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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六回 重阳秋,天下风云几多愁

作品: [七五]桃花酒 |作者:洛安之 |分类:古代言情 |更新:03-16 17: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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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儿, 你可记得秦苏苏曾道,那小童阿金, 所用的乃是江左叶府的功法。”白玉堂沉声道。

“叶瑾轩……”展昭正色, 明了白玉堂言下之意,“乃江左叶府之人。”

“伯父二三十年前的旧怨,是真是假都且有的一查,恐怕鸿鸣、剑冢、二十七年前的血案旧怨,从头到尾都是为你备好的陷阱。”白玉堂微微颔首, “所图亦是相同。”展昭儒侠之名天下知,针对展昭下手、从太原开始做局, 不惜翻出旧事也要绊住展昭, 如此大费周折,想来唯有一个可能——

边关走货。

搅乱一池浑水不让他查,又或是让他被种种糊涂了神智,哪怕时时刻刻谨记自己是为此而来江南, 也顾不上抽丝剥茧捋明白这桩重案的根源。

“但若如此, 查明父亲旧怨, 亦能顺藤摸瓜。”展昭道。

“不错, ”白玉堂冷笑,“做局人越是想要遮掩走货货源, 这多做多错,定然要露出马脚。”

夜风静默。

容九渊提着一壶热水来时, 正见展昭与白玉堂低声商讨, 而叶观澜扶着石桌背对着他二人, 面色白的发青、血色尽失,整个人摇摇欲坠。那一身道袍在夜风里飞扬,而人抱着那拂尘俨然要就地飞升、命归西天。容九渊手中的茶壶忽然烫手起来,从未有过的惊惧俘获了他的心神,容九渊疾步而至:“师兄……?”

叶观澜仿佛痛的彻底失了神,竟没有立即回应,僵站在原地。

“……!”展昭与白玉堂皆回头望来,亦是惊色。

“……师兄。”容九渊怔怔看着叶观澜,好似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他仍是试探着轻抚了一把叶观澜的背,软声低语道,“你看看我。”

“……”叶观澜失焦的双目渐渐有了神采,足下却一软,咚的坐在凳子上,他还不觉,张口就笑,“嘿呀,阿渊,我的神仙水呢。”待发觉容九渊沉默,他才满脸大事不妙,可怜巴巴地红着眼甩锅,对着一旁的展昭和白玉堂瞎指一通,“不是我干的!都是他、他俩干的,吵吵嚷嚷,都几时了还不困觉,熬夜通宵那都是自绝经脉!阿渊我好困……”

“……”经受无妄之灾、背起一大口黑锅的展昭和白玉堂欲言又止。

在白玉堂翻白眼讥诮之前,展昭温声道:“今夜确实不早了,是展某招待不周,二位就此歇下罢。忠伯已备好厢房与热水。”

一夜再无话,只是各人长梦多。

此后明园紧闭,江湖更是犹如一潭死水,投个石子都没水花响。自然,那剑冢之秘在南侠府上的传闻是愈演愈烈。甚嚣尘上,众人都屏着一口气,愈发盯住了明园中的一鼠一猫,想瞧瞧他二人到底是个什么打算、又要如何处置那剑冢之秘与鸿鸣古刀——事到如今,谁人不是笃定剑冢之秘或握于展昭之手、或被下落不明的展骁带走。

然而展昭仿佛闭门养起了伤,和白玉堂三日里只走了一趟宗家大院,又往展家宗家与隔壁送了一回大礼,把那一众展家人看的面色发黑;随后便带着白云瑞,驾着马车莫名其妙入城进了常州府府衙,一待就是十余日,风雨不见声。

一时间,江湖人俱是捉摸不透展昭和白玉堂这葫芦里卖什么药。

眨眼九月至,秋日猛然热气回杀,烈日当空照得寒意无处遁形,这股恼人热劲儿叫人纷纷坐在树下打扇乘凉。各人在大太阳下都盯得头昏眼花了,才探听到二人不管江湖事、不问神兵冢,却是坐在官府后院耐心翻看什么旧年卷宗。

搞什么鬼?

