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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八回 狗咬狗,是罪是孽天在看

作品: [七五]桃花酒 |作者:洛安之 |分类:古代言情 |更新:03-16 17: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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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拯从宫里回来时, 夜已深得伸手不见五指。

虽有一轮明月高挂, 汴京城里却是黑灯瞎火,人人好眠。包拯也不敢叫人抬轿, 怕是瞧不清路摔的糊涂,便叫灯夫打了三个灯笼走在前面引路, 可不成想,整个开封府衙灯火通明,大门敞开, 睿智通明、少有为难的公孙策站在公堂之上。

“大人,我公孙策入开封以来一无所求,幸得大人往日提拔。”公孙策目光从容, 他掀起衣袍一角,朝包拯一跪。

“先生这是何意!”包拯一惊, 赶紧上前扶住公孙策, “且快快请起, 先生若有难处你我商议便是。”

“此事非同小可, 却不能听之任之, 大人,公孙策心知大人心怀天下、处事公允,愿为苍生请命……”公孙策注视着包拯,他未有亲身经历官场险恶,也不敢自称人情练达, 但聪慧如他自知这话一说出口, 便是押上了包拯的官途与来日。大宋到底是姓赵的天下, 这天下人在不被注视的地方逍遥自在,像是江湖人的肆意妄为,像是读书人的口舌之快……而一旦进了朝堂,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眼睛里,在官家的审视之下,一步错便是万劫不复,因而朝堂百官总是将自己揉捏成滑不留手的团子,不叫人逮着把柄,才能荣华富贵享之不尽、飞黄腾达扶摇直上,包拯于他有赏识之恩,可他此番请求确是要逼包拯上绝路。

公孙策瞧着摇曳的烛火,那里头有八个年近半百的的中年汉子的面容,也有数个在如花似玉、待字闺中的年纪里不堪受辱自绝而亡的黄花闺女。

“请大人彻查汴京城王侯勋贵暗中掳掠、玩弄清白民女一事,还百姓一个公道。”公孙策清雅的嗓音终于落了下来。

这起案子不仅仅是人面兽心,不仅仅是少年人的胆大妄为,更不仅仅是玷污女子清白……

是勋贵子弟凭借权财之便,叫全汴京的人装聋作哑,私底下一次又一次地坑害手无寸铁、无权无势的无辜百姓,其中相关的绝非只有柴、刘二人,还有诸多王侯世家、官宦子弟以及赵姓子孙;这是天家的丑闻,足以动摇百姓心中大宋天家的地位,甚至可能会成为赵氏在历史上的污点,进而可能引发天下祸乱四起。

前朝太宗曾言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百姓对天家的信任与拥护亦是江山稳固的必要条件,公孙策自问读尽圣贤书,国之本也,焉可动之?

此案审不得。

公孙策的眼眸里跳跃着不灭的火光,“大人,此案要掀开了审。”

掀开手掌权势的那些人的遮羞布,将他们的颜面踩下去。

日上三竿,艳阳高照,围在开封府衙大门口的百姓仰着脖子往里瞧,各个都专心致志。

天上忽的闪过一道晴天霹雳,隆隆雷声砸在耳旁,也砸在心头。所有人的心都跟着一块跳了跳,好似半晌没能明白里头那个坐着四轮车来的少年书童究竟说了什么话,告发的又是何事。

奸|污清白女子……?

彭成国公府的公子……和邓国大长公主驸马府的公子?皮肉生意?

汴京城里还有这事?怎的从未听说过?

百姓四目相对之处俱是茫然不解。

公堂上的柴宗庆亦是感觉眼前一黑。他知晓他那养子必然是暗中做了什么错事才会遭人以残忍手法杀害,与刘琦奸|杀孟三娘引来杀祸柴宗庆也心道自己管教不严,此番柴颐可谓是罪有应得……但柴颐到底是柴家后人,包拯敢审已是叫他吃惊,可万万没想到这随后翻出来的案子……竟是……竟是……!

