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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千灯照夜(二)

作品: 美貌冠天下 |作者:岫青晓白 |分类:幻想奇缘 |更新:01-01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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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千灯照夜(二)

将本命剑连带着江栖鹤一同收回自己体内, 做这档子事时,陆云深眼都没眨,完事了顺手捏出个结界,把此间客房隔绝起来。

他感觉得到江栖鹤生气地踹了他一脚,但立刻没说话,而是盘膝坐到床上,将神识沉进本命剑所在之地。

一片雪亮之中, 白衣白发的少年兀然从虚空跃出,轻轻巧巧落地,小跑着来到支起一条腿、面色不善地坐在地上的江栖鹤面前。

江栖鹤瞬间垂下眼, 手指撩起从肩头滑落的一绺发,不声不响地卷弄。

陆云深抿了一会儿唇,小心翼翼地跪坐到江栖鹤身前,手撑着地, 上半身前倾。

银白长发散落,扫过江栖鹤膝头, 与其中几缕黑发交缠在一起,陆云深又往前凑了凑,轻声开口:“阿鹤,是我错了。”

“陆大庄主怎么会错呢?”江栖鹤语气很淡, “这本就是您的本命剑,收回去或放在外边,不必跟谁打招呼。”

“不是这样的。”陆云深焦急道,黑眸湿润, 像是浸过了水,他手搭上江栖鹤膝盖,五指微微屈起,“我……你……阿鹤,你为什么看不出呢?白无心对你图谋不轨。”

江栖鹤终于抬起眸来看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道:“哦?陆大庄主是怎么看出的?”

“他看你的眼神不对,心里藏着很多秘密。”陆云深不喜欢江栖鹤对他摆出这样的表情,说完扭开头,不过片刻又扭回来,往前膝行几步,将脸埋到江栖鹤脖颈间,“阿鹤,你要相信我。”

江栖鹤拉长调子平平一“哦”,抬手将陆云深一把推开,站起身来轻理袖口,“白无心是我叫来的,我和他相识在少年,出生入死不知多少次。而你,我们不过才认识小半个月,我为何要信你?”

“是,我谢谢你把枯荣剑给我做身体,但那也是无奈之举。而你,似乎一直不肯接受我不愿寄宿在枯荣剑上的事实。”整理好被陆云深压皱的衣袖,江栖鹤迈开步伐与陆云深擦身而过,“从见到你那天起我就有个疑问,你为何要跟着我?”

陆云深无措地起身,手缩在宽大袖摆中渐渐紧握成拳。

这里是陆云深内心中的世界,冰霜经年不化,风吹凛冽,天地大白,无边无际。

此时此刻,鹅毛般的雪落下来,簌簌地在脚边铺开厚厚一层,阻挠着江栖鹤,使他不得不放缓步子。

白发白衣的少年站在深雪之中,眉梢睫毛凝出冰晶,黑眸望着前方霜白的身影。

他身体颤抖着,有一股滚烫又汹涌的情绪在心口冲撞,一个又一个画面闯入脑海,如同走马灯一般闪烁而过,让陈旧泛黄的记忆终于揭开一角。

五百年前,烟华海畔没有暮叹花。

五百年前,悬剑山庄枯荣剑不曾踏上无情道。

那日垂云岛上撕心裂肺的痛与绝望过后,此一生已走完的两百余年,与未尽的不知多少年,唯剩“来不及”三字。

那时他一剑劈裂碧蓝烟华海,翻起的海浪化成三日夜不曾停歇的雨。

但那一剑,劈不碎虚渊之门,斩不断万仞炼狱山,灭不尽千里罪孽海。

徒劳无果而已。

从此之后,白花初绽迎春叹暮,七州十二山中枯荣剑落入无情道。

了悟红尘,朝丝暮雪。

画面翻动,陆云深唇瓣颤动着,想要说什么,但发不出一个音节。

江栖鹤越走越远,他满头乌发被堆成白色,迎在漫天深雪里,渐渐化为一抹虚色,若是不仔细辨识,难以将他与周围区分出。

陆云深凝视着那一点,忽然作出决定,足尖在雪地上一点,飞身而出,从后面拥住江栖鹤。

“对不起。”

