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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七回 蚍蜉游,世人笑我卑折腰

作品: [七五]桃花酒 |作者:洛安之 |分类:古代言情 |更新:03-16 17: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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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白玉堂心头一寸一寸地碾过这三个字。

又是中秋。给个解释。

每一个字词都像是无形且尖锐的刀子, 悄无声息地掠过心头。

他捂着白云瑞耳朵的手动了一下, 指尖冰凉, 从树叶光缝里揽着小儿轻身一跃。

金光下,白玉堂的面色有些难看, 覆满阴霾的心神缠上了一个画面。他本就是过目不忘,因而细想时那个令人牵肠挂肚的人的背脊、肋骨和肌理上本不显眼的旧疤,都扎人的很。而这一幕与眼下所闻交织,白五爷生平纵意畅快, 哪怕受百人指点、千人眼色, 也就没有这般宛如被摁着头往泥里一塞,可把气性大的锦毛鼠撩拨出十分火气来,恶心的不行。这得亏没带他的长刀来, 否则喜怒无常的玉面阎罗只怕一时没忍住就提起画影,给这屋里嚼舌根的夫妇画个人影分离。

他抿唇不语,愠色发作边缘的另一端紧紧牵着融在夜色里半句叹语:“此次去展家,你应我一事。”

白玉堂恼意在胸,又记着来前之约,隐忍不得发,竟是难得在心口憋出一句——

难怪展昭生父分明人情练达、生母处世尽善尽美, 却由着这又是远亲又是近邻的展暄一家与自家划清界线, 砌墙断义、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模样。想必伯父伯母二人神台清明, 自有道不同不相为谋之意。

心念电转, 白玉堂冷眉低垂, 终究又想着展昭之事。

没有猜错的话, 十年前,展昭尚未至束发,但也有十四……俞叔与展忠提起中秋家宴,皆是面有异色,他背上所留时日已久的鞭笞痕迹,恐怕正是那时应下。

凭何?

那十数鞭,凭何落在他身。

展昭此生侠肝义胆,不争名利,见苍生、见家国……展昭、展昭。白玉堂窝火凝眉,只默念着展昭的名字,旁的言语又咽回默然的风里。

好个中秋家宴。

难怪大清早来吵人安宁,生怕展昭留不住片刻、转头就纵马离去。

展骁因鸿鸣刀惹来的江湖人十有七八已经寻上门来。倘使只是为夺一把宝刀,照江湖规矩,好面子的江湖人不至于厚颜无耻、堂而皇之地问话;但此事坏在鸿鸣刀传出邪异噬主之名,连月来为此离奇身死的就有四人,少不得“正义之士”借题发挥,打着武林太平的名头,要展骁交出鸿鸣刀——更甚的,要展骁给那身死的人一个说法。

人心诡辩多贪求。

白玉堂再清楚不过,什么说法、什么武林安危,都是危言耸听,如北侠欧阳春那般当真无意于鸿鸣刀的只是少数,大多是为名正言顺地夺刀找个由头罢了。然而众人齐聚,在这苦读圣贤书、不问江湖事的耕读世家展家门前舞刀弄枪,谁知这“粗鄙之人”会不会一脚蹬开了门,按江湖规矩拿拳头说话,难免惹得人心惶惶。

中秋家宴未必如展暄所言,是要展昭给个解释。

既展骁确不在家中,江湖人要展家交人也便交不出来,总得有人出面料理这门前蛮不讲理的凶徒,他们这些斯文人是不屑、也多少畏惧那拔刀相向的绿林客的。

巧就巧在,展昭此时当真为“展骐”之事回了常州。

到了此时,白玉堂也明白展暄这满腹愠怒何来——

恐怕正是因大清早寻上展昭的宗家人,当真拿展昭是个人物看,甚至有的人可能心头不屑也得巴结着、低声下气地求着。

展暄此人厌极了江湖绿林客,又与展昭他们家中素有旧怨——否则这自诩饱读圣贤书的斯文人,又岂会学个长舌妇背后嚼舌根、议论一个妇道人家的过往不堪传闻;如今他们还走丢了个儿子,说的仿佛是被展昭,乃至其父展昀旧年心往江湖、习武强身便是哪害人的毒蛊,引诱展骁步入歧途,如此焉能不恼。