江湖人困惑地顶着满头疑问在官府四周徘徊。

秋日炎热也在这半月徘徊里远去,凉秋总算从西北边儿赶来、彻底裹住了江南。

九九重阳至,各家各户登高辞青、丰收祭天、赏菊饮酒。天公作美,阴云少了、又无风无雨,可谓是秋高气爽、万里晴空。街上往来百姓多见佩茱萸、簪菊花,欢声笑语不绝,俱是隆重。连在此的江湖人也感慨万千、松懈了精神,街上的乞丐们多抱着莲蓬掰莲子吃。

常州府衙之中却是静谧,只有布料轻轻抖动摩擦的声音。

树梢叶摇摆,白衣掀墙而来。

白玉堂落下了身影,带着一个咯咯笑的呼声。展昭抬头瞧去,见坐在他肩上的白云瑞只露了一只脚,被白玉堂提刀的手捏住,整个身体都向后仰挂在他背后嘻嘻哈哈,荡秋千似的,又像是被扛在肩上的大布袋。

白云瑞还挺熟练,晃来晃去不嫌晕,玩的兴起,头发都散了。

展昭又卷过些许卷宗,白玉堂已然一抬肩膀,将白云瑞顶了起来。小孩儿哇的一翻身,从空中划过一个完美的弧线,坠了下来,被展昭一伸臂稳稳接了回来,放落在地。白玉堂手中提着的食盒和酒坛也在展昭面前石桌搁下,酒香袭人,清凉甜美。

“菊花酒?”展昭闻着味了。

“鼻子倒是灵,”白玉堂开了那一小坛酒,调侃道,“养肝明目、祛灾祈福,正配你这惹是生非的瞎猫。小半月未曾饮酒,叫你开开荤。”

白云瑞已经自己开了食盒扒拉出一碟糕点和一碟莲蓬,抱着一个莲蓬乖乖坐在一旁数颗粒。

展昭指尖一弹,将卷宗上的灰尘轻轻震下,温声笑道:“这辟邪祛灾,展某在玉堂这儿是当真过不去了?”

自古重阳之时便有饮菊花酒的旧俗,汉时《西京杂记》云:“菊花舒时,并采茎叶,杂黍为酿之,至来年九月九日始熟,就饮焉,故谓之菊花酒。”老人常言,九九饮菊花酒可消祸长寿,从来都是人心所向的美好祝愿。只是想想他这短短一年里都收到多少辟邪之物了。红衣便不说了,又是发带又是红绳,还有白玉堂那枚自幼带大的生肖玉佩,指不定原地跳跳还能有个哐当响,委实有些好笑。

“一只瘟猫还想讨价还价,嫌自个儿不够犯太岁不成,先罚三杯。”白玉堂懒洋洋凶道。

展昭哑然失笑,从善如流,先饮三杯。

“这卷可看完了?”白玉堂从石桌上取走展昭右手边一卷,单手一抖,长长的卷宗如流云一般划开,另一端轻落在另一只手上。他一目扫去,纵列齐整标着桩桩件件旧案,多是些偷鸡摸狗的纠纷、鸡毛蒜皮的争论,偶尔穿有几桩城内分家分财、又或是盗窃伤人的案子,密密麻麻的黑字在发黄的卷宗上就像是成群结队的蚂蚁。

他懒懒饮了一杯酒,一边看一边问:“推至哪一年?”

“大中祥符四年。”展昭搁下酒杯,随手将左侧的卷宗里提起一卷,往石桌上一摊,指尖从上面蹭过,精准地指向某一列,“目前瞧来常州一带最早的盗婴案,便是二十九年前八月。”卷宗上所述正是婴孩在家中无缘无故消失踪迹,怀疑是贼子盗婴,上报官府后,至今未破的悬案。

“这案子是后补的。”白玉堂瞄了一眼道。

“不错,”展昭头也不抬,目光仍在手中那卷卷宗上,指尖紧跟着往下指,有一列朱砂批注,“此案本来是以邻里纠纷、怒而行恶结了案,孩子虽没能寻回,但涉案人犯已经抓入大牢。直到又几月里城中再生两起婴孩失踪案,方才又重审此案。”

白玉堂轻嗤了一声,“是一开始不信,屈打成招了罢。”

