都不在意,你担心什么?”

“我能不么?想想今天程连长看我那眼神。你得承认,程勉一直都是站在你那一边的,因为咱俩之间的那个破事,他一直不待见我。”

听卓然这么轻描淡写地提及她们的过去,何筱心里微微有些不平静。她看向窗外,低声说:“说吧,你肯定有话跟我说。”

“没什么,就想跟你叙叙旧。”上了大路,卓然松了口气,“这么些年,你有没有过红旗的消息?”

何筱在心底暗暗觉得有些好笑,重逢以来这么久,卓然终于问了她一个有关叶红旗的问题。她的性子真是变了,变得这么能忍。

“没怎么联系过。”

“真的?”卓然笑了笑,“那让我告诉你吧,他现在在西北大漠一空军基地,上尉军衔,任发射队队长,怎么样,牛气吧?”

“牛气。”

卓然渐渐笑不出来:“下部队四年,就像死在那里头似的,没回来过一次。”

“你别这么说。”

卓然也像是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暗自呸呸了两声,斜眼看何筱:“怎么,你还挺担心他的?”

“我只想提醒你别随便咒人。”

卓然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车厢里很是安静了一阵子,进了市区路途很堵,车子停在那里,何筱耐心地坐着、等着,几乎就要睡着的时候,听见卓然低低的一声叹息:“我有时候特想问问叶红旗这孙子,你有什么好?”

何筱偏过头,凝视着卓然,眼神明亮温和:“你还觉得红旗喜欢我?”

“我不知道。”卓然说,“但我就是忘不了那年他向你表白的那一幕。”

何筱听了这话简直想笑,克制住了情绪,她说:“说实话,我也忘不了。”

说完就被卓然狠狠地瞪了一眼,她怒视着她:“你!有你的!”

“生气了?”何筱真笑了下。

她忘不了,其实是有原因的。那毕竟是她人生中第一次被表白,在导弹旅大院的操场上,在小伙伴们目光的注视下,少年叶红旗眼睛发亮,脸庞通红地对着她说出了“我喜欢你”这四个字,到现在她还记得那天的阳光是多么的灿烂。

然而真正让她记忆深刻的是,那天程勉也在场,他听到这四个字时也愣在了那里,呆呆地看着她。说不出来是什么感受,像是迎头遭遇了一棒痛击,她整个人都懵了,反应过来之后通红着双眼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那天回到家里,她哭了整整一个晚上,饭也不吃觉也不睡,急得老何差点儿找到叶红旗家里去。然而她哭,却并不是因为任何人,而是为了她自己。就在被表白的前一天晚上,在大院的操场上,顶着满天星辰,她羞怯又大胆地跟刚被陆指录取的程勉说,也想考到陆指所在的城市读大学。那晚程勉也笑得十分好看,他揉了揉她的头,说:“我等你。”

原本以为这就算是承诺了,现在想想,真是年少轻狂。

“卓然,我说忘不了是真的,但红旗不再喜欢我也是事实。所以你实在没必要拿这个来折磨我,也折磨你自己。”

卓然像是被点中了穴位一般,怔愣良久,才说:“说的好像你特了解他一样,不是说没怎么联系过吗?”

“是没怎么联系过。”何筱说着,又慢慢补充了句,“只是曾经见过一面而已。”

卓然惊得方向盘都快握不住了,她转过头看何筱,眼睛都快要瞪出来:“你们两个人见过?什么时候?”

将她的诧异看在眼里,何筱微微失笑:“说起来就有点远了。”

那还是她刚上大一的时候,带他们军训的是空军工程学院的大四学员,其中就有叶红旗。一开始他们两人谁也不知情,直到快要汇演的时候,叶红旗带的那个连女生人数太少,问他们学院借人的时候,两人才真正见到面。

“三年多没见面了,一开始不敢认,后来听他说话,才肯定他是红旗。”

卓然呆了呆:“那你们都说什么了?”

“忙着准备汇演,什么都来不及说。他们队里管得又严,偶尔在餐厅遇见了能聊几句。更多的时候,不怎么说话。”

“为什么?”

何筱微微一笑:“总见他对着手机笑,也不知道在跟谁聊天,我总不好去打扰吧。”

有句话何筱没说。那次他们见面,叶红旗只愣了一愣,而后从容如初地跟她打了个招呼,说了声好久不见。那个泰然自若的样子,绝不像是装出来的。从那时何筱就知道,以前是什么样都过去了,从这一刻起,她跟叶红旗就是个许久未见的老友。

回头看卓然,发现她的脸不知道什么时候红了。何筱乐得见她这副模样,“想起来了?今天正好就把你心里那根刺给拔了,免得你惦记叶红旗的时候还捎带上我。”

卓然立刻炸了:“谁惦记他了?啊?谁惦记他了?”

何筱简直想翻个白眼给她看,最后还是忍住了。爱谁谁去!

见何筱不理自己,卓然顿时就泄了气,默默开了一会儿车,她问何筱:“那这件事,你跟程勉提起过吗?”

何筱摇了摇头:“我跟程勉之间,跟其他任何人都无关。”

卓然撇了撇嘴,倒也没再说什么。两个人沉默地走完了后半段路,最后车子停在小区门口,何筱即将要下车的时候,她突然叫住了她:“笑笑,有件事忘了跟你说。”

身为一连之长,这个晚上程勉被灌不少,不过都是啤酒,醉得不太厉害。回到宿舍,他醒了醒神,摸出手机给何筱发短信:到家了没?

