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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导主任王鑫华觉得今天早上自己真是忙。
他匆匆跑来,会急救的李老师已经打了电话叫救护车了。
十分钟后, 救护车终于来了, 救护人员抬着担架跑进教室, 一边检查胖虎的伤情, 一边询问周围的人,“这孩子今天早上被打了?打的哪里?”
教导主任把大致情况说了,一个急救员说,“幸亏你们叫救护车了,这孩子恐怕是脾脏被踢裂了, 再晚点发现就危险了!”
胖虎被抬上担架,泪眼汪汪抓着教导主任的手, “老师, 我真是冤枉的,他们三个打我一个, 要勒索我和姬云,他们先打我,我才还手的……”
“好好好, 老师知道了, 咱们先去医院。”教导主任满头大汗, 心想这要是学生在学校出事了, 家长能放过他?要是十中的名誉大损,校长可饶不了他。
童月华作为班主任也跟着去了医院, 王小虎的家人正在医院跟钱家的人纠缠不清呢, 看到儿子被救护车送来了, 立刻也顾不上吵架了,忙跑过去看儿子。
做了投影之后,胖虎被迅速送进了手术室,胖虎他妈哭着跑去钱媛媛那里抓住她的头发一顿乱打,钱媛媛妈保护女儿,和钱媛媛二打一打胖虎妈,胖虎他爸怕老婆吃亏跟了过去,立刻又和钱媛媛她爸打在一起,弄得急诊室鸡飞狗跳,候诊的病人忍无可忍,有人报了警。
好在有姬云的那道灵气包裹,胖虎脾脏上的裂口没有扩大,只需要做内窥镜手术缝合,手术很顺利,他下午三四点钟就醒来了。
另一边,教导主任王鑫华将胖虎送到医院后就回了学校。
这时已经是午休时间,学生们纷纷到学校食堂吃午饭。
姬云拿了饭卡,带着一本书,背着保温壶,也去了食堂。
她排队打了饭菜,对食堂中使用的饭卡和刷卡器很是好奇,用手机搜索了一会儿这种机器的原理是怎样的,正沉在新知识的海洋愉快遨游呢,王鑫华找到了她,“姬云同学,听王小虎说今天早上钱媛媛勒索你们,他是为了反抗还手的?有这回事么?”
姬云把手机关掉,“主任好。确实是这样。钱媛媛已经不止一次勒索我了,今天早上她又带了两个人一起来勒索我,王小虎同学制止他们,就被他们打了,然后,混乱的时候,钱媛媛被她的同伴不小心给推下楼梯了。您可以再找其他同学或者钱媛媛班上的老师了解情况。”她说完,不再理会王鑫华,低头自顾自吃起饭。
在她看来,身为一校的教导主任,却任由钱媛媛在校内结党逞凶,失察之至,在处理胖虎钱媛媛的纠纷时听信一面之词,更是失职。姬云对颟顸愚蠢之人一向没有耐心,又从小姬云那里知道教导主任只是行政人员,并不教课,于是觉得他算不上是真正的老师,对他也就毫无敬意。
王鑫华自然也听说过姬云的事,和她说了几句话后也是疑惑,这小姑娘看起来并不傻啊?虽然行为看起来也很不像这个年龄的孩子应该有的样子就是了。
他也并不是没听说过钱媛媛那帮人在学校欺负同学的事,但在他看来,学生之间这种打打闹闹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再说今天这事,钱媛媛头破了啊,流血了,伤势看着比胖虎严重得多,又是女孩子,伤在头上,如果留了疤,她的家长会善罢甘休?所以他才认定胖虎是理亏的那一方。
没想到胖虎伤的一点也不比钱媛媛轻。
等胖虎的家长知道真相,是钱媛媛勒索殴打胖虎,还差点让他有生命危险……
再想到胖虎他妈状若疯虎和钱媛媛母女厮打的样子,这胖虎要是有点什么事,恐怕自己也会被这泼妇打。
他从医院跑回学校,其实有一多半是被胖虎他妈吓的。
姬云吃完了饭,回到教室。
教室里已经有不少中午不回家吃饭的同学了,三五成群说说笑笑。不过,他们所说的话题姬云既听不懂也插不上话,而且,也没人愿意和她交谈,她就自己默默看书,只有她前桌坐的一个叫钟研的小姑娘和她说了几句话。
下午第一节课是语文,语文老师金浦原是个五十岁的秃顶老头,他走上讲台,班长喊“起立”,大家一同站起来说“老师好”,姬云依样行礼完正要坐下,却发现她的凳子被后座的男生李峰移开了,如果她没有察觉坐下去,一定会坐在地上疼得不轻。
周围同学都坐下了,姬云仍然站着,她转过身,冷冷看李峰一眼,“移开脚。”
李峰见没能捉弄到姬云还被发现了,丝毫不觉得不好意思,还笑嘻嘻的。
姬云坐好之后,脚底暗中运力,一股暗力从地板上传到李峰的凳子上,沿着四条木腿向上直冲——
“哎哟——”李峰猛地觉得屁股上像被粗针狠狠扎了一下,疼得大声叫着跳了起来。
“怎么回事?”正陶醉地念着课文的金老师被打断了,很不悦。
李峰脸红了一红,“没、没事。对不起老师。”
金老师瞪一眼李峰和李峰身后坐的男生,“坐下!”
