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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六月卡农(4)

作品: 夏空 |作者:林笛儿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03-14 1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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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没了,四周死寂,他像漂流在茫茫的大海上。

你说过为了能和我在一起,作弊又怎么样,这一次,你为什么不作弊?他张大嘴巴,想问。

上帝啊,她那么爱你,你在哪里?

那个冬日,他和她在教堂里。他看到她对着圣母像画十字,他问她是不是在向上帝祈祷。她说她不祈祷,只告诉上帝她在想什么。他问:“你现在想什么?”她笑着回答:“天可不可以不黑?”

他的天黑了。

他猝然倒在了地上,眼前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清。

报道说,这场暴雨是北京这些年来遇到的最强暴雨及洪涝灾害,短短两天的时间里,眼睁睁看着面前的一条道路变成河流,全市道路、桥梁、水利工程多处受损,有人伤亡,其中包括天才女指挥管蘅。

报道下方配的是管蘅在首演时的照片,黑色燕尾服,白色指挥棒,笑意盈盈地站在指挥台上,漂亮的眼眸仿佛一湾碧波。

很多人哀叹天妒英才,天妒红颜。

黎漠曾经和管蘅开玩笑地说:“你有如此清丽的面容,就不该有这么好的音乐天赋;你有这么好的音乐天赋,就不该有这么漂亮的歌喉。可是你什么都占了,看上帝对你多大方。”

管蘅淡然道:“上天其实很小气的,他给我这么多,拿走的也多。我的童年很孤单,妈妈过早地离我而去,在我最好的年纪,我退学,像得了自闭症一样过了两年。”

他觉得那些只是人生经历,比起上天的偏爱,并不算什么。他错了,上帝不只是小气,还吝啬,还残忍。

很多人的反应都有点奇怪。

杨小再不解地问她妈妈:“患绝症的人是我,为什么先离开的那个人是管蘅呢?”

笑笑差点疯了,她像祥林嫂一样告诉别人,她真的忘了那儿在施工,路面深挖,她应该走另一条道。车陷住的时候,她撑伞下来看了下。就一会儿,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很快就漫到了车窗。她想走过去,可是浪把她推得更远。她呼救,没人回应,她看着管蘅和车被洪水吞没的。

吉林告诉她,那儿地势本来就低,又在施工中,四周的水全涌到了那里。吉林捶头,如果早几年施工,就不会出这样的事了!

莫静言也说如果,她说:“如果我不坚持让管蘅回来解约,她现在应该好好地在巴黎上课。”

管爸爸沉默得像块冷峻的岩石。黎索南和妻子抱头痛哭,泣不成声。

看守所里的陆庭芜绝食了三天,最后警察不得不把他绑在床上,强行喂食。他托暖光的人向黎漠要管蘅常看的那本《圣经》,黎漠冷冷地看向那人,问:“陆庭芜是谁,我未婚妻认识他吗?”暖光的人摸摸鼻子走了。

黎漠很平静,平静地为管蘅送行。他谢绝化妆师的帮助,一个人为管蘅洗澡换衣。管蘅头发上沾了不少泥沙,他洗了三遍才洗净,然后吹干。他剪下一小束,放在装戒指的红色锦缎盒中。最后,他郑重地给她戴上戒指,另一只戴在自己手上。

化妆师小声提醒:“戒指烧不掉的。”他说:“让她戴着吧!”

火化的两个小时里,他一直坐在外面等着。他给管蘅挑的盒子里也有一个小小的花园,可惜没有晾衣架。

下葬那天,很多乐迷都来了。这样的场面,黎漠想管蘅一定会很讶异地说,我才指挥了几场啊,他们喜欢我什么呢?

她并不是不自信,她只是不知道自己有多么光彩夺目。

一周之后,黎漠才去了汇贤佳苑。

阳台上晾着的睡裙随风飘荡着,桌上摊着乐谱,冰箱里冰着百合银耳汤,锅里是煲好的排骨冬瓜汤,床头柜上的闹钟,衣柜里挂着的衣服,都好像她只是暂时下楼去有点事,一会儿就回来了。

黎漠在床边坐下,枕头边放着管蘅常听的CD机。他把耳机塞进耳边,打开开关。是柴可夫斯基的小提琴协奏曲,还是舒伯特的《魔王》?他等待着,电流吱吱地响。

“喀,喀!”他听到了两声咳嗽,头皮倏地像被电了一下。“管蘅!”他失声大叫,没有人回应,声音原来是从CD里传出来的。

“黎漠,你知道我很笨的,电脑那些从来玩得都很烂。我跟笑笑学了很久,才学会录音,然后才把这首歌录了下来。录好后把格式转换成CD,再刻盘。天啦,折腾了一下午。我知道效果不太好,你忍忍。这是我只写给你唱给你的歌《带你来看我的音乐会》。黎漠,我一个人时常想,我是什么时候对你心动的呢?我想是那个晚上,我在家里擦地,你把我拖出去,我们去琴行蹭琴,还吃了好吃的蟹粥。我们坐在树下,你握着我的手,对我说,不要虐待它,我还等着看你的音乐会呢!黎漠,我爱你!”

