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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回 步步遥,沙河广袤鲜生灵

作品: [七五]桃花酒 |作者:洛安之 |分类:古代言情 |更新:03-16 17: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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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有僧人法号法显,曾以高龄涉流沙、逾峻岭、行万里求佛法。其途留著《佛国传》, 曾有一言:“沙河中多有恶鬼、热风, 遇则皆死,无一全者。上无飞鸟, 下无走兽, 遍望极目,欲求度处, 则莫知所拟,唯以死人枯骨为标识耳。”

《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亦道:“夜则妖魑举火, 灿若繁星;昼则劣风拥沙,散如时雨。”

这便是那片天地广袤、无边无际的大漠沙海。

在这片黄沙上,太阳高高挂在苍穹,没有一朵云遮掩, 仿佛所有的水汽都在这里被蒸干了。极目望去, 是长沙绞风、是漠海荒莽,是亘古的静默, 是看似平静柔和的狰狞恶鬼, 哪怕脚踏实地, 也有一种心惊肉跳的焦虑与恐惧。人在这寸草不生、一片金黄的荒漠里实在太渺小了,就好像用双手捧起一抔沙, 而自己甚至比不上其中一粒微弱的沙尘。

沙丘随风移走, 变幻莫测, 一时犹如眯眼歇息的数条巨龙、一时犹如不知其几千里的鲲鹏鳞羽, 波澜壮阔。在这片沉寂静谧中, 传来驼铃悠远的摇响。

一个精瘦、个儿不高的十几岁小孩儿从沙丘后头走了出来。他生的眉高眼深,眼尾微垂,鼻梁挺拔,肤色黑黄,是个西域人。小孩儿跳到沙丘之上,回头招手,用蹩脚的汉语高呼:“往这啊!”

不多时,随着风声呜呼立越发清脆的驼铃和一深一浅的脚步声,五只骆驼靠近了,还有牵着骆驼的五个年轻人。他们和那小孩儿不同,穿着汉人的袍衫,身上的大氅极为厚实,用白色的防风纱巾围住了脖子和大半张脸。其中有三人更是披着毛织的大斗篷,比起身上的袍衫更为艳丽大方。

他们齐齐看向那在沙丘上又蹦又跳的小孩儿,见他冷不丁在流动的沙丘上踩滑了脚,哎呀一声摔了下去。

那一头奇异白发的年轻人挑了挑眉头,轻身一跃,单手将差点滚下沙丘的小孩儿后领拎了起来,“跑什么。”他声音很轻,不怎么费力气,还有些干哑,“丢了可拿不到银子。”

小孩儿倒是胆肥,与年轻人笑笑,说了一句叫人听不懂的话,是突厥语,大意是说他才不信。

来此的正是展昭、白玉堂几人。

他们从西夏兴庆府出发,穿过腾格里沙漠的孤山残丘与一弯月亮湖,沿着祁连山脚一路出玉门关,徒步踏过曾为楼兰古城的土地,饮那形状宛如人耳的幼泽之水……刀风刮面、黄沙磨耳,在一日比一日寒冷的荒芜大漠里,足足走了一个半月左右,方才到了龟兹腹地,也正是这高昌回鹘境内大宛城落脚。

而他们这一支从大宋府州城出发的长长骆驼商队,也越来越短。人来人去,有些往西夏州城做营生,有些从西夏转道黄头回纥,有些人过了玉门关直奔高昌,还有些人预备着横穿西州回鹘,前往那黑汗王朝所在……至于随展昭他们一并来到大宛城的,还有几个马商,说那大宛城有汗血宝马,有心前去一看,兴许有利可图。

众人皆知,为展昭、白玉堂等人打掩护的骆驼商队入了西夏境内后便不必担忧此行遭人猜忌,因而很快七零八落、各奔前途,正似那江湖一别、有缘相见。

到大宛城时那日,正是交年节,想是大宋汴梁热闹非常,百姓都忙着买酒肉瓜果、金银纸,夜祀灶神。可这西州回鹘之地不兴宋人礼俗,便是连再过几日后的年俗也不甚重视,多等着寒冬去后的春雨日。