李峰揉着屁股坐下,屁股刚一碰到凳子就觉得不对——
“噼啦——”
“咚——”
“哎哟——”
金老师正在板书,一转过身看到李峰摔在地上,挣扎着抓住书桌的边缘艰难地要爬起来。
“你们这两个学生是怎么回事?给我站到教室后面去!”他以为是李峰身后的男生在捉弄他。
无辜躺枪的男生连忙辩解,“老师,我没碰他啊!他凳子坏了!”
金老师推推鼻梁上的眼镜,看看地上散架的凳子,“好了,你坐下。李峰,平时上课就看见你不老实坐着,这凳子肯定是给你弄坏的。站着好好听课吧!长点记性,以后不要破坏公物了!”
李峰百口莫辩,周围的同学看他摔了个大屁股墩儿都在捂着嘴嘻嘻笑。
他看了看纹丝不动的姬云,不知为什么,总有种这事和她有关的感觉。
他没了凳子只能站着听课,没过一会儿就觉得难受了,看到姬云乌黑的长发披在肩上又伸手去捏她的头发,想要把她的一根发丝缠在自己书桌边缘凸起的小钉子头上,只要她一动,头发就会被拉掉。呵呵。
没想到他手指刚一碰到姬云的发丝,就像被针扎了一下,疼得他又不由大叫一声。
“你到底想不想听课?”金老师正在板书,再次被打断,已经大怒。
李峰辩解,“不是……老师,是姬云……”
“人家一直好好在那里听课头都没回一下,你干什么?我警告你,不要觉得老实人好欺负!”金老师自己小时候也是年幼丧母,有了后妈,就有后爹,阴沉自卑而敏感地度过了青春期,所以是全校老师中为数不多的几个比较同情姬云的,还经常会在小姬云的周记本上写几句鼓励她的话。
小姬云对这位古板老头很感激,语文成绩也是目前她所有科目中最好的。
不过,姬云低着头暗笑,这次,好心的金老师确实冤枉了李峰。
保温壶里的小姬云乐的欢蹦乱跳,李峰平时没少捉弄她,抽凳子这招连在班主任童月华的课上都玩过,童月华也笑得很开心,她只随口李峰批评几句,连让他罚站都没有。
跟红踩白,趋炎附势,并不是只有成年人才会的。
小姬云乐的很,姬云却一点也没觉得解气。
如果我不是现在肉身孱弱,还需要以脚掌传力?从前的我,看一眼这小子他就原地爆炸了。
下课之后,李峰在班长陪同下去教务处找凳子,姬云周围安静了好多。
下午第二节课结束后应该是自习,大家都是在这时候写今天的作业,不过,今天刚一打上课铃童月华走进教室,“今天的自习补上英语。”
上午那么一闹,英语课自然没上成,只能趁这个时间补上了。
童月华被教导主任扔在医院狠狠背了个锅,先是被胖虎爸妈抓着摇晃了半天,之后钱王两家不停厮打谩骂,她还得调停拉架,还险些被两个中年泼妇打中,着实吓得不轻。
终于有人报了警,警察一来,胖虎妈扑通一下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抱着为首一个警员的腿,“警察同志,你们可得为我们做主啊!我儿子被校园恶霸给打了,脾脏破裂现在在手术室里不知道能不能活过来,他们家还要勒索我们!”
