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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五回 局中局,千里眠风送尸人

作品: [七五]桃花酒 |作者:洛安之 |分类:古代言情 |更新:03-16 17: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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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来, 白玉堂做了三个局。

其一为阳谋,做了一场敌我皆知有诈的戏。

其二为阴计,乃是请君入瓮,以彼之道还彼之身。

而前二连环策,合为虚, 热热闹闹, 明目张胆;另作一策, 为实, 釜底抽薪的局中局, 查的便是棺材的来历。

后者,自然不能二人亲自着手。白玉堂将这事私下交给太原的白家仆从、陷空岛的人手料理, 细细核实城中各家棺材铺子所造棺木、义庄棺木和城内外近三年来的逝者名单,以及曾于棺木打过交道的各家列出一一比对……多出来的,自然便是有人暗中运送, 又来历不明的“藏兵棺木”了。此番查法甚是繁杂困难, 可谓是伸手数数的笨主意, 最要紧的是, 不能叫幕后之人察觉。

为此,他造了一番假象:他与展昭别无他法,只得一心钻研展骐之事, 欲借“展骐”将幕后之人揪出。

所谓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虚实交叠、暗局为重, 明局能否查出线索或是异样, 白玉堂并不在意。

因而无论刺客毒发、内贼自绝还是万家酒坊里藏着的主谋逃脱, 看似每次都精准地掐断了他们的谋算、陷入僵局、功亏一篑,却不足以叫白玉堂与展昭为之急躁恼怒,亦或是一筹莫展;恰恰相反,有此作掩,二人步步紧逼、“无中生有”,可谓是咬得敌手焦虑万分、抱头鼠窜,几番被逼得出了乱子,哪能顾得上白玉堂暗中直捣黄龙的后手。

但与此相反的是,这一明面上的局看来处处尽心,闹出了诸多动静,实则称不上尽善尽美,有几分不周全的疏漏。

白玉堂用乞丐混混、乃至丐帮之人盯梢、跟踪、调查,正如他与那严舵主所言,点到即止便可,不必深入探寻害了性命;甚至打从一开始,白玉堂就没指望着凭此能套中幕后狡兔的洞窟,只管打乱对方行动,处处生事。毕竟幕后人手下不少,若信使武艺不弱,甩脱小乞儿易如反掌,哪怕这小乞儿是丐帮人手。

如此漏洞百出,乍看聪明,又有几分愚笨的急智,便是防着连环计被敌手堪破。

白玉堂故意为之,是有意算计幕后主使的心思,令其认定白玉堂与展昭此时束手无策、方才出此下策。一为保暗局不被发现端倪,二为藏拙、若使其小觑二人再好不过。

至于寻上丐帮分舵,倒是白玉堂算计之内。与严舵主的揣测不同,白玉堂根本不是为借用丐帮的眼线去的。他二人打从进了太原城,就仿佛置身棋盘之上的棋子,每一步都在幕后之人的意料之中,委实古怪。而这城中耳目暗桩最多的,唯有这些不起眼的乞丐,他白玉堂能散财驱小鬼,旁人也能。

丐帮分舵主,调动起城中乞丐,更是易如反掌。

换言之,白玉堂疑心丐帮这太原分舵。

他刻意借事挑动了城中小乞儿,一会严舵主,有几分咄咄逼人,不为激将、不为解释,是试探此人根底。只可惜,此番白玉堂并无所得,那严舵主瞧起来确实与此无关。

不仅无关,丐帮还真给他们逮着了人。

白玉堂本念着渔网有洞,徒劳一场好叫水中鱼松懈心防之用,竟当真套中了传信之人,顺藤就摸着了万家酒坊这狡兔之窟。虽说他二人仍是慢了一步,叫那人逃出生天,可显然是浑水里网着鱼了。

