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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焚烧了那名士兵的尸体后,谁都不愿意再多说一句话,大家的士气都低落到了极点……
半夜里,下起了暴雨,好在郑铄已经把村寨所有的缺口用樟木堵好,众人终于可以放心安睡。他们躲进一处相对完好的房舍里,升起篝火,然后把潮湿的靴子一脱,便横七竖八地睡去了。每个人都疲惫不堪,谁都没有心思值夜。
李重耳已经累得抬不起胳膊,后背经过那一摔,现在仍然疼着。他也很想立刻睡觉,但还是强打起精神,走到角落里看看张敖的情况。
他把张敖露在外面的手臂塞回毡子里,帮他整理好铺位。
“李军主……”张敖微弱地喊了一句。
李重耳急忙坐下来,关切地问:“要喝水吗?”张敖艰难地摇了摇头。
火光中,一滴泪珠从他的眼角滑到鬓上,他吃力地抓着李重耳的手,哀伤地说:“我,我没有杀他……”
李重耳愣了一下,立刻意识到他指的是谁了。
张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是他自己悄悄把绳子割断的,我全都看到了——大锤是不想连累我们啊。”大颗的眼泪从他的眼角滑出来,此时他已经泣不成声。
李重耳的心里一阵难过。
张敖慢慢地平息下来,无神的眼睛变得呆呆的,嘴里喃喃地说:“我也活不了了,我死了就给大锤兄弟做个伴……在这深山里,也不会觉得寂寞……只是,好想念我们华州的山啊。这辈子恐怕再也没机会攀登了……”
李重耳只觉得喉咙里像塞了团棉花,深吸了几次气,才让自己的声音不至于颤抖。“别说丧气话,你不会死的,我们无论如何也要把你带出这里。很快就到神女峰了,那些山民医术高超,一定会治好你的伤。”
张敖听后只是漠然地看着屋顶,半晌,慢慢闭上眼睛睡去。
天亮了,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阳光从破了洞的屋顶缝隙中泻下来。
“邢医官醒醒!快来看看张敖!”
蒙眬中,李重耳听到了邓虎儿的声音,他一个激灵,立刻坐起来,邢玉谦已经揉着惺忪的睡眼,被邓虎儿扯到了张敖躺着的地方。
他一看张敖的脸色,心里跟着一沉,连忙蹲下来掰开他的眼睛,又把手放在他的脖子上压了压。过了好大一会儿,邢玉谦才艰难地说:“他死了。”
“不可能吧……”邓虎儿把脑袋放在张敖的胸口,的确没有了心跳。
李重耳的鼻子一阵酸楚,拼命忍,把眼泪硬逼了回去……
“李校尉!快来看!”
外面的郑铄忽然大喊起来,李重耳整理心绪,连忙走出去。他看见郑铄站在一截残留的墙垛上,伸手指着村寨的下方。
李重耳上来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整个峡谷已经变成了一条浩荡的河川,坤泷寨便是这河川的一座孤岛!
原来,经过昨夜的暴雨,导致山洪突发,这条峡谷下面的干河床,有了水源的补充,重新恢复了原貌。这一百多年来,水位的变化让这条河流逐渐干涸,两岸崖壁上的螭虎才得以窜到河床上逞凶。这似乎也解释了坤泷寨先民遗弃这座故居的原因。
就在他们绝望的时刻,居然有了这样的转机,实在是苍天相助!李重耳心中感慨万分。
郑铄也高兴地说:“我们可以用寨子里的木头扎个筏子渡过去。转过前面的两个弯道,就是神女峰了!”
这时,其他人早已经出来看到了这一幕,一听说有办法出去这鬼地方,也都高兴起来,其中的老孟,居然呜呜地哭了……
大家立刻抖擞精神,分头去收集可用的木头。李重耳则独自安葬了张敖。
不到半晌,众人就扎好了一个木筏。但因为可用的木料有限,筏子没法做的足够大,队伍只能丢掉毡毯锅灶以减少重量。现在对于所有人来说,只要能远离那些要命的怪物,这点牺牲实在微不足道。
长篙一点,木筏离了岸。眼看着坤泷寨越来越远,两旁的山崖又响起“沙沙”的声响,一团团虚无缥缈的暗影跟着他们的筏子缓缓移动——这些螭虎现在只能“望水兴叹”了。但即便如此,人们仍然感到后背阵阵发冷,没有谁大声说话,所有人都默默地坐在筏子上划着水,只盼望快点离开这里……
李重耳现在身上除了水袋以外,只有一张弩和一把“悯惜”宝剑。
【贰】
木筏漂流了一个多时辰,坤泷寨早已经看不见了,螭虎的踪影也都远远地抛在身后。李重耳皱着眉,他在想一件事:这些螭虎的活动范围仅仅限于坤泷寨附近,它们似乎就在崖壁两旁的墓穴中栖身。究竟是什么力量让它们固守在此,心甘情愿为巴人守墓呢……
木筏转过一处弯道,周围的山峰逐渐矮了些,但草木更加苍翠了,前方隐约传来轰隆的声响,听起来像天际边遥远的滚雷。郑铄的眼睛变得异常明亮,透着一股不可思议的殷切。他用略微颤抖的声音喃喃着:“瀑布,前面就是大瀑布……没有错。快到了,就快……到了。”
李重耳蹲在木筏旁边,看着水里发呆。听见郑铄的话语,一股莫名其妙的不安涌上来。
很快,第二个弯道出现在眼前。
时间已过中午,山谷间的霞雾逐渐退去,一座苍翠陡峭的高山压进人们的视线,如同一个矗立在群山当中的巨大人形。
郑铄抬起头望向山峰,吐出了三个字:
“神女峰。”
李重耳站起身,慢慢挪到邢玉谦身边,小声问他:“哥,你会凫水吗?”