说着,她扭头对钱媛媛爸妈吐口吐沫,“呸!臭不要脸的!我还说一个中学生小姑娘怎么就敢天天勒索殴打同学,原来家里老子娘就是干这个的!小娘皮还逼我儿子下跪叫你妈,呸!这么年轻就想当妈自己生一个好了!”骂完又抱住警察不放,“你们可要帮帮我们啊!他们威胁勒索我们!她女儿把我儿子打得肠子都破了自己不小心摔破点油皮还想要我们家赔三万块!这还有天理么?”
警方安抚了激动的双方家长,从院方得知王小虎确实正在接受手术,又问了班主任童月华一些问题。
童月华被教导主任叫到训导处时就知道不管胖虎占不占理自己这个月的奖金恐怕是没指望了,所以才会迁怒胖虎对他又打又骂的,现在胖虎进了医院,她被留下背锅,真是快要气死了可是又无处发泄。
做笔录的警花问童月华,“小虎妈妈说他是为了保护班上的女同学见义勇为,童老师,你了解情况么?”
胖虎妈插嘴,“怎么不是!小虎说过的,他们班有个姬云的小姑娘,因为智力不大好,天天被校园恶霸欺负勒索!全校没有一个人不知道的!你们随便找一个十中的学生问问就知道我儿子说的是不是真的!”
警花看童月华一眼,语气立刻有点嘲讽,“全校都知道你班上的学生被欺负勒索,最后管这事的是一个学生……童老师?”
童月华脸上热辣辣的,心里把姬云用各种恶毒词眼骂了个遍。
她一直等到胖虎手术结束后才回到学校,这会儿进了教室,看到姬云,气不打一处来,柳眉倒立,“姬云!给我站起来!”
少女浑身颤抖一下,没有停下,飞快向操场跑。
“喂——给我站住!拦住这个白痴!”
少女跑得更快了,几个穿着校服的少年少女从隐蔽的地方跑了出来,松松地站成一排,堵住了所有她可以跑的方向,叫姬云的少女终于停在了原地。
她缩着肩膀,胸口剧烈起伏着。
那群少男少女中,为首的一个短发少女冲过来猛推了姬云一把,“还敢跑!”
短发少女和她的同伴们一拥而上,把跌倒在地上的姬云围在中间,她对着她的腹部踢了一脚,“还敢跑了?反了你了!今天早上为什么没把钱送来?打她!”
其他少年纷纷对地上的少女拳打脚踢。
姬云用手肘护住头脸,把身体蜷缩成一团,却一声不吭。
短发少女哼了一声,让同伴们退开,她蹲在地上,狠狠抓住姬云的长发一拉,“钱呢?”
一旁一个少年把一个书包扔在地上,“老大,她书包里也没钱。”
短发少女阴沉沉地冷笑,语气中饱含威胁,“你还敢给我犟?姬云,要不是今天姐姐我急着去看电影,早就把你带到厕所洗头了!你上次用马桶洗头洗得很高兴是吗?我再问一遍,你每天应该交给我的钱呢?”
她话音一落,一阵拳脚雨点般落在姬云身上。
姬云疼得全身颤抖,“早上进校门的时候被胖虎拿走了!”
短发少女吐了口吐沫在姬云脸上,站起来,拍拍手,“姬云,你这个白痴,给我听好了,明天早上带双倍的钱来,不然要你好看!”
扔掉姬云书包的少年哈哈笑着把书包踢到姬云身边,“喂,傻子,知不知道双倍的钱是多少啊?会算么?”
“我不是傻子!”姬云攥着拳头小声哭了。
这群少年大声怪笑,“你不是傻子?”
“我不是傻子!”姬云哭着大声说。
“你不是?全校的老师都知道你智力不正常!全班倒数第一!”
“你们班主任童老师亲口说的,你家人带你去做智商测试,你智商只有83啊!你还敢说自己不是傻子?”
“赶快滚去给你这种弱智开的学校吧白痴!谁想跟弱智当同学啊!”
他们笑骂着,一脚一脚踢在姬云身上。
辱骂比殴打更伤人,姬云坐在地上无声地抽噎,反抗着向她袭来的拳脚。
“弱智还敢还手?打她!狠狠打她!”
混乱之中有人说,“别打她脸,能看到的!”