站在柴宗庆边上的王朝扶了柴宗庆一把,目光对视时,不掩对这位驸马的厌恶与冷漠。

柴宗庆只觉气血直冲而上,竟是当场吐出一口血来。

包拯坐在公堂之上,未有理会因养子而晚节不保的柴宗庆,他的视线从坐在底下、从容记录今日之案的公孙策身上,转到哆哆嗦嗦地被带进来的三个胖子身上。其中有兰香阁的老鸨,还有两个养乐坊的掌柜的,前者长得珠圆玉润、体态丰盈,后者肥头大耳、满脸横肉,相同的是二人一进这公堂,与神色威严的包拯一对视,三魂七魄已经去了大半。

不等包拯发问,这三人就匍匐跪地,将东家何人、所行何事说的一清二楚,还不忘替自己辩驳两句一切都是柴颐、刘琦二人所为,他们只是开门做生意,又签了卖身契听命于人,不敢违抗,但绝没有参与其中。

“他二人如何行事?”包拯沉着声开始审问。

“……”三人先是沉默,紧接着争先恐后地往前爬了几步。

“回、回大人……我那地方本就是烟花柳巷,多得是姑娘,可东家,我、我是说柴颐他就不爱那些窑姐,就连卖艺不卖身的也瞧不上。”兰香阁的鸨母双目惊惧,嘴里叨咕叨咕语速极快,“我初时当他虽开个窑馆,但到底是个少年郎,当真洁身自好,没想到后来、后来他自己、自己……”

“……”包拯定定地望着她,就像是神佛自上而下的目光,不怒而威。

鸨母的声音小了些,终究还是磕磕绊绊地说完了,“他自己带姑娘来……不是什么丫鬟婢子,是不知哪里掳来的姑娘……”

严肃的公堂上有人笑了一声。

很轻,是讥诮。

“回禀大人,”坐在四轮车上的书童阿凉说道,一眨不眨地盯着坐倒在地的刘夫人,笑容恶毒又怨恨,“掳走姑娘的都是汴京城里最低三下四的老赌棍,而姑娘分别是这汴京城内外最寻常不过的平民。”

养乐坊的两个掌柜的浑身一抖,感觉有一只手掐住了他们的脖子,憋得面庞又红又紫,却连大气都不敢喘。

“此事,小的许是说不出原委,但是养乐坊的掌柜的一清二楚。”阿凉可不管两个长相凶恶却抖如筛糠的人此刻是何想法,只想将心中所知一吐为快,绝不叫任何一个与此相关的人置身事外。

包拯、还有全公堂内外的人的视线都落在养乐坊的掌柜的身上,没有人先说话。

那些激愤难听的辱骂之词和握紧的拳头都像是一股无处可去的怒气,积压在百姓心底,充斥在那一双双明亮而愤怒的眼睛里。

无形的逼迫叫两个掌柜的冷汗直落,“大人,掳掠女子的都是在养乐坊欠债之人,本该是有养乐坊的护院催债,但东家……刘、刘琦说不比追究,只叫我们将他们带去见东家便是,其余的我们……”

“你们也不知?”阿凉的嗓音沙哑,所含之意却是尖刻的。

“……”两位养乐坊的掌柜忍不住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几番嚅嗫到底没说出一句肯定的话,这里里外外看着的都不是傻子,甚至为数不少的聪明人,全天下都稀罕的绝顶聪明人。

不等两位掌柜的想好如何回话,连珠箭般的话语已经朝他们射来,阿凉的语速一句比一句快,嗓子一声比一声高,“你们也不知他们看上哪家的闺女?你们也不知他们何时动的手?你们也不知他们将掳掠来的女子送去兰香阁?”那些刀尖扎进肉里的字词剖开了案件的血肉露出里头肮脏的骨头来,“还是说,你们也不知道如何安排赌局,将人哄骗得倾家荡产然后送到他二人手里去为恶?听闻那些为刘琦行事的人前夜死了,你们可还睡的安稳,就不怕那是被害的厉鬼寻上门来?”