邢玉谦愣了一下,“我儿时跟外祖父在黄河边长大,水性还是不错的。”
李重耳点了点头说:“那就好……”
话还没说完,木筏忽然重重地磕到了什么,在水上打了个旋。大家失去重心,差点跌进水里。然后又是一个碰撞,众人慌忙蹲下身子,这才注意到河流不知什么时候变浅了,水下满布的巨大的岩石突了出来。
碰撞一个接着一个,已经有人落水了,更糟的是,捆绑木筏的绳子也有一头散开,落水的那人索性放弃了木筏,其他人也纷纷跳进水里朝岸上游去。
“李校尉呢?”
大家刚上来,立刻就注意到李重耳没了踪影。
邢玉谦他们大声喊“李校尉”、“李军主”,都没有得到回应;水性好的老孟脱了衣服,跳进水里搜寻了两遍,最后失望地回到岸上;邢玉谦和邓虎儿跑到较远的下游去找,仍然一无所获。
邢玉谦不由得悲从中来,想起刚才李重耳问自己会不会凫水,这时才意识到他可能自身不会水,是准备向自己求助吗?北方人不懂水性的很多啊,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呢?他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不肯再前进一步。
郑铄走到邢玉谦身边安慰了几句,然后又提议在岸上留下点干粮,如果李校尉还活着,会在这里等着的。他认为余下人应该继续往前走,毕竟这次来的主要目的是寻找除瘟的灵药,已经快到目的地了,决不能放弃,而他们每耽误一天,等待的大部队就会有更多的人死去。
邢玉谦虽然沮丧,但此外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接受这一建议。
逐渐,脚步声越来越远……
李重耳从一处巨石后面探出身,费力地扒开水草,慢慢游到岸上。他趴伏在一处灌木丛里,看着前面一行四人远去的背影。
为了保险起见,他又等了一会儿,趁这个功夫把岸上的干粮解开,边塞一些到嘴里,边想着下一步的对策。
时间差不多了,他站起来朝那四人远去的方向尾随。
在一处蕨草丛后面,李重耳又发现了一个标记。“走的还是预先设计好的路。”他心里更坚信了自己的决定。
轰隆声越来越大。
转过崖壁,一处瀑布挂在眼前,李重耳看到那四个人蹲下身洗脸、灌满水袋,然后聚在一处说了些什么。天色已经渐晚,他们是要商量宿营的地方吗?
答案很快就有了:这四个人只是吃了点东西,然后背上各自的水袋和武器,甚至邓虎儿还重新打了一遍绑腿,看样子他们还要再走一段路。
趟过一段激流,往前是一片高坡。因为蹚水的声音很大,李重耳只能再多等一会儿。
排在最后一个的是老孟,一直等到老孟的头顶都看不见了,李重耳才小心翼翼地跟上去。
等他也上了那处高坡后,立刻呆立在当场——那四个人全都无影无踪!
李重耳快步往下走,边走边告诫自己要镇静。他站住,仔细打量四周:没有障碍物,连大点的石头都没有,更没有茂盛的灌木,偶尔几处细瘦的竹子,连只兔子都遮不住……也没了熟悉的蕨草丛。
平平整整的一处山谷,只有上游的瀑布经溪水流下来,聚集到不远处的一个水潭里。李重耳只觉得两手冰冷,可天已经快黑了。
周围都是崖壁,乘筏子渡水前,攀索已经全部丢在了坤泷寨,他们难道插翅飞走了吗!
李重耳再次告诉自己,一定不能慌。他弯下腰仔细研究着地上的脚印……
太阳终于完全隐没了,黑暗压了下来,吞噬掉肉眼能够看到的最后一点光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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