这才大清早的在自家屋舍里嘀嘀咕咕、满腹牢骚,又刚好被翻墙而来的白玉堂听了个正着。

“……话虽如此,他、怎么说也是当了大官了……今时不同往日,这、我们这……宗家也不能拿他如何吧……且、且前些日子,不还有说借他这门路,或能谋个官身……”

白玉堂在屋瓦上顿步,闻屋内妇人低语,尚有几分温热的秋日晨光照出了他冷凝的眸色。

“大官?”男人讥笑着打断了妇人无知的胡言,言辞中尽是对朝堂四品侍卫的不以为意,又有发怒之兆。

“蠢妇!我先头所言你是半句听不懂还是没听进去,还和几个无知小儿一般蠢得当这是一条登天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不假,那也得看看是个什么人物!”

“你真以为……!”

声音突然低了下去,添了些难言的意味,又好似忌惮着什么,纵使在这自家屏退外人的屋舍之中也不敢高谈阔论。

白玉堂撩起眼皮,听着风中低语竟是没有再添恼怒,而是压着凶煞戾气,生无尽缄默。

“就他……莫说朝堂,他闯荡江湖多年何用?”男人的声音因不屑,渐渐又恢复往常,“不过平白得了个好听的名头。逞凶斗狠之人个个狂妄自大,一言不合只知兵戈相见,为了点蝇头小利闹得死伤无数——若他们真知廉耻,又或能有些纲纪伦常、尊义重道,懂那人情,给展昭那名头几分薄面,今日怎会提兵刃逼上一个手无寸铁的诗书世家。”

“这天下何处能轮得着他说话的地方。”

在男人一时轻蔑的言语中,妇人又惊又骇道:“……那骁儿——骁儿该如何?如今他已然……!”

展暄沉默了好一会儿,好似能听着他恼怒磨牙,当真是恨铁不成钢,“……打小这书他就读进狗肚子里去了,没一日专心念书,没出息的东西。既是敢离家出走,我便当没生这个儿子。”

展李氏听着心惊胆颤,骇得呜咽出声,“老爷、老爷!你可不能不管骁儿啊——”

“他都几个月没消息了,他才多大啊,世道险恶,骁儿性子天真,素来是旁人说一句他信一句。要是……要是真叫人哄骗、叫人迫害下了毒手,我、我可怎么活啊。”展李氏越说越怕,痛哭出声,“老爷您再派人寻寻骁儿罢!那些——草莽粗夫,都在寻骁儿,要真让他们先得了手——骁儿还是个孩子,又懂什么……!”

呜呜咽咽的声音在风里传了老远,好似这一番谈话兜转一圈,又回到那摔杯发怒之时。

所求已知,白玉堂无意再听二人满嘴胡言,耐心等一众仆从走过回廊、白云瑞也啃完了手中的包子,便提步踏风而行,穿过彻底收声寂静庭院,翻墙归府。

墙上的爬山虎在晨间的金色碎光里摇曳,木人桩的影子投落在一旁的竹椅上。白玉堂抱着白云瑞在石子路上站住了。

如他昨夜所料想,于展昭而言……

这里,与“展家”,是不一样的。

展昭对家中事鲜有一提,与对“展家”罕见只言片语,是不一样的。

白玉堂的目光攀过院墙,枝头鸟雀梳羽啾鸣,秋风似刀、裁得树叶飒飒作响。隔着墙,这外头的风雨颠簸便仿佛与此地的安宁和乐毫无干系,泾渭分明,尘埃不染半寸光阴。

他们此行江南,本无意凑这热闹,却因黑市走货牵扯的铸兵之源与展昭子侄展骁被牵扯其中。麻烦另说,如今展骁下落不明,无处着手,只得先寻得展骁弄明白事端因果。细想来,当日秦苏苏的告诫倒是成了空,今日想起甚是讽刺。展家与展暄皆是不明白,展昭若真为展家,与一众江湖人周旋,化解这干戈,方是真正的祸事。

秦苏苏曾说,英雄出少年,早年江湖上来了个展昭、手持古剑巨阙;如今又有一位姓展的少侠,初出茅庐,得古刀鸿鸣。

早在太原闻知那展家儿郎展骐,与展昭一问展家根底时,白玉堂心头便升起困惑。

满江湖皆知,常州府武进县遇杰村出了个少年英雄,手持宝剑、武艺高强。没人知道他的师承根底,只把“南侠”的名号吹遍了江湖,那时见过他本人的或许寥寥无几、与他有交情的更是屈指可数,但各式各样的传说,诸如虎背熊腰、诸如一剑能拍死熊……又诸如师承于某个隐世门派、某位江湖老前辈,云云,或有荒唐,先在各人耳中周转了一遍。尤其是来历之说,那传的可叫一个有鼻子有眼儿、像模像样,将巨阙、燕子飞还有他那一身剑术和纯阳内力的来历编造的清清明明、有理有据。