骑着骆驼漫步的路途上,白玉堂与展昭笑谈,说是这腊月寒冷时,耳后却老发热,想是家中几位兄长、嫂嫂念叨得很,隔了千山万水还能扰人清静,来年开春定要展昭作陪前去赔礼解释一二。

展昭且听且笑,却愈发沉默,墨眸中盛着满天星河,明亮、又柔软。

去岁白玉堂在开封汴梁城里过了年方回陷空岛,今年更了不得,竟是去了异国他乡也没给个回信儿。陷空岛上的四位爷还有卢夫人、白夫人,三个小辈孩子,定是思念挂怀白玉堂。也不知如今大宋如何、故土亲友如何,这荒漠遥远,大宋的消息便是长了翅膀也飞不到他们耳中。

展昭心头无声叹息。

白玉堂突然探身,抬手一点,指尖不偏不倚落在展昭眉心。他眉眼含笑、甚是鲜亮张扬,像一把灼得炽白的火,捧着风一路悄悄溜进人心深处:“傻猫儿胡想什么?”

展昭不答,只温声缓缓一笑道:“想是来年要赔上重礼,展某素来不通人情往来,只望莫给白五爷雪上添霜。”

白玉堂乐不可支,豪气道:“爷自有妙计,你且老老实实给爷做个证便是。”

言罢,白玉堂又摇头笑道,“看在你这展南侠、展大人、展护卫的面子上,总归几位兄长嫂嫂不会拎着烧火棍满院子要打断你这猫儿的腿。”

展昭想了想,却突然问:“莫不是卢大爷提过烧火棍?”这话颇有调侃之意。

“大哥早年手里的烧火棍棍法,可比刀法精妙。”白玉堂端起脸色,一本正经地说,可话里尽是笑意。

他说的是卢方,他亲兄白锦堂像个神仙般哪会如此。

打从白玉堂十一二岁去了陷空岛,每逢不知天高地厚的白五爷招惹是非,大哥卢方就要提着刀又或是烧火棍来寻人。白玉堂这混世魔王十天半个月必有上房揭瓦的时候,尤其是好几回他施计戏弄隔壁茉花村的丁家双侠,还将松江府的流氓痞子全揍了一通后,卢方那气的,满院追着白玉堂跑。

另三位义兄平常多是纵着白玉堂,只说他年纪轻,不妨事,且总归主意是正的,出手也并不狠辣。说来白玉堂多是扬善惩恶,对付丁家双侠也是为了陷空岛的营生,照卢方那宽厚脾性,对白玉堂处处亲厚宠溺,也不该如此教训。

可兄嫂二人接了白锦堂嘱托,观白玉堂犹如亲子,生怕这般纵着他,来日叫他自视过高,跑江湖时踩了铁板、吃了大亏,因而怎么也不肯松口。卢方揍一顿白玉堂自然动不上真格,拎那烧火棍却比拎刀容易些,也不会伤筋动骨。只是事后,闵秀秀定要端着鱼汤,安抚挨了打躺在床上耍赖的小魔头。

那是少年不知忧的时候。

尽管亲兄白锦堂病去,让白玉堂生了些变化,也沉寂了一段时日。可他从未提起其痛其苦,再往后便是成日懒洋洋、吊儿郎当、一日比一日张狂乖戾的白五爷了。

要是寻常时日,洒脱如白玉堂也断不会与人谈少年胡闹,何况是被卢大爷几次用烧火棍揍得狼狈。可偏展昭面前,他眼神清亮,锋利又含情,仿佛永远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展昭本是要取笑白玉堂,可漫漫黄沙天地间、怯怯驼铃穿风远,二人骑着骆驼一摇一晃,听白玉堂轻声笑谈往年事,丝毫不知羞恼,那抹揶揄也渐渐化作垂眉一笑。他轻笑道:“可惜。”

白玉堂扬眉瞧他,问他:“可惜什么。”