襁褓婴孩爬都未必爬的动,从家宅之中无缘无故消失,谁能不疑心其中有异?怎么瞧都是熟人作案嫌疑较高,想不到是那江湖魔头仗着武艺胡作非为。当日案子能以邻里纠纷结了案,断然少不得疑邻盗斧、严刑逼供,待人一低头签字画押认罪,案子告破、哪怕孩子被卖他乡寻不回,政绩上表可观,那于知府就是升官发财、青云直上之路。

展昭无奈瞧他,“常州知府这三十年来调换不知多少任,此时追究也晚了。”

“可见大宋这朝堂处处都是尸位素餐、蝇营狗苟之辈。”白玉堂有话直说。

“吏治难,千百年如此了。”展昭缓声道,“且这位知府见再生他案时,能将此案掀出重审……”

“未必不是兜不住了。”白玉堂挑眉抢白道。

展昭与他对了一眼,作罢,不与这满口道理的煞神细辩不知因果的旧事,只将手中卷宗向下卷了些,凝神道:“既然有这重审,常州境内,盗婴案最早应是这一桩,只是难说那之前调任来的知府有无碰上相似案件草草了结,三十年前遗失的卷宗也不少……”

数日之前,展昭与白玉堂早有查证展父旧怨的决议,方才寄书太原、又拜访天宁禅寺,欲从展父旧友口中探问些许被掩盖数十载的秘密。却不想那日得知慧生大师圆寂不说,匆匆听闻那一百九十八盏供灯,就遇展家后院失火。诸事未明,“供灯”一事不便在一众江湖人面前细问,二人只能先赶回明园,将此事搁置。

如今展家诸事了断,二人半月来便着手探明种种疑云。

一是背后设局的推手。黑妖狐一语惊醒梦中人,提点白玉堂多加留心城中连日流言变化多端,恐是从有心人口中传出,方才几番演变,惹来众多江湖人瞩目。此事白玉堂已交托给阿昌和丐帮弟子暗中留神,只可惜他们身在局中,发觉得太晚,探查便也迟了一步,至今还无结果。

二是早早被当作局中棋子摆布,投入其中的展骁与鸿鸣刀,亦是托给阿昌、陷空岛之人还有丐帮弟子找寻其下落。若能将展骁寻得,弄明白鸿鸣刀的来历,或是一条查证“鸿鸣”与走货干系的线索。

三自是从要查所设陷阱——展父旧怨,望能顺藤摸瓜,探出蛛丝马迹。

传信太原不知何时能有消息,二人前来官府,正是寻人不得解,有意从案子本身查起了。

这几日他们将常州府府衙中的陈年旧案,尤其是悬而未决的案子都翻出来细看了一遍,就为将二三十年前的盗婴案翻出些蛛丝马迹。因着迟日旷久,风风雨雨多年搁置、鲜有再翻出修缮,官府封藏累积的卷宗文牍数目繁多,历年卷宗多有所遗失和破损。且不论此,光是从各县调取就拉来了数车,与各种大大小小的民事掺和列在一起,没有个清晰规整的封档整理,看的人头疼,苦叫两个一心向武的侠客当起了文官小吏。

此事又不便假手于人,哪怕有白玉堂一目十行、过目不忘,这对比翻找之下,也耽搁了半个月的时间。

“……江南生了众多盗婴案,悬而未决,婴孩下落不明多载,也不见有统一收归卷宗彻查。”白玉堂瞧得快,嘴上嘲讽不绝,“官府这办事水准,足以上几次铡刀了。”

展昭轻咳一声,打住白玉堂。

白玉堂瞧他。

展昭只好低声道:“玉堂莫不是忘了,大中祥符四年。”

“哦。”白玉堂哂道,“天书封祀,赵恒正糊涂着、沉迷修仙呢,上行下效,出几个糊涂官也是常事。”

院中无旁人听他大逆不道之语,常州知府识趣,心知展昭是暗查要案,在府衙里给展护卫腾了个带厢房的院子,将卷宗纷纷送来,便再无打扰之意,连个衙役官差都不敢留着,生怕惊扰了二人正事。这会儿也只有白云瑞嚼着莲子,一吞,扬起脑袋学白玉堂,口齿不清地说:“天书分四。”

展昭头疼地捂了捂眉心,往常也不管,今儿却嗔怪道:“祸从口出,莫成日教云瑞这些他不明白的,来日真往外说,可不是稚子无知能糊弄的。”

