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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雍坐在案几前，手里拿着竹简，目光淡然的扫在上面的一字一行，心思却并没有落在上面。
昨晚深夜的时候，德宣帝辗转反侧的睡不着，干脆叫来了门外的太监，问宁王睡了没？
小太监赶忙派人往软禁宁王的宫殿跑去，瞧着殿内还燃着烛火，便回来禀报，说宁王屋内还燃着烛光，应当是没睡。
于是，德宣帝起来，披了件衣裳就出去了。
小太监焦急的很，这眼看就要入冬了，夜里冷的渗人，德宣帝身子本就不好，近日更是咳的厉害，外面又起了夜风，德宣帝突然不睡觉要出去，他自然是怕有个万一的。
可德宣帝根本不听劝，还要他当做今晚什么都没发生过。
小太监也不敢张扬，不敢多说，只好一路心惊胆战的跟着。
昨晚德宣帝来看夜雍的时候，他果然还没睡。
屋内的几盏灯笼都亮着，桌上也点了蜡烛，他正跪坐在案几前看书，桌角那厚厚的一摞子书，他早就看完了，现在看的，也不过是之前看过，觉得还不错的一些卷宗。
听见德宣帝在屋外问他睡了没的时候，夜雍还有些惊讶，连忙起身过去开了门。
德宣帝近日来，脸色一直都极差，嘴唇也较为干枯，他刚打开门，德宣帝就咳了好几声，他连忙请德宣帝进屋，问他为何这么晚过来的时候，德宣帝才说，时间不多了，才想起这些年来都没什么机会跟儿子们好好坐在一起说过心里话，现在病入膏肓了，倒想跟他们说说心里话了。
因为他身份的缘故，他们既是父子，也是君臣，所以时常说话的时候，也都带有顾虑，有些话，最多也只能说个七分。
前些日子，惠宣王处心积虑的为了储位，倒也连着好多日都进宫来陪着他像普通人家的父子那般，说过家长里短，不过现在想想，夜轩当时也是有所顾虑的，许多方面都还是为他考虑，从未说过什么让他生气的话，几乎是处处随着他的话走的。
这样想来，倒也不像是寻常人家的父子了，毕竟儿子亲近他的目的是不纯的，多少缺了些真诚。
德宣帝走到案几边，看了眼夜雍摊放在案几上的卷宗，嘴角扬起一抹欣慰的笑，就地坐下，又叫夜雍过来坐下，父子俩便开始挑灯夜话。
“以前总觉得多生点儿子好，儿子多了，这资质好的也就多了，也就有得挑了。”德宣帝意味深远的叹了口气，“可事到如今，才觉得公主好，皇子有那么两个就够了，不然也不用被你们气成这样。”
“父皇……”夜雍的语气也充满了歉意。
“朕都知道。”德宣帝摆了摆手，“朕也都看开了，只是这心不由人，就是看开了，这心里头也总是忍不住的去想起来……”
近来，德宣帝的身子是每况愈下，每天都会咳血，御医表面安慰着说只要每日按时服药，多加休息，身子自然会逐渐好转的，但德宣帝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是心知肚明的，御医那样安慰他的时候，他只是点头，可私下来看夜雍的时候，却跟夜雍说，他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
德宣帝以前也曾想过，等到自己年纪大些的时候，会不会也遇见自己父皇曾经所遇见的那些烦恼，儿子他们为了争皇位，私下里明争暗斗，互相残杀……
就在前几年，德宣帝还在想，好在自己的儿子不多，有几个没什么本事，注定只能当闲王，而稍有机会的那几个呢？
夜桓淡然且生性善良，德宣帝那时觉得夜桓性子有些太软，没什么大作为，不那么喜欢他的原因，除了性格，也因为夜桓儿时所背负的那些流言蜚语。
夜晖呢，又因情伤与他反目，一心扑在了养战马上，只剩下惠宣王和宁王最有希望，宁王才智过人，心思缜密，最是沉稳不过，虽杀伐果断，却也不是那种能狠心杀害兄弟的人，至于惠宣王，心高气傲，性子急了些，却也没什么大毛病，想来也不会像当初他们兄弟那般闹的残酷，可结果呢？