展昭抬手巨阙一挑,将白玉堂面上被风吹卷下来的白纱又挑回他肩上,慢声温语,明明是被那干风刀子刮过的嗓子,也仍是那样干净、柔和,宛如温水煮茶,又好似在这又干又燥的荒漠里下了一场春雨,“可惜未能一见。”他说,惋惜又动听。

今有策马同游日,却恨当年萍水相逢、太晚时。

而后又半月,他们一行人从大宛城往西南方向走。

那日在兴庆府,他们夜中合谋揍了两个投奔西夏的宋人,拐弯抹角地从那张元、吴昊二人口中套出了西域商客的事。那西域商客是个突厥人,自称药罗葛,这是个回纥人的姓氏,名儿却没说。他已年近四十岁,年轻时常年往来于西域与大宋之间做买卖,因而大宋官话说得极好。一年之前,这落魄商客药罗葛自个儿寻上了吴昊,说是能给他一个立足西夏朝堂的主意。

那时吴昊虽与张元一并来了西夏,也凭着名讳引来李元昊的注意和赏识,但二人又有不同。

张元是个胆大书生,自视才华出众,叛宋亦是张元一口决断,到了那西夏皇帝面前也丝毫不怯,张嘴能骂,正是说中李元昊的心思,引为上宾。吴昊却棋差一招,是个嘴笨之人,跟着张元身后像个跟屁虫,名头也不显,虽无忌恨,总有几分郁郁不乐。

药罗葛便是这时上门,只说让吴昊引荐,一见那李元昊,来日必能得了重赏重用。

吴昊原也犹疑,然而那药罗葛虽然落魄,毕竟是个见多识广、巧言善辩的商客,短短几句挑拨得吴昊心头突突跳,当真把人想法带进了王宫之中。

李元昊见了几次药罗葛,不知商谈何事,随后便对吴昊又赏又罚,接连几道旨意将吴昊自个儿弄昏了头。

展昭等人自然猜到缘由,药罗葛定是将身负奇毒一事告知了李元昊,连并着还有心怀复仇之意,欲行大宋之事。赏是为药罗葛所提毒计能祸大宋,李元昊一心侵宋,此毒计削弱宋军,给大宋带来内乱,来日于他开战定有奇效;罚是吴昊将这祸害轻易带进王宫,弄不好便要害了他这西夏陛下的命!

不过此事叫张元留了心眼,他既然得了李元昊重用,府中也有了人手,便细细调查了药罗葛来历。那时药罗葛刚来不久,不比一年之后展昭和白玉堂再查时早就忘的忘、走的走,几乎了无痕迹,张元这一查便从另一个西夏商客口中得知,这药罗葛是被人从大漠里捡回来的。

他孤身一人倒在黄沙荒漠,瞧着是在大漠中遇了难,可巧被个孩子捡了回来。

西夏商客在大宛城与此人相识,以一宝玉为换,应了回西夏之路带上药罗葛。而那宝玉,展昭与白玉堂看了,又是一块玉貔貅,精雕细琢的好玉。更二人意外又在情理之中的是,此玉与他们在长安所碰上的疯汉手中那枚辟邪玉几乎一模一样,擦得干干净净,色沁乌金,分明是一块入土年久、取自茔中的宝物。

西域商客药罗葛和疯汉果真是到过同一个地方,中了同一种毒。

五人商议,前去大宛城寻那个孩子,弄明白药罗葛是他从哪儿捡来的。

叶小差与白玉堂省的麻烦,干脆将那西夏商客半胁迫着同路带走了,直到大宛城,寻见那孩子才将人放了。

其中周折诸多,自不必细细言说,几人总归是抽丝剥茧、寻踪追迹,找到了与西域商客药罗葛有干系的人,也便是今日这个精瘦又胆大的十三岁小孩儿。他名叫奴尔阿洪,闻说取自光明之意,长得纯朴,可却是个打小当家的精明人。这西域孩子打出生就在这大漠荒野上胡跑,只与一个爷爷相依为命,父母早亡,嘴里能说好几种胡语,汉语也通,就是说得极为蹩脚。