于是,一个女孩子掀开姬云的裙子,抓着她的大腿又掐又拧。
几个男孩笑,“这个白痴的腿倒是挺白的哈哈哈!”
这群暴戾的少年少女离开之后许久,姬云仍然躺在地上,泪水把泥土和头发粘在她脸上,她眼中的天空是淡淡的红色。
姬家的司机在校门口接到姬云时,司机忠伯看到她灰头土脸的样子,视若无睹。
这时的天空阴云密布,阵阵狂风带着水汽袭来,很快夏日傍晚的暴雨就要来了。
车停在姬家大门时,暴雨已经倾盆而下,姬云在车厢中找不到雨伞,只好抱着书包冲进雨幕中。
她走进姬家的客厅时,继母钱晓婷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家中的几个仆妇围着她不断献殷勤,谁也不看姬云一眼。
姬云只有十三岁,却早早体会到了什么叫人情冷暖。
这些仆人从前可不会这样子。
她走上楼梯时狠狠瞪着坐在沙发上喝甜汤的钱晓婷,紧紧咬住嘴唇。
回到自己的房间,她卸掉写字桌左侧的抽屉,从桌面背面小心翼翼取下一张用两层塑料纸夹着的纸片。
纸片和她手掌差不多大,纸色泛黄,上面用不知什么颜料绘着一个古怪图纹,在昏黄的台灯下仿佛一滩干涸很久的血。
姬云用一支锥子刺破了右手食指,把滴着血的指尖按在了纸片正中,她咬牙切齿,稚嫩的小脸扭曲,双眼充满恨意,“我要你们一一得到报应!”
轰隆——
一声惊雷横空炸裂,天地间狂风大作,电闪雷鸣,庭院中的树木在狂风暴雨的肆虐之下扭动着枝条,枝条晃动的黑影投在倒在地上的姬云身上,像是一只怪物的黑色利爪在抚摸自己刚获得的猎物。
一团黑雾从昏迷的少女身体中升起,在空中渐渐凝聚,变得好像一个人形,一个声音问,“你不惜献祭自己的肉身和灵魂召唤我来,想要我帮你完成什么心愿?”
“我要那些欺负过我的人得到报应!”
楼下,钱晓婷享受着管家袁妈的按摩,用牙签吃了一块蜜瓜,听到楼上姬云的房间有重物翻动的声音,哼了一声,对即将到来的一切一无所觉。
晚饭时,姬家的男主人姬正扬回来了,厨娘福嫂和保姆桂姐连忙摆饭,就在钱晓婷和姬正扬携着手走到餐桌前时,姬云走下了楼梯,她微笑着对父亲姬正扬点了点头,站到了餐桌旁边。
两个佣人均是一愣,自从钱晓婷和姬正扬婚后,姬云就从不和他们一起吃饭。她在用这种幼稚的行为表示对这位后母的不欢迎。
可这对姬云没有任何好处。
姬正扬和妻子新婚,当然希望女儿和新妻子相处融洽,他曾想叫姬云下来,可是钱晓婷却劝说他,说要给孩子一点时间。
她让福嫂把晚餐端到楼上让姬云在自己房间里吃,姬正扬觉得妻子很懂事又受了委屈,姬云却觉得父亲果然已经不爱自己了,连父亲也一起憎恨起来。
姬正扬的公司那时正遇到一些波折,他每天早出晚归,唯一在家的时间姬云又把自己锁在楼上怄气,一边是躲着他不见,即使见到也是横眉冷目的女儿,一边是体贴温柔的新婚妻子,此消彼长,久而久之,对女儿的感情渐渐冷淡。
近一年来,自从姬云上了中学,每次月考成绩都是倒数第一,日常的行为也越来越怪异,常常一个字也不愿意说。
上学期期末姬正扬去开家长会时,班主任童老师说姬云上课时喜欢盯着某个点喃喃自语,委婉地建议他带女儿去看一看心理医生。
钱晓婷趁机提出要带姬云去看看儿童心理医生,其实,不管是班主任童月华还是为姬云检查的医生徐进才,早就被她买通了。
见过医生之后,姬云得到了一个智商只有83的鉴定结果,钱晓婷又特意到学校请求班主任和姬云的各科老师对这个“特别”的孩子的课业宽容一些,从此,连十中的门卫都知道姬云是个弱智。
最近,钱晓婷又向姬正扬说,尽管已经拜托老师们多照顾姬云,可她在学校还是总被同学欺负,学习也丝毫跟不上,教导主任还建议他们最好让姬云去“能为这样的孩子提供合适的教育”的学校。
可姬正扬是不愿意的。他名校毕业生,全国五十大富豪中最年轻的大亨,如果女儿真的去了“特殊学校”,不是等于向所有人说,他有个傻女儿么?