而后白家仆役来报,剩余棺木多是镖局的棺木。

镖局。

飞鱼镖局里一片寂静,莫说露出惊色的展昭和白玉堂,便是马车里滚落的珊娘和阿九也呆住了。

太原的镖局自然不只是飞鱼镖局,为查证详细,二人本该再与官府周折一番,便是展昭所言东风再起——此时却不必了。五年前松江府醉花楼跑了的三姑娘……白玉堂的目光冰冷,逐一从摔在地上的两个女子身上掠过。他本就过目不忘,一眼就认出这妆容与旧日不同的“三姑娘”。显然,他们确是逮着了这只藏头匿尾的狡兔,且照二人车中所论之意,她们绝非如当年藏匿醉花楼一般,留在万胜门暗中谋事而已,这飞鱼镖局定在幕后牵扯不浅。

可白玉堂的面容却未有因此而缓和,反倒愈发阴霾覆盖。

堂内狼藉,桌椅碎裂,兵刃断成一截儿一截儿,而穿着山梗紫色短打的镖局弟子和长衫的万胜门弟子倒了一地,连个哼声的都无。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顶着一个可笑的粉色猪头罩,单臂掐着个男人,就站在大堂的中央。

环顾四周,房梁上还坐着二人,一个兜着糕点、一脸病怏怏的小子和提着蓝儿、捂着嘴似是害羞的小姑娘;左侧的角落摆着两张未有倒下的圆凳,盘腿坐着两人,是个头犹如垂髫小儿、鹤发童颜的老婆婆和老爷爷;而右侧,半张脸上有个硕大的红色胎记、活像是被打了一拳的白面书生,面有黥文、正抱着把刀、皱着眉头的高壮男人,还有一个面容丑陋、戴着草帽像个农夫的老头一并看了过来。

“二位可真是赶巧了。”单手按倒了一匹受惊骏马的男人缓缓站了起来。

是今早在赌坊后院一会后就消失踪影的侯爷。

除了病太多、断头二爷、断头贼,还有侯爷,这屋里竟还有半数素未谋面之人,想必也是勾龙赌坊里的人了。

白玉堂面色冷凝,讥诮地扯开唇角接了一句:“怕是晚辈来的不是时候。”

傻子都看得出来,他与展昭再来晚一步,飞鱼镖局这到手的鸭子就给勾龙赌坊截胡了!

他口出不逊,惹得心直口快的断头贼怒目而视,“小子你——”

侯爷抬手一拦,从容道:“惭愧,不过比二位早到半刻罢了。”

“早半刻也是早,侯爷过谦了。诸位前辈果真是技高一筹,白五佩服。”白玉堂冷嘲热讽道,心头正是不痛快。

他布局捉人,两日来费了不少心思,可若非展昭今日偶然与万胜门掌门夫人碰上,认出此人,二人焉能此时赶来;茶杯口脂可证幕后至少有一个女子,却非是指名道姓地点出“三姑娘”与飞鱼镖局;二人定是要按原计划与官府交锋,证实所查,等兜了个圈子再来,飞鱼镖局与万胜门哪儿还有他们要的线索。

“此言差矣,二位侠士光明磊落,便是步步为营,也绝不伤及无辜,能赶在此时……”侯爷面色不改,仍是和气一笑应话,“论本事,该是二位棋高一着。”

“……”展昭神色微动,听出侯爷言下之意。

勾龙赌坊在此自然不是与飞鱼镖局同流合污,更别说是提前一步杀人灭口。恰恰相反,他们勾龙赌坊莫名其妙被盯上,卷入这栽赃陷害的局中,他们自然要查过清楚明白。勾龙赌坊在江湖上威名显赫,是下九流皆知的不好相与,不说赌坊之主,光是侯爷手下几人,也个个出了名的心狠手辣、冷酷无情;可偏偏就是有人赶着在太岁头上动土,泥人也有三分气性,遑论这赌坊众人没一个称得上是侠客心肠。

他们调查此事已久,能赶在展昭与白玉堂前头,显然是动了些见不得人的手段。

难怪今日赌坊后院几乎空空荡荡……展昭的目光又略过堂内那不曾相识的几人,是了,他本就揣测勾龙赌坊卧虎藏龙,怎会只有寥寥几人在后院来去。这些人,甚至可能还有更多的人,早就被侯爷派遣出去,探查算计他们的幕后人去了。

似是瞧出展昭心头揣测,侯爷微微一笑道:“二位繁忙,在下自作主张,借了二位的朋友一用。”

朋友……哪来的朋友?

