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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那么一瞬间道林恶念丛生,真想一脚绊过去,叫这傲慢无礼的老家伙跌跤,丢个大丑。如果摔的更严重点、叫他只能躺在床上不动弹就更好了。
恶魔却突然冒出来,“哦?你确定?”
道林瞬间就回忆起不是第一次体验的锥心之痛了,那种钝刃在心口搅动,撕磨肌肉的疼痛实在是……他可是个娇生惯养的人,平日里被新纸割了手指都要疼的掉下泪来。于是动作了一半的脚突然换了个方向,只不动声色地把外祖父对肖邦相向的暴力错开。
道林拦住外祖父的拐杖,一边向肖邦挤眉弄眼一边摇头,明明自己被扯拉的东歪西跌,滑稽极了。好歹福德洛老先生也知道这是公众场合,不能真的动粗,很快就放开了手。低声细碎地咒骂着,叫道林跟紧自己,不准再东跑西跑。道林回过头,看站在角落的青年,对他弯起眼睛笑了一下,灿烂的仿佛阳光,瞧上去有三分稚气三分天真三分俏皮,还有一份让人心生好感的乐观豁达。
道林拿了几片做茶点的饼干吃着,坐在椅子上,摇着腿环视觥筹交错的大厅里的大人们,他忽然想到一个事,询问恶魔,“哎,我发现了,你时常提醒我不要做坏事,这是为什么呢,你不是魔鬼吗?你说你因为我的考验所以才接近我,是要打搅我啊。”
魔鬼:“我倒没想到你居然现在才问起。”
道林:“以前一直没怎么想嘛。”
魔鬼:“我正怀疑你的大脑已退化成草履虫。”
道林好奇:“什么是草履虫?”
魔鬼:“说了你也听不懂。”
道林哦了一声,他从不要求自己成为科学家,何必呢,那么累,“所以呢,你真的是魔鬼吗?你总说自己很坏,可你还劝说我。你不希望我下地狱吗?”
魔鬼讥笑说,“我为什么希望你下地狱?”
道林理所当然说,“你不希望得到我的灵魂吗?魔鬼不都希望得到别人的灵魂吗?”
魔鬼被他逗的可乐了,“我希望得到别人的灵魂,可我一点都不想要得到你的。就你那腐臭贫瘠、萎缩苍白的灵魂,半点价值的没有,完全没有收藏的价值,我为什么会想要得到?但是,我也不想那么轻易地叫天堂那些高高在上的虚伪的家伙得意。”
道林:“……好吧,原来是这样。那……那什么样的灵魂才是有价值的呢?”
魔鬼又说,“拥有才华和天赋的灵魂。”
道林恍然大悟似的说,“——像肖邦先生那样的天才的灵魂?”
魔鬼渴望地说,“是,像他那样。”
道林叹口气,“但是肖邦先生那样好的人是绝不会下地狱的,他那样纯洁美好的人必定是要上天堂的。”
却听到魔鬼让人意外的回答,“不,他不会上天堂。”
道林愣了一下,无法相信,“为什么?”
魔鬼说,“至少现在不,他不信上帝,并不期望上天堂;而如此纯洁纯粹的灵魂,也无法被地狱勾引去。”
道林想不明白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死后灵魂去往何处呢?”
魔鬼回答,“他想回他的家乡。”
道林怔忡:原来还可以这样吗……
“可是不一定能实现。天堂大抵是不会放过这样优秀的灵魂的,说不定会主动赏赐给他上天堂的机会哩。”魔鬼忍不住说,“那个灵魂真是太值得了,那才是熠熠生辉的灵魂。”
道林酸溜溜地问,“有那么好吗?”
魔鬼斩钉截铁地说,“当然,如果他愿意用那灵魂来与我作交易就好了,我可以给他很优渥的条件。如果你能献出这样一个灵魂给我的话,我也可以答应放你离开地狱。”
道林心头一动,“真的吗?可别人的灵魂又不是我的灵魂,我怎样才可以向地狱献出别人的灵魂呢?”
魔鬼循循善诱似的说,“自然是可以的。你可以叫那人爱上你,他自然就会俯首称臣,为你献上灵魂,不过这必得是真爱。”
爱可叫人上天堂,爱可叫人下地狱。
道林突然想到这样一句话。
他想,爱上我的人确实是很可怜的,不过他们不是爱我吗?那么想来为我献出灵魂也没什么大不了。死他们总好过死我啊,我就是这么个自私自利的人。
彼时巴黎依然处于一片混乱。
起义者们用砖石、车辆、沙袋等在街道和空地上垒起高高的屏障来同国王的士兵战斗。日日吵闹不休,人群如潮涌动,炮弹子弹炸响的声音日夜不休在街头巷尾回响,地面也被奔跑来去的人踩踏的震动不停。
埃里克和迪昂面对面坐着,下一盘西洋棋。面震动的实在太厉害以至于他们头顶的天花板都有尘埃落下,掉在棋盘上。
迪昂犹带笑意地问,“你就一定也不关心外面发生的事情?你不也是出生在法国吗?”
埃里克头也不抬,“和我没有关系。我只要关心自己能不能活下去就好了。”
迪昂瞧着他冷酷无情的模样,忽的想到一个老朋友说过的话:我死后,哪管他洪水滔天。……他们倒是有几分相似,恶劣在不同的方面,迪昂甚至不觉得埃里克曾用人类的道德标尺来约束过自己,他杀了人,既没有愧疚也没有兴奋喜悦,似乎只是一件很平常的事,与踢开阻碍他前行的小石子并无区别。而被他看上记在心里的那个小姑娘更可怜,埃里克提起过,他想要活下去,就是因为那个小姑娘说了认为他可以成为一个音乐家,为了这,他才一直活下来,未达目的誓不罢休。其实,迪昂个人认为那个小姑娘只是好心地在随口安慰他一下而已,后来证明其实事实上真的没多好心。
革命者们很快取得了胜利,国王的铜像被推翻,王座也被焚烧,人民高喊着国王倒台,并驱散了立法会议。
迪昂问埃里克:“有什么感想吗?”
