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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 mattias 的问题上, 汤贞一向是紧闭着嘴, 一字半句都不多说。郭小莉每回问他有什么想法,他也不讲话, 仿佛他只是个木偶,无条件地听从着郭小莉和梁丘云的话,不做任何多一点点的选择。
也许他知道,牵扯着他的引线慢慢会断裂的——不是今年,就是明年, 梁丘云已经走得太高太远了,亚星娱乐拴不住他, 他也无心留在这破落的小公司,总有一天他会把汤贞完全忽视进他背后的安全区域里,甚至连叫声“阿贞”都不屑于。“汤贞”越是没有价值, 也就距离“解脱”越来越近了。到那个时候, 他可能才会真的“自由”。
梁丘云的团队和亚星公司方面不断谈判,谈所谓的“mattias 十周年”, 谈“梁丘云”个人品牌的运营、定位与未来。汤贞坐在中间, 听到身边亚星的员工在深呼吸,压抑怒意,而对面梁丘云个人工作室的团队则趾高气扬, 咄咄逼人。汤贞像一个外人,他并不需要出现在这里,他抬起头望向郭小莉,发现郭小莉也在担忧地, 心痛地望着他。
到了会议间隙,汤贞已经用长时间的陪伴表达完了他的温驯和配合,他站起来,因为腿麻,膝盖无力,还被郭小莉的秘书搀扶了一下。梁丘云的助理小孟走过来,问了句怎么了,汤贞对他摇了摇头。
汤贞离开了会议室,他一出门,还是不自觉深吸了一口气。呼吸压抑久了,好像连人的心肺也变得孱弱。汤贞往郭小莉的办公室走去,他握好了手里的手机,郭小莉的秘书把办公室里的小卧间打开,在里面稍微铺了铺床。“汤贞老师,”她说,“您进来休息会儿吧。”
汤贞脸色苍白,在床边坐下,抬头对她说:“一会儿如果我不醒,就不用叫我了。”
秘书愣了愣,没明白什么意思:“那您是——”
汤贞对她笑了笑:“到饭点儿也不用叫我,醒了祁禄送我回去。”
“好,我知道了。”秘书说,还到外面去倒了杯水,拿到卧间里来。她瞧汤贞脸上这笑模样,心里猜测汤贞是不是在难受——谁都知道汤贞重情,重义,当年几次三番为了组合和梁丘云的事情回国张罗,现在却要在会议室里坐冷板凳,还要听着梁丘云团队那边话里话外的讽刺和奚落。大家都在一个圈子里工作,再不起眼的艺人也有三分脾气和傲性,可汤贞也不知怎么了,就坐在那里听着,一句怨言也没有。
“汤贞老师,柳暗花明又一村啊。”秘书忍不住,低头对汤贞说道。
汤贞抬头对她笑了,汤贞点点头:“哎。”
秘书心里总觉得,若真是为汤贞老师好,还不如让梁丘云的团队彻底走了算了—— mattias 存在一天,汤贞老师就被这么吊着一天,一个人在国内死气沉沉的,根本谈不上有什么发展。每年公司都像番邦小国一样,迎接梁丘云团队的銮驾,除了不断让步,把公司的资源拿出去以安抚梁丘云以外,竟然也没什么别的办法。
这梁丘云也怪。他发展到如今的地步,应该也不需要亚星娱乐给他什么资源了,万邦等几个大公司频频向他抛去橄榄枝,他也一直没什么动作。公司里的人也看不透,这位云老板到底是真想走呢,还是仍旧“顾念旧情”,只是当年在公司过得苦,所以如今一次次地摆谱。
秘书跟在郭小莉身边也有些年头了,她的上司很有主意,难免的也就独断专行。前几任秘书留的时间都不长,就她做的时间久一些。她知道她只是一个小秘书,见识短浅,她也知道她的上司对 mattias 的执念有多深——就像汤贞老师曾经带着梁丘云事业腾飞一样,现在郭姐仍期盼着云老板回心转意,能帮扶一下汤贞老师。因为 mattias 就是这两个人,从一开始就是这两个人,印在华语流行音乐史上的就是这两个人,一旦散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mattias 真的有那么重要吗?秘书觉得,恐怕全公司只有郭姐一个人觉得它重要。而公司其他领导无非就是想要梁丘云罢了。