白玉堂拧起眉头,与展昭不动声色地对了一眼,确是想起一人。

白玉堂也嗤声笑了出来,讥诮又客气极了:“能给侯爷添助力,倒是他的荣幸了。”

他们前几日在义庄逮了个尖脸汉子,因二人定计做局,且心知这尖脸汉子未必知晓怎么回事,便将其暂且搁置客栈,交给了沈嫮。如今看来,这两日,他们勾龙赌坊的人趁二人忙碌,探入客栈,拷问了那尖脸汉子,所用手段想必见不得光。至于沈嫮不管不言,自是那旧日好友秦苏苏出面说项。

从幕后之人行事作风来看,手下人多是宁死不招的死士。那尖脸汉子要么一无所知、要么死不开口,然而愣是给勾龙赌坊撬开了嘴……如今倘使还留有一条性命,也该是生不如死。

除此之外,侯爷手中该是另有线索。

同查一事,侯爷所作所为可谓是不动声色、一击必中。

倒是他们年轻狂妄,小觑了成名已久的老江湖了。展昭打量着侯爷,忽而开口道:“……展某冒昧一问,侯爷何时起疑?”

侯爷短短的灰眉一扬,神色有几分古怪,很快反问道:“展侠士是问这飞鱼镖局?”

展昭略一颔首,大有虚心求教之意。

侯爷缄默半晌,才抬头示意横梁上的病太多,沉声笑答:“此事简单,二位侠士该是同有疑虑来不及证实罢了。那日救了病太多的送丧队伍,乃是万胜门中人。齐掌门所言虽合情合理,亦有旁证,可那一夜救的太及时了。”

那套下的极小,勾龙赌坊知晓自家清白,那另一家是否清白就值得考量了。

他顿了顿,“万胜门古怪,而往事其门下弟子前来送瓜,皆是送至阿金手中。”

阿金,说的便是那侍奉小童。

“……侯爷之意,是早就发觉赌坊内的侍奉小童乃坊中内贼。”白玉堂眯起眼道。

侯爷仍是笑笑,扫过马车上摔下的两个女子,也仿佛认出了那位万胜门的掌门夫人,缓缓接话道,“赌坊的两只猴子,虽是病太多从耍猴人手中买下,但往日养猴、添粮加水、细细照看的却是阿金。”说到这儿,他抬起眉眼,眸中似有细锐的光,“二位那日盯上病太多,是因两只猴子罢?”

“……”病太多翻了个白眼。

不等展昭与白玉堂作声,侯爷已接着道:“我前两日得空试验了一番,那两只猴子有几分灵性,却不知何时起,见着红衣与白衣之人,便飞扑上前。那日二位入城,闻阿金意外将猴放出,病太多是寻猴上街,方才偶遇得罪了二位。自然,小子随后认出二位,一时起意,顽劣冒犯,却是他不知天高地厚,叫二位见笑。”

横梁上的病太多又不大高兴地轻哼了一声,倒是让人又想起,那夜他站在墙头闻秦苏苏代为道歉时不服气地模样。

“凭此,侯爷便断定小童是内贼?”展昭道。

“不过些许猜测,用人不疑,自当再细细论证。”侯爷平静作答,刚硬平和的面容不见半分锋锐,却是不怒自威。

展昭良久静默,似是沉思,“……侯爷何时怀疑赌坊之中藏内贼?”

