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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寒气愈深，守夜的宫人意识昏昏沉沉醒来，从梦里冻醒便再也睡不着，低声咒骂几句，跺跺脚，搓搓胳膊，仍觉得那阴寒阴寒的风透过布料的缝隙一直往里钻，丝丝缕缕，浸透皮肤，阴到骨子里。
肉眼凡胎的宫奴看不见皇宫上空越聚越多、盘旋不去的黑色雾气，闻不见漫天弥散来的腥臭恶气，同样，也听不见嘈嘈杂杂怨毒森森的怒吼叫喊！
李福海哆哆嗦嗦蹲在东盛宫的主殿门口，抬起头看了一眼黑压压的夜幕，忍不住搓了搓胳膊。
“阿嚏”
李福海揉揉鼻子，心下直道今晚可真冷，转头瞧了一眼靠坐在墙根刚刚醒来的内侍，忍不住摇摇头笑了，兀自感慨道“这人不服老都不行啊”
年纪不大的内侍刚醒，意识还不太清晰，没多听清李福海说的什么，忙问“李总管说的什么？”
李福海笑笑“说你睡的好，不过，咱家像你这么个年纪的时候，比你睡的还好，那时候躺倒了，外面只管打着雷，咱家在屋里翻身都不带翻身的，现在年纪大了，不行了”
“总管不用守夜？”
李福海摇摇头，笑了笑“那时候还有家呢”
正焦头烂额的李福海乍一听声音，只是一瞬，便反应过来，来人是谁，忙是转过身劝道“公子怎么出来了？天色尚早，这里又乱又吵，公子还是回房去吧”
“奴才有错”
年纪轻轻的内侍脸色一紧，慌忙一骨碌从地上爬起跪在了李福海面前。
“起来，起来”李福海拿手里的拂尘不轻不重地打发了内侍，道“割身都过去了，这又算的了什么，再过个把时辰，陛下就该上朝了，你去打点一下轿撵的事儿”
内侍答应着，忙不迭地从地上爬起来就要离开，却在看见主殿的一瞬，面色陡然一变。
“怎么？魂儿丢了？”
李福海用手中的拂尘不轻不重打了一下内侍的腿，催促道“还不快去，耽误了陛下早朝，你就是有十颗脑袋也都不够砍”
“灯灭了，李总管，灯灭了”内侍指着凤乾的寝殿，脸色惨白。
李福海揉揉鼻子，心下直道今晚可真冷，转头瞧了一眼靠坐在墙根刚刚醒来的内侍，忍不住摇摇头笑了，兀自感慨道“这人不服老都不行啊”
李福海脸色一变，一骨碌从地上站起来，看着不知什么时候漆黑下来的宫殿，失声自语“坏了，一定是窗子被风吹开了”
“呜呜……”“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报仇”“报仇”“狗皇帝，还我命来”……
正焦头烂额的李福海乍一听声音，只是一瞬，便反应过来，来人是谁，忙是转过身劝道“公子怎么出来了？天色尚早，这里又乱又吵，公子还是回房去吧”
薄薄的一层青色光晕结成一个密封的球型结界，腥臭恶气尽束于内，一团团浓黑雾气在里面四处流窜却不得破出，而在这之内，重华上仙正盘腿坐于正中位置，合掌闭目，在其身下，有一朵半透明的青莲托他于上，五色光彩流溢圣洁。
“陛下？”
黑雾里，一张张血盆大口，一双双充血的瞳孔，此隐彼显，叫嚣着，嘶吼着，或往结界上撞，或向诵念往生咒的重华上仙扑去。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耳畔风声渐渐息了，重华上仙方才缓缓睁开眼睛，除了云层里慢慢露出的一角皎月，眼前已没了那些因为怨气太深而不愿去往往生的恶灵。
就这么静坐了一会儿，重华上仙摊开右手，红光一闪，手上多出了一条红盖头，那样娇艳的颜色，像极了新嫁娘脸颊上的胭脂。
“我与李郎家隔一墙，自小一同长大，幼时过家家，他偷了阿娘出嫁时的红盖头，骑竹马来说长大后定会娶我进门，我与他好不容易等到了婚嫁的年纪，却不想，偏是那一年先帝驾崩……新帝一登基，战争就开始了，狗皇帝大肆招兵买马，东征西伐，无休无止地打仗！可怜……可怜我那李郎硬生生被官兵拖走后就再没回来……”