发完之后他躺回床上静等回复,不一会儿手机铃声响起,一看竟是何筱打来的。程勉这心里是止不住地乐啊,果然今晚这趟没白来,都知道主动给他打电话了。

程勉慢悠悠地接起,饮酒后的嗓音格外喑哑有磁性:“到家了?”

那边何筱“嗯”了一声,平静地道:“程勉,有件事我想问你。”

“什么事?”

电话那头静默了一息,之后他听见何筱问:“那晚,我跑了之后,你是不是跟红旗两人打了一架?”

神经放松之后,反射弧也有些迟钝了,程勉花了一分钟才明白何筱问的意思,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卓然跟你说的?”他就知道让这女人送她回家没什么好事。

“这个你别管。”何筱说,“你只用告诉我是不是真的?”

程勉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笑笑,我……”

“真打了?”何筱又问了一遍。

程勉不吭声,默认了。那边何筱的呼吸声也是一起一伏,末了把电话给挂了。

看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程勉有些焦躁地捋了下板寸头,眉头微皱着,酒醒了一大半。

程勉很想打电话过去跟何筱解释,只是手指在回拨键上迟疑了半天,最终还是慢慢地将手机放到了一旁。同时不可抑制地,关于往事的一幕幕仍是浮上了心头,占据了他愈渐清晰的大脑。

叶红旗。

从与何筱重遇以来,他就尽量避免提到这个名字。但同时又不得不承认,这个人在他二十七年来的人生中所烙下的印迹,是无论如何都抹不去的。

认识他,比认识何筱还要早。在他和母亲刚刚从首都的军区大院搬到导弹旅大院时,那里只有叶红旗一个男孩,等他去了,两人很自然地就玩到了一起。他很喜欢这个小伙伴,他大胆且活泼,总是疯了似的带着他到处玩。程勉还记得,两人刚见面的时候红旗比他还要高一头,等到一年之后他抽了芽长了个,就慢慢地比叶红旗要高了。

上初一的时候,院里又新来了一批人,是从总部老大院搬过来的。新人来的那一天,正是B市最热的时候,他们这些小毛孩正放暑假,闲的没事干就跑去门口看热闹,也不嫌热。

他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何筱,她坐在最后一辆军卡里,扎着两个羊角辫,手里抱着个粉色的书包。看着她身上穿的漂亮裙子,程勉只觉得她比自己遇见过的所有女孩都美。不自觉地就想上前跟她打个招呼,没想到一打开车门,她跳下来吐了他一身。

这相遇算不得完美。但从那以后,他就像是黏住了她一样,总喜欢找她,总喜欢跟她玩。

然而叶红旗跟他不同,他不喜欢院里新来的这些人,因为来了很多个子比他高力气比他大的男孩,他在这些人中找不到一点优势。虽然后来大家都玩到了一起,但最开始,叶红旗对这些新来的人总有一些敌意,跟其中一些人还打过架。

对女孩,他倒没有像对男孩那样暴力,但也会欺负。他觉得这人特贱的一点是,他不找别的新来的女孩麻烦,专挑何筱,这就让他看不过去了,两人也为此打了不少架。直到过了一两年,大院里的新人和旧人渐渐融合到了一起,孩子们之间的矛盾才缓和了一些。叶红旗不再欺负何筱,他们两个也重归旧好,三个人也慢慢地玩到了一起,但在他心里,跟何筱最亲近的,永远是他自己。

那时他已经上高中了,十六七岁的大男孩,正值荷尔蒙分泌旺盛的躁动青春期。因为要住校,他一星期才能回来一回,每次一到家就去找何筱玩,十回有五回见不着。因为何筱上初中了,她妈管得很严,不让她总跟他一个男孩出去疯。尽管一个月只能见个两三回,程勉也觉得满足了,剩下的时间努力学习,在后来的高考中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陆军指挥学院,一点也没动用家里的关系。相反地,叶红旗却发挥有些失常,最后去了空军工程学院。

高考结束的那一晚,两人在操场上喝从炊事班里顺来的啤酒,喝到最后神志都有些不清了,他原本是想安慰叶红旗的,絮叨地说了一堆废话后,却发现那孙子正举着酒瓶对着天空,眼睛明亮地发着呆,然后老神在在地说了句:“以前你不是老问我为什么总是欺负笑笑吗?我一直也不明白,今天我看见她时突然就知道答案了,我想我是喜欢她。”

对于叶红旗突如其来的这一句,他当时脑子里只有两个字:扯淡。叶红旗也笑了,似乎是觉得很可笑。再后来两个人谁也没提这事儿,直到暑假快结束的时候,叶红旗突然来找他,说了他父亲要调走的事儿。

当时他脑子里就有点懵,接着就听叶红旗说,今晚让他帮忙把何筱叫下来,他要郑重地再跟她道个歉,然后再道个别。程勉当时不疑有他,当即就答应了。因为他知道何筱爸妈特别看不惯叶红旗,总嫌他欺负自己家女儿,一直不让他上他们家去玩儿。然而待他把何筱叫出来之后,那天晚上的事儿就发展得出乎他的意料了。

叶红旗先是跟经常一块儿玩的发小说了自己要搬走的事,接着就在众人的注视中,向何筱表了白。他记得,当时何筱愣住了,而他整个人也像脑门被人重重砸了一拳,耳边嗡嗡直响,待他反应过来之后,何筱已经跑远了。他想去追,却怎么也拔不开脚。他要跟她说什么,怎么解释,毕竟是他把她叫下来的,告诉他红旗有话要对她说。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让他说不出口的原因是,此时此刻他突然恍悟了,原来那种跟她在一起的喜悦感,只有他是她最亲近人的满足和占有感,叫作喜欢。他一直没有明白过来,直到叶红旗抢在他面前说出口,他才知道,他是喜欢她的。