“三郎近半月鲜有踏出房门。”侯爷轻声叹道。

“……”展昭目露诧异,白玉堂也神色微动,若有所思地蹙起了眉。

催命三郎。

“能令三郎在门前毫无防备地接下那一箭,多半是门外有人来访,但赌坊后院,外人不可进。”侯爷缓声接着道,“且外人也不该知晓三郎住在哪间屋子,在何时开门。”能吐露催命三郎所在的,必是赌坊中人;而赶在开门那一瞬射箭,催命三郎全无防备,这恰好的时机甚是难得……若是又内应哄骗令其开门,便说的过去了。

“侯爷从那日起便设了个局。”展昭道,紧接着一叹,“是我们误了侯爷之事。”

侯爷早在发觉勾龙赌坊叫人盯上之时,便疑心赌坊有异,且布局一一试探。甚至他有意装作一无所知,借内贼揪出幕后人,因而看来处处被动。然而展昭与白玉堂前来,打乱了这番谋算,引出内贼小童,将其一刀斩杀……

“非也,”侯爷略一摇头,客客气气道,“若非二位聪慧过人,布下天罗地网、步步紧逼,焉能如此顺利,在下该多谢二位。”

白玉堂面露哂笑,未肯接这句夸赞。

照理说,两方敌手相同,本该携手合作,却又皆知此道不通、各行己道。

一是赌坊手段未必光彩,祸及无辜绝非展昭与白玉堂所愿;二是两方乍然初识,本就论不上几分信任,展昭与白玉堂未有疑心勾龙赌坊,还多亏秦苏苏在此现身,与勾龙赌坊干系不浅;三,也便是最要紧的一点,展昭瞧的出勾龙赌坊探查此事,另有图谋,并非仅仅为了快意恩仇、威慑敌手。

此事……恐是与掩日教的秦苏苏有关。

白玉堂见勾龙赌坊快他们一步,心生不快,也是为此。

幕后算计的这拨人与数年来在松江陷空、开封汴梁、婺州桃山、府州折家算计他们的分明是同一拨,且与他亲兄白锦堂早年之事另有牵扯,方才引祸于他。秦苏苏与云静翕俱是藏着掖着,不肯大方叫他弄个明白。今日这线索若被勾龙赌坊所截,想必是半句话也问不出了。

“他在何处?”白玉堂干脆道。

侯爷一笑,知晓他所问何人,“这会儿,该是出城了。”

秦苏苏。白玉堂唇角压得笔直。

这家伙今日应他所求,乖乖配合做戏,还拉上了那唐无影,定是另有打算。

思及此,他忽然眸中一跳,眯起眼道:“这么说来,他不是为勾龙赌坊被人算计一事来的。”

“……”侯爷望了一眼白玉堂,虽面不改色,可目中隐隐有几分被白玉堂敏锐所惊。他轻声一笑,仍是平平淡淡的语气:“此事乃勾龙赌坊之事,秦公子前来拜访,怎好叫他操劳。”

白玉堂嘴角微撇。

这其中另有隐秘,但这会儿不是算账的时候。

他侧头看向那两个女人,珊娘与阿九,万胜门的掌门夫人、也是当年的三姑娘,和另一位小丫头。既然逮着人了,就该弄明白这背后到底是何人操纵,他们可是追着设局人跑了许久了。

白玉堂提步上前,似是逼近那二人,口中冷不丁落了一句:“催命三郎,可是未死?”

此一言落,堂中死寂,落针可闻声。

除了侯爷和带着猪头罩的断头二爷,其余几位皆是讶异望来。房梁上的病太多更是一口糕点噎住了喉咙,一旁提篮的小姑娘也松开了手,露出了一张奇怪的阴阳脸。

“果然。”白玉堂头也不抬道。

堂中几人面色微变,听出自己这老江湖叫这后生儿诈了一回。

可白玉堂不以为意,更无沾沾自喜之色,“沈星瀚与展骐二人不可能杀死催命三郎,诸位皆知。”