想起那穿了一身鲜红嫁衣的女鬼抱着这顶红盖头凄凄切切哭诉，重华上仙闭了闭眼，握紧了手中的红盖头。
这……不过只是其中之一罢了！
良久，重华上仙拂袖散开云层向下望去，万丈高空之下，只见东盛宫灯火一片，人影纷乱，风声携着嘈杂的人声隐约入耳，半句不能分辨。
“黄泉路，黄泉路”凤乾浑然不觉手腕被人抓住，自言自语，自顾自拖着重华上仙向前走“我记不起来了，我记不起来了，黄泉路，我得快点去黄泉路……哎？”
重华上仙微微皱起眉头，化了一束青色流光落入凡尘。
在拉开殿门看见眼前景象之时，重华上仙皱了皱眉，只一瞬，恢复常色，下了台阶向人群里正指手画脚的李福海走去。
“李总管，这是怎么了？”
正焦头烂额的李福海乍一听声音，只是一瞬，便反应过来，来人是谁，忙是转过身劝道“公子怎么出来了？天色尚早，这里又乱又吵，公子还是回房去吧”
李福海有心回避，重华上仙又怎会看不出来？也就不再多问。
“这时辰，陛下该是要上朝了，怎么，还没醒吗？”
这么说着，重华上仙就要往主殿去。
李福海忙是拦下重华上仙，心道这人不好糊弄，只得老老实实解释“公子有所不知，陛下有疯病”
“疯病？”
重华上仙缓缓拉开怀中人，凝视着那张与画卷上一模一样的脸，凝视着那双与他梦中一模一样的眼。
“是，疯病”李福海面容愁苦，叹道“白天还好，一到夜晚睡下，陛下就极容易犯病，因此，每晚在陛下睡下后，奴才们都会在殿里留几盏灯火不熄，守夜的，也都到殿外”
听到这，重华上仙环视一眼一个个提灯端烛的内侍宫婢，不由微微颦眉。
“陛下这是犯病了？”
李福海点头“定是窗子没关好，吹熄了蜡烛才又叫陛下犯了病……哎，公子，你不能去！”
李福海慌慌忙忙拦下要往主殿去的重华上仙，急道“公子，这主殿可是不能进啊！陛下犯了病可是跟疯了没什么两样的，见人就杀，见物就摔，这时候就是哪个进去了，也都是断断活不成的啊！”
“那就由他一个人在里面发疯？！”
重华上仙脸色微冷，没来由一股薄怒。
“一会儿天亮了就好，天亮了就好，何况还有这么多灯笼蜡烛在这照着……公子！”
重华上仙几个跳跃落在了主殿门前，黑漆漆的寝殿，静悄悄半点声响没有。
“李总管，你看这……”
几个内侍看看主殿又看看李福海，六神无主。
看着殿门被推开又掩上，李福海张口结舌了半晌，良久，方才摇了摇头“也不知是真菩萨，还是真傻……”
黑漆漆的宫殿里，重华上仙一面往里步步紧逼，一面留心周围的动静。
白日里华美齐整的殿室此时此刻，桌椅案几残骸一地，花瓶杯盏无一完整，梁上挂的珠穗被扯断，玉珠散落一地，纱帘上留着利刃划过的痕迹，床帐明显被人撕砍过，一条一条碎布逶迤在地，
重华上仙走过一处处狼藉，却始终不见凤乾，由不得眉头愈颦愈紧，四下仔细找寻。
李福海用手中的拂尘不轻不重打了一下内侍的腿，催促道“还不快去，耽误了陛下早朝，你就是有十颗脑袋也都不够砍”
“他会来找我的，他会来的”
偌大的宫殿里，在一阵死寂后，重华上仙蓦然听见有低微的声音从墙角传来，依稀可辩是凤乾的声音，不及多想，重华上仙忙是循声疾步走去。
黑漆漆的角落里，凤乾正蹲在地上不知做些什么，身上还穿着睡觉时的白色单衣，只是眼下脏了许多。
“他会来的……该你了……他下棋可比你厉害多了……”
“奴才有错”
“陛下？”
重华上仙轻声唤了一声，凤乾没有反应，仍旧蹲在那里一个人自言自语。
重华上仙走近，果见凤乾面前什么也没有，只是只身一人，可反观他这一副样子，好像真的在跟什么人下棋一样。
“陛下”
重华上仙蹲下身，抬手搭在凤乾肩上，眉头微微皱着，声音却轻柔。
“……”
凤乾缓缓抬起头，空洞无神的眸子直直看着重华上仙，眼中一片茫然，像是没有生命的木偶。
