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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严冬,更深人静,外面的北风夹着夜雪肆疾,呼呼吼叫的人不得安生。忽然,一个猛烈的疾风刮起,搧的门扉“啪嗒”一声撞在了墙上,惊得慧珠睡意全无,一个激灵从斜靠的床柱上直起了身,转头看了看床榻,见胤禛还未醒来,颦眉估摸着算了下时差,又低头给胤禛掖好被角,这才轻手轻脚的步出屋子。
外间,小禄子、小然子正靠着门槛那打盹,听见屋子里有细微的脚步声响,心中知是何人,忙撩起帘子迎出屋来。慧珠瞥了二人一眼,朝前头三、四尺的地方努努嘴,二人会意赶紧跟着应了上去,一壁走着,一面就听慧珠低声吩咐道:“这会儿又起风了,再加个炭盆进去……”
说话的当头,不觉已走到了外间屋中,慧珠稍大了些声音道:“皇上差不多还要半个时辰也该醒了,本宫这去药房看看,你让素心到里头守着。”小然子答应着去了,慧珠又转脸对着小禄子,轻声说道:“这里索性又不少人值夜守着,公公不如随本宫去旁间屋里煎药。”闻言,小禄子心头一震,强压住抬头的冲动,不露声色的躬身跟在慧珠身后,暗底下却犹豫着一会儿该如何答话。
院子里灯火点的正亮堂,就是最远处分隔内外院的垂花门也清晰可辨,远远就能瞧见绿油油的门檐,朱红色的封檐板,金灿灿的梅花钉,在白晃晃的雪夜里尤为醒目。一路游廊上走着,院门口三道冲击眼球的色彩,让慧珠不顾直灌进身的寒风停下脚步,望着油漆一新的远门,怅然道:“今儿都二十三了,还有七日就是春节,你说除夕前皇上该能病愈吧……”
小禄子偏头抹了抹眼睛,咽回口里的苦涩,呵呵笑道:“皇上洪福齐天,自是会在新年前龙体康泰。”慧珠轻应了声,拾步又走,一路两人再无话,只是心下皆知,新年一应节宴,胤禛就是身子再虚也由不得他们劝动分毫,自是强撑着面对一众王公朝臣。
不约片刻,到了刚腾出来以作药房的小偏房。房里三四个药侍正守在一顶烽火炉旁看着药盅,慧珠打发了几人下去,接过扇子在炉子前的小凳子上坐下,瞩目盯着炉上的火候,头也不回的说道:“皇上的事已摊开了,公公勿需再瞒着本宫。”
慧珠问得如此直白,小禄子终打消了心中的犹豫,一五一十的细细说了。
胤禛此疾是日积月累而来,尤是昨年入夏以来,先有诺尔布叛清,接着又是和通泊、鄂登楚勒两处激战;再至今年,且不说多年交战的准噶尔即使战败仍不死心,竟还有云广等地叛乱。为此,胤禛日夜殚精竭虑,夜不能寐,饶是抵不过慧珠的话宽衣睡下,却也往往是睁眼到天亮。如此一来二去,心力消耗大半,身体也跟着垮了下来,以至气血盈亏。
听小禄子呜咽着说完,慧珠只觉心下极不是滋味,亏她一直以为自个儿悉心照料了胤禛的衣食起居,可这一切却只不过是她想当然尔!慧珠深吸口气,忍住直打转儿的泪水,哽咽道:“皇上是什么时候开始吐血的?”
小禄子为难道:“是……皇后娘娘离世不久。”说着见慧珠面色一僵,忙又补充道:“第一次咳血的时候,正是大军被准噶尔围住那会,皇上因此动了气。但又恐娘娘您胡思乱想,便没将此事告诉您。可是没想到战事越来越多,皇上常常动怒,这病也跟着加重了……娘娘莫猜测,皇上他当时想着温药可调解,就想等一年半载固了根本,再告诉您,以免您担心,却不想……”犹言未完,小禄子已泣不成声。
竟然是昨年这个时候,她还以为至多不过是几月以前,却没想到已过整整一年的光景。慧珠下意识的死死抓紧扇柄,带着一丝逃避意味的驳道:“皇上登基至今已整整十年,哪一年没有叛乱战事,为何这两年……两年才……”话只过半,却羞愧的再难置一词。
未发觉慧珠的心思,小禄子兀自陷入自己的情绪当中,气得怔怔地,呸了一口,对着阴寒的黑夜冷笑道:“这些不识好歹的东西,一个个狼子野心,川陕藏等地就没安生过一日。朝廷虽然势强,可在大行皇帝(康熙帝)末年已年年用兵,皇上在位这十年更是未有歇过。娘娘您看,八旗子弟再是一个个骁勇善战,也抵不住如此消耗,这般皇上又如何能安?”