可问题也在此。

展昭的古剑巨阙哪儿来的?盛传天下第一轻功的燕子飞从何处习来?还有精妙绝伦的剑术与年纪轻轻浑厚的内力……?白玉堂清楚,都是师承其父。

那么展昀又从何处得来?

展伯父将巨阙交付给展昭之时,似是为曾提过此事。

武功与神兵,本不可能出自展家,其中定是另有渊源。

思及此,白玉堂眉头纠缠得更紧了,想起展昭曾言展伯父武学天赋不高、武艺平平,无怪在江湖素来不曾听闻起名;而勾龙赌坊鼎鼎有名的侯爷,与展昀却有故交。

展伯父三十多年前,义无反顾地只身行江湖,究竟曾遭遇了什么?又或者……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奇遇。

还有……展昭生母、苏州吴家娘子。

展暄与展李氏背后议人长短,污言秽语且不论,也确是说那传闻有几分可能是胡说八道的谣言。只是无风不起浪,女子清白名节何等重要,若无事端,这红口白牙一声骂,展家也不该由着它风言风语地传了数年。甚至按展昭言下之意,这不堪之语曾传入尚且年幼的展昭耳中。展昭提及又三两句带过,无意详谈,想必是伯父伯母根本不曾解释此事,又或展昭幼时脾性内敛、未有一问。谣言几分真假,但满城飞的传闻定是确有其事。

却不知展伯父当年……

“……爹爹?”白云瑞揣着小手扒拉了一下白玉堂的头发,一脸困惑与天真地扬起头。

“嗯?”白玉堂敛去眉间戾色,懒洋洋地笑了一下,眸色难言端肃。

罢了,正如展昭所言,长辈之间的情意旧事焉有他们置喙的道理。

不论展伯父有何奇遇,而后又为何突然与吴家宵娘喜结连理、归隐常州,如今这巨阙与鸿鸣撞到了一块儿,便已然成了祸端。早前兴许并无猜想,可江湖上一旦得知展骁与展昭的干系,见展昭为展家出头……自然也将满心狐疑投落在展昭和江湖不见声名的展家上,跳进黄河论不清。

展家不知巨阙宝贵,更不知心中谋算乃是惹祸上身。

展家自言耕读世家,与江湖草莽毫无干系,可绿林客哪个不把屡出神兵的展家当作宝库。

巨阙在前,鸿鸣在后,引来的那是嗜血蝇虫,无穷无尽。

他抱着白云瑞顺着石子路、再穿回廊入庭院,正见展忠急匆匆地从屋子里饶了出来。

展忠正心里焦急呢,他奉展昭之命,前来请白玉堂往前厅一叙,结果回了侧院一瞧,人没了。屋里屋外、庭院四周转了一圈,都没瞧见这做客的白公子和小孩儿,早膳的碗碟还摆在桌上,要不是那一刀一剑一并搁着,展忠还道白公子带着儿子不告而别了。这江湖人不都这般行事恣意洒脱,不爱讲规矩么。

他这转悠一圈寻不见人,前头主客结等着,心里不免着急。按理说,展家的中秋家宴也断没有请一个外客的,遑论还不是宗家友客,只是这事他做不了主,忙不迭地要给展昭回话,可好就在侧院门前碰上了。

“白公子您这……上哪儿去了!”展忠迎面就道。

展昭见客未归,寻他……是为中秋宴?

白玉堂心思一转,舒展眉头,甚是和气答道:“饭后与云瑞在庭院闲走了几步,忠伯寻白五可有事?”