不过既然听得懂,大致也能与汉人交流便好办了。

听闻展昭他们问那西域商客药罗葛,这机灵的小孩儿伸手就讨东西换。

他们五人身上来这西域,又不是当真如商客般做买卖来的,哪来的东西换。

白玉堂见此不由发笑,他这阔气性子,随手赏银子也不是什么事儿,不过敢张嘴直言朝白五爷讨的小滑头还是头一个。他瞧了半晌,慢悠悠地开口,“银子确是不够,不过……”他袖子一摆,将一枚墨玉飞蝗石丢进小孩儿手心,瞧得小孩儿眼神一亮,“这玩意儿,可看的上?”他虽是出手随意,但那墨玉飞蝗石本就不是什么便宜玩意儿,且雕琢精细,在这大漠里也是鲜见的。

奴尔阿洪笑容灿烂地应了,用掺杂着胡语的蹩脚汉语说道:“那药罗葛是我捡来的,不过他不是什么做买卖的商人,我认得出来,他和我阿爹阿妈是一样的……”他嘀咕了一个词,不是汉语,五个大宋人没一个听懂的,连一路来学了不少胡语的公孙博学也没听懂。

奴尔阿洪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们没明白,暗自琢磨了半天,又磕磕绊绊地道:“是塔克拉玛干的寻宝人。”

“寻宝人?”几人一愣。

公孙策立即想起在府州之时,那个垂髫小儿和老头夜中低语,说万魔窟的四面财神实则为鬼城西姥座下之人,满天下寻宝就是为了奉给西姥,听来是个寻宝的奴仆。而这传言本身就是在寻宝人口中相传。

“塔克拉玛干是什么?”展昭又问。

“山,”小孩儿指着西南面说,“和大荒漠,藏宝的地方。”

几个年轻人这才琢磨过来,这是个地名,又或者说,是再往西南面去的那一片荒漠沙海的名字。

奴尔阿洪的眼睛里闪着光,“你们汉人有人把那儿叫做死亡之海,可我们这儿管它叫做天神与先祖的赏赐。”他笑了笑,淳朴的面孔上尽是自豪,“阿爹阿妈说,那里有无穷无尽的黄沙,也有无穷无尽的珍宝财富,而得到它就是我们的运气。”

展昭与白玉堂几人都记得这小孩儿父母双亡,如今与爷爷相依为命,双亲既然也是寻宝人多半是死在沙漠里了。在大漠里寻宝本就是拿命在赌,渺小蝼蚁永远想不到下一刻来的是杀人风沙还是此生财富。没想到这般仍是奴尔阿洪对那片大漠充满向往与敬畏,仿佛是极乐之地一般。

因白玉堂几枚墨玉飞蝗石,奴尔阿洪答应带他们去捡到药罗葛的地方。

他们又从大宛城出发,往西南方向走了数日,竟是一路到了黑汗王朝的疆土约昌城所在。这还不够,等六人在约昌城休息两日,奴尔阿洪继续指着西南方向拿看不到终点边缘的大荒漠说,趁着天气不错,早些去。

又半个月去,已然时正月过半,可沙漠里仍是冷的要命。

太阳高挂在天上,万里无云,一片晴朗,那光却没有几分暖意。白日尚且还能忍受,到了夜里几乎是将人塞进冰山窟窿之中冻了起来。未曾习武的公孙策几乎想要将自己丢进火堆里烤一烤,一旦停下步伐没半刻手脚就僵硬得好比干尸,何况他们大多数时候是骑着骆驼的。可他这书生比几个习武之人脾气还犟些,断然不可能就此回头,因而几人时不时地换作徒步而行,也能活络活络身子骨。

这路程一拖又拖,人也越走越慢。

黄风瑟瑟,风刀子带着沙石,刮得人睁不开眼睛。荒芜漠海只能见他们六人,犹如蚍蜉渡海。

太累了,也太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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捉个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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