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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青岫凝神望着窗外,马路对面的那条陋巷在灯火通明的城市里,显得格格不入,仿佛它不该存在于地面之上,而应与潮湿黑暗的下水管道为伍。
此时的青岫已经洗漱完毕,牛奶面包的简单晚餐也已经吃过,房间里的灯全部关掉,似乎这样就能够不引起什么人的注意。
隔窗看了一会儿,青岫轻轻拉开纱窗,仔细观察那里——那条幽黑的巷子,总感觉哪里不对头。
太暗了,对,就是太黑暗了,是那种一丝光都没有的黑暗。
如同用浓墨在熙攘红尘中划出了一条角度刁钻的曲线,形成了一道下沉于这个世界的阡陌。
现在是夜里十一点,青岫这扇窗右手边的窗还亮着灯,且没有拉窗帘,里面隐隐能传来谈笑声,风夹杂着淡淡烟味送过来,青岫将脸转向另一边。
左手边的窗子一直黑着,两个小时前就黑着,似乎没有住人。
这就是那间324,窗口正冲着对面的巷口,322的客人称其为“凶宅”。
青岫关上了窗,顺便拉上了窗帘,在陌生世界里独自面对莫测的黑夜,不可能心如止水。
刚才在浴室匆匆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陌生的容颜令人极度不适,仿佛不是在照镜子,而是镜子对面有个年轻人和自己对视了一眼,又有些尴尬地转身离去。
礼森,是这个年轻人身份证上的名字。
与万重、郭三茂留手机号的时候,青岫报上了这个名字,用着极其自然随意的口吻,让人觉得这个面相纯良的年轻人就该叫这么个名字,郭三茂甚至都没问是哪个“礼”——当然,大多数人听见这个名字,都会想当然认为是“李森”这两个字吧。
万重自然也没有问。
……
“礼森,你好。”清晨起床洗漱后就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青岫听着手机那端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低声道,“你好。”
万重的声音在电话里显得很官方,比本人似乎要成熟上几岁,他清了清嗓子,似乎有些不习惯自己的声音似的:“也不知道你今天的安排,我打算趁白天去那个学校看看。”
那个学校,青岫正打算去;四尺玉巷,青岫也打算再去。
万重并没有说为什么要去那个学校,但昨晚两人毕竟看到了难以解释的“不合理存在”,就算是为满足好奇心吧。
“你吃早饭了吗?”万重又问。
青岫没有正面回答,只是保证:“半小时后我能赶到那个学校。”
万重则也答非所问:“要是没吃,就一起吃个路边摊,就在四尺玉巷西口,挨着个卖咸酸甜的摊子。”
青岫心头一动:“行,我十分钟后到。”
透过窗子看向对面,那条巷子已经安然沐浴在城市清晨的烟火气中,巷口摊子上摆着五颜六色的咸酸甜,格外醒目。旁边就是一个早餐摊,似乎有油条豆浆还有包子小米粥,万重没有穿昨天的黑呢大衣,但因为个头高,站在那里也十分醒目。
当青岫出现在万重面前的时候,对方已经坐在简陋的餐桌前,面前是炸得胖胖的油条、卤得颜□□人的鸡蛋,以及一碗热腾腾的小米粥。
“坐!”万重一面磕鸡蛋一面招呼青岫落座,“这家的早餐挺丰盛的,你先研究研究吃什么。”
青岫“研究”了一会儿,点了个西葫芦丝与鸡蛋摊在一起的薄鸡蛋饼,还要了一碗豆浆。
万重看了看青岫的鸡蛋饼,立马和老板道:“给我也来一张糊塌子!”
老板稍稍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万重说的“糊塌子”是什么:“好嘞!一会儿就得!”
青岫却看了看万重,没有说话。
如果“糊塌子”这个叫法是寄寓市的方言,这位早餐摊老板不会是一头雾水的反应。
万重曾说自己生在这里,并长到了七八岁才离开的,他应该不会把这种自小习惯的食品的名字冠以他称。
其实早餐摊旁边竖立的小黑板上写得很清楚——本地特色美食:鸡蛋咸食(荠菜鸡蛋、西葫芦鸡蛋、胡萝卜鸡蛋)……
也就是说,这种鸡蛋饼是本地特色美食,名字叫做“咸食”。
童年的美食印象根深蒂固,不会叫错。
万重却不以为然地咬一口卤蛋,丝毫不在乎自己刚才的“身份暴露”。
青岫左手用筷子,将盘子里的鸡蛋饼卷成个圆筒,很利索地夹起来吃,外焦里嫩,十分可口,他用右手指了指自己身后,头也不回:“我就住在那个酒店,很近。”
万重“哦”了一声,紧接着问:“你是哪个lǐ?哪个sēn ?”