白玉堂遭这劈头盖脸一顿,眨眨眼,低头去瞧白云瑞,干脆一敲小孩儿脑门,正儿八经道:“莫学。”

“……??”白云瑞扁嘴捂头,悄悄扯一扯展昭的衣摆。

“……”展昭本是翻卷宗,反手也猝不及防地一敲白玉堂脑门。

“……!”白玉堂瞪展昭。

起风了,树叶在墙头簌簌颤颤,像是笑声。

展昭徐徐将手中看完的卷宗收起,搁在另一边,顺手打开新一卷前,又在这寂静翻查卷宗的空隙里,直言不讳道:“先生私下曾道那几年东封西祀,或是因澶渊之盟。北伐屡败,失了燕云十六州,两国交战二十五年落得岁币失地之耻,朝野皆有微词,先帝回朝后数年来未必心无芥蒂。”

“他胆子是小了些,未至暮年先失了壮志。不过他本就不比太|祖尚武,知其不可为而退之,虽显胆怯,但为君者心在天下,总比穷兵黩武,添了乱、祸害苍生好些。”白玉堂慢条斯理地说完,话锋一转,不冷不热的声线里哂意尽显,“可他当年欲凭封禅以示正统、镇服四海,便是异想天开。更不必说他为此广建宫观、劳民伤财,便当得一声昏庸糊涂的骂名。可笑这‘天书’还是刘后临朝摄政才着令终了。”

展昭自是不肯恣意评断先帝功过,只温声叹道:“数年征战未果,远胜岁币所出,若能歇口气,或能再待时机。”

“不过契丹始终乃庞然大物,这数十年去,又有西夏虎视眈眈,宋军……今日纵有良将,休养生息多年却难行征伐一统,收复燕云十六州只怕遥遥无期。此于大宋,始终是祸患。”他顿了顿,眉目谦恭却无拘谨,平静作声,“在府州城时,折将军便道,燕云十六州位于太行山前后,关乎江山安危,而汴梁城所在易攻难守……不得收复无异于失了屏障。”

折继闵曾道:“内长城在山脊,失山后,独剩雁门关可守,无山前,契丹铁骑便可沿幽蓟南部平原直杀大宋境内。若非契丹数年来内斗不穷,无力兴兵,这澶渊之盟早叫他们撕了喂马。”

因而折家军所在,西御夏贼、北防辽军,乃是大宋边防重地。

可只凭折家军,又或再算上杨家军,再骁勇善战的将士,也敌不过数倍于他们的敌军。两国交战,非是一支奇兵能轻易拿下大局,大宋真正能左右局面的是各路兵马、是手掌天下兵权的当今天子。

而官家不擅兵事,几乎可以说是朝野共知,轻易动兵却不能统帅全局难免在战中生乱、动摇国本。

“今岁西夏来犯,契丹虽无动静,但未必没起心思,否则朝中何必派人外使契丹,避免双线为战。”白玉堂道。

他一心二用,将卷宗上的案子顺翻了一遍,点点桌面道:“不过收复燕云十六州一事因赵……因先帝搁置数十载,不说朝野,军中难道没有异议?”

展昭抽空睨他一眼,好笑于他全然无用的改口,紧接着侧身一架腿,带着卷宗躲开白玉堂似恼的一掌。他想了想,方才蹙眉接话道:“包大人离去府州之前,曾与范公书信往来,仿佛提到过……襄阳。”

“襄阳?”白玉堂挑眉。

他右手扶着卷宗,左手在桌面上轻轻叩了叩,眯起眼,“赵七?”

展昭微微摇首,不甚确定,“包大人不曾与我多提,我也不知襄阳如何,仿佛是与公孙先生商议何事。”他沉吟片刻,又道,“不过他们商议之时,也有听得一二。”

白玉堂将看完的卷宗收卷起,闻言唇角微挑,拆穿他:“听墙角确是南侠万古不变的长处。”

展昭不驳,微微一笑,温文尔雅道:“比不得锦毛鼠博古通今、文武双全,长处多的难列。不过是耳听八方,习以为常。”