“少爷请您往前厅一叙。”展忠道。

白玉堂心有预料,略一颔首,将云瑞搁在地上,笑道:“既如此,劳忠伯留在院中,照看云瑞片刻。”

“……??”白云瑞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己被他爹塞给了尚且陌生的爷爷,方才张嘴、还未来得及呼声,白玉堂眼疾手快地往他嘴里塞了一块糖糕——也不知他从哪个袖子里变出来的。

白云瑞含着糖糕,一时忘了是该先哭闹还是先吃糖,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白玉堂拂袖飘然而去。虽未有飞檐走壁,可三两步也远胜寻常人,一下就转过檐廊不见了踪影。

他缓缓地转过头来,扬着无忧无虑的小脑袋,看向展忠。

展忠给了自家少爷的螟蛉之子一个和蔼的笑容,从怀里摸出一个纸包,献宝似的道:“吃糖吗?”

“……吃。”白云瑞含糊地说,欢天喜地地跟着展忠进了屋。

白玉堂自是不知他那便宜儿子轻易被糖哄走了,昨儿入府时,他便弄清了展府不拘一格的庭榭楼栏,寻见前厅不过片刻。这一入厅,果不其然见展昭之外还有三位客人。他心头不痛快,见这什么展家宗家之人也厌烦得很,几乎都直白地写在锋利的眉角,挑着一抹漫不经心的讥诮笑容将端详的目光投了过去。

领头的年轻人面相清秀,但眉梢高扬、薄唇寡情,哪怕垂手静立、规规矩矩,也有几分天生的年轻骄纵、心高气傲。只是多那持节立身的书生心气,并无侠客剑气,而且生的也瘦弱。该是那展十七爷、展旸。

另两人也做书生打扮,衣衫宽博、头顶巾帽高而方正,面容称不上俊秀非凡,倒也不是什么歪瓜裂枣,添之圣贤之言在胸,书卷气也叫人眉目疏朗。

白玉堂轻慢地扫了一眼,口中懒声含笑,却是端正极了:“展大人寻我?”

他来时,三人也不由细细打量,皆是难掩异色。

无他,世人谁不知白玉堂生的俊艳昳丽,貌美不失锋锐、俊逸不减张扬;一身梅花白衫,挺拔似寒刀,形神独绝,既有文人明见心性、又有刀客任侠放浪,如此意气风发,最是国士风华。这天下的年轻人多在这颦笑疏懒、利刃藏鞘的风采下黯然失色。展旸三人眼力不俗,原以为展昭府上贵客该是粗鄙草莽,乍见白玉堂,难免猛地提了神,心生赞叹欣赏。

不过其间又有不同,莫说展昭和白玉堂,就连展旸都察觉到同行二位书生中一人目中惊色。

非是惊艳,而是惊愕。

但他很快收敛,低垂眼帘,尴尬歉意地一笑。只是他又藏不住面容上那几分僵硬和不自在,慌乱极了,频频暗中打量白玉堂,而后又将困惑迟疑地目光悄悄挪向了展昭。

展昭诧异之中扫了心不在焉的白玉堂一眼。

认得?

白玉堂略一耸肩,全天下他就记挂一个姓展的。

白玉堂过目不忘,既是全无印象……展昭心下明了,白玉堂该是未曾见过。不过这年轻人无意谈起,追问未免失礼,展昭遂搁下此事,先与白玉堂轻咳一声,引见了展旸,又道明渊源。

“……失礼了,是小弟请堂兄牵线搭桥,白公子真是一表人才。”展旸与白玉堂作揖见礼道,“闻白公子临门,恰逢中秋,展家惯有家宴旧俗,却不愿冷落贵客。小弟唐突,有意请白公子与堂兄同行,今夜小聚,也沾沾这团圆和乐之意,公子意下如何?”

白玉堂一挑眉,给展昭抛了个眼神。

展昭无奈一笑。

这神态意味不明,白玉堂却无声瞪了展昭一眼。

中秋晚宴之事,展昭无意瞒他,其中前后因果,无论是展忠与俞叔的态度、涉及当年鞭笞之事,还是今日来者不善,想必都迟早会和他说个明白。但今夜的中秋宴,展昭不欲白玉堂同行,恐怕对宗家下帖的目的心知肚明——若非白玉堂闲来无事,先跑了一趟展骁家中一探,自然应他之意。

然而白玉堂开口之言却是截然相反:“展公子此言差矣,既是展家家宴,白某一个外人,委实不便打搅。”

展昭眸光微动,

此言似是未叫展旸意外,又或是换句话说,全然在他意料之内。

他神态不变,仍是谦逊地三请五请,言辞恳切,直到白玉堂推辞道,在常州碰上旁的友人,有意前去一会,这才惋惜作罢。白玉堂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个年轻人,心道此举虽该是正合他意,展旸与展昭提出亲自赔罪一请白玉堂本就是劝退之意,更是笃定要将展昭请入宴席;可他在事成之后,分明心高气傲,仍能喜怒不形于色,俨然将白玉堂当成贵客,诚信作态、恭敬如常、绝无怠慢,委实不易。