当然,她只是一个小小秘书,她没什么见识。
“汤贞老师,好好休息。”她把门从外面关上了。
汤贞坐在床边,坐了好一会儿。大概是听着门外真的没人声儿。汤贞站起来,低头捏着门锁,把门紧紧从里面锁好,为了保险还用手来回推了推。
汤贞合衣躺在了床上。他眼睛睁大了,望头顶天花板上黯淡的灯泡。手机在手里嗡嗡的,震了一下。汤贞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听了这么久的会议,还是空空的。曾经医生告诉他,注意力不能集中是一种疾病的表现,可汤贞却觉得,这也许是身体在保护他的本能,他还挺高兴的。
手机被汤贞按开了,一条短信从里头亮起来。
新信息来自小周:
[什么时候结束啊。]
汤贞从床上侧了个身,于是就把手机屏幕靠得离自己更近了些。他忍不住高兴地又看这几个字,从第一个字看到最后一个,看一横一竖,一撇一捺,看圆圆的有趣的标点,从字看成了像素。
“我不知道,”汤贞用手按着回道,“我在郭姐的办公室里睡觉。”
信息刚发出去,几乎是一秒钟之内就收到了新的回复。
新信息来自小周:
[我也想睡觉。]
新信息来自小周:
[怎么这么幸福啊。]
汤贞很幸福地吃了颗药,然后侧躺在这张小床上,一直痴睡到天黑。
“阿贞什么都没说?”
小卧间外,灯火通明的。隔着薄薄一扇门,有人的声音不断传过来,汤贞在床上翻了个身,他还没有醒透。
“阿贞能说什么?”是个女人的声音,无助无奈,苦口婆心的,“阿贞什么事都为你考虑,体谅你,维护你——”
那个男人笑了。
房间里不像有第三个人。
“我倒希望,他能开口留住你,叫你回来,帮他一把!”比起白日里的公事公办,一旦只有两个人了,气氛倒改变了些,只是仍难掩隔阂和疏远,“可阿贞只会说,你在外面有了更好的发展,不一定非要你回来。”
她声音里酸涩得很,听着痛心,又恨铁不成钢的。
汤贞在被窝里用脸蹭了蹭枕头,他眼睛还没睁开呢。
“郭姐,”那男人道,“你应该明白我为什么不愿意回来。”
“……”女人沉默着。
“当年北京发生了那么大的事,到现在犯人还没抓住,”男人说,“现在所有人都忘了,我还记着。”
“那个犯人早就跑了。”郭小莉说
“我几次想带阿贞去美国,你不同意,”男人说,“那我就只能走了,我留在国内并不安全。”
“你不会也相信那些什么不详不吉利的乱七八糟的鬼话吧?”郭小莉忍不住问。
男人又笑了。他没有做进一步的解释,为什么他觉得他留在国内会不安全——他任由郭小莉去随便猜测和解释。
“方曦和最近怎么样了?”他话锋一转。
汤贞从小床上坐起来了,被子盖在他身上,汤贞努力睁开迷迷糊糊的眼睛,回头望向了那扇小门。
“还是老样子,”郭小莉说,“靠阿贞的积蓄养着。”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现在还出钱养着他呢?”
“这世道,”郭小莉轻声说,“好人就会被拖累,不会有好报。”
“方曦和自己的儿子呢,”男人问,“一直没露面?”
“没有。”
“可我怎么听说,他之前给公司来过电话,说他要找阿贞。”
“你从哪儿听说的?”郭小莉说。
男人笑了。
“有这么回事吗?”他问。
郭小莉无奈道:“一个变态男粉丝,成天想见阿贞,今天说自己是方曦和的儿子,明天说是林汉臣的外甥——”
“然后呢?”男人问。
“留了电话,打回去没有人接,接了也会马上挂断,”郭小莉说,“方遒背着一身债,还有他爹的仇家,跑还来不及,回国找阿贞干什么?你想想也知道不可能。”
“他前几年是不是跑到澳门去了。”男人问。
“和我们有什么关系。”郭小莉轻声道。
郭小莉在小卧间外轻轻敲门,听着里面还没声音。她一握门把手,发现门从里面反锁了。
“阿贞啊,阿贞?”郭小莉问,“你醒了吗?”
汤贞躺在床里,睁着眼睛藏进被窝。并没有什么野兽在洞口走过。
可汤贞仍本能似的在躲。
“我和阿云吃完了饭,回来看看你。你肚子饿不饿啊?”郭小莉问,“阿贞,还睡呢?”