又是咳嗽,羞涩的,脸应该红红的。

他闭上眼,看到她在钢琴前坐下,打开琴盖,说不定还偷偷吐了下舌头。

钢琴声响起,白皙的指头在琴键上起伏,歌声柔柔地响起。

月色满天,星光点点,

树影下的长椅,我们肩并着肩。

风,习习,

夜,不眠。

我看着你,心思难掩。

你的眼睛里映着我的身影,

你的呼吸在我的耳边。

突然,想对你说一句誓言,

如果有一天,我的梦想实现,

我带你来看我的音乐会,

做我唯一的嘉宾,陪在我身边,

我们悄悄用眼神交会,

我用音乐向你描绘,

这世界上有一幅美景只属于我和你……

钢琴声渐渐轻了、远了,电流声吱吱地又响了几下,“咔”的一声,一切都停下了。

黎漠睁开眼睛,眼眶胀痛。他站起身,走到阳台上。很多次,管蘅就这样趴在这里,目送他离开。

他轻声道:“管蘅,你是个骗子。”她让他不要急,她又不会跑,始终在等他。他到了,她在哪儿呢?

他抬起头,高挂的艳阳直射过来,明亮的光线隔着慢慢弥漫的水雾灼伤了他的双眼。

管蘅离开后的第十天,梅歆和黎索南两口子回法国了。黎漠没有与他们同行,他要留下看柯逸的交响演唱会,那是管蘅改编的曲目。

梅歆眼睛红红的,她一再重复,虽然后面三场的演出取消了,但首演很成功,她非常荣幸和管蘅同台。她说一次,黎漠就点一次头,不厌其烦。

“你会回法国吗?”她不安地问黎漠。她知道答案的,如果她以前还抱有一丝幻想,此刻,她全然死心。黎漠虽然没有痛哭流涕,他的疼痛却是那么的刻骨,她想不到他爱管蘅会这么深。管蘅的首场音乐会因为一场大雨成了绝唱,她不管如何努力,大概再也超越不了。她是个失败者,无论是爱情还是事业。

“回呀!”他的家在法国呢,明年春天花开时,他还要和隔壁太太家的比较下谁家的品种好呢!

“法国见!”梅歆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他笑着目送她安检。

柯逸的演唱会,高以梵开车过来接黎漠。一个话痨突然变得沉默不语,黎漠很不适应。路上几次看过去,高以梵咧咧嘴,又闭紧了嘴唇。

演唱会放在工体,感觉保安比观众还要多。因为要现场录制唱片,要求有些严格,粉丝们很配合,让怎样就怎样。黎漠不得不承认柯逸在幼稚之外,还是有些魅力的。

当柯逸一身白衣,吊着威亚从空中翩翩落在舞台上,现场立刻成了沸腾的海洋。

一上来,柯逸没有唱歌,只是静静地站在舞台中央,聚光灯下,他看上去是那么的孤单、忧伤。他说:“几个月前,在公司的琴房,她弹琴,我演唱。休息时,我们聊着这场演唱会。我以为像这样的演唱会,以后还会有好多场,而她会一直陪在我身边。原来,那只是我的一场白日梦。”

巨大的屏幕上出现了管蘅和柯逸在《全城恋歌》上的合唱画面,音乐响起,柯逸落寞地站在话筒前,唱起了那首《最爱》。

“管蘅明明和他半毛关系都没有,人都走了,还在炒作,真是死不要脸。”高以梵愤愤地骂道。

“这种人能在娱乐圈红这么久,不是没有理由的。”他和梅歆都懂得怎样做是对自己最好的,只不过梅歆是防卫,而柯逸善于利用。

“你不在意吗?”现场一片呜咽声,这些粉丝都忘了当初自己是怎么黑管蘅的,高以梵正义之火熊熊。

黎漠轻笑:“他说的管蘅是他自己编造出来的,又不是我的管蘅。”

高以梵听得心一紧,眼泪差点没掉下来。

演唱会结束后,高以梵执意要和黎漠去喝酒。黎漠问他:“是不是大醉一场后,伤心就能少一点?”高以梵无言。

“如果可以,陪我走一会儿吧!”

工体这边夜店很多,已近午夜,仍是车来人往。“其实没必要小心翼翼的,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挺好的。”黎漠回过身对闷不作声的高以梵说。

“谁遇上这种事,都不能好。”高以梵觉得黎漠在强撑。

黎漠摇摇头:“你错了,如果硬要说,我应该比世界上很多男人都幸运、幸福。幸运,是我遇到了管蘅。幸福,是我们自相爱到她生命终止,我们一直相爱着,一天比一天恩爱。没有分歧,没有争吵。所谓的永远都是有期限的,哪怕你活到一百岁,那也只是个时间。能有多少人相爱到永远?管蘅给了我永远、永恒……你哭什么?”