“你——”掌柜的一张脸像是气球一样鼓起来,眼睛瞪得极大,嘴巴里吐不出半句反驳,只能飞快地吸着气。

“我?哈哈哈哈……对,对极了,我也是如此。”阿凉毫不在意地大笑,明明是个十足得志的小人模样,却坦然地认下自己的罪责,“我也是刘二少爷的帮凶,给他买迷香、买药,给他传达命令的奴仆,给他守门听着他强占奸|污民女。” 他努力地将头垂下去,靠近那二人,四肢瘫痪的他这般姿势十分古怪,而凑近的眼睛像是淬了毒,闪烁着让人胆寒的光,“你以为我还会在意?你瞧瞧我这样子罢,是生是死还有什么区别?”

两个掌柜面容上的横肉僵硬地抖了抖,分明眼前的人手无寸铁,也无法伤害他们分毫。

可他们直到眼前这人已经疯了,破罐子破摔,在这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什么话都敢说。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一条狗逼急了也要跳墙,阿凉被刘夫人下令活生生打成了残疾,凭借他贱民的身份,后半生绝无指望,早已生无可恋,倒不如豁出了一条命,将所有人一块儿陪葬!

阿凉已经直起身体,唇角的弧度轻蔑又冰冷,还有难言的快意:“我今日便是获罪而死也要背主将这一切告发于世,叫全天下人好好瞧瞧,这汴梁高高在上的勋贵子弟平日里都是些什么样的丑恶嘴脸,做出的又是什么样的禽兽之事。”

“住口——”刘夫人惊叫。

阿凉下意识地闭了嘴,连带着身体也下意识地颤抖起来。

这是他多年为奴、又在前几日惨遭刘夫人下令毒打而印刻在骨头里的恐惧。

但他回头时目光首先落在包拯头顶那块公正廉明的匾额上,阿凉唇角弯了起来,笑容带着扭曲的快意,因为他从刘夫人的面容上看到了恐惧和哀求,“刘夫人在说什么?住口?”他轻佻地望着刘夫人,就像是在戏弄他的猎物,而这猎物在过去的十几年里都是高高在上,不屑瞧他一眼、当他是个牲口的主子,主仆有别,如今这主子竟也要恐惧于他口中所言,也要对他有所哀求,这一刻的地位反差阿凉心底从未有过的畅快。

怪道人都爱权势,权势能玩弄人命,能叫人俯首帖耳、为奴为婢。

可惜他今日的权势是借的,甚至是用他自己的命换的,既没有退路,他便要叫这些人陪他一块儿下地府。

阿凉的目光更加怨毒,“刘夫人,二少爷对那些女子动手时,可没有人叫他住手啊。他成日在外头胡作非为,还装的一副人模人样的,想必你是知道的,不是吗?那可是你捧在心尖尖上疼的好儿子!做了什么都不过是年纪轻不懂事,小孩子瞎闹着玩玩,不过几条庶民的命、几个讨了儿子欢心的女人罢了,合该原谅不是吗?”

“不……”刘夫人先是一怔,紧接着就赶紧否认,“我决然不知。”

“……”

众人的目光更是微妙,阿凉笑的越发畅快,就连跪在大堂上的黑白无常都弯起了嘴角。

狗咬狗,一嘴毛。

刘夫人这才意识到这一声否认却是错了,大错特错。她猛然扭过头去看公堂之上许久不发言的包拯,那张乌黑的脸上除了肃然根本瞧不出其他,但她直到她这一句已经承认了她的亲生儿子是做了那一切的,只是她……全然不知。

全然不知?

恐怕这全天下的人都以为被她当成了傻子。

可刘夫人不敢认,也正如她自诩有几分小聪明,也得了彭城国公的亲口确认,这案子不能审,便是审也不可能掀开来审。那一层遮丑布下的是天家颜面,哪怕她儿子只是一个外姓王侯的儿子,连爵位都继承不了,但也是与天家沾亲带故的,更别说柴家后人是太|祖遗命指明了不能动手的人物。包拯今日是打定主意要审此案,她一旦认了,作为知情人便也是给天家抹黑的人之一,是祸端之首,罪无可赦,等着她的……必然只有死一条路。