只是一眼，凤乾又低下了头，催促虚无一物的对面“该你了”
正焦头烂额的李福海乍一听声音，只是一瞬，便反应过来，来人是谁，忙是转过身劝道“公子怎么出来了？天色尚早，这里又乱又吵，公子还是回房去吧”
“陛下”
“疯病？”
应声，凤乾又缓缓抬起头，看了一眼重华上仙，笑了，一对酒窝漾开。
“你找人？”
他笑着问，转头又看向对面，像是那里果真有什么人一样，指着重华上仙，问对面“他找人，你们认识吗？”
李福海揉揉鼻子，心下直道今晚可真冷，转头瞧了一眼靠坐在墙根刚刚醒来的内侍，忍不住摇摇头笑了，兀自感慨道“这人不服老都不行啊”
等了一会儿，凤乾又转过头看重华上仙“他们都说不认识，我也不认识，你可以去问问孟婆，她在这儿很久了，应该见过你要找的人，呐，她就在那里，桥那头给人盛汤的那个老婆婆就是”
这么说着，凤乾转头抬手，指了一个方向。
“……”
“哦，对了，你问她可以，但千万不要喝她递给你的汤”凤乾又突然转过头看向重华上仙，脸上是重华上仙从未见过的郑重和认真“记住了，千万别喝她递给你的汤，不然，你就会忘了你要找的人的，忘了，就再也记不得了”
“……”
看着重华上仙的脸，凤乾又缓缓笑了，眼里有太多太多的羡慕流淌，又慢慢，一点点落成浓烈的失望。
李福海慌慌忙忙拦下要往主殿去的重华上仙，急道“公子，这主殿可是不能进啊！陛下犯了病可是跟疯了没什么两样的，见人就杀，见物就摔，这时候就是哪个进去了，也都是断断活不成的啊！”
“我也在找人”凤乾慢慢转回头又低下“可是，这里没有一个人见过他”
像是突然听了什么，凤乾猛地抬起头怒气冲冲地瞪着对面，生气地喊“我没有撒谎！”
“都好久了呢……”凤乾缓缓垂下头，双手扶在膝上，下巴轻轻垫上手背，盯着地面自言自语“他应该忘了吧……明明说好的啊……”
一滴，一滴，又一滴……
重华上仙握紧了袖下的手，锁紧了眉。
“我……”凤乾突然抬起头，茫然地睁大了眼，不及重华上仙有所反应，腾地站了起来。
“陛下”
重华上仙慌忙抓住四处乱走的人，低头只见凤乾腿上的单裤的两膝处已是暗红色，而他就好像感觉不到疼一样，自顾自走着，自顾自糟蹋自己的身子。
凤乾缓缓抬起头，空洞无神的眸子直直看着重华上仙，眼中一片茫然，像是没有生命的木偶。
“黄泉路，黄泉路”凤乾浑然不觉手腕被人抓住，自言自语，自顾自拖着重华上仙向前走“我记不起来了，我记不起来了，黄泉路，我得快点去黄泉路……哎？”
手腕一紧，被迫停下的凤乾转身，在看见重华上仙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你是谁？干嘛要跟着我？”
“……”
重华上仙缓缓拉开怀中人，凝视着那张与画卷上一模一样的脸，凝视着那双与他梦中一模一样的眼。
“快放开，放开！”凤乾低下头去掰重华上仙的手指“快放开！放开！”
“……”
重华上仙抬起空着的一只手，缓缓摸上凤乾睫毛上沾着的泪珠，只觉得胸口处闷闷地疼，闷闷地疼。
“你……究竟是谁？”
重华上仙一把将挣扎着的凤乾紧紧抱住，喉间哽咽，哑着嗓子轻而低地问。
突然……
划破衣料的声音带着利刃刺穿皮肉的声音，就这么突然响起，突然地让人，始料未及。
重华上仙缓缓拉开怀中人，凝视着那张与画卷上一模一样的脸，凝视着那双与他梦中一模一样的眼。
在那双眼睛里，重华上仙看见了自己小小的一抹影子，看见了自己的眼眸倒映在他瞳孔里的那一抹……温柔？
“奴才有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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