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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一回 宴无常,春日夜风横生枝

作品: [七五]桃花酒 |作者:洛安之 |分类:古代言情 |更新:03-16 17: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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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黑风高, 展昭久违地打了一个喷嚏。

他回头瞧了一眼, 正是勾栏瓦肆聚集处,多的是彻夜不休的茶坊、酒肆、当铺、窑馆……灯火辉煌的街道上熙熙攘攘、车马如龙。他这一眼瞧去在暖色灯影中全是模模糊糊的人面, 有文人骚客、有商客旅人、有侠客浪子、有窑姐大娘、有贩夫走卒……嬉笑怒骂,各色各样。

茶楼里坐满了人, 说书的先生一拍手中折扇,引来着漫漫长夜闲无事的听众侧耳。

有人取笑:“……今儿个又是什么秦皇汉武、三国英雄?”

说书先生哈哈大笑,不恼不怒, 刷的开了折扇摇摇摆摆,口中高声:“今儿个咱们不翻陈年史书,只说江湖风云。天下之大, 想来诸位来回奔走早就听了个腻歪,可巧白日里小老儿得了新本子, 是个了不得的江湖趣闻, 且与诸位笑谈一番。诸位意下如何?”

“了不得, 哪来的新人物, 又生了胆子编排起武林中人。”有人起哄。

“我江湖英雄各俱神采不假, 可到了你们说书人口中都成了跌宕起伏的笑话。”

“不错不错,早两年你们这些说书人就信口开河杜撰了一番唐门内乱,老门主口吐老血气的死在大堂的好本子,还真当唐门子弟不坐茶楼不听书?仔细那机关箭弩冷不丁穿了你这平头百姓的脑门。”

“欸,此言差矣, 如今唐门当真内乱, 老门主魂归西天, 他们这说书人还真咒准了,我看他们是要改行算命卜卦才是。”

“什么算命卜卦,我看啊还是摆摊去做扎小人的邪门咒术,定会生意兴隆哈哈哈哈……”

到了夜里,茶楼听众多得是手提兵刃的武林侠客,罕见发闲的寻常百姓,各个都是凭本事浪荡江湖,行事无忌,嘴上自然没把门儿,取笑起这靠一张嘴赚几个铜板的说书先生一点儿也不留情面。

说书先生摇头晃脑,只挥着折扇,脾气比弥勒佛还好些。

“……你且说说今日又要编排哪位英雄?“终于有人笑问,本就是花钱听个乐子,这些游侠儿哪来荤素忌讳,话本里头的人物颠三倒四、是善是恶、爱恨情仇,听之便罢,谁能说个准。

说书先生捻着胡须,慢悠悠饮了口茶,“就说近日渝州城内来的大人物……”

夜愈深,细雨楼中愈是繁花锦簇、鼓乐齐鸣,笙歌艳舞不绝。

“……来人,给展大人满上。”

上等的厢房雅座内,吕知州许是不胜酒力、方才酒过三巡就面色泛红,又许是见氛围着实融洽、这位“展大人”亦是连饮数杯、言笑晏晏的模样,口中也就孟浪无忌起来,开口与“展大人”套起近乎,“像是展大人这样的英年才俊,就该美人作伴才是,吕某人真是糊涂、真是糊涂啊。”

白玉堂单手拎着酒杯,侧了一眼那掀开帘子的女子,且笑得春风如寒刃:“论识时务,吕大人当属头等。”

吕知州酒未醒,听着丝竹之乐,早已飘飘然的模样。这会儿白玉堂温声轻语,不见锋锐,他也稀里糊涂,只是含笑点头,“……这、这位,是汀香楼的离芙姑娘,在我渝州城也是出了名的才貌双绝,最擅轻歌曼舞。耳闻展大人金屋藏娇,艳福不浅,不知……比起这离芙姑娘如何?”