这展家人……也未必都是诸如展暄一般人物,又或是展暄夫妇言辞透露的一心巴结利用。

至少此时看来,眼前的年轻人目无恶意,礼数周到,虽有些好奇,但既无贬低之意、亦无奉承之举……自然,本性如何却是另论,一面之缘难见真章。

白玉堂收回目光,见展旸神态轻松的与展昭告辞,与同行两个不声不响的小辈书生离去。

“……怎的改主意了?”展昭在厅前回眸笑问。

他且转过身来,不知远去的展旸三人经庭院,至门前白墙相夹的窄廊时,那小辈的年轻书生又回头瞧了一眼,神色怪异,与在厅中乍见白玉堂时无异,错愕之中又有眉头紧蹙的不可思议。

“怎了?”另一人见他止步,便回头问道,“丢了东西?”

书生摇了摇头,张口欲言,又皱眉把话吞了回去。

展旸瞥了个正着,敏锐道:“你见过那位白公子?”

“……许是见过。”书生抿了抿唇,不知因展旸此言想到何是,面色透出几分荒诞与惊惧。他很快就摇了摇头,谨慎道:“许是小侄认错了。”

展旸微眯起眼,微微笑道:“时候尚早,待我回禀父亲,趁着天色正好,手谈几局如何?”

他们出了展昭家的大门,这百花岭下遇杰村住着一整个展家,这随手敲一户,开门许是都姓展。所以展昭家的宅院和婺州白府不同,并无那敞亮的大门和台阶,正门漆黑,藏于幽静小巷,连“展府”匾额都无,只在门边墙上刻了“明园”二字,一推门正是白墙窄廊通天光,竹影摇曳风飒爽。

而门一关,景致隐其中。书生上马车前,似是禁不住又瞄了一眼“明园”正门,恰好见风徐徐掩上了门,竟是惊得眼皮一跳。

厅中。

白玉堂轻哼了一声,往椅子上大马金刀一坐。

什么会友人之语,他们来前才同容九渊喝了茶,想当然全是糊弄展旸的假话。展昭清楚白玉堂多少瞧出展家端倪,这大清早来访到底是急了些,方才恼他自作主张。可白玉堂没任凭心意、犟着脾气反其道而行,一举掀了展旸的打算,还亲口推辞,叫展家宗家称心如意……

“你们自家人说话,白某一个外人在场总不方便。”白玉堂说,那语气又像是堵了气,又仿佛另有深意。

展昭神色稍动,垂眉一笑,“要听?”

白玉堂语气微妙,眯起的双眼瞧不出心绪,“听,怎么能不听了,展少爷不让听呢?还是白某听不得了?”

“不敢,白五爷有何听不得。”展昭直笑,不招他了。

展家宗家既要请展昭出席,定有话相问、甚至有事相托,可要是外人在场,抹不开脸面,大伙都一派和乐的饮酒作乐、说些场面话,焉能窥出底细。

白玉堂是要听听展家宗家人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他这锦毛鼠,飞檐走壁、窜屋越脊的,悄悄跟去听个墙角那还不是手到擒来,总归屋里唯一一个能发觉他踪迹的展昭不会揭了他的短。

说话间,展忠知晓展旸三人离去,领着白云瑞前来。

这送客之后,二人总算将扫墓之事提上日程,备了马车忙忙碌碌地往展家祖坟赶去;又见白云瑞与展忠已然熟悉,登山劳顿,苦了个小孩儿,干脆将其留在了展府。

与白家墓园不同,展家宗族极大,将祖坟墓地当作颜面,自是耗举族之力修建,且选的必是风水宝地,为子孙香火千代、家族繁荣昌盛。展家重圣贤儒道,常年有宗祠祭祖、供奉先辈之俗,规矩严明。当然,展昭这一支本就是旁支末节,又三代单传,到了展昭这儿可谓是个独苗苗了,展家宗家又或旁的都是血缘浅薄的远亲——显而易见的,展父展昀的坟墓也在一大风水宝地的偏僻处。

展父去得早,但展母当时便未雨绸缪,修得一座合葬墓。

两碑并行,二人一并卷起袖子修整坟墓、清理杂草,又备了酒食果品,略烧纸钱,默不作声叩头行礼。

日头高照,秋阳和煦,端正一拜下,两道影子勾在一起。

白玉堂未有急着起身,侧头笑了一句:“这可算得拜见高堂?”