回过神来,程勉突然觉得。年少时候的自己,真的是傻得透顶。

节后第一天上班,何筱一来到中心就听说了褚恬请病假的消息。回到办公室她立马给褚恬打了个电话。

电话那头的她声音有些虚弱:“没什么大问题,你不要管我,好好工作。”

“不行,你一个人我不放心,我跟老张请个假,去看看你。”

“别,可千万别——”褚恬立马制止她,声音有些懊恼,“就是个小感冒。从小到大我就不能喝酒,喝了之后第二天肯定会难受。不过不严重,你千万别来啊。丢死人了,不想见你。”

何筱微哂:“那你好好照顾自己。”

褚恬“嗯”了一声:“对了,我表姐下周末要结婚了,她说想请你当伴娘,看你有没有时间?”

何筱:“时间上没问题,不过伴娘的话,你不是更合适吗?”

“我严词拒绝了,伴娘当多了嫁不出去。你现在有程连长了还怕啥?我八字还没一撇呢,当然得注意。”

“……”何筱揉了揉眉间,“那好吧。”

挂了电话之后,就听见中心负责派件的阿姨叫她,随手递给她一个包装精美的信封。何筱打开一看,是一张大红色的请柬,样式虽很普通,但封面上那两个人幸福的笑容看上去却是如此惹人艳羡。

沈孟川,涂晓。何筱低低地念着这两个人的名字。

“这谁啊,男的帅,女的漂亮,这么般配?”

同事一脸羡慕地从她手中夺过请柬,何筱从信封背面找到涂晓留下的电话号码,准备给她拨过去,电话却先响了。何筱乐了,接通电话,那边是她妈——田女士。

何筱挺是意外的:“有事啊妈?”

“当然有事。”田女士说,“我问你,上次给你介绍的那个陈成杰你们两个处得怎么样了?”

何筱猛地扶住额头,她是早把这人给忘到脑后了:“上次回家不是跟您说了吗?陈老板看不上我。”

“胡说。”田女士嗔怪她,“我听介绍的那个人说,小陈对你印象还不错,说有机会的话想再跟你处处看。我把你的手机号码留给他了,他的也给你发过去,这回你们自己联系,我们就不掺和了。”

田女士越想是越开心,何筱这边是越听越头大。

愁眉苦脸地挂了电话,何筱忍不住在心里腹黑陈成杰。她心说这人太不靠谱了,之前明明说的是不想结婚,回头就放她一道冷箭,陷她于两难境地。

何筱看着母亲发来的那组号码,决定给他打个电话说清楚,结果号码拨到一半的时候,陈成杰的短信自己找上门了。

寥寥的几个字,带着此人霸道的风格:“中午一起吃个饭吧,我在你们单位门口等你。”

何筱:“……”

中午时分,何筱等到最后才不紧不慢地出了中心。陈成杰直接将车停在了大门了,副驾门大敞着,丝毫不知避嫌。似乎是察觉到脚步声向他走来,陈成杰转过了头,看见何筱,微微点了点头。

何筱笑不出来,站在车外面,对陈成杰说:“我记得上次我跟你都说得很清楚了。”

陈成杰笑:“你不要太有负担,朋友之间还能一起吃顿饭吧?”

一句话,何筱瞬间就变成了矫情的那个人。斗不过他,只好上了车。

因为中午时间紧,所以两人去的是中心就近的一个饭店。两人各点了一份套餐,陈成杰还特意嘱咐服务生快点上。

菜上齐之后,两人沉默着用着餐。察觉出何筱吃得很慢,陈成杰略带歉意地说道:“这里条件简陋,做不出什么好菜,十分抱歉。”

“已经很好了,谢谢。”

陈成杰目光玩味地看着何筱,开口道:“你一定是在纳闷我为什么又改变了主意。”

“确切地说,是出尔反尔。”

陈成杰豁然地笑了:“这确实不是我的风格。只是上次回家之后,我同老太太长谈了一番,最后我被她说服了,觉得有个家庭的感觉还是不错的。只要我未来的太太能够知礼、贤惠,在我顾及不到家庭的时候帮我打点好一切。”

何筱听完,很平静地对他说:“那你不需要结婚,找个管家就行了。”

陈成杰摆摆手:“心理和生理上的契合同样也需要,这点管家可做不到。”

何筱听完,手里的勺子差点儿掉了,陈成杰也察觉到话中有误,连忙补充道:“抱歉,我说话可能有些直。”

跟这样一个习惯了强势的男人说话,几个回合下来何筱就觉得头有些痛。她喝了口温水,说:“既然如此,任何一个女人都能满足你的要求。”

陈成杰呵呵笑了两声:“这世上确实没有非谁不可,不过我这个人做事也讲求感觉,你给我的感觉很好,我也乐意跟你相处,正好你也是单身,既不犯法又并非不道德,所以我们可以试试看。”

何筱在心里叹了口气,她是彻底说不过陈成杰了,因为她没有他那副厚脸皮。

“陈先生,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陈成杰一怔,马上反应过来:“是上次那个军官?”