展昭心下笑叹,在一众沉默里,顺白玉堂之意接着道:“展骐不认得催命三郎,而催命三郎的名头早就被人盗用……可见他遭人刺杀,绝非幕后之人担心展骐吐露消息给催命三郎,而是另有缘故。”

“秦侠士与白大夫人半句不提不说,展某在赌坊观之诸位交情甚笃,断兄……”他顿了顿,意指断哥断头贼,“也曾为催命三郎打抱不平,诸位却几乎不曾一提催命三郎身死之事。两日前,与辛夫人谈及此事,她面露异色;而先头侯爷之言,也道内贼是哄骗催命三郎开门,近半月来不曾踏出房门,他遭刺杀一事,究竟是内贼,还是刺客把握时机都难料……因而此番猜测,在如今知晓内贼之时看来合情合理,但反过来看却有些古怪。”展昭与沉默的堂中众人微微一笑,“自然,我二人不过私下狐疑,并无实证。”

“你们那日不是见过尸首?”侯爷反问。

“未曾上前一观,眼见未必为实。”展昭诚恳道。

“世上有一术尸解,能叫活人装死。”白玉堂眯起眼道,“闻说催命三郎在江湖上早有‘一睡不醒’之名。”

侯爷闻言竟是笑了,“二位聪明。”他道,“那一箭被他躲闪些许,未有夺他性命,但三郎身受重伤,为寻生机,只能封己经脉,断绝气息。”催命三郎一脸的大胡子,又倒在地上,远远看去根本弄不清他是否被穿喉,添之一箭扎入,不闻气息,自当认定他无回天之力。

“如今他尚未清醒,只曾留信警示坊中有异一事。”至于内贼何人,便是侯爷耐心所查了。

闻言,那面有胎记的白面书生抬起头,好似眼神不大好,眯起眼看了白玉堂和展昭半晌,笑了,“侯爷,你又被这小子诈了。”

应他之言,白玉堂抬眉玩味一笑:“万魔窟。”

一旁的展昭收敛神色,轻咳了一声,“玉堂。”

尸解一术,江湖上会这保命手法的屈指可数,据二人所知,唯有温殊幼时吃尽苦头习得此道,名作“死去活来”。而有趣的是,教他武艺与旁门左道的那几个老头疯疯癫癫的,依推测,该是万魔窟中人。

催命三郎通尸解之术,他从何学来?他与万魔窟,换言之,勾龙赌坊与万魔窟有什么干系?

白玉堂提起此事,话中下了套,侯爷未有察觉一口咬定了这鱼钩。

白玉堂轻哼了一声,算是对展昭的答复,慢声又道:“所以,你们故意掩下此事,还定了一副棺木。”

勾龙赌坊以催命三郎的死做了个骗局,除了试探、寻出内贼,还别有所图。

催命三郎遭人盯上不是因展骐与沈星瀚,而催命三郎之名早就被人盗用,可他若身死,死人的名头自然也用不上了——于勾龙赌坊而言,定是幕后盗用催命三郎名头的真正目的出现,因而才被刺杀。不是寻仇,也不是灭口,那么算计催命三郎的原因是什么?想必这也该是这拨人盯上勾龙赌坊的缘由。

随后,也便是催命三郎“身死”那日,他们等来了白玉堂和展昭。

侯爷定了棺材,传出催命三郎死讯,在明知展昭、白玉堂寻人之时,掩下展骐的消息,是为探明幕后之人的目的是否与万魔窟有关。勾龙赌坊要在展昭和白玉堂面前遮掩的,是与万魔窟的隐秘。

堂中众人皆不做声。

白玉堂逐一扫视堂中几人,也无咄咄逼人之意,总算是将目光转至那两个默然无言的女人。

万魔窟的事,且趁其不备诈个一两回或能有所得,可勾龙赌坊的人和那秦苏苏一样不好对付,想要撬开这些老江湖的嘴却比登天还难。白玉堂神台清明,哪儿会赶着去做这徒劳无功的事,总归如今知晓勾龙赌坊与万魔窟、掩日教、秦苏苏,乃至与他亲兄白锦堂都关系不浅,足矣!来日他总有办法查个明白。