周子轲猜测汤贞是不是白天睡太多了,所以夜里也不好好睡觉,一直在他身边用脸蹭他的睡衣。周子轲转了个身,低头看到汤贞的嘴唇张开了,仿佛孩子似的用口呼吸,也像在期待他人的亲吻。
梁丘云在国内计划留到七月初。这中间汤贞几次被公司安排去陪梁丘云一同参加节目,配合电影在国内的宣传。一开始周子轲还有些不开心,次数多了,渐渐也不觉得有什么可在意了。
在没有接触过梁丘云本人的时候,“梁丘云”就像一团阴影,活在每一双口沫横飞的唇齿中——汤贞和梁丘云,汤贞和梁丘云……
而一旦亲眼见过了,看到过了,周子轲反而很难把他当一回事了。
也许他潜意识里认为梁丘云实在不是个像样的对手,也许是汤贞回家后还像平时一样地和他亲昵,甚至更加亲昵。周子轲只感觉汤贞那么喜欢他,依赖他,时时刻刻想看他。
汤贞是这样的喜欢“小周”。今日的他们和过去不再一样,关系不会因为任何人的出现而再度发生不可揣测的剧变。周子轲也长大了,他开始能够控制自己周围的一切,控制自己的情绪,而不再只是被动接受。
七月初,亚星娱乐公司一年一度的海岛音乐节又要开始了。今年是 kaiser 出道后参加的第一年,自然备受关注,音乐节主持人的话筒被汤贞握了那么多年,终于也传承到了后辈肖扬的手上。
公司音乐节团队的工作人员在码头对肖扬笑着说,今年听说扬扬来主持,所有人都大松了一口气。
“为什么。”肖扬意外道。
那名工作人员笑着不讲话,反倒是旁的人抢了一句:“去年光为了忙活主持人提词儿的事儿,多少人提心吊胆啊。”
“不会吧,”肖扬反应过来,“没看出来。”
“你们是没看出来,”那工作人员笑道,“那说明大家工作做得到位,熬了多少通宵啊。”
“也都知道汤贞老师不容易,”有人说,沉默了片刻,“但这么长时间下来,大家很难不有怨言。”
每年亚星娱乐海岛音乐节都是公司的盛事,不仅是对外宣传的窗口,也是歌迷粉丝们的狂欢。依照活动惯例,公司旗下任何一位艺人都不能缺席,除非解约。
梁丘云今年可谓是在万众瞩目下上了邮轮。不同于小辈 kaiser 只是区区“亚洲人气偶像团体”,梁丘云可已经是世界级实力派演员了,谁也不知道他今年怎么又给了亚星娱乐这个面子,肯来参加这么个活动。
不少中外记者都上了船,围着站好了位置的艺人们合影。夏日炎炎,暑气重,汤贞待在梁丘云身边,站在全公司艺人的最中央,因为梁丘云在场,所以 mattias 的地位,连带着汤贞的地位,都不容忽视。只是天气这么热,汤贞额头上却一点汗都没有,他脸色苍白地直视着前面的镜头,一点也没有搭档出现后应有的开心或庆幸。
作为公司目前主推的人气王,kaiser 一群小伙子站在最后一排,易雪松、肖扬、周子轲三个人在最中间,在镜头里十分显眼。合影的时候肖扬还在看手里的小纸条,嘴里念念有词,他紧张地很,大概生怕一会儿在开幕式上说错话,讲错要点。
“怎么了,又改词儿了?”罗丞隔着人问肖扬。
肖扬偏头看了罗丞一眼,又回过头看前方镜头。
周子轲原本面无表情站着,眼神放空,他时不时扭头朝四处看看,只有忍不住的时候才会垂下眼,望前面站在梁丘云身边的汤贞的背影。
这是周子轲不能改变的事,就像有人生病,有人天生恨自己的儿子——在周子轲遇到汤贞之前,这些事就已经发生了。
这会儿,周子轲一垂眼,眼神扫过了肖扬手里那张皱皱巴巴的字条。
“这什么意思?”周子轲本来只是无聊至极才看一眼,谁知他眼尖,一眼看到了,他问肖扬。
那纸条上写了好几条修改意见,上来第一条便是:把发言稿中所有“mattias 队长梁丘云老师”改为“梁丘云老师”。
肖扬还背着,被周子轲一问,先是诧异地看了周子轲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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