这两年的发展，远超他的预料！
当他看见夜桓的聪明才智，开始懂得欣赏起这个儿子聪明且善良的优点时，夜桓也因为突然发光而吸引了仇恨，最终英年早逝。
惠宣王看似只有性子急躁，也没什么大恶习，结果背后却是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生生的害死了那么多无辜的人，做了那么多天理难容的恶事。
而宁王那般从容理智的一个人，懂得分析利弊，伺机而动，却偏偏为了一个女人闹的如此。
一件件令人心痛的事实摆到德宣帝面前的时候，他真觉得自己的心被狠狠地揪了起来，现在夜桓死了，夜轩也死了，他那痴傻的十七子，竟然一夜变成了满腹经纶的才子，他才知道，这些年来，隐忍最多的，最聪明的那个，从不是懂得隐忍的瑞阳王，不是步步心机，心狠手辣的惠宣王母子，更不是遇见任何事情都能从容不迫的宁王，而恰恰是这个一直被自己忽视，认为最不可能争夺储位的傻儿子，端王。
他的时间不多了，端王差不多也要开始行动了。
这也是德宣帝专程挑着半夜悄然来看他的原因，他还有许多的事要跟自己的这个儿子交代。
德宣帝看着夜雍，眸中是信任和慈爱，语气认真道：“雍儿，你跟父皇说实话，我，算得上是一个好父亲吗？”
“父皇是天下子民的父母，要照顾的子女何其多，虽偶有天灾人祸不可免，可北夜国也的确是日益昌盛，由此可见，父皇是好君主，亦是好父母。”夜雍说完顿了顿，德宣帝却苦笑的轻轻摇了摇头，因为德宣帝问的，并非是天下人眼中的他如何，他想知道的，是自己在自己儿子心中，是一个怎样的父亲？
夜雍自然明白德宣帝想问的是什么，可他实在无法回答，因为他不想只说恭维的话，亦不想在这种时候说实话刺激到了他。
德宣帝对待自己的儿子是心软的，也是心狠的，他对夜桓的偏见和冷落，让夜桓心灰意冷，也因过于偏心惠宣王，至惠宣王心高气傲，一步步走向了毁灭。
而对于夜雍呢，德宣帝是喜欢的，可就算德宣帝明知夜雍聪明理智，又不会狠心伤害自己的手足，明知他可能是最适合做储君的人选，可德宣帝却因为偏爱惠宣王而一直在给惠宣王机会，就连之前惠宣王做的一些错事，哪怕德宣帝明知是惠宣王做的，只要事情没有闹大，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也正是德宣帝对惠宣王的这份偏爱，让事情不断往严重的方向发展，直到惠宣王彻底被推翻的那一刻，德宣帝才真正的意识到，自己早该立夜雍为太子了。
“天下人的好父母……”德宣帝苦笑的呢喃了一句，“看来，身为人父，我让你们这些孩子，失望了……”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夜雍宽慰道：“父皇日理万机，天下大事皆要父皇处理，家务事难免力不从心。”
“是啊，这皇家的家务事，唯恐比天下事更难料。”德宣帝说的意味深远，话中有话，目光中覆满了失落。
德宣帝现在最后悔的，就是让端王代理朝政事物了，这一个多月来，端王处理政务的能力越来越强，拥护他的党羽也越来越多。
德宣帝病入膏肓，每日都缠绵于病榻之上无法早朝，宁王被软禁，端王聪明有能力，看的清局势的人，自然都一面倒的拥护他了！
德宣帝只怪自己当初与夜雍斗气时被蒙了眼，真以为自己的十七子一夜变的聪明，是个毫无心机，只想帮衬自己的好儿子，可哪想……
自己竟然也被十七算计，走错了一大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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