少年模样的他比江栖鹤稍矮,说这话时,他额头抵在江栖鹤背上,口中热气喷薄成雾,氤氲成团。

“对不起。”

他又轻轻念了一声。

“对不起我什么?”江栖鹤淡漠发问。

陆云深沉默片刻,额头在江栖鹤后背蹭了蹭,才回答。

“如果当年,我能早一些赶回垂云岛便好了。”

“如果当年,我提前去神都将你带走就好了。”

“如果当年……我死皮赖脸地跟着你、不让你离开,就好了。”

十几岁少年的意气冲动,数百年累积的哀伤悔恨,他垂着的眼睫不断颤抖,声音低沉,虔诚如祈祷,温柔如月光,含在里面的情绪又宛若一坛被打翻的酒,浓烈酒香毫不遮掩地四处弥漫。

长风白雪的凛冽气息在久久萦绕在鼻间,清苦散不开去,湿冷如若僵硬泥土,又像是苍白发灰的空城。

江栖鹤眉头紧锁,将陆云深这三句话思索很久,才开口道:“你在说什么?”

“阿鹤。”环在江栖鹤腰上的手收紧几分,陆云深眨眼甩开眼睫上化开的雪水,脸抬了抬,整个儿埋在这人后背,“江栖鹤。”

他字字句句说得很慢,又轻又沉,就像这漫天的雪,轻飘飘地坠落,但积厚了,就是透彻心扉的凉。

“我不知道如何跟你解释,我甚至不知道该如何让你相信我,但能不能,能不能不要把我丢下。我不想再看你的背影了,我不想再追不上你了。”

“我们并着肩走好不好,这次我会保护好你的,谁都不能逼你做什么。”

江栖鹤仰起头来,眺望灰白天际,很快便被雪迷了眼睛,但他没动。

他不是第一次听见此般“发自肺腑”的告白,通常笑笑就过了,但现在对他说这话的是陆云深。

悬剑山庄大庄主陆云深,十圣之首的枯荣剑,纵使失忆变成了少年模样,也能一剑斩破天子胥的无尽之地,劈开困住连云笔数十年的小夜石。

这样的人,还真是轻慢不得。

其实江栖鹤也从未想过轻慢陆云深,这人给他的感觉很特别,真的如同故交旧友。

毕竟本命剑这种东西,是骗不了人的。

江栖鹤缓慢地叹了一口气,“陆云深,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怎会不知道?”陆云深抬头,扯着江栖鹤衣袖,将人一点点搬过来,正对着自己。

雪花挂在他脸上,白发凝着厚厚一层霜,唇也失去血色,唯独一双眸黑亮似点墨。

“阿鹤,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从我现在的少年模样,到后来你跳下虚渊,我一直喜欢着你。”

江栖鹤唇动了动,声音很含糊,“为什么。”

“喜欢一个人,怎么会说得清原因?”

“怎么会说不清。”

当年江栖鹤喜欢沈妄,喜欢的是初见一瞥的温柔,喜欢的是相携与细水长流。

一个人喜欢一件东西,尚且能说出缘由,更何况是喜欢另一个人呢?

人与人之间,总不是凭着虚无缥缈的情绪走到一起的,就算是宿命已定,也能找出个开端。

陆云深却摇了摇头。

“我喜欢你,因为你就是你,你就是江栖鹤。”

“因为你叫江栖鹤,所以我喜欢你,说不清的。”

此间一瞬,骤雪忽停,风也歇下去,陆云深很轻地笑起来,抬手拂过江栖鹤的发,将雪扫落干净。

江栖鹤眼颤了颤,刚想说什么,但被陆云深按住了唇。

“我知道的,阿鹤还不喜欢我。”他漆黑眼眸里透着浅浅的光,像是一汪水,倒映出江栖鹤复杂的神色。

风扬起乌檀木般的发,吹开的霜白衣衫像是蓬起的花,黑与白分明地翻飞在此间,江栖鹤低垂眉眼,不知该做何回应。

是啊,我不喜欢你,而且我也不会再喜欢上任何人了。

江栖鹤在心里默默说着,不忍去看陆云深的表情。

“但是也没关系,这么多年都是这样过来的,你喜不喜欢我,我都依旧会喜欢你。”