“……”

白玉堂眯起眼,心知白日官差前去柳府多半见了那柳眉一面。

柳眉昨夜便得了他吩咐,要在这渝州城里将他“展昭”的身份想法以传言坐实,掩去展昭的行踪。凭那柳眉在柳府乖张自如,犹若女主子的姿态,他这展昭“金屋藏娇”的消息,自然也就飞入吕知州耳中。

今日这一出也不意外。

眼见着那一身绯红对襟高腰襦裙、衣料轻薄的女子缓步而来,在暖色灯火下含笑行礼,颇有几分前朝仕女的风流,又是千娇百媚,又是靡颜腻理,正仿佛开元盛世的万诗人笔墨下的“眉黛夺将萱草色,红裙妒杀石榴花”。他笑的吊儿郎当,不见心思,“既善歌善舞,做起斟酒的闲活,岂不是亏了。”

名作离芙的汀香楼姑娘足下一顿,眸中仿佛惊疑不定。

吕文茂浑然不觉,仍是饮酒作乐,“为展大人斟酒,可是她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哪比得上……嗝、比得上……”

白玉堂突然捡起巨阙一伸,剑虽未有出鞘,却如惊龙出水、快似闪电,直逼那女子的脖颈。

离芙登时花容失色,足下跌退半步,咕咚一声跪坐在地,眼睛也紧紧闭上。

那剑起落无声,这人落地却是重响,正纸醉金迷、稀里糊涂的吕文茂吓得抬了头,连不胜杯杓、几杯酒下肚酒目光迷蒙地倒在桌上的罗善也含含糊糊地侧头一瞧。

只见那黑沉古剑仿佛封印的凶兽横在一男一女中间,吕文茂心胆一颤,连忙眯着眼去捕捉白玉堂的面色。等见白玉堂眉宇舒展、唇边浅笑,不见嗔怒,只是懒得瞧那汀香楼来的花魁,吕知州才心下松气,还当白玉堂这是见过了天香国色,对这满身风尘味的庸脂俗粉瞧不上眼,因而不满、出言取笑。

他心里有了猜测,便迟缓地推出一个笑容道:“展大人这……是何意?”

离芙这才睁了眼。

白玉堂单手握着剑,剑鞘末端离那姑娘的脖颈不过短短一寸,他撩起眼皮笑了一笑,没有仔细打量这姑娘的面容,只将剑也一并撩转了过去,仿佛要顶起离芙的下巴。离芙本就是个知情识趣之人,瞧这俊俏风流的公子未有伤人之意,便当是个情趣,乖乖迎着白玉堂的动作,稍稍抬起了脸娇娇怯怯地望了一眼白玉堂,又媚又羞,灯火之下风情万种。

可白玉堂手中巨阙还没挨上离芙的半寸肌肤,便被他自个儿抽了回来,又老老实实搁在怀里。

“坐。”他眼皮也不抬指着一旁说。

离芙一愣,立马有人将圆凳送了上来,也让离芙姑娘入了座。

离芙抬手拣起桌上的酒壶,且要给白玉堂斟酒,这才发觉白玉堂的酒杯竟是在他手中夹着,像个摆件玩物,“这位公子……?”她才娇声开口,白玉堂斜了她一眼,好似在笑,可桃花眸中不冷不热,分明和和气气的面孔,愣是叫她看出了轻狂不羁的锐利。

离芙面上好似浮起红晕,仿佛不曾见过这般俊俏华美的人,眉宇间的神采让人心神发昏发烫。

白玉堂却拎着酒杯漫不经心地开了口:“最擅轻歌曼舞……确是鸾回凤翥,便不知歌又如何。”

他似笑非笑,此言含糊不清,但这一桌哪个不是人精,自是闻弦歌知雅意,请这离芙姑娘当堂一曲高歌。这离芙姑娘不愧是渝州城汀香楼的花魁,这一曲并无丝竹相合,清清静静,婉转飘荡,犹如黄莺吟鸣,悦耳动听。

可听着白玉堂“白大人”仍是架着二郎腿,眼皮也不抬,摆弄着那只酒杯,心不在焉的模样。

旁人瞧不出,白五爷心里头那吃斋念经修道的和尚,不知无意间暗自叹了多少口气。那女子一展歌喉却敛不去半分心神,只在灯火明暗交界处将他面满笑意,合成了一句取笑。倘使那猫在此也不知是个什么坐立不安、进退维谷的模样。

啧,那臭猫躲哪家屋檐去了。

他莫不是真打定主意,看戏到底了?