何筱心里很是佩服这人的记忆力,不过还是没有迟疑地点了点头:“没错,就是他。”

陈成杰沉吟片刻,看着她的眼神带有一些探究:“不会是托辞吧?我记得上次见到他的时候,你好像还很反感。”

何筱只是微微一笑:“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了。”

他们之间,很难用一句话说清楚。但到了如今,何筱也终于可以不避讳任何一个人包括她自己地承认,她喜欢程勉。更或许,是一种比喜欢更深的感觉。不过,这没必要让面前的男人知道。

陈成杰这才有些真正地吃惊了:“开玩笑,现在还会有女孩儿傻到要去嫁军人?太天真了,军嫂的辛苦不是随便一个人都可以忍受的。”

“还是有的。”何筱说,“你要是愿意听,我可以给你讲个故事。”

陈成杰挑挑眉:“愿闻其详。”

“我有个朋友,家在四川。十几岁的时候经历了一场大地震,她的父亲被困在老家的祖屋里,足足一天一夜,直到海军陆战队的救灾小分队赶来,她们才得以脱险。之后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她都跟着这个小分队参与救灾,用她的话说,第一次感受到了军人的勇气和坚持,所以从此之后她就迷恋上了军人。”

这个人就是褚恬,何筱想起当时她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的心情,很复杂。一是羡慕她有如此单纯天真的感情,二是为她感到担心,因为军婚真没她想得那样简单。

现在再想起,何筱不禁笑了笑,她是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用褚恬的例子来说服别人。

“你或许觉得难以相信,也或许会认为她很是天真。但就是真的有这样的人存在,不是这个理由,也还会有其他的理由。”

陈成杰听完沉默了好久,何筱以为他没听明白,又解释道:“为什么你们总要对军人另眼相看?换作任何一个普通人,他的婚姻生活都不可能会一帆风顺,那么他的女人同样也要承受很多!”

看她有些着急的表情,陈成杰忍不住笑了:“我没有说不信,只是觉得有些可惜。像你这样有觉悟的女孩儿,我要是早点儿认识就好了。”

何筱:“……”她承认,她说不过他。

“好了。”陈成杰站了起来,“我佩服你的勇气,也祝你拥有一个幸福的婚姻。”说完拍拍她的肩膀,走向前台去结账。

何筱看着他的背影,嘴角牵出一抹淡淡的笑。

婚姻,好像离她还很遥远。

解决完陈成杰,家里还有老妈田女士在等着,何筱愈发觉得自己这日子过得很悲惨了。

略带忐忑地回到了家,发现家里只有老何一人,正哼着小调在厨房做饭。心里轻松了一下,何筱巴着厨房门口问:“我妈呢?”

“你二姨旧疾又犯了,你妈回去鞍前马后地伺候去了。”老何回头看她一眼,“今儿你又见那个相亲对象去了?感觉怎么样?”

何筱送他六个字:“别提了,没可能。”

老何嘿嘿地笑了,转过身继续炒他的菜,像是一点儿也不担心他闺女的终身大事儿。

何筱很是满意地回了房。

因为答应了做伴娘,何筱很快就跟涂晓取得了联系。

电话那头的涂晓一听见是熟人就不停地说最近有多累,何筱听笑了:“结婚应该是件幸福的事啊,怎么一到你这儿就只剩下抱怨了?”

涂晓叹气:“你不懂。”

涂晓和沈孟川的情况比较特殊,涂晓一家人都在B市,但沈孟川的家人却都在沈阳,单在一个地方办肯定不能照顾到所有。鉴于两人都常年在B市工作,沈老爷子大手一挥,决定婚礼就在B市办,这样既能免去亲家夫妇舟车劳顿之苦,又能照顾到两人的战友和朋友。至于沈阳,回到老家办几桌酒席就可以了。

只是如此一来,涂晓就压力大了。连轴转两场,中间没什么时间休息,提前要准备的事情又多,实在累得很的时候,涂晓就揍沈孟川解压,反正这人皮厚,抗揍。

何筱听明白了,撇撇嘴。这哪是抱怨啊,妥妥地秀恩爱。

“对了。”涂晓说,“伴娘服给你准备好了,什么时候能过来试试?”

“就今天吧,我在家休息。”

敲定时间,约在下午两点。吃过午饭,何筱就打车去了干休所。今天的天气也是难得的好,阳光灿烂却并不热烈,照到人身上,很是舒服柔和。

何筱到的时候涂晓正在客厅整理衣服,见她进来,忙向她招手。何筱笑着走上前,给了涂晓一个大大的拥抱:“恭喜你。”

涂晓嗨一声:“别提什么恭喜啊,我正后悔着呢。你说我是着了什么魔跟沈孟川折腾了这么二十几年,现在好了,年纪大了,没人要了只能嫁他了。”

“快别这么说,让首长听见得多伤心。”

“他才没那工夫伤心,每天打电话都睡得跟死猪一样。”涂晓抱怨了几句,挽上了何筱的胳膊,“得了,不提他了,跟我上楼看看礼服去。”

涂晓这次的婚纱可谓之大手笔,主要是因为她未来的婆婆,沈孟川的亲娘,盼媳妇盼了这么多年,觉得这是儿子唯一的一次婚礼,说什么也要办得让两人难忘,光是婚纱,就前前后后选了十几套,最终才敲定下来两套,在婚礼上用。

至于何筱穿的伴娘礼服,也丝毫不逊色。蓬蓬纱短裙,中间束了一圈五指宽的束腰,肩膀上撑着两条薄纱肩带,甜美,又不失性感。

“腰这里尺寸合适不合适?我是听恬恬说的你的尺寸。”

何筱低头看了看:“正好。”

涂晓瞬间松了一口气:“那我就放心了,免得还要改。”

何筱微微一笑,又帮着涂晓换衣服:“首长婚礼上穿什么?军装?”