这才是她真正恐惧的和希望阿凉闭嘴的缘由。

刘夫人如何也不敢相信包拯竟敢真拿自己的官途去赌,果真如彭城国公所言是那粪坑里的石头、脾气又臭又硬,不知变通却身居高位……这案子一开始审,包拯就没有回头路,不论结果如何他都已然将天家置于天下悠悠之口,官做到头了!圣上绝不会轻饶他。

“不,分明你将污名脏水泼了我儿一身,我儿不过十五岁的大好儿郎,自然不会做出这等事。”刘夫人咬死了牙,“他既没有做过,我自然是决然不知这莫须有的事了。你们这些人分明是趁着我儿已死,不能再出面辩解一二,这才想方设法地把恶心事推给我儿。”

只要案子没有破,这些人的话就是胡言乱语,彭成国公府才有一息尚存的可能,而被圣上盯上的就只会是这不顾大局的包拯!

“无耻之极!”听着刘夫人之言,一人忍不住咬牙切齿道。

跪在四轮车边上的马脸汉子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像是随时能扑上来,用牙齿、用双手撕开刘夫人虚伪的高贵皮囊,将她血肉里的无情和冷血都挖出来,让她给他那无辜的女儿跪下磕头认错。

“那是张屠户?!”围观的百姓惊道,因着牵头他背着身无人认出,如今侧头死死盯着刘夫人而露出了真面目。

“他怎会在此?”

“张屠户昨日和好几人被官府抓了,还以为是前几日的命案相关……”

“你们可还记得张屠户先头之语……”

“他女儿不是病死……?”有人这话起了头又下意识地压了下去。

渐渐地,人群里意识到张屠户为何在公堂之上,他所言所行又是何意。

“昨日被抓的可不只是张屠户……”又有人笑声说道,“我记得来府衙前有人说被抓的几人都死了闺女……”

人群里的骚动起了又落,终于又一次陷入死寂。

张屠户盯着刘夫人,恨不得啖其肉、扒其筋、饮其血,让她也尝尝切身之痛!

他是八人之中唯一一个被公孙策劝服走上公堂的人,他们亲手为女儿报了仇,杀死了那几个门仆,不愿女儿死后还被玷污了清白之名因而三缄其口。可张屠户知晓自己心中的滔天恨意如何也压不下去,真正残害他女儿的是这些所谓的贵人,手掌权势便以为高人一等的王侯官宦……而他那可怜的女儿又该如何能瞑目?! 黑白无常以残忍手段杀了柴颐、刘琦,而这个明知儿子在做什么恶事却不闻不问甚至乐观其成的刘夫人,还有那无数参与其中的官宦和王侯勋贵,他都要如公孙先生所说的,一一扒到亮堂之处,以慰女儿在天之灵!

张屠户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了一份信,缓缓的从心中倒出了一个护身符,“你可认得此物?”

“你不认得也不要紧,这汴京城认得此物的人不少。我女儿芹娘与你儿子素不相识,可却有你为你儿子求来的贴身之物,里头还装着你儿子的生辰八字。”张屠户不等刘夫人反应,就笑了起来,面容比哭还难看,每说一字就心如刀割一分,“那日她受辱时偷来此物,并以血书一封说明当夜掳走她的人名,为的就是今日能够叫你们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有一日得到报应。”

“我手中还有我所杀的夏家门仆夏海与你儿子往来行恶的种种证物,你大可再辩驳,你看这天下还会有多少人信。”

张屠户的目光钉子一般钉住了刘夫人,也钉住了这起案子,让它再无被狡辩之词翻供的可能!

“人在做天在看,你儿子不得好死,你也一样,国公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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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微博又起风雨,看到几个傻子堵上了未来,忽然想到文人风骨,虽说两者应是不相干的,却忍不住问了问先生。

公孙先生想了想,于我道:

“权贵不能折辱之,生死不可屈膝之。

说什么为大局着想而黑白不辨、牺牲小小沙石赢得全局才是处世之道,然,焉能说来日大局不会因为这一沙石的细微变动而一败涂地呢?”

愿我自少年而来,向死而去,始终难凉心口热血。

晚安,我的小天使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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