“我哪有哭,我只是觉得你们这个永远……他妈的也太短了。”高以梵瞪着黎漠,狠狠地拭去眼中汹涌的泪水。

短吗?去年的七月认识,到今年的七月,整整一年,从一个夏天到另一个夏天。陌生,熟稔,心动,纠结,表白,结合,许诺,永远……黎漠突然感到自己仿佛一生的情爱都穷尽在炎炎的夏日里。

他想起在CS野战场,管蘅被蓝队的人击中,拖着枪还在向前,他大叫道:“你已经死了。”管蘅拧着秀眉,反驳道:“怎么可能呀,你看这是我的影子,那是你的影子。”

他低头,他的影子孤零零地落在地上,他的身边空空的。

很多时候,对于命运,你不得不选择认命地相信。

陆庭芜的判决下来了,五年有期徒刑,不算很重。黎漠觉得这个时候他去服刑,是给了他赎罪的机会,这才是上天的宠儿。那又怎样呢,陆庭芜的心从此就能宁静如水吗?这个答案只有他自己知道。有时候,有的罪是有服刑期限的,而有的罪,即使是用长长的一辈子去服刑,也是不够的。

管爸爸谢绝了黎漠让他去巴黎小住的邀请,本来就沉默的人,越发没有话了。有时候不得已要回答,竟然是用手语。黎漠看得心酸得不行。他是坐高铁回宁城的,黎漠陪着他在车站坐了两个小时,他看看黎漠,安慰道:“不要担心,管蘅的妈妈和晓冬都在那边呢,能把她照顾得很好。”

黎漠轻轻点了点头。是的,她们都在,上帝也在,可是他不在,她还是会感到孤单,会很想很想他吧!

一个个都走了,终于黎漠也要回巴黎了,吉林、高以梵、厉忻宁和莫静言都来送机。吉林哭得像个孩子,搞得黎漠都不知说什么好了。莫静言说她会把行程调整下,争取新年时飞巴黎去陪他。

“不需要这样的,我真的很好。”黎漠保证,可是没有一个人相信他。

黎漠安检过后便头也不回地往里走,他不敢回头,看着他们的样子,他怕控制不住情绪。

花园里最后一朵玫瑰是十月才凋落的,刚好是巴黎秋天音乐季开始的时候。邻居太太剪了一根枝条,说要回去插枝。这个品种,她在意大利的时候也见过,可是人家不肯送给她。

黎漠担心地问:“这样剪枝会伤到玫瑰吗?”邻居太太看着一身正装的黎漠,摇摇头:“当然不会。你要去看音乐会吗?”

音乐会的票是穆蒂先生送的,工作室的事务很忙,黎漠好不容易才腾出时间来。穆蒂还特地打电话来问票是否送到了,接着说,如果管蘅还在,今晚,她会是他的指挥助理。

哪里去寻找这个如果呢?管蘅已经离开一百多天了,很奇怪,他却像感觉不到时光的流逝,总觉着,那是刚发生不久的事。他不再那么爱听交响乐了,每听一次,都觉得下一刻管蘅就会开口和他谈论。他屏息,侧耳倾听,轻轻微微的,是他的呼吸。

一个人来听音乐会总有些寂寞,幸好音乐会很精彩,特别是最后一首曲子——柴可夫斯基的《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在空旷的大厅里,音乐很是激昂,同时又无比婉转。黎漠忍不住想,如果管蘅来指挥,想必还会多一点别的韵味。

邻座一位漂亮的女士激动得两眼晶莹,她对黎漠说:“这个夜晚真是太美妙了。”黎漠回以微笑。

女士似乎意犹未尽,邀请道:“我知道一家酒吧,调酒师的手艺非常不错,先生如果方便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去喝上一杯。”

“很抱歉,女士,我已经结婚了。”黎漠抬起手,让她看无名指上的戒指。

女士并不感到失落,打量了黎漠几眼:“是吗?那请代问你太太好。”

黎漠道谢。外面月光很好,路灯昏黄地亮着,把一片夜色映得很温暖。他突然不想回家了,开着车随意地向前。当车停下时,他发现这儿是新桥。

他一个人慢慢地走,走到桥中央,听到不远处有人在叫:“快看,是流星!”他仰起头。《圣经》里说,很久以前,上帝创世纪时,第一天,上帝创造了世界,有了白天和黑夜。第二天,上帝创造了美丽的蓝天,在水面覆盖的地球上空铺上云朵,让它们携带空中的湿气。他把天空叫作天堂。善良的人死后,就会升上天堂。

“管蘅,是你吗?”他凝望着流星一闪而过的尾巴,柔声轻问。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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