远在渝州城另一头的展昭眼疾手快地捂住口鼻,挡住了一个冷不丁来的喷嚏,但仍是引来一旁同行之人的侧目。

身陷鸿门宴的白五爷可真是冤枉了展昭。

展昭原来确实是要去在细雨楼对面的茶楼等人,只是他尚未离开来福客栈,就叫一个官差拦下了。正如吕知州同白玉堂开宴前所言,他确实安排了人让展昭去接被冤入狱的庞昱。如今与展昭同行的正是那官差,瞧那年轻官差的古怪面容便知他在想什么,多半是狐疑这身强力壮的江湖侠客怎也像个寻常百姓伤风感冒。

展昭面上含笑如常,眸中却是微微闪烁。

非是因这春日夜中一个不明不白的喷嚏,而是这上门的官差。

二人穿过鳞次栉比的街道屋宇,不过片刻他们就到了渝州府衙。比起前一夜,今夜的官府虽说也是灯火通明,里外仍是有不少站岗巡视的官差,可又远比不上戒备森严一说,毕竟这渝州官府最要紧的两位大人可都坐在细雨楼里与人把酒言欢、听曲赏舞。

展昭不动声色地环视一周,这是第二回进渝州官府,只是他远不及包大人明察秋毫的本事,自是没能从这些神色肃穆的官差衙役面上发觉异样。想要弄清这渝州官府的古怪,还得另做打算。

“这边请。”年轻官差指着大牢的方向。

展昭眉梢微动,沿着一排火把瞧见了大牢里头黑黢黢一片的各间牢房。

“有劳。”他收回了目光,微微颔首,面容口吻皆是温温和和,又莫名显露出几分平淡无谓,仿佛这举手投足之间尽是他这侠客放肆无惧的本性。年轻官差只与牢狱的狱卒牢头低语了几句,便拿了钥匙,引着展昭进了大牢。展昭眼观鼻鼻观心,对空空荡荡、清清冷冷的大牢里那一股馊味和血腥气视若无睹。

“……因我等失察,令侠士的随从蒙受不白之冤,实在惭愧。大人吩咐,此番请侠士前来一是为规矩章程,二是赔礼道歉结了这恩怨……”官差一边前头带路,一边与展昭好言好语地解释,一副赔罪姿态,给足了一介江湖草莽的面子。

展昭原是不言不语,只随官差踏步,蓦然足下一顿,抬手拽住了官差的后衣领,将他往后一扯,整个人犹如离弦之箭,穿过走道。灯火摇曳,难辨那张温和面容下是冷淡还是锋锐,又或是一如既往的从容温润。

摔坐在身后的官差只来得及看见那道白影手一扬,白色的长布像是彩带随风而去,被裹着的黑色长刀也顺着长布卷开而滚了出来。

而他的身影更快,仿佛这长长的过道于他而言不过咫尺,长袖一摆,雪白的衣袂一起一落。

展昭单手抓住了那把漆黑的长刀,铿锵一声响,长刀出鞘。

一个黑影晃过,手中也是提着一把刀。眨眼间,一招对过,似有火花在这灯火明灭处溅起,那身着夜行衣、口带面罩的人不与展昭争锋,先是一刀劈开了大牢走道的火把,火星坠落;紧接着他出其不意的一抬手,竟是冲着展昭的脸飞了一把暗器,展昭早有所觉,微微一侧头躲开那支飞镖,已经静立起势,浑厚内力犹若山移海动,一刀去,刀风撕开火把,转瞬熄灭,直逼那黑衣人而去;黑衣人连忙急退,一手提起刀来挡。

漆黑的长刀像是凶兽乘着他那浑厚内力发起了疯,一刀削开了黑衣人的大刀,一把钢刀竟是应声开裂,十分骇人。

黑衣人目中惊骇,仍有后招,另一手又是一扬,这回不是飞镖,竟是一把粉末。

这下三滥的招式逼得展昭也不得不抬起袖子、侧头闭眼去躲。这一片刻的功夫,那黑衣人已经一脚蹬开了过道里吓傻坐地的官差,转瞬飞身而出。

粉尘散去,展昭用袖子一扫,目光从被蹬出一口血的官差身上掠过,最终落在被刀劈开锁链和唯一一间关了人的牢房。

里头横倒着一个人。

卷飞的长白布轻轻飘飘地落了下来。

四下静谧,他提着刀微微凝眉,眸中黑沉,仿佛烧着火。

细雨楼中,一连高歌三曲作罢,唱的人心都酥软一片。

离芙姑娘垂眉静立。

欢笑喧嚣之声渐渐从外头来,侧耳倾听仿佛还能隐隐听见紧闭的窗外之外,那对面的茶楼里说书先生正高谈阔论、妙语连珠,也不知说的哪位英雄人物。

屋外人声鼎沸,屋内一时静默。

厢房之中,这静默无端生出些尴尬来。吕文茂暗中端详了半晌,弄不明白白玉堂这是满意还是不满意。他只得扶着酒盏细细打量了一会儿那清歌三曲的美人,心中也生了几分痒痒。这离芙确是生的美艳惊人,肤白赛雪不说,又知情识趣、才多艺广,任哪个男人见了都得动心,也不知这“展大人”金屋藏娇的那位究竟是何等风仪容色,竟叫这“展昭”目不斜视。

吕文茂挤出一个笑容试探道:“展大人以为如何?”