倒是眼下之事……

那万胜门的掌门夫人珊娘见白玉堂目光扫来,在沉默中先声夺人道:“白玉堂,莫以为你能从我口中得知一星半点。”

她二人如今落入他们手中,堂中个个武艺高强,莫说她与阿九,便是飞鱼镖局一众,也无人是他们的对手。哪怕二人不想束手就擒,也是插翅难逃。但二人本就死士,算不得幕后主使,到这关头也是死鸭子嘴硬,不肯张口一言。

然而白玉堂却嗤笑了一声,“从你口中?”他懒懒提着画影侧头反问。

“你该说的不该说的,早就与白爷倒了个干净,白爷可没话问你。”白玉堂道。

珊娘面色微变,似是细细回忆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但很快,她又压下了扭曲颤抖的唇角,侧头望向门外的脸忽然亮了几分。

几乎是同时,门外传来重重脚步声。

一伙人冲了进来,衣着统一,手提佩刀,个个面色凶恶。自然不是飞鱼镖局与万胜门的人,是官府的人马紧追着白玉堂,总算是从万家酒坊远远赶至。白玉堂轻功高绝,眨眼没了行踪,他们却是实打实得跑了数条街道,顺着百姓报信方才迟迟前来。这轰然一入,领头的官差未看清屋内之中先暴喝道:“何方宵小,胆敢在城中闹事杀人!!”

珊娘神色微动,当即高声惧道:“官爷救命!”她对展昭与白玉堂微微一笑,有几分得色。

太原官府插手,谁也不能对她二人严刑逼供。哪怕展昭身为御前四品侍卫,也无权僭越地方之事,更别说在将她这重要线索杀之后快了。至于送官之后……自是另有打算。

她声音尖利而颤抖:“这伙强盗擅闯民宅,伤我门下镖师——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伤人害命,可是犯法恶徒啊!”

随此声,众官差将人重重围起,踏入门槛的官差头子这才咽了咽口水,一眼看到了粉嫩嫩的猪头罩晃晃悠悠地对准了他的脸。

官差头子脚下一滑,摔了个四脚朝天,紧接着瞧见了房梁上坐着的病太多和小姑娘。

那阴阳脸、提篮儿的小姑娘冲官差头子咯咯一笑,捂着嘴,对侯爷道:“完啦侯爷,官差查你来啦!”

“勾、勾龙赌坊——!”官差头子倒是认得勾龙赌坊的人,差点就地厥过去,摸着进来的步子又想往后退。用他这小脑子想想,也明白屋内氛围非同寻常,屋里又是飞鱼镖局、又是勾龙赌坊,还有两个在万家酒坊大开杀戒的年轻侠客——多半是江湖械斗,里头恩恩怨怨的,都凭拳头说话,每个都武艺高强,岂是他们这些官府小衙役能插手一管的事。

至于那倒在地上,柔柔弱弱的两个女子……

官差头子神色变化,那恨不得离这是非之地三丈远的面容上又生出几分犹疑。

“官爷莫急。”展昭在这间隙的沉默里忽然道。

他侧过脸来,对官差头子微微一笑,温润和气的面庞顿时叫人缓了神、松了三分惧色。“官爷莫急着走,草民有案告官。”展昭不疾不徐道。

“告……告官?!”官差头子呆住了,哪儿能想到他追着跑的江湖草莽、杀人凶犯还反过来寻官府报案了!

这……是个什么路子?

就连勾龙赌坊的众人都神色一动,那珊娘绷着脸一声不吭。

“不错,告官,”展昭温声说,竖起两指,“一报万胜门与飞鱼镖局通敌叛国,走货兵械;二报为遮掩此事,其弟子杀人灭口,害死方家少爷方宁。”

“你——”官差头子张口半晌,才把话头拧了过来,“你有何凭证?”