“他倒是想来着,嫌穿别的麻烦。可是我婆婆发话了,说喜宴是在酒店,又不是八一礼堂,穿什么军装?”

何筱又忍不住笑了:“也是,穿了那么十几年的军装,也不嫌烦。”

“柜子里给他准备了两套西服,等会儿他回来了好试试。”

话音刚落,就听见楼下响起了汽车的鸣笛声。涂晓衣服穿了一半,就让何筱帮忙开门。

何筱刚走到楼下,就见沈孟川跨着大步走了进来,眉眼间俱是飞扬的神采,不愧是要当新郎的人。

沈孟川指了指后面:“带了个人来,帮我招待招待。”

何筱低头看了眼自己穿的礼服,心里正腹诽着这是招待人的打扮么,一抬头看见后面跟进来的人时,怔住了。

那人原本是微笑着走过来的,瞧见了她的装束,摘帽子的动作僵在半空,两只眼睛睁得老大,定定地盯着她看。

何筱醒过神,想往外走走,看看除了他之外还有没有人,结果还没走到大门口,就被程勉一把拉了进来,门啪的一下合上了。

“你干什么?”何筱一头雾水地看着他。

程勉从上至下又打量了她一遍,清俊的脸上带了点气急败坏:“穿成这样,你得注意,别随便往外走。”

何筱被他逗乐了:“什么这样那样的,这是伴娘礼服,懂不懂?”

“那也不行!”

何筱觉得跟他简直没话说,瞪了他一眼,折身往回走。程勉赶紧跟着她过去,看着她裸露在外的双肩,对涂晓的安排十分不满:“嫂子是不是故意的啊?”

要穿着这一身出去,到婚礼那天得多少人往她身上看?不知道到场的有一半单身啊,真是看热闹的不嫌事儿大。

何筱没好声气地回他一句:“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净往歪处想啊。”

程勉噎了下,继而理直气壮道:“都是八百年没见过女人的人,你以为他们能比我好多少?”

何筱觉得这人真烦,倒了杯水塞到他手里,说:“我才懒得以为,喝了水赶紧走,别说我没招待你。”说完转身就走。

看着何筱开始赶人了,程勉才意识到自己被她的裙子带偏了,完全忘了来这儿的目的。他一伸手把她拉回来,看着她涨红的脸,压低声音,放低姿态,讨好地看着她:“生气了?”见她不理自己,程勉犹豫了下,伸出手摸了摸她肩头的薄纱肩带:“你看这裙子,可不是露得有点多么?”

何筱浑身微微一颤,伸手拍掉了他粗粝的大手:“你过来干吗?”

“不干什么,就过来看看你。”程勉摘掉大檐帽,在何筱目光的注视下,稍微有点不自在。

“那现在看也看了,没什么事儿你就回吧。”

“不着急。”程勉厚着脸皮笑,凑到何筱面前,“还在生气?”

“谁跟你生气?就因为一条裙子?我才没那么幼稚。”何筱别过脸,不看他。

他当然指的不是裙子。

程勉无意识地捋了捋板寸头,犹豫了下,才说:“我知道是该跟你解释清楚,可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没错,我跟叶红旗是打过一架,毕竟那小子摆了我一道,让我替他约你出来——”

“听你这意思,这还是他的错啦?”何筱怒瞪他。

难道红旗跟她说什么,还必须经过他同意,否则就是摆他一道?说到底他程勉不过就是帮红旗传话跟她见面,至于见了面之后说什么话他管得着吗?有什么道理跟人打架?

见他不说话,何筱又问他:“还是说,谁想要喜欢我跟我表白就必须经过你的同意?”

见她越说越歪,程勉连忙辩解:“我不是这个意思。”在何筱的怒火之下,他有些赧然地说,“后来我也想明白了,其实跟红旗没什么关系。但我知道,你心里一定怪我了。那一晚之前你还跟我说要跟我考到同一个城市,可是第二天我就把你推给了别人,不管我是否知情,那晚那个结果都是我造成的。而且在你跑了之后,我还傻愣愣地站在那里没有去追你。笑笑,这几年我每想到一次都特想抽自己几巴掌。但当时我真是气糊涂了,我刚意识到自己喜欢你就把你给弄丢了,我仅有的发泄方式就是跟叶红旗打一架。”他顿了顿,声音是掩不住的苦涩,“其实我后来也想找你说清楚的,可没有机会,第二天我就要走了,去陆指报到。而且同样的话,我说在红旗后面,也就彻底变了味。”

何筱听得怔住了,良久,近乎喃喃自语地问:“那现在怎么办?我不想你因为我,就跟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形同陌路。”她从卓然那里得知,这两人上军校之后就再也没有过联系。她听了之后,心里内疚得厉害,也因此才这么生气,他怎么能跟红旗打起来?

程勉沉默了许久,将她抱住,低声说:“笑笑,给我点时间,我会把他找回来的。”

转眼就到了周日。

何筱提前一天到了干休所,跟褚恬一起陪涂晓度过了最后一个单身夜。第二天一大早就起来了,作为资深美女,褚恬自告奋勇地给两人上妆。何筱和涂晓也乐得自在,趁这么会儿工夫养精蓄锐,准备应付这一天的忙碌。

褚恬看着镜子中的何筱:“我记得我替你选的伴娘礼服不是这样的,怎么换了?”

