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喊杀声渐渐平息了。
“好冷啊!”郑晟忍不住在心里骂。他可以在冰冷的江水中冬泳一两个小时,但冬泳和穿棉衣泡在冷水中是两回事。
火把在头顶附近晃动,不远处有几个官兵在说话。他集中精神抵御寒冷,没听清楚他们说了什么。
村子的方向女人的尖叫和官兵含糊不清的大笑。
“走!”两个官兵推搡押送一个汉子走过来,“大人,这就是妖人的头目张金刚。”
这次郑晟听清楚了,他心中一惊,怀里的女孩也抖的厉害。“张二叔啊。”他在双臂上加了点力气拥住张月儿,摸着船头的木壁朝岸边看。
船头突然动了动,他才想起来二狗子还躲在船舱里。
五六十步外,几十个骑兵围成一个圈,火把把岸边照的如白昼般明亮。张二叔被围在当中,他右臂被鲜血染红,脸上也有一处深深刀痕,被隔开的肉向外翻着。那是他的救命恩人。
一个官兵狠狠的踹了一脚:“跪下!”
张金刚吐了一口血痰,骂道:“明尊弟子,只跪日月,顶礼光明佛,不会跪一个狗鞑子。”
满都图拉玩弄手中的皮鞭,笑眯眯对杜恭说:“果然是个硬骨头。”
村子里的老弱妇孺正在被往江边赶,他用辫梢指向村里的方向,道:“这村都是你最亲最近的人,我问你几句话,你如实说了,我可以让你挑十个人出来留下性命。”
“哈哈哈,跟我玩这套把戏?”张金刚仰天大笑,“最亲最近的人啊,他们早就死了。明尊弟子都亲如兄弟,他们……都死了。”
他声音中的悲伤令人心悸,像是狼王见到狼群覆灭。
“大胆。”杜恭催马上前,狠狠的甩了一鞭子。张金刚一个踉跄摔倒,爬起来时脸上多了一掉血痕。
“不要打!”满都拉图举起手。他策马从张金刚身边穿过,刀光一闪,一条臂膀掉在雪地上,鲜血喷出去一米多远。
张金刚一声虎吼,残躯斜斜的倒在地上。
不远处的村民中有个女人一声尖叫。
郑晟缩回脑袋,一只手按在张月儿的嘴上,这场面残忍的令人发指,让他喘不过气来,那个是他的救命恩人,而他无能为力。
满都拉图喝叫:“把那个女人带过来。”
三个官兵冲进人群拽出尖叫的女人,正是给郑晟送过饭的妇人。
战马的铁蹄踏在张金刚的脸前,满都拉图弯下腰,道:“这就是你最亲的人吧,她会为你的疼痛尖叫,不知你会不会同样为她心疼。”
“说吧,袁州还有那些明教窝点?”
妇人在奔走中摔倒,嘴里“啊啊”的叫,原来她是个哑巴。一个官兵抱住她了,粗糙的手撕开了女人的衣服,郑晟看见光亮洁白的上半身。
“禽兽!”郑晟忘记了寒冷。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腾出一条手臂环住张月儿的脸,挡住她的眼睛和耳朵。
战马环绕的阴影里传来张金刚的唱诵声:“明王出世,光明净土,生又何欢,死有何惧。你们这些鞑子,越折磨我们说明你们越恐惧,终有一天你们会被我们汉人踩在脚下。”
他伸出仅有的一支胳膊猛的抱住面前战马的一条腿。战马受惊,双蹄腾空而起,差点把满都拉图扔下来。
“明王出世,光明净土,生又何欢,死有何惧……”
张金刚在半空中吼叫,铁蹄再踏下来正中他的胸口。不,是他把胸口主动送到铁蹄下的。
远处的老弱妇孺跟随他唱诵:“明王出世,光明净土……”
梵唱声微弱而坚定,满都拉图挥舞手臂发狂般喊叫:“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郑晟抹了一把脸,他胸口出现了炙热的一点,随后整个胸膛都像在被火烧。身边是一场屠杀,他后脑勺靠在船壁上闭上眼睛,“上帝,佛祖,……”把自己能想起来的所有的神佛都默念了一遍。
“这疯狂的世界!”他也是汉人啊。
木船突然晃了晃。“呜呜呜”,妇人嘶哑的声音像在头顶。
郑晟的心被提到了嗓子眼,他隐隐猜到那几个官兵将要干什么。
木船晃动的更加剧烈,有人登上船了,官兵喊着不熟练的汉话,女人而耳边尖叫。
突然,呜呜声戛然而止,传来一个官兵的怒喝:“张世策,你在干什么?”
紧接着又是一声惨叫,就在这艘船上,那是二狗子的声音。
官兵的怒喝变成惊叫:“原来这里还有活口。”
几个沉重的脚步踩上船,木船像是快要被翻过来。
郑晟抱着月儿在水中潜的更深一点。很奇妙的感觉,他不害怕。如果是注定逃避不了的命运,又何必要去畏惧。
官兵踹开船舱的布帘,里面是空的。他们骂骂咧咧下了船,木船恢复了安宁。
刚才惊叫的那个官兵愤懑的斥骂:“张世策,你射箭的准头有这么差劲吗?”他的汉话不很流利,是个色目人。
张世策沉稳的收起弓箭,道:“太远了,怕妖人伤了你,不得不如此。”
“你这准头,不怕射中我吗?”色目人很不甘心。张世策先一箭射死了那个女人,再射死了躲在船舱里的汉人。他知道张世策是故意的,但没有办法,达鲁花赤大人很欣赏这个汉将。
有人过来禀告:“大人,村里没有活口了。”
满都拉图下令:“再搜一遍,没有活口就撤,等天亮了让巡检过来收尸。”
蹄声和呼喝声在嘈杂中离去。
江边的人渐渐走了。
等江面重新陷入幽暗,郑晟觉得自己快要冻僵了。他抱着张月儿小心爬上岸,小姑娘脸色煞白,嘴唇不停的抖,已经冻得说不出话来。官兵的火把在一里路外的村子里游荡,他抱着张月儿跳上船。
船头有两具尸体,长得像张月儿的妇人光着身子死在船头前的雪地上,咽喉插着一支长箭。二狗子死在船上,一支箭插在他胸口,脖子上还有一道刀口。
郑晟把月儿放在船舱里,哆哆嗦嗦脱下身上湿乎乎的棉衣,又钻出来扒下二狗子身上的上棉衣、棉裤和鞋子套在身上。
二狗子的上衣染满了血,他也顾不上了,再不换衣服他就要冻死了。
妇人的上衣丢在不远处的雪地里,他跑过去捡回来。返回船边时,他看见了妇人光溜溜的大腿,棉裤套在膝盖上。
郑晟一咬牙,过去脱下妇人的棉裤,拿着两件棉衣回到船舱。
张月儿只剩下颤抖的劲头,在小女孩惊恐的眼神中,他脱下她湿透的棉衣,然后把可能是她母亲的棉衣套在瘦弱冰冷的身体上。
“这狗鈤的大元朝!”郑晟一拳砸在船板上,他胸口有团火在烧。他不管明教是什么,张二叔救了他的命,还有那么多的老人和小孩……
他想起父亲,那个男人从小就告诉他,男子汉不要哭哭啼啼,要坚强,要对自己狠一点。
“他一定猜到了我这辈子会有多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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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鲁花赤:元朝的官名,蒙古语:掌印者,不同级别有不同级别的达鲁花赤,只能由蒙古人当,权力高于汉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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