正说至激动处,忽见阿杏急匆匆的跑来,扒在门栏上,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吁吁道:“主子,皇上醒了,是意识全清明了,还问了您的。”慧珠喜得一下子站起来了,手里的扇子掉在地上也没发现,就两眼盯着阿杏,累声迭问道:“是醒了神智?不是晚间那会迷迷糊糊的?对了,通知太医了没?说可有事?”
阿杏抚着胸口,向着慧珠连连点头,口里只道:“好,都好!”听了,慧珠未及欢喜出声,小禄子头一次毫不掩饰的喜形于色,抢先叫道:“娘娘,皇上没事了,天亮之前醒过来就没事了。”话落,恰巧瞧见药盅“咕噜噜”翻滚的厉害,又指着火炉道话。
这下人醒了,药煎好了,慧珠一行三人忙觅了药渣过了一碗汤药,似脚下生风一般,极快的回了上房屋里,果真就见胤禛面容虚弱的靠在床头,素心捧了温水正伺候着沾沾口。胤禛勉强喝了两口,润了喉咙,便挥开素心下去,掀眼看向慧珠道:“担心了吧,朕没事。”
整整半个下午,一个晚上的担忧,在这短短不到十个字的话语里,获得了安慰。慧珠微仰了仰头,止住欲落的泪水,展颜一笑道:“皇上醒得可巧,这药汤刚是煎好。”说着从小娟捧着的茶盘里端出药碗,走至床沿边坐下,就着手里的釉瓷小勺,一勺勺喂胤禛服下。
用了药,胤禛安抚着说了会话,又有些乏了,便说道:“都快五更天了,你一宿没睡,回房休息去吧。”慧珠只笑着点头却不离开,胤禛如何不晓得她,知劝也是无用,可见她眼底下的乌青,一脸的苍白,眼眸里极快的掠过一抹心疼,口气却一丝不变道:“你在这也诸事方便,让人抬一架罗汉床过来,你就在那休息也行。”
宫人手脚利落,不一会儿便撤了一架大柜子,将紫檀木五屏风围子罗汉床搭在了原地。就此,慧珠每日夜里侍疾,日间照顾,一应事情皆不假他人之手。如是,几日过去,胤禛的身体渐有气色,至除夕当日也能勉强支持些时辰,宫宴上倒也让人看不出是患了病。
然,胤禛的身体虽是在日渐恢复中,却也经不得劳累,年节上的礼仪习俗自不能包揽在身,只好提前解了弘历的禁足由他代为打理一切事宜。而这一举动落在一众朝工的眼里,便另又一番解释了。
冬至刘氏传出喜脉,无疑是一个天大的喜讯落下,打破了后宫一人独大的场面。但高兴不过几日,便传来消息:刘氏除了得喜的当日晋了位就在无其他赏赐下来,甚至让胤禛给变相的禁了足。尔后,转过几日就是新年,胤禛又命弘历堪当大任,代天子以行礼,自己却隐在其后。
此两事接连发生,这让众人不得不收起了腹内的弯弯肠子,看清眼前的事实,不由感叹他们确实高地兴太早。这后宫里,即使有了新宠,还怀上了龙嗣,又如何?宫里的格局依然未予打破,慧珠已然后宫之主的派势,独掌六宫,并似乎越发得胤禛的宠信,再加之一个成年的皇长子,她的地位已是不容他人动摇。
新宠得喜却落得这般下场,一众心思活络的贵胄们顿时醒悟,不再想着送女入宫以加强与皇家的联系,而是纷纷将目光投向胤禛仅有的两个皇子身上,特别是四阿哥弘历。
这动静大了,一些风声也隐隐约约传到慧珠的耳内,私底下,忍不住的埋汰道:“边境那边战事刚平,百废待兴!不将心思放在那上头,偏偏落在了两小子身上。他哥俩又没甚爵位在身,宗室里多的是贝勒、世子、郡王之类,怎也不去瞧瞧他们。”听后,素心忍俊不禁道:“一家男儿百女争,可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主子怎把它当成了洪水猛兽。”说完,主仆二人也只当是发发牢骚、说说笑,转眼便丢开不提。
但常言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一席话被刚醒神起来的胤禛听去,自思量了两日,便等正月一出,即下了圣旨,分别封弘历为宝亲王、弘昼为和亲王,并指名让弘历参与军国要务。
慧珠随后得知,微吃了一惊,晋封事前她竟一点也不知晓,可又转念一想,胤禛向来不喜后宫涉及朝堂之事。于是也没多问,只再他面前提了一两句,便又事事多以胤禛的身体为重,日日侍疾少有离开。
如此,功夫不负有心人,再这年槐花满枝头的四月,胤禛的身体终是痊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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