埃里克想了想:“和口号并没有关系,谁的武力强大,谁才能让别人听从他的意见。”
迪昂笑了笑,没有反驳,也没有认同他的话,只在棋盘上移动下一步,吃掉埃里克一颗棋子。
临时政府很快火热出炉,然而此时工人们就发现,在临时政府里大部分人都是资产阶级的老爷们,并且关键职位上也都是这些老爷们,工人们与士兵日夜不眠、殚精竭虑地战斗,拼着性命拉下了国王,然后躲在他们背后指挥的有钱人们立即窜出来一屁股坐上去,将泥腿子们关在新政府的大门之外。
这时迪昂又向埃里克询问感想。
“武力虽然重要,但是光有武力是不够的。他们缺乏思考,便会被人玩弄于掌心。”埃里克说,“武力可以让你打败一个人,或许你更加厉害些,可以打败几个人。但是拥有智慧,你可以手无寸铁地打败成千上万的人。”
迪昂打掉埃里克的国王,“杀一个人,你是凶手;杀一百万人,你是王者;杀所有人的,你就是上帝。”
埃里克皱了皱眉,学了那么久,他就没有一次赢了迪昂的,他不甘心。
迪昂看他这学生愁眉苦脸的样子,真是好笑,“我五岁开始学下棋,到现在都下了一百多年了,哪有那么容易打败。别以为自己天赋出众就自鸣得意,我当年也是天才呢,哼,你比我,还是差那么一点点的。”
埃里克抬起头,问,“你的剑术高超,被称作剑圣,武力是毋庸置疑的出色;学习出众,精通各种知识,智慧也肯定是过人的;既然你既有武力也有智慧,为什么当年还是输了呢?”
“啧。”迪昂几乎想翻白眼,这臭小子往他心窝捅刀捅的实在是太准了,不过却不是故意的,看他认真的眼神,只是在求取知识而已。迪昂低头把棋子整理好,重新摆了一局,“你总有一天会知道的。来,我们来下下一盘吧。如果你能赢我,我就教你我最厉害的手艺。”
埃里克于是又打起精神迎战,他有点不满地说,“我可一点都不想学怎么把自己打扮成女人的手艺。”
迪昂:“……”并不是。
道林在萨瑟兰公爵府邸的宴会上遇见一位有拍照爱好的贵族先生,他见到道林时便眼前一亮,觉得应当将这样青春美丽的影像保留下来。
这时候想要拍张照片可不是容易事,需得一动不动地静坐20分钟才可以留下影像,而且拍照设备又多又重,想要出门拍照的话,那是必须要有辆马车才能装得下照相机。
道林听说过一种说法,说照相机会把人的灵魂给吸进相片里。他想,吸进相片也比下地狱要好啊,下地狱的话,那得多痛苦啊。福德洛起先是并不同意道林去拍照的,但是他是个浅薄的人,很好收买,拍一次照片可不便宜,对方答应给他也拍一张,能占到便宜,福德洛便不高兴地同意道林拍照的事情。
道林问对方要了一张自己的照片收藏,他们回到租住的公寓,准备回程的行囊——难道还继续多待在这浪费金钱吗?
道林有时也挺想不通外祖父为何如此视财如命,要说他们家并不穷,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富裕,早些年工厂刚兴起时外祖父就加入投资,赚了许多钱,他们每年躺着不动也有收益进账。
道林可不舍得这么快就离开,好不容易才从鸟不拉屎的乡下到了城里,都还没上过街,居然就又要回去了,真是太没意思了。中午外祖父午睡的时候,道林就拜托了南茜偷偷带自己上街去,只两个小时,他们都摸清楚这老家伙的作息,小心一点也是不会被发现的。
南茜以前有过丈夫和孩子,但是她的丈夫和孩子都死在了霍乱之中,那之后玛格丽特小姐生下道林后病逝,她便将整颗心都扑在道林身上,几乎是把道林当成亲生骨肉在抚养的,也总是受不住道林的撒娇请求。
他们走进一家帽子店,道林戴上一顶小高顶帽,有模有样的,朝南茜展示,“好看吗?”
南茜的笑容和蔼可亲,“好看。”
道林眯着眼睛笑笑,把帽子摘下来,放回架子上。要是别的小孩这样子调皮,老板早就把他赶出去了,可道林的衣服体面,显然是贵族家的小少爷,长相也不必说,可爱的叫人觉得他无论做了什么坏事,只要有那张美丽的脸就无法怪罪他。
叮叮,叮叮。
门上挂着的撞铃,是又有新客人进来了。道林下意识地转头看去,竟然是肖邦先生,他惊喜又崇拜地靠近过去和肖邦先生打招呼。
肖邦看到他也十分意外,发现他身边没有跟着那个态度差劲的老人也松了一口气。
这回没有打搅者,一大一小相谈甚欢,道林还要把自己的相片送给他作纪念,并且在背后写上一句话:
致亲爱的肖邦先生。
来自道林·格雷
肖邦郑重地把这小朋友的相片放好。
1849年春天刚刚到来不久之后,因为伦敦叫他厌倦失望,听闻巴黎回复了平静,肖邦便踏上了返回巴黎的旅程,他的行李箱里静静地躺着一本日记,里面小心地夹放道林赠送的相片,因只是萍水相逢,是以也没有特别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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