他心里是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女儿会是个傻瓜的,可是当他看到姬云的成绩单,几次偷偷到学校从教室窗口看到女儿眼神古怪地盯着老师,有时候自己在家中突然看到女儿都会被她脸上阴沉凶狠的眼神吓一跳,再加上医生的诊断,真的不由他不怀疑,自己的女儿是不是变傻了,或者,更可怕的,遗传了她母亲何雯精神分裂的基因?要知道,精神分裂症患者发病的前兆之一,就是智商的降低。
今天看到女儿主动走下楼和他们一起进餐,姬正扬愣了一会儿,笑了。
这时,保姆桂姐醒过神,跑去厨房又取了一套餐具,姬云坐了下来。
钱晓婷对姬云今天的异常举动也感到十分惊讶,但她立刻将脸上的惊讶和厌恶变成了温柔的笑容,还给姬云主动夹了一块鱼,“云云,你爸爸说你很喜欢吃这个西湖醋鱼。”
姬云对她微微一笑,“谢谢。”
钱晓婷勉强保持着温柔的微笑,后背的寒毛却一根根竖起,她从姬云的笑容里看到了许多别的东西——姬云在讽刺她!
这小女孩的眼睛里不再是对她的憎恨厌恶,而是蔑视!仿佛她只是一只蚂蚁,愚蠢而渺小。
这怎么可能是姬云?她在半个多小时前还不是这个样子!
厨娘福嫂也觉得不安,她悄悄把围裙口袋里一只盐瓶放回厨房的抽屉。平时她送饭菜上楼时,总会按钱晓婷的授意在姬云的食物上再洒一遍盐,让这个小丫头没法好好吃饭。
可是现在她不在楼上吃饭了……
不知道她以后是不是都不再在自己的房间吃饭了?
所有人都觉得姬云今天很反常,不过姬正扬是喜出望外,其他人是惴惴不安。
晚饭菜肴味道不错,姬云吃了很多又吃得很急,可她进餐的姿势非常优雅,隐隐已经有了小淑女的样子。
姬正扬这顿饭一直在观察女儿,眼看姬云举止文雅,对钱晓婷也有礼貌,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晶莹伶俐,越发肯定了自己从前的猜测——他女儿之前只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才故意做出种种异常的行为!那个只有83的智商测试也是她故意的!
再想到自己为了收购东京的一家公司,已经有几个月都没有怎么和女儿好好相处了,不禁感到一阵歉疚。
就在这时,姬云停箸,对姬正扬微笑,“听说,你明天就要去东京了?要去多久啊?”
这对姬正扬又是一个惊喜,哪有不喜欢女儿亲近关心自己的父亲呢?看到姬云总是用仇恨的目光对着他,他心里是很难受的。
“云云你怎么知道的?是啊,爸爸要明天一早就要飞东京,如果一切顺利,大概一周之后回来。”
姬云笑着问,“那……你在东京的时候,我要是想……想和你说话了,怎么办啊?你能给我一个手机么?”像是担心被拒绝,她又小声补充,“不要新的,旧的就行。”
姬正扬一口答应,“等一下我让张秘书买一个最新的手机给你,明天送你上学的时候给你送来。”
姬云又是一笑,“谢谢。”她站起来,“你们继续,我要去做作业了。”
钱晓婷看着姬云步伐不疾不徐走上楼梯,心中的疑云越来越重,这小丫头就像是换了个芯子!这怎么可能是那个偏执、孤僻的小女孩呢?
她怀疑的没错。
现在在姬云身躯中确实另有其人。
她终于成了姬宅唯一的、无可置疑的女主人了。可是她一点也不觉得高兴。
她对这个家心有余悸,她换了卧房,换了梳妆台,可是她每次照镜子,就会想起那只狗对着镜子涂口红的样子。
姬正扬换了厨娘,可她每次吃食物时都会让桂姐和新来的厨娘王秀珠先吃几口。新厨娘王秀珠刚开始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等明白过来,她气得回厨房摔摔打打,“当自己是皇后娘娘啊?还要人试毒?”