涂晓替何筱回答:“程勉嫌露得太多,让换掉了。”

褚恬乐了:“你什么时候这么听他的话了?”看了眼她现在穿的立领蕾丝裙,忍不住又打趣道,“这回换这个包得可够严实啊。”

何筱闭目,懒得搭理她。

早晨六点多,迎亲的队伍到了,何筱从二楼窗户探头一看,被这夸张的车队吓了一跳。根本数不清楚有多少辆车,只知道一眼望去看不见队尾。

涂晓早就见怪不怪了,对镜检查着妆容,道:“得亏是我打小就认识我这婆婆,否则被这阵势吓得逃婚都有可能。”

“那必须。”褚恬冲她眨眨眼,“你要是走了,她老人家可就没媳妇了,当然得隆重娶回家。”

涂晓微微一笑。其实这么些年,婚姻对她而言,已经只是一个形式了。她跟沈孟川,互相看不顺眼了十几年,又互相以爱为名折腾了十几年,如今她的心情只能有两个字来形容:落定。

何筱觉得她能理解涂晓的感情,因而笑了笑:“既然这么大手笔了,那不给够红包可不让进门,任务就交给恬恬负责了。”

褚恬一拍胸脯:“那绝对没问题啊,倒是你,别看见伴郎就瞬间倒戈了。”

何筱:“……”

鞭炮声过后,迎亲队伍里的一帮兵痞子摩拳擦掌地准备进门了。

红包照收不误,可人是甭想进来。何筱就跟着涂晓坐在一旁,她向来是只看热闹,真要她参与进去,往往都是最惨的那个人。何筱自认为不甚机智,就全权让褚恬负责了。

褚恬也不负众望,外面的一群人差点儿把门卸了才得以进来。沈孟川现在也顾不得首长的形象了,抱着涂晓就往外跑。

何筱被逗乐了,视线一转,看到了同样在微笑的程勉。托婚礼的福,她终于也见到一回他不穿军装的时候了,笔挺整饬的西装穿在身上,硬朗中带了些优雅。只是终究还是穿不习惯,低头整了整衣角,抬起头,看见了她在盯着他看。

何筱立马转过了头,程勉左右打量了下,向她走了过来。他盯着她看了几秒:“衣服换了?”

何筱心里还是有点生他的气,不是很想理他,可今天毕竟是别人的大喜日子,她也不想总是给他脸色看。

“有人那么大意见,想不换也难。”

程勉笑了,很得意的那种。

何筱就见不得这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赶紧下楼,一会儿车队就走了。”

程勉叹了口气,跟着她往下走:“战斗力太弱了。”

何筱表示不满:“你们一群当兵的,欺负我们一群女人,还好意思谈战斗力?”

“不是说你们。”程勉扬扬眉,看着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媳妇抱上车的沈孟川,“我这老首长结婚太晚了,请来的战友大部分都是校级军官,有头有脸的谁敢敞开了闹?这要搁我们连那群战士们身上,开个门根本不算事儿——”说到这儿他突然回过头看何筱,“所以我得吸取老首长的教训,一定要早结婚。”

何筱:“……”看她干什么,他结婚跟她有什么关系?

经过一番折腾之后,新郎新娘终于到了酒店,稍事休息,就出来迎接宾客。何筱陪在一旁迎宾收红包,忙得头都抬不起来了。临近中午,人到得差不多了,她才稍稍休息了一下。仰头活动了下脖子,一个红包递到了她的面前,上书两个大字:徐沂。

何筱把红包收下,第一反应就是扭头去找褚恬。徐沂非常淡定又非常无奈:“不用找了,刚在门口遇着了,送我一对大白眼。”

何筱噗地笑了,把红包收齐,交给涂晓的妈妈代为看管之后,又折回身来找徐沂。与在场许多人一样,他穿了一身整齐干净的军装,挺直地伫立在那里,远远地看去,像是一尊雕像。沉稳、理性,这是徐沂的优点,也是让她看不透的地方。

何筱慢慢走过去,徐沂转过头来,低声问:“程勉呢?”

“帮首长招待宾客。”何筱说,“我还以为你会跟着迎亲队伍一起来。”

徐沂笑了笑:“昨晚家里出了点儿事,回去了一趟,今早起晚了,没赶上。”

何筱点了点头,两人并肩站了一会儿,众人差不多都要落座了,她才轻声开口问:“徐指导员,恬恬那么喜欢你,你就真的看不上吗?”

徐沂一愣,又很快微笑:“抬举我了,恬恬是个好姑娘,我没资格看不上,更没资格辜负。”

何筱不解:“怎么会辜负?”

“你觉得我勇敢吗?”他突然问。

何筱有点被他问住了:“当然,身为一个军人——”

“谢谢你。”徐沂笑了,“只是你不知道,有些时候,我很羡慕程勉。”

“为什么?”

她想不出程勉比他强在哪里,因为两个都是同样优秀的人。

“说出来你可能会觉得好笑。”他说,“我羡慕程勉,是因为他从一至终,都非常勇敢地爱一个人。不用怀疑,那个人就是你。”

话题转换得太突然,何筱不知道该做出怎么样的表情。“你,怎么突然跟我说这个……”

“我们两个是搭档。不瞒你说,有时候,我会觉得他那种热切而执着的感情很不可思议。可每当你看着他的时候,发现他因此而兴奋、高兴,或者伤感失落的时候,又会觉得这才是正常的。每一个渴望感情的人,都是最真实的。”徐沂看着前方,很平静地说,“这就是我羡慕他的原因。”

何筱突然有些词穷,良久才出声:“这些只要你想,你也能拥有。”

“也许吧。”徐沂微笑,像是突然回过神,他偏过头,看着何筱,“对了,我想问你一件事。”

“你说。”

徐沂斟酌了下,开口道:“上周五中午,你是不是跟一个男人在一起?”