“不错。”白玉堂半刻不疑,不吝夸赞道。

他微微垂着眉眼,仿佛真因先前三曲心生满意,将酒杯搁在桌上,也任由那离芙姑娘坐在身侧,只是不远、亦不近,总隔着那搁在白玉堂腿上三分取一的巨阙。

吕文茂当下松了口气,连忙先示意离芙上前斟酒助乐,口中却试探道:“……想来展大人自东京而来,又是天子近臣,自是见多识广,早听过天籁之音。”

“东京乐坊自是不同。当然,这位离芙姑娘轻歌曼舞也别有风趣。”白玉堂懒洋洋道。

说话间,酒杯且满上,白玉堂此话引得离芙姑娘也轻轻一笑,用纤纤玉指抬起酒杯,娇声细气道:“原是见过大世面的公子,吕大人怎不早说,平白哄得奴家今日献丑,岂不羞愧。”

白玉堂眉梢一挑,忽而瞧了一眼窗棂,仿佛要抬手去接那酒杯,面上仍是和和气气又漫不经心地淡笑,在灯火葳蕤中越发眉清目秀、华美昳丽。

“汴梁……”见他和颜悦色,吕文茂还欲再言,突然,白玉堂抬手敛起巨阙一侧身。

紧接着窗户被从外往里轰然撞开,捧起的酒杯横飞了出去。

夜风霎时灌入屋内。

原是一个通身雪白的身影一脚蹬开了窗子,也不知使了多大的力气,这一脚竟是蛮横无礼地将两扇窗子从两端蹬落在地,直扑窗边这一桌人来。须臾间,杯盘碗筷发出脆响,有人惊呼摔落,是那离芙姑娘,眨眼间又跌坐在地,倒是半分伤也没有;“何方贼子竟敢……!”有人吃痛大喝,是那肥头大耳的吕知州一脑门撞了窗棂,向后倒去,连带着趴倒再旁的罗善也一起滚到了桌下;只有白玉堂仍抱着巨阙安安稳稳地挪了凳子,曲着腿,慢悠悠地抬起眉眼。

窗户大开,对面的茶楼里说书先生的滔滔不绝也随风而来,说的正是官拜四品的展昭展护卫。

“……你们只知南侠入了朝堂,却不知那日耀武楼,官家戏称他为御猫。这名头招了陷空岛,这头是猫,那头是鼠,自古猫鼠不两立,天下人皆知锦毛鼠白玉堂向来是个阎罗脾气,那时年轻气盛,非要向天下人证明官猫压不过他们五鼠,这便提刀入了汴京。”

“此一去,盗三宝、戏御猫,可谓是龙争虎斗,引了一出五鼠闹东京的大戏!……”

来者拎着一把长刀,立于窗檐,一身白衣胜雪,衣角随风飞扬,夜中隐隐能见红梅点点。

他目光沉静从容,却扫去了往日的温润,只剩冷肃寒霜。

本是神色悠然的白玉堂扫过展昭肩上扛着的那人,目光微顿,蹙起眉头,难掩惊愕。在灯火幽微处二人仿佛对视了一眼,几乎是同时,刀剑出鞘,铿锵一碰。吕文茂心头一跳,还未反应过来,就见一道黑影砸到了他脸上,死沉死沉,将他这一身肥肉压成了饼。

他痛哼一声,紧接着吓的哇哇大叫了一声。

等吕文茂手忙脚乱地推开那玩意儿,定睛一瞧,才发现砸到他脸上的是一个死沉的年轻人。

应是未及弱冠的年纪,眉目之间有一种天生的油滑跋扈,可肤色古铜、双手生茧,不像是养尊处优之人。这个年轻人落在地上仍是没有动静,安静地躺在那儿,闭着眼,无声无息。

“……”

屋内之人的目光从年轻人的脸往下挪。

他心口插着一把短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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稳住。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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