他这般和和气气、自矜自持却又有几分赤诚坦然的傲然最是惹白玉堂。白玉堂瞧得心痒,到底只是单手支着脸,抬眸端详了展昭眉眼好一会儿,懒声道:“听到什么?”那凛冽目色灼灼,从展昭眉目间漫然斜走时,仿佛冷刀燎火、边锋轻掠,带着难掩的入侵气息,甚是勾魂摄魄。

展昭眸光微动,似是察觉不妥之处,忍着伸手拂过隐约发烫的耳垂,轻声道:“襄阳王。”

“嗯?”白玉堂瞧出异样,好似笑了一下,拖长的尾音撩着微风。

展昭轻咳一声。

白玉堂收回视线,慢条斯理地卷了一下手中卷宗,总算是把话接了过来:“你是说赵七她老子。”

“去岁玉堂不是疑心襄阳王世子?”展昭正色道,“在府州时,因耳闻包大人仿佛挂心襄阳,我同先生问了几句。玉堂可还记得几年前在宫中杀了郭安,所引陈林与他的恩怨,还有当年太子风波。先生道,天家子嗣单薄是早有之事,皇子夭折不在少数。襄阳王赵爵与旁的王爷不同,乃是太|祖一脉,却不知为何记在太宗名下,才有排行为七,称七王爷。”

“哦?”白玉堂挑眉。

他素来看不上仗着身份尊贵就目中无人的皇亲国戚,照白五爷的话来说还不够他一刀的,别提酒囊饭袋、纨绔子弟,便是大宋天子的名讳也时常在白五爷口中来去,对这天家的亲戚血脉自是漠不关心。可这会儿他倒是有了几分好奇,“二哥曾说,那赵七,在襄阳王府也排行老七。”

“不错,”展昭颔首,“不仅如此,这位襄阳王,膝下无子。”

“你是说,那赵七前头六个,全是郡主?”白玉堂意外道。

展昭将毫无所得的卷宗又卷起一些,接着道:“是,襄阳王膝下无子,妻妾成群但生的都是女儿家。先生亦是道小郡主赵七因打小性情聪慧合了襄阳王的脾性,见她扮作男儿,便当真上京请封世子。”

“欺君之罪,赵祯不可能不知罢。”白玉堂道。

“官家自是知晓。”展昭一边看一边说,“此事京中人知者不多,但朝堂重臣无一不晓,官家念在襄阳王年迈无子,这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且于官家而言,襄阳王世子是个女子怕是再好不过。”

“大宋朝臣警惕武韦之乱,心知肚明反而不会放权任事。一个女世子,更于他的江山无害。难怪你曾说除八贤王,就那赵七在天子面前得脸。”白玉堂道。

展昭神色微顿,蹙眉道:“莫看赵七与京中世家子弟交往,旁人只知他是赵家宗族之辈。她脾性顽劣恣意,游手好闲、斗鸡走犬仿佛纨绔子弟,但这分寸拿捏却极好,在京中从不提此事,哪个知她与官家平辈?天家亲缘浅薄,不比寻常百姓家,官家平日严于律己,难免与襄阳王世子亲厚。”

“这么说来,还真是个不能招惹的。”白玉堂不以为意地哂笑。

展昭只能无奈摇头,开口道:“倒也不是不能招惹。”

白玉堂一挑眉,“你说来听听。”

“襄阳王乃太|祖一脉。”展昭只点了一句,“且襄阳王曾掌兵,乃是武将出身,他生于太|祖同行南征、破溧水之时,太|祖驾崩后便记入太宗名下,成了真宗幼弟,少年从军。先帝在位之时,还是数十万将士统帅。”

“他是军中人。”白玉堂诧异,总算是明白展昭为何说包公曾提起襄阳。

展昭轻一点头,“闻说澶渊之盟后,两国再无战事,他才卸甲去了襄阳。”

“赵恒忌惮他。”白玉堂哂道,“不足为奇,澶渊之盟后他连寇相都信不过,遑论掌了如此重兵的赵爵。若非他乃皇亲国戚,那赵恒又不是杀伐果决之君,赵爵这会儿恐怕已经没命了。”说到这儿,他手肘往石桌上一压,扬着眉梢压低声道,“包大人提襄阳,莫非这赵爵对当年宋辽议和,签那澶渊之盟,就此两国停战一事——有异议?他乃是主战之人?”