“什么男人?”何筱没太反应过来,看着他的眼睛,却突然想起来了,“陈成杰?你们怎么知道?”

徐沂有些尴尬。其实这事儿他们一开始并不知道,只是那天司务长和炊事班两个兵出外采买食物,中午回来的时候正好路过基管中心门口,好巧不巧地看见了何筱上了陈成杰的车。司务长不是第一次看见何筱了,一眼就认了出来,当下不太在意,回来一琢磨两人当时的别扭样子,越发觉得有些不对劲了。只是也不敢直接问程勉,只好偷偷问徐沂。也不怪他们对这事儿格外上心,当兵的都不好处对象,好不容易有了一个,也常常因为时间、距离的问题告吹,战士们管这叫“放冷箭”。

几个人正说着,程勉就进来了,正巧把最关键的听到了耳朵里。也没批评他们,就问了问开车的人具体长啥样,之后就没话了。

“虽然没说什么,但下午就带着连队冒雨去靶场训练了,完事儿之后自己又在雨中跑了两千米。说起来也够可乐的,程勉这人心情一不好就爱自虐。”

何筱没笑,就觉得嗓子干干的,费了老大劲,才挤出一句话:“那人是我妈给我介绍的,那天中午我跟他出去——”

说到一半,她才发觉这解释已经毫无意义了。程勉只字不提,那就是选择相信她,只是她不知道,他是如何说服自己的。就如同过去的七年,她不知道,他是如何就这样坚持等下来的。

何筱突然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中午十二点,喜宴正式开始。

在这之前,沈孟川不能免俗地也做了个VCR,把这二十几年跟涂晓能收集到的点滴都放了进去,成功地感动了老婆和在场众人。涂晓妆都哭花了,下去简单补了补,又换了身简单旗袍,跟沈孟川一桌一桌地敬酒。

何筱和程勉就跟在身后。敬酒的时候,她们两个女人很少被灌酒,原因很简单,酒都让两个战斗力极强的男人给挡住了。

程勉替沈孟川挡了不少的酒,一杯一杯看得何筱心惊肉跳。找了个合适的工夫,劝他:“别喝那么多了。”

程勉拍拍她的手,示意她放心。

喝到最后,到场的战友们都嗨起来了,一群人站在台上高歌了一曲《我们的队伍向太阳》,把在座的都逗乐了。

何筱跟程勉站在后面,一直有人来跟他敬酒,因为这里的人没几个不认识他父亲的。程勉不好在这种场合拂老首长的面子,都应了下来。何筱看得着急,等再有人劝酒的时候,她替他接了过来,仰头喝了个一干二净。整个过程不过几十秒,程勉和那人还没反应过来,酒杯都干了。等那人走了,程勉揉揉她的头,傻笑。

婚礼结束的时候,沈孟川和程勉都喝大了。幸好有提前在酒店里订的房间,涂晓忙中塞给何筱一把钥匙,让她把程勉送到楼上去休息。何筱只好扛着他这70公斤的重量,艰难地往电梯里走,小声说他:“逞能,喝那么多酒。”

程勉原本微闭着眼,他虽然喝了不少,但酒量是早就练出来的,只是脸有些红。听见她的抱怨,他眼睛张开一道缝,斜眼看了看她,稍微抬了抬身子,免得压着她。

“你不懂。”程勉手一挥,说,“几十个人围攻我们两人,就是牺牲了,那也叫胜利!”

何筱懒得跟喝醉的人多说,到了屋里就把他扔到了床上。反正这人皮厚,禁得住摔。程勉自发自动地躺好,过了会儿觉得屋子里过分安静,就扯开嗓子喊:“笑笑?哪儿呢?快出来!”

“不许喊了!”何筱急急地从卫生间走了出来,拿了条热毛巾给他擦脸。

热热的,感觉很是舒服。程勉很满意地表示:“水,再来点水。”

何筱掐了他脸一下,又去给他找水。喝下去之后,程勉彻底消停了。他只是微醺,又不是真傻,差不多就得了,免得真惹恼了某位小同志,撂挑子不干走人了。

“笑笑。”他抬头,睁着黑润的大眼看着头顶上方的何筱。

何筱原本正想走人,一听见他叫她,就顿住了:“您老有事儿赶紧吩咐。”

程勉笑了笑,握住了她的手:“我没事儿,就想跟你说说话。”

“不想理你,喝这么多,一股酒气。”她替他松了两颗扣子,让他透透气。

程勉依然笑着,眼睛却闭上了,像是有些累。何筱就坐在床头,低头看着他,一动不动,仿佛时光静止。

她记得,她刚见到他的时候,他还在初中。那会儿院里的孩子上学,都是归所在地军分区统一管理。还没实行划片分,一半是靠自己考的,一半学习不怎么样的,就得上军分区联系的学校。

程勉那时就是院里第一个考出去的,市一中的附属学校,排名第一,赵老师顿时成了院里多少家长羡慕的对象。孩子们都是不在意这些的,那时的他们,年少阳光,无忧无虑,整日满大院疯跑,风吹动衣角,满是青春的味道。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年少轻狂,幸福时光。

“笑笑。”程勉突然说,“老首长今天才是真的喝多了。”

何筱回神:“二十多年修成正果,首长那是高兴,喝多也正常。倒是你——”说起来她就来气,“我问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喝酒的?”