“凭证便是义庄所藏八口棺木中的兵械,和这本……”白玉堂飞手一击,墨玉飞蝗石抽中了珊娘的额头,她登时倒地,而一本小册子从她怀里落了出来,“录有兵械买卖的账本。”

珊娘错愕地看着自己身上掉出的册子,“你——!”

白玉堂与她堂而皇之地一笑,像是在故意讥讽,又像是笃定言语:他胸有成竹不必多问,她既要官府插手,他便送她一程。

就连勾龙赌坊一众也愣住了,房梁上的病太多目瞪口呆,自然不是被证物所惊,而是谁都瞧出白玉堂这一手障眼法。那小册子分明时白玉堂刚塞给珊娘的,骗得正是不通武艺的官差的耳目。

珊娘抓着册子立马醒过神来,她武艺虽低微,却认得这一招——与当年以假骗真、拿下齐桦的手法如出一辙。而这小册子正是展昭从方府所得,而后誊抄替换假册,留下的真册。可她还未来得及说话,手腕吃痛,又一枚飞蝗石击来,小册子脱手飞出,不偏不倚就落在官差头子的脚跟前。

“官爷当是认字的罢。”白玉堂慢悠悠道。

官差头子一把抓起那册子,果然见其中写着详细名录,面色大变。

“官爷不妨再绕道一趟义庄,赃物俱在。”白玉堂又添一把火。

“此、此事……”这通敌叛国、走货边疆的大罪,甭管证物真伪,落到太原城中都不可小觑,他一个小小的官差衙役当然不敢一口应下。他捏着册子结巴了半天,且要爬起身跑人,只想着赶紧报给知府大人做个定夺。

堂内又起一声:“官爷莫急。”

这回是侯爷。“官爷莫急,话尚未说完。”他神色和气,却比休憩的猛虎还叫人心头发颤,竟也顺着展昭与白玉堂之言又道:“至于第二桩案子的凭证,其凶犯夺人铁弓铁箭,杀方家方宁,嫁祸于人。正是万胜门弟子,如今已携铁弓前往子城府衙自首。”

“……”展昭与白玉堂诧异地抬起眼。

侯爷未有解释之意,只示意断头二爷松了手中之人,“既诸事交由官府,我等便不多留了,告辞。”

断头二爷一松手,早被掐的昏厥的男人直直坠地,竟是还有一口气在。一众人也不走门,只各自施展轻功一窜,便甩下这烂摊子,从飞鱼镖局的大堂失去了踪影,连那病太多与提篮儿的小姑娘也从横梁上往下一跳就从个人头顶跃了出去。

唯有展昭与白玉堂尚提着刀剑站在原地,更无拦人之意。

“……”

“……”

见官差头子缓缓将视线转过来,展昭踏步近前,温谨一笑:“既告官了,只好劳烦官爷将疑犯与我等一并带走了,官爷请。”言罢,他倒是先起头往门外走去,惹得围在外头看热闹却不敢凑近的百姓一哄而散。

“官爷来此,不就为了抓我等杀人重犯?”白玉堂也哂笑了一句,一摆袖,远远点住了珊娘与阿九的穴道,提步跟上展昭,“请吧。”

官差头晕目眩地面面相觑半晌,一时竟分不清到底谁才是官差。

他们正要稀里糊涂地押着两个女子、跟着二人挤出外头围观的人群,往子城前去,就见一身白衣染血、目中含煞的年轻人又转过身来,看向被他们用绳子绑住的两个女人。

“忘了说一事。”白玉堂慢声笑笑,沾了血污的白衣丝毫不显狼狈,在金灿的日光下反而夺目俊美极了。

他像是个性情恣意的少年,忽生顽劣之心,一蹬步跳到珊娘的面前。官差吓得登时散开几步远,白玉堂不予理会,只垂下头低语一笑:“货,是江南来的。”

“……!”本被官府拿下仍有几分镇定的珊娘面色煞白,双眼瞪着白玉堂。

“鸿鸣刀在江南现世,随后便有仿造鸿鸣,却古怪的出现在太原而非常州。鸿鸣与棺中兵械同为沈氏手法出炉,想必是你们另有图谋所造,却意外混作一起被送来了太原。”白玉堂慢条斯理道,他生的高挑,居高临下的面容逆着光看不清神采,只有他笃信的低语,像是刻意的戏弄,“白爷说了,无甚好问,你以为是你们的铁嘴够严实,问不出话?”