青岫没想到他会问起这个,晨光下琥珀色的眸子看了看对方:“礼物的礼,森林的森。”
“没想到还真挺特别的,我昨天就在想,礼森的名字说不定不是大众所认为的那两个字,”万重端起小米粥喝一口,“sēn这个读音,我估计字典里只有一个‘森’字吧。”
吃着口中热的食物,青岫第一次在这个世界上感受到了几丝人间的真实,心情也难得放松了些:“也不是,‘林箫蔓荆,椮椮柞朴’的椮,也读这个发音。”
万重叼着油条愣了愣:“一个字儿也没听明白。”
“……”青岫喝一口微甜的豆浆,有些后悔自己刚才的多言,“也不是常用字。”
万重并不纠结于此:“你尝尝这个油条,炸得火候正好。”
“礼森”的胃容量还算可以,再添一根油条也不算多,青岫便尝了尝,很有一股子小时候那种油条的味道。——青岫这时才惊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种食品了。
上一次吃也是两年之前了,还是青峤亲自在厨房炸的油条。
青岫垂着眼睛,让人看不出他的任何表情。
“你刚才说的那个sēn,是不是木字旁、右边一个人参的参?”万重的脑回路也是够迂回的,好像要借助几口小米粥才能打通。
“嗯。”青岫表示肯定。
万重在小咸菜碟子边搁下筷子,似乎思索了一阵才说:“椮密鱼虽暖,巢危鹤更阴。——是这个椮字吗?”
“嗯。”青岫点头,继续姿态文雅地吃油条。
“这个椮,是古代一种捕鱼用的东西,我和一个好友琢磨着做过一个,真能捕到鱼。”
或许是错觉,青岫总觉得万重在说这件事的时候,口气有些悲凉。
不过仔细想想这两句诗的意思,也是挺悲凉的。
……
璞玉艺术中学,是一所私立中学,以美术专业为主。
万重所在的软件公司设计了一款绘画软件,正好要在寄寓市找一所学校进行试用合作,于是干脆就选择了这里。
“其实我在这个公司没多少权力,却偏偏可以做主这件事,也是巧了。”万重说。
青岫很庆幸万重能有这样的权力,让两人得以公然进入璞玉艺术中学,并受到了热情接待。甚至当万重提出要了解一些学校的历史时,校方也积极配合。
万重的理由是,公司之所以选择璞玉艺术中学,主要是因为这所学校历史久远,有一定的文化积淀,所以想为此专做一套宣传册,在宣传绘画软件的同时,对学校也能起到宣传。
校方自然举双手欢迎。
在进资料室之前,两人先大概对校园浏览了一番。
现在正好是上课时间,操场上只有一个班在上体育课,所以比较安静。
两个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看向了那片山坡上的白石亭子,陪同的教师专门介绍道:“这座亭子叫‘姊妹亭’,民国时期建起来,差不过有近百年历史了。”
“为什么叫‘姊妹亭’?”或许青岫很少讲话,突然出声令教师有些诧异。
青岫:“在我的理解里,姊妹亭应该是两座亭子连接在一起的。”
教师笑了笑,对青岫的疑问表示理解:“是这样的,咱们璞玉艺术中学的前身是‘璞玉女中’,当初建造这座亭子,就是让学校里的女生们能够情如姊妹,互敬互助。”
青岫点点头,目光看向“姊妹亭”旁边的一棵巨大榕树:“这棵树也有百年历史了吧。”
这是一棵名副其实的古榕树,除了粗壮的树干和巨大的树冠之外,更吸引人目光的是它的根须,颇为壮观地从山坡披挂下来,颜色尤为雪白,仿佛一挂凝固的瀑布。
“是啊,”教师感慨地说,“这棵古榕树大概是寄寓市里唯一的一棵榕树,这是当初建校的时候种下的,差不多有百年了。”
昨晚的黑暗中看到的那些粗粗细细的白色,正是这棵古榕树的根须。
但冬季会供暖的北方城市,怎么可能生长如此巨大的榕树,这实在说不通。
就像酒店大厅的九里香一样说不通。
“这样吧,吴老师,学校的资料我明天过来查看,早知道这里的历史这么悠久,我今天就该带相机过来的。”万重向教师微笑着说。
吴老师急忙道:“随时欢迎您过来。”
两人婉拒了校方的午宴,从学校出来后,不知不觉又走到了四尺玉巷口。
“我们吃早饭的时候是八点吧。”万重看了看自己的手表,“现在居然十二点半了。”
青岫也觉得这里的时间有些问题:“昨天夜里也过得比较快,似乎唯一漫长的是黄昏到入夜的那段时间。”
的确,昨晚的那段时间也很漫长,从进入世界,青岫两次踏进了巷子,再到遇见万重,遇见郭三茂,直到路灯亮起来,才算宣告了黄昏的结束。
感觉有六七个小时那么久。
青岫看着万重,有些话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问也不好直问——对方是否和自己一样,是外面来的人,如果是,对方的任务又是什么,对方是否是第一次进入这里的世界。
万重看了看咸酸甜的摊子,伸了个疲惫的懒腰:“有些事儿总得先解决,虽然不怎么饿,但午饭总得吃,就去你住的酒店附近?我看那个咖啡馆就有简易午餐吃。”
“行。”青岫虽然不知道万重是怎么了解到这个酒店会有咖啡馆的,但也没有多问。
万重似乎已经习惯了青岫的简短,此刻趁着马路车流少,几个大步就走过了窄窄的马路。
青岫一路跟在其后,万重走进大厅先看了看那盆芳香无比的九里香,没有说什么,就推开了咖啡馆的秋香色玻璃门:“我正好要给你看样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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