“……”展昭剔眉瞧了一会儿白玉堂凑近的面容,抬起手指一弹他眉心,待他坐正了才慢悠悠道,“若非如此,先帝何来理由请他从此坐镇襄阳?”

“他这一坐便是三十五年,于一武将而言,想是于坐牢无异。”白玉堂轻轻一嗤,“你说他生于宋军破溧水时,如此说来宋辽议和,他方才而立之年。”

“便是而立之年。如今却是年过花甲,六十有五了。”展昭似是叹道。

这一生于武将而言最风华威猛的三十载如白驹过隙,一战未成,抱负亏纳胸怀,就此匆匆过了。

可国无战事,来日不提,那时数年交战耗财伤民不能得胜,未必不是好事——便也叫人不知该叹息一句可怜可惜还是硬起心肠说一句大局为重。

白玉堂半阖着眼,垂头看了一会儿卷宗,才道:“……久郁成疾,难有不生怨愤的。如此说来,他虽不作声,包大人却是对这位襄阳王生了提防之心了。”

“且官家该是暂无出兵收复燕云十六州之意。”展昭道。

“赵祯此人,心思深沉、行事平稳,怀有天下大局,绝不会打一场没有准备的仗,闹得天下大乱、无法收场。”白玉堂不冷不热的嗓音里难得添了些对当今天子的赞赏。

他翻着手中卷宗,从几桩孩童当街遭了拐子的悬案上一扫而过,歇了问。

府衙庭院一时又静默了。

日头西走,白云瑞早就坐不住,撒腿儿跑院子里玩去。

今儿夜色临近前,二人总算是从能翻得的卷宗之中将常州的盗婴案通通整了出来,照报案先后将常州各县的案子排列,抄录文牍单独成册。白玉堂搁了笔,待墨迹干透,翻着册子往回查看有无疏漏之处。他本就过目不忘,原也不必这般费工夫,只是念及排列之后,许能得出些线索,省得在脑子里被繁杂诸事乱了思绪。

这一翻,他便有些怔住了。

展昭将卷宗文牍送回府衙刑房安置,回来便见白玉堂拧着眉、神色古怪。

“怎了?”

“你的猜测不错。”白玉堂抬起头,将册子一合,随手抛给展昭,“二三十年前盗婴案不可能是展伯父所为。”

“玉堂有何发现?”展昭虽早有笃定,听他此言仍是诧异发问。他单手翻开小册子,这打开的第一页便是常州所生最早的那起案子——大中祥符三年,四月,在三十年前靠近江阴军的桐岐镇。他仰起头,轻声自语:“忠伯说,父亲束发不满一载,在阳春三月时离了家,一路向北,按父亲年岁,正是三十年前。”

一个月足以令一个初行江湖的少年远去闯荡,而不是在常州徘徊。

“这是其一,展家可证伯父初离家之时,尚不通武艺。”白玉堂道,“虽不确凿,但若伯父真是与侯爷相识之后,从所谓的剑冢奇遇之中得巨阙、习内功心法入武道,我看来一个月的时间,恐是不足以让伯父练成武艺,无声无息地盗走一个婴孩。”也就是说,时间对不上。

“除非那剑冢就在常州。”

可北侠与黑妖狐皆道剑冢之说起于西北,侯爷如今在太原勾龙赌坊,难说当年不是在西北与展父相识。

他慢步上前,在台阶前站停,“猫儿,你且再瞧个来回。”

展昭依言翻看,白玉堂的声音又至:“从大中祥符三年到大中祥符五年,常州各县共生八起盗婴案。”

“由东向西,又由西向东。”展昭明了道。

“中间曾隔一年有余无事,这盗婴的魔头从常州走了个来回。”白玉堂冷笑道,“恐怕我们一路向西入江阴军翻查卷宗,能寻见更早的案子。”这盆污水怎么也泼不到展父头上。

可为何那些二三十年前受害之人亲眷纷纷指认,一口咬定……?照宋十六娘之意,她当年多半是亲见父亲动手杀人。还有天宁禅寺中,父亲所点的一百九十八盏供灯也无从解释。

父亲若并非那盗婴魔头,这其中究竟还有什么弄不清的……

展昭拧眉沉默片刻,将册子翻到了末页,“……再往东,便要入苏州了。”