张品给秀珠加了工资,她才没那么气了。
这些都还可以慢慢适应,可怕的是,姬正扬委婉地向她表明,他们还年轻,可以再等等,等她身体好了之后再要孩子。
钱晓婷拉着丈夫的手哭,“正扬,我没有疯!我真的看到那只狗说话!它还坐在我梳妆台前面涂我的口红!真的!”
她越这样说,姬正扬越坚信钱晓婷现在不适合怀孕。试想一下吧,如果她怀孕了,再次出现幻觉,会怎么样?会不会伤及自己或胎儿?很多健康的产妇生下孩子后还会不幸患上产后抑郁症呢,钱晓婷已经心理不稳定了,她会不会伤害到小婴儿呢?甚至……
姬正扬想到一种让他不寒而栗的可能性,钱晓婷会不会给他一个精神不正常的孩子?
想来也是可笑,才多久之前,钱晓婷还担心姬云有精神分裂症的遗传基因呢。
每每想到这里,姬正扬就不可抑制地对委屈哭泣的妻子产生一种厌恶。
他明知这时对她产生厌恶是不道德的,政治不正确的,可这种感觉就像人类看到一团蛆虫会产生自然性的心理厌恶一样,是无法控制的。对着这样的妻子,他不可能有欲望。可他是个四十出头身体健康的男人啊!以后怎么办?
郁闷的姬正扬想,是不是这宅子里风水不太对啊?为什么他的两任妻子,都会出现幻觉?还有,为什么他母亲和前妻会先后患上癌症呢?
姬正扬趁钱晓婷去上课的时候悄悄请了几位收费不菲的风水大师来看宅子。
不过,这些大师说的话都非常相似,结论相同,这宅子的风水非常好。
最后一次请的大师说完姬正扬听了不下五次的话之后,姬正扬直言了,“大师,既然这宅子风水这么好,为什么我前妻和现在的妻子都在这宅子中出现过幻觉?”
“幻觉?”大师摸摸罗盘,“您两位夫人出现的幻觉是什么样的?”
“我前妻说,她看到很多穿着奇装异服的小人儿跑来跑去,还有铺天盖地颜色鲜艳的蝴蝶、奇异的昆虫……”姬正扬皱眉,“我现在这位……说我女儿的狗开口对她说话,还偷偷用她的口红。”
大师愣了一会儿说,“姬先生,您还真是问对人了。我是滇南人,我们那里有种鲜美的野菌,如果烹煮不当,吃了之后就会出现和您第一位夫人所说相似的‘幻觉’,我年少时也有一次这样的经历,我母亲煮了野菌汤,饭后我们全家都看到了‘小人国’!不止是我,我们那里很多人都有过这种经验。至于现在这位,应该也是误食了什么东西吧……您不如请教一下这方面的医生和专家?或者……彻底清洗一下厨房之类的?”
姬正扬背后全是冷汗,原来,他该请的,不是风水大师。
送走大师之后,他先给顾岚打了个电话,“妈,你和云云这几天好么?”
顾岚笑吟吟的,“有什么不好的?你不是昨天才来过!房子是老了点,不过住着舒服啊,还好当年何雯坚持要给我重新装修,不然只有一个卫生间还真不习惯。你呢?这几天晓婷好点了么?”