“错了。”他说。

“是你说的已经够明白了。”

他华美昳丽的容色在珊娘和阿九前犹如玉面修罗扯开了笑颜。

太阳当空,叫人头晕目眩,浑身冰冷彻骨。

“……江南一事,早有猜测。白爷前头只不过不知货如何从江南来了边关,”白玉堂眯着眼,掀起一抹冷笑,“多亏三姑娘有意遮掩与飞鱼镖局的干系,叫白爷清楚明白镖局在其中的牵扯。你有所惧怕,是怕我们发觉你头上之人?万胜门掌门?”

“……”珊娘与阿九绷着一张惨败如枯叶的脸,咬死牙关不语。

白玉堂却笑,扬眉轻轻一扫飞鱼镖局堂内倒下的万胜门弟子,漫不经心道:“巧了,今儿白爷在严舵主口中听闻一桩风流韵事,说你这掌门夫人与万胜门大弟子私底下牵扯不清。你从松江离去,嫁入万胜门,便是奉命料理走货之事,但齐掌门的来历清明,虽有可能,但应非你背后下令之人……你嫁给齐掌门,是将其笼络,也是为遮掩之用。而真正在太原城中背后主事的,是亲自给赌坊内贼传信,如今不在此处、以内门弟子身份坐镇飞鱼镖局的万胜门大弟子。”

勾龙赌坊的众人寻得也是此人,只是显然也慢了一步,叫他逃了,这才说走就走。

“他坐镇镖局,自是要为用到镖局的手段,正如你们当年为近陷空岛而择了醉花楼一般。”他眯起眼,语气越发的轻,也好似越发的笃定。

“货是镖局送至的,但未必是飞鱼镖局……”

白家的仆役细细核查,得知旁余的棺材是镖局的。

这并非是指飞鱼镖局,更不是太原城内的某一家镖局。

“义庄的棺材想必也大多不是你飞鱼镖局运至。恰恰相反,你们只是在此接镖接货,又将棺材从义庄运出城,送至走货商人前来取的地方。因而光查棺材的来历是寻不见你们的,但你们同样冒不起泄露送来棺材之人的线索。而将其送来太原的人,展骐与沈星瀚意外得知,一旦泄露就功亏一篑的秘密……”

“玉堂。”远远传来展昭唤声。

白玉堂耸了耸肩,提着刀退步,看被点了穴不能动武的珊娘身形一晃,僵硬地跌坐在地。而她身侧的阿九更是犹如被人扯断了嗓子,收着声、汗如雨下。

“来了。”他懒懒应答,翻身一跃,又穿过人群落在含笑的红衣人的身侧,与他戏语什么“官猫坐牢”。若有人仔细瞧他面色,方会惊觉他眉宇舒展,隐约透出的几分“果然如此”之意。

夏风灼热,叫人窒息不能语,只有尘埃中好似还飘着那诈人之语。

“千里眠风送尸人。”

“你们倒是会钻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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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信誓旦旦的说,这一章太原篇结束了,结果我还是差一点儿??????????//

白五爷连环局中局终于结束了。写的极其痛苦。因为之前毫无准备。

结果出来好像……比我想象中稍微好一丢丢(?

但是……

我怎么这么能写????????????/

我哭了,我不活了!

我不管!下一章!去常州!!!!那一点点没写完的就换个方式塞叭!!!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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