陆云深的声音悠悠传来,轻得好似擦过天边的云。

江栖鹤眼睫又是一颤,片刻后,他生硬地别过脸去,“让我出去了,总不能真的在此地睡觉。”

“我也就把你往我心里关了一会儿。”陆云深低声嘟囔,看见江栖鹤脸色微变,立时带着他一同出去。

重新回到七个字门派的客房,江栖鹤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诚如陆云深所言,他只进去了一炷香不到的功夫,但听过陆云深的剖白,时间就被拉得漫长,由生到死,仿若隔了数百年。

江栖鹤这会儿不是很想面对陆云深,但也不愿回去隔壁与白无心大眼瞪小眼,便琢磨着去旁的客房躺一晚。

他翻身下床,可没能完全站直,就被一双手抱回去。

黑发与白发交缠在一起,陆云深一手环住江栖鹤的腰,一手扣住他肩膀,语气有点委屈,“你不是要睡觉吗?”

“是啊,是要睡觉,但不和你睡一张床。”

“我可以去椅子上。”

“不是很想和你待在同一间屋子里。”

“那我便去外面守着。”

“……”江栖鹤有些牙疼,“陆云深,人和人之间,不是捅破了那层窗户纸就能更进一步了。”

陆云深使劲搂住江栖鹤,跟猫似的用额头蹭江栖鹤下巴,声音颤颤的,“可是阿鹤,我白天被沈妄打伤了,伤口好疼。”

“哟,还演起来了?”江栖鹤咬着牙挑起陆云深下颌,偏过头去与他对视。

他这才发现这人面色委实有些吓人,和身上衣衫相对比,一时间竟分不清哪个更苍白。

江栖鹤立时扣上陆云深脉搏,粗粗一诊,当即眯起眼,没好气道,“在孔家村时,你就已经很勉强了?”

“阿鹤。”陆云深拖长调子,没气没力地喊了一声。

“阿锤子阿!”江栖鹤气了个倒仰,松开手轻骂他,“坐过去,背对我,我帮你疗伤。”

“好的。”陆云深乖巧地放手,盘膝坐到床的另一侧,挺直背,等候江栖鹤。

陆云深身上内伤粗看有几分吓人,细细一辨,才知伤只在表面,未及根基。江栖鹤默默松了一口气,认真帮这人疏通经脉。

此夜本就只剩一半,后半夜眨眼过去,但江栖鹤为陆云深疗伤,后者又在客房外布下结界,是以直到午时,二人才一前一后从房中走出来。

院落之中,陈一和阿绿坐在花架下的石凳上,研究江栖鹤从塔里带出的那副扑克,白无心不动声色地坐在对角,甫一见到江栖鹤,立时迎上去。

他是想拉开江栖鹤的,但陆云深有优势快他一步,拽着江栖鹤走去花架,按着他坐到空出的那张凳子上。

“春风君。”陈一起身拱手执礼,“我上午已将藏书阁翻了一遍,找出了一卷记载本门事迹的卷轴,另外,仓库内还放着两枚上乘鸿蒙戒,我看您与陆庄主都没有,便一同带来了。”