姬正扬唯唯应了,想了想还是没把自己的猜测告诉母亲。
他放下电话,回了公司。
张品等秘书知道他最近家宅不宁,老婆生病了,老妈和老婆不和带着姬云搬出去了……所有秘书都谨言慎行,办公室室里气压很低。
姬正扬叫张品进自己办公室,“你帮我找私家侦探,最好的那种。手要快,嘴要严。”
姬正扬偷偷请大师看风水的时候,姬云已经适应了新居。
淮海路这房子是老市政府大院里的一套九十平方的小三室,在四层单元楼的最高一层。
这房子是顾岚和丈夫二十多年前在s市工作时分的房子,后来房改买了下来。
和所有房改房一样,这房子楼龄老,格局设计也有很多不合理之处,幸好何雯当年坚持重新装修了,她把一个紧挨着卫生间的小房间和卫生间打通,改成一间更大些的浴室,又把阳台、客厅、饭厅、厨房之间的的隔断通通打掉,大刀阔斧重新改成了两室两卫和开放式厨房餐厅客厅,再简洁大方地装修,铺上木质很好的木地板,添置的家具都是复古耐用的,虽然肯定无法和姬宅相比,但住着倒还舒服。
尤其是住在这里不用再提防小人,心情好,自然就觉得居所舒适。
老大院里虽然没有新建小区中的水景草坪,但也有新小区没有的优点。这里,几十年树龄的树木到处都是,枝繁叶茂,如亭亭大伞,楼和楼之间的距离简直可以跑马,有不少退休的老人把楼房之前的空地开辟成了菜地,种了各种果树,顾岚搬回来了之后和老同事们很快又熟悉了也爱上了种菜,每天刨土翻地乐淘淘。
小白告诉姬云,凡我国百姓,心中俱住着一个老农。
姬云对新居没有什么不满,这里从平面上看,和裕亨花园隔着那个大公园,步行半小时穿过公园就到了。从新居去十中也更近,步行只要十几二十分钟。
至于这附近的灵气,浓度和从前裕亨花园差不多。
姬云搬进来第二天带着小白去公园吸取灵气,刚出院门就碰见了个熟人,肖纯。
两人都有点惊讶,相视一笑后,肖纯说自己和爷爷奶奶住在这儿。姬云说自己和奶奶昨天才搬过来。
肖纯并没接着问姬云为什么突然搬家了,只告诉她自己住在3号楼,如果有什么事可以找他们帮忙。
姬云表示感谢后两人就此告别了。
小白倒是一步一回头地看了肖纯几眼,然后看着姬云,舔舔嘴狂摇尾巴,“主人,刚才那个漂亮小哥哥手里拿的是生煎么?买几个给我吃吧?好香啊!”
姬云无奈,“你整天想着这些口腹之欲,什么时候才能脱凡胎?你还想不想化形了?”
小白垂头小声嘟囔,“你不是也很喜欢吃巧克力么?”
姬云哑口无言,紧紧捏了捏手中的狗绳。
可恶啊……
小白竟然敢这么对我说话!
可是!巧克力真的很好吃啊!
可恶的小白,看来我要更加威严一点才行。
她叹口气,严肃道,“知道修行最重要的是什么吗?是克己。我七岁入师门,师父告诉我,我所修功法讲究少思、少念、少欲、少事、少语、少笑、少愁、少乐、少喜、少怒、少好、少恶。行此十二少,乃养生之都契也。多思则神怠,多念则精散,多欲则智损,多事则形疲,多语则气促,多笑则肝伤,多愁则心慑,多乐则意溢,多喜则忘错昏乱,多怒则百肠不定,多好则专迷不治,多恶则焦煎无宁。此十二多不除,丧生之本也!【注1】”
小白一看姬云正色肃容,立刻夹起尾巴乖乖听着。
姬云继续讲道,“你们这里也有不少先贤大圣说过类似的话,《道德经》中说,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黄帝内经》中上古天真论也有相似论道,你每天耽于看娱乐新闻,美容tips,华服名包,完全没有认真学习!”
姬云停了停宣布,“从今天开始,我每天早上我给你一篇书背,晚上回家我要检查,背不好就没有好吃的!”
“呜!”小白哀叫一声,不敢回嘴,垂头丧气紧紧跟在姬云身后。
说归说,从公园返回时,姬云还是买了一袋生煎和几杯豆浆拿回家当早餐,没等她喂,田霞和顾岚就一人给了小白一个生煎馒头。
吃过早饭,姬云照常背上书包去育才学校了。
忠伯现在专门成了顾岚姬云专用的司机,他对她比从前客气得多,尤其在福嫂被遣散之后,不管顾岚有没有提前叫他,他每天早早就把车开进大院停在楼下等着。
姬云对于这种跟红顶白的小人一向厌烦,从前她受冷落时不怎么搭理忠伯,现在依然是不搭理他,只在下车时告诉他下午不用来接她。
转眼之间,两个多月的暑假已经过去了一半,还有四周就要开学了,开学之后再来育才就只能晚上或是周六周日了。
姬云有点惆怅,她觉得其实育才这种教学方式更适合她,但姬正扬和顾岚肯定是要坚持她走正常程序进名校、毕业、工作的。她现在还不到十四岁,在法律上属于“不具有完全行为能力”的人,很多决定必须要姬正扬签字才能奏效。
真想快点回到原先那种自己做主的日子啊!