程勉睁眼看了看她生气的表情,笑了笑,又闭上了眼。

“喝酒啊,让我想想。”他调整了下姿态,躺到了何筱的腿上,像是真的在想,“大概是上军校的时候,第一年放假回家,跟老爷子学的。我记得清楚,因为那一年你正好离开。”

“酒,不是个好东西。上军校之前我不喝,但那会儿院里不会喝的人少,所以我常常被叶红旗和丁巍那帮子人嘲笑。后来上了军校,训练苦,工作累,纪律严,过年不让回家,只能喝酒发泄。再后来,再后来下了连队,更是少不了要喝,尤其是老兵退伍时,喝一回,醉一场。醒来之后一切就都忘了。真的,都忘了……”

何筱在想程勉是真的醉了,因为这是他从来都不会说的话。

“程勉——”她开口叫他,嗓子有些哑。

而程勉却像是睡着了,听到她的喊声只是微微动了动身子,抓住她的手,低低说了句什么,而后又沉沉睡去。

何筱离得近,将那句话听得清清楚楚。

他说:“笑笑,别再离开我了。”

次日一大早醒来,程勉感觉头痛欲裂。猛嘶了一口气,才敢慢慢睁开眼睛。今天天气比昨天还好,阳光透过窗纱照了进来,整个屋子都暖洋洋的。惺忪间,程勉打量了下自己身处的这个屋子,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原来这是他在侦察连的宿舍。

那何筱呢?一想起她,程勉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赶紧下床。仓促间没站稳,差点儿摔倒。

正巧这时候徐沂推门而入,瞧见了他,打趣着说:“您可悠着点,别闪了腰。”

程勉没空跟他贫,一边穿衣服一边问:“何筱呢?”

“走了。”

走了?程勉拿腰带的手顿在半空:“什么时候走的?”

“早走了。”徐沂指指外面的大太阳,“看仔细了,这都转天上午了,你也够能睡的,足足睡了十几个小时。何筱不走,还在这儿守着你?”

程勉看了看表,又问:“那谁送我回来的?”

“还能有谁?”徐沂瞥他一眼,肯定是他开车把他驮回来的。

程勉犹是觉得不敢相信,他真就这么睡过去了?徐沂看他一脸迷糊样,说:“对了,你昨天跟何筱说什么了?”

“怎么了?”程勉抬头看他,“她怎么了?”

“昨天走的时候,我见她眼睛有些红。”

昨天天色已经晚了,何筱匆匆从楼上下来,跟他说家里催她回去,让他帮忙照顾下程勉,把他送回部队。徐沂答应了,只是看她双眼泛红,似是哭过一样。

程勉呆住。他跟她说什么了?难道他昨天不是倒头就睡,还是发生了什么了?现在一时半会儿真想不起来。

程勉烦躁地捋了捋脑袋,他现在唯一能想起来的就是何筱问了他一句什么时候学会的喝酒,那他是怎么答的?

程勉冥思苦想着,徐沂也不着急,打算继续看书。没想到他刚转过身去,程勉就站起来走了出去。

徐沂看着他急匆匆的背影,抬高音调问:“干什么去?”

走远的程连长回:“出门,找何筱说清楚去。”只是走到一半,他才想起来,今天有领导下来检查,所有人都在待命,他出不去。

程勉顿住脚步,有些挫败地翻出手机,给何筱打电话。头顶的太阳晒得他有些焦躁,程勉微微眯眼,听着电话那头拉长的嘟声,数着自己咚咚作响的心跳。十声过后,电话接通。

“喂,程勉?”

何筱的声音传了过来,程勉却发现自己突然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原地打转两圈,他开口:“笑笑,我昨天、我昨天喝多了。”他绞尽脑汁想着怎么解释,“说什么了,你别往心里去,你就当没听见——”

“没听见?”何筱的声音陡然拔高,“程勉,有你这么无赖的么,知不知道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

程勉暗暗抽了自己一下:“我当然知道,你先听我说。笑笑,我——”

“行了,不想听你解释。”何筱打断他,“既然这样,那我说的话你也当没听见就行了。”

“你说什么了?”

“问你们指导员去!”何筱懒得跟他多说,撂下一句就挂了电话。

程勉一愣,转脚立马回了侦察连宿舍。徐指导员早已闻风溜走了,等着他的只剩一张搁在桌子上的纸条。程勉拿起来一看,一眼就认出那是何筱的笔迹,娟秀而端正。

这张纸条上只有寥寥七个字,程勉拿在手中,却不知看了多少遍。放下时,小心翼翼地把它攥在手心,细看之下,他的双手竟微微有些颤抖。

胸腔内,像是突然被塞满,程勉忽然觉得闷胀,原地捻转片刻,转身走了出去。外面的天空愈发湛蓝,一下子高远了许多,风也渐渐柔和了起来,拂过脸庞,很是舒适。

程勉却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到最后索性跑了起来。迎着风,跑得飞快。跑向远处,跑向天地的尽头。仿佛唯有如此,才能抒发他所有的感情。不知跑了多少圈,他停了下来,久久地弯着腰。而后摊开早已湿透的掌心,动作轻缓地打开纸条,看着那上面被汗水晕开的七个字。

“在一起。”他低念着这三个字,似是觉得不过瘾,他直起腰,举起手,对着天空大喊:“在一起!”

一声高过一声。嘹亮的声音,回荡在郊区辽阔的上空。望着不远处被他惊起的群鸟,听着不远处传来的阵阵回响,程勉终于笑了,笑得大声,笑得满足,笑得孩子气。

手中的纸条被风卷起,隐约可见那七个被汗水晕开的字。

——程勉,我们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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