展昭剔眉,也正正经经地揶揄道:“倒是补了一礼。”

礼自是指那夜在大漠拜的天地,只是既无丝竹礼乐、又无高堂亲友,这一拜天地、二拜高堂,礼数便缺了。可二人高堂皆去,论起来若有在天之灵,这拜天地不就是拜高堂吗。在白玉堂咕哝一句“贼猫”,转头就嚣张地接了一句:“怎的,好猫儿还想再补上后两拜?”

他大大方方地伸臂一揽展昭的肩膀,对着俩石碑上展家高堂的名字道:“也不是不成。”

白玉堂掀着眉,眸色在日头下甚是明亮,语调飞扬,“小婿来迟,今日才拜见岳丈岳母,惭愧惭愧,”他大言不惭道,“只是贵府狸奴小婿欢喜的紧,望二老割爱……”白玉堂顿了一下,侧头去瞧被他言辞所惊,一时无言,神色无奈的展昭,声音更低了些,他问道:“这回是八拜之交了罢?”

展昭一愣,和风而笑,“也只能算是了。”

白玉堂久久盯着展昭,秋风拍着树叶,在二人头顶低垂,金色的光斑跑过树叶的缝隙,与尘埃一起吻住了展昭的眉眼。

尘埃有细语。

“你真以为……他展昭如今是天子跟前的红人、当朝重臣吗!”

“天子那是看重他的武艺?”男人的语气冰冷,不敢高声妄议天家,可字词似刃,“错了,是忌惮。”

“草莽屠夫,视人命如草芥,偏又真有几分本事——天子焉能不心生忌惮。收着他,给了那不伦不类、绝无仅有的官职,说到底是给他画个圈,给他套上绳索,就近看牢了。”

“当真赏识,将他留在宫门前做个护卫做什么?”

“大好儿郎,从文为臣当匡扶社稷;从武称将当护国定邦。这大宋的土地上,继圣人绝学、开万世太平,为臣为将皆是为绵薄之力能达天听、护家国安宁;如若无此大志,安居乐业亦无不可。区区一个护卫,呵,那是为人臣子吗?那是一个奴才,一条拴住了脖子、从此指哪儿咬哪儿的看门狗。”

“耀武楼前那一跪,展家的脊梁骨,都叫他跪断了。”

难听锋利的字句和秋风一起钻入人心,裹成了不能与人提的纷飞心事,又刺骨,又叫人憋闷不已。

白玉堂轻松地摁着展昭的肩膀,扬眉快意而笑,“那还不成,你我情分,岂止八拜。来,二老跟前,对拜合卺,补全了礼数,省的白首黄泉日还要被二老怪罪。”言罢,他又不疾不徐地望着墓碑开了口,既率真无畏,又郑重炽热,像极了两年前他策马归家,在兄长灵位前放肆低语之时,“小婿厚颜讨要,舍他不能。展昭,我今后便要带走了,不还你展家了!”

“顽劣。”展昭听他言辞又不正经,不由笑骂了一句。

白玉堂弯眉而笑,容色嚣张又明艳,尚未言语,先在变转的秋风里齐齐目光微凛。

区区一个护卫有何不可。

世人多误他,笑大好男儿为权贵折腰,奴颜卑膝不得自由身。焉知他立天地心、请生民命,愿济困渡厄,舍身一问苍生太平;焉知明君在世、贤臣不死,这大宋才有扫荡山河浊气、求得河清海晏的一日。滚滚红尘里,人皆蚍蜉蝼蚁,唯有各司其职、各尽其责,才叫山河气数蒸蒸日上。本是凡夫俗子,做这其中渺茫一人有何不可?

无事。他知。

咻声撕风忽至,白玉堂猛然起身翻转,长刀出鞘犹画影,凭空斩落了一支林间直射展昭的冷箭。

袍袖低垂时,天地好似只剩一双凶戾至极的眼睛。

他守他的青天,他守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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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哈我来了。

展家剧情继续读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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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大家顺遂健康、平安喜乐。

愿你我亦如梁上燕,岁岁常相见。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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