说着,陈一将两个木盒递过来。

江栖鹤揭开其中一个,里面恰好是两枚鸿蒙戒。

两枚戒指一黑一白,材料上佳,外形古朴大方,花纹雅致,并拢在一块儿,刚好能连成一幅图。

明眼人一看便知是一对。

陆云深眼疾手快地抓走那只黑的,然后将白色的套在江栖鹤手指上。

“嗯,就这样了,谢谢。”陆云深瘫着一张脸向陈一点头道谢。

江栖鹤:“……”要不是你站得高,我抬手就是一个脑瓜崩。

不过陈一好心赠送,挑挑拣拣有失礼数,江栖鹤只得跟着应了声,然后打开另一只木盒。

卷轴静静躺在其间,展开来,竟是一幅栩栩如生的长画。

“你们门派的记录方式还挺特别的。”江栖鹤笑了笑。

他挥袖将画卷悬在空中,从右到左细致观看。

此派建立于七百多年前,白衣人振袖一挥,山间庭院倏然而起,尔后收徒传道,有弟子五名。

题诗曰:“不求风流存于世,但愿身后清与闲”。大抵这便是门派风气,潇潇洒洒走过一生,后世也莫来干扰。

从右到左,七百年间无甚大事发生,江栖鹤看完将之合拢收起,还与此门唯一的弟子,“多谢。”

“春风君不必言此,我没能帮上忙。”陈一不好意思地笑了。

江栖鹤摇头:“不,我发现了某些值得在意的。”

“那我便将这个送回去放好。”陈一道。

江栖鹤挥手让他去。

白无心斜斜倚着一棵开得正繁的桃树,终于找到合适的空档开口,“栖鹤,何时去城主府?”

“你们上午没去?”江栖鹤挑眉。

“老白说等你,阿一不好意思去,我懒得动。”阿绿本踩着扑克牌扭头梳毛,听到这话动作一顿,抢先回答。

江栖鹤问白无心:“你和他们说没说,咱们接下来的计划?”

“说了。”白无心道。

江栖鹤:“陈一仍旧要跟着?”

“是,他说天涯海角刀山火海都跟着,仔细品一品,就是虚渊也要一起去的意思。”又是阿绿抢答,说完立马问:“这东西……是叫‘扑克’来着?怎么玩啊?”

“一会儿再教你。”江栖鹤随口一答。

“先教我嘛。”阿绿走过去抱住江栖鹤手腕,“反正阿一走得慢,来回一趟要好些功夫,你就告诉我。再者,老陆也对这个很有兴趣呢!”

它拖陆云深下水,江栖鹤便转头瞟了眼这人,“有兴趣?”

“有。”陆云深腿一迈,坐到刚才陈一的位置上,将散乱一桌的扑克牌拢到一块儿。

“啧,七八百岁的老年人了,牌瘾还这么大。”江栖鹤低声道,他迅速地将扑克牌分类理出来,教他们认“红桃黑桃方块”“数字一到十”“骑士皇后国王”以及“大王小王”,然后寓教于乐,来了个基础玩法斗地主。

白无心也参与进来,江栖鹤便把位置腾给他,抱着手靠在一边看这两人一鸟玩。

陆云深和白无心仿佛在厮杀,绿羽鸟玩这个委实辛苦,两只爪子踩着让牌立起来、不叫其余两家看见,出牌时还得艰难地用嘴叼。

江栖鹤笑了一下,没去帮忙。

他忽然记起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也有过做一些类似小玩意儿的想法,但江眠总念叨着要他读书习武,加之银两与时间都不宽裕,只得作罢。

后来钱有了,时间也空出来了,却是找不回最初的心思。

春日午后阳光懒散,被茂盛的藤蔓分成一个个细小的光斑,藤萝的香浮在空中,江栖鹤歪着脑袋看他们打完两把,陈一才从藏书阁回来。

他手上拎着一个食盒,走得很急,额上渗出薄薄的一层汗。

“春风君,这是早间备下的一些糕点,您和陆庄主先用着,等下了山,我们再去城中吃饭。”陈一道,说完扫了眼桌面,又“啊”了一声,语气很是崩溃,“你们已经开始玩了?”

江栖鹤捏起一块绿豆糕,咬了一口咽下,才道:“你让阿绿教你玩,”

陈一耷拉下脑袋:“哦。”

江栖鹤顺手塞了一块糕点在陆云深嘴里,再帮他把手里的顺子出干净,然后甩出一对三跟着大王小王炸,结束牌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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