下午上数学课之前,张静欣在姬云和张嘉萱中间的座位坐下把书包一放下,神秘兮兮对两个小伙伴招招手。姬云很够义气的,向张嘉萱推荐育才学校之后也给张静欣打了个电话。不过张静欣没想过要去考少年班,她只想通过数学竞赛拿拿奖牌加加分,所以她只来上下午的数学课。
小伙伴们把脑袋凑过来之后,张静欣小声说,“大消息!我妈今天得到的可靠消息,童老师下学期不当我们班主任了!而且,她可能也不教我们了!”
姬云像是很害怕似的后退了两步,背靠着墙,“可是,钱媛媛好厉害的,她还有很多人!”她说完,看了看胖虎,一字未说,可脸上写着,“你只有一个人啊!”
胖虎大怒,上前一步就要抢姬云的书包,“钱媛媛算个屁!只会靠跟人睡觉混的骚|货!”
他已经抓住了姬云的书包带,正要把她的书包扯过来,却突然看到姬云脸上有一丝诡异的笑容。
在他背后,一个阴测测的声音说,“你他妈说谁是骚|货?”
胖虎回过头,钱媛媛和她的两个跟班少年正恶狠狠看着他。
胖虎刚才对着姬云威风得不得了,这会儿看到钱媛媛,气势全没了。
钱媛媛确实是十中一霸,不仅凶狠好斗,还结交了很多小弟小妹,而且听说她和s市一些黑道大哥都有关系,是大彪哥的义妹……
要不要服软?
胖虎咽了咽吐沫,正想说什么呢,钱媛媛已经一步冲到他面前伸手啪啪抽了他两个耳光!
“他妈的你算老几啊?跪下来喊我三声妈我就让你滚。”钱媛媛斜着眼睛看着胖虎,她身后两个跟班嘻嘻哈哈地往前走了两步,也乜斜着眼看胖虎,“跪下,喊呀!”
“喊呀!”
“不喊是不是?不喊就跪下让媛姐扇你一百个耳光!”
钱媛媛呸了一声,“谁想碰这肥猪的肉!自己跪下扇自己的脸吧!”
胖虎向后退了两步,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和姬云站在了一条线上。
看到平时畏缩得像小老鼠一样的姬云斜着眼睛看着他,嘴角似有嘲意,像是在猜他究竟会不会下跪自扇耳光,顿时,胖虎挨了钱媛媛两巴掌的脸火辣辣的疼。
“操!老子跟你拼了!”胖虎猛地朝钱媛媛扑上去,抓住她的头发往墙壁上撞去。
钱媛媛的脑袋砰的一声撞在墙上之后才醒悟,他妈的,胖虎这种怂货竟然敢打她?
她大吼一声,朝胖虎裤裆猛踢一脚,“你想造反啊?”
胖虎疼得跪地上双手捂着裤裆,钱媛媛趁机又一脚踢翻了他,朝他肚子上狠狠踢了几脚,指挥着她的两个跟班,“打!给我打死这肥猪!”妈的竟然敢抓我头发!
胖虎被撩阴腿踢得痛不欲生,紧接着又挨了一通雨点般的拳脚,他本想讨饶,可是钱媛媛发狠又对他肚子猛踢了几脚。
这时胖虎反倒破釜沉舟了。
反正没法善了了,就按照无数江湖前辈们传授的经验那样抓住对方的头子死打!这样即使自己被打残了能打残对方老大也不算亏本了!
他大叫一声从地上跳起来,再次抓住钱媛媛,挥舞起王八拳,朝钱媛媛头上脸上胡乱打去。
钱媛媛又疼又怒,和胖虎厮打在一起。
她打架经验丰富,可毕竟是女孩子,被胖虎疯狗一样反扑之后狠狠挨了几招,她今天的两个跟班少年自从跟了她之后从来都是欺负比他们弱小的同学,哪真的打过架?看到胖虎不理会他们怎么打他,只疯狂地抓住钱媛媛不放,都吓傻了。
“他妈的你们傻啊?给我拉开他!”钱媛媛怒吼。
跟班之一赶快冲过去想要拉开胖虎,突然脚下就像是被一根绳子突然绊了一下,身体失去平衡倒在了了胖虎身上,胖虎又一撞,钱媛媛就尖叫着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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