“那便往苏州一行。”白玉堂干脆决断道,“照旧年传闻,这盗婴案生发最猖獗的,正是苏州。展伯父蒙受冤屈,多半是因大中祥符五年曾一行苏州,虽是时隔年久,线索总该在那。”

展昭闻声轻笑,摇首自嘲道:“倒是我犹疑过甚,失了平常心。那便筹备往苏州一行罢。”

他早也有这般打算了。

不说这些,还有二十七年前身为父亲友人却被一剑断了头的叶瑾轩、勾龙赌坊小童所习媚骨功法来历的江左叶府,都在苏州。

二人俱是雷厉风行、说走就走的性子,虽心中为乱事纷扰各有挂碍,但此时议定,且带着白云瑞与叨饶多日的常州官府辞别。不成想,人没走成,在府衙门前碰上急急赶来的阿昌。

也是赶得巧,他这再迟一步,便要与二人擦肩而过。

阿昌顾不上跑得大汗淋漓,这扶着膝盖一抹脸,先单刀直入说起了正事:“五爷、展爷,您二位要打探的、那传出流言的源头,前些日子我摸着线索,有人说是个蒙面的江湖人先提起,在茶楼酒肆指骂侯爷乃是偷剑贼。剑冢之说亦是从此人口中追问得出,不过后来便无人见过他。”

白玉堂眉间阴霾微闪。

在常州城内遮掩面目、露面传言之后又不见踪影,怎么看都是故意为之。

阿昌缓了口气,接过展昭递来的水咕咚咕咚几口饮尽,又接着道:“旁的我打听了一圈,说展——展爷之父乃是詹云,好似是八月下旬那几日有人意外谈论侯爷同行之友詹云,见者称其为少年奇才,这才因着名字相似,叫人猜忌,口口相传了一夜,变作今日这风言风语。”

“只是因名字相似?”白玉堂反问。

阿昌又摇头,露出个笑脸,“太巧了,且只传了一夜便满城江湖人尽知,我不大信,留神多问了些人。”

府衙前因此言一时默然。

“……有劳你费神。”展昭轻声一叹,心知阿昌这一句“不大信”与“多问些人”恐怕没说的这么简单。

瞧他眼下乌青、满身污泥、蓬头垢面,又穿的破破烂烂跟个乞丐叫花子似的,哪还有常州白家布庄初见时,那副收拾齐整的精神模样。显然是得了白玉堂之令的这大半个月里,他不仅交托于人查问,还舍了白家布庄里当个伙计的轻松差事,重拾旧业,亲自在城中奔走,细细打听此事。

他本就是个细心人,打从天昌镇随白玉堂归了陷空岛,这些年跟白福学了不少,一日日地做事周全起来。且他熟稔下九流,虽只习了些许防身拳脚,却比丐帮弟子更通达打探,俨然一个包打听。

“展爷言重。”阿昌认真道,双眸在府衙灯火下隐隐发光。不知何时起,这跟随在身后满天下跑的小子,已如土下春笋,迎着风雨冒出头,“五爷与展爷是做大事的人,素来是为天下、为百姓尽心尽力,”他不再提旧年恩情,仿佛是将渝州之时白玉堂指点他的一二言语记在心里,细细思量,朗声笑道,“阿昌是个寻常人,做不成这样的大事,但总有阿昌能做的。能帮得上五爷与展爷,尽一份心,定然于天下有益,阿昌亦是快意。”

白玉堂与展昭皆无言语,忽而无声相视一眼。

二人明了这小子言下之意,连日来因常州诸事阴云滋生的郁郁,竟叫一个寻常小子一扫而尽,豁然开朗起来。

阿昌全然不知,平缓了疾跑的倦意,顺着前言又道:“那消息是从下九流里传出来的。”

“有人买通?”展昭领会道。

“是,说是个蒙面的年轻人出了银子,先在各处口口相传此事。”阿昌笃定道,“源头是弄不清了,但有不少人得了银子办事,传的多了,这城中到处都是耳目灵敏的江湖人,自然是东一耳朵西一嘴的听来了。”三人成虎,必当甚嚣尘上,凡有几个江湖上带些名声的人信了,此事也就在城中顺利流传开来。

“从哪日起,可知?”白玉堂问道。

阿昌想了一会儿,大约是消息混杂,这脑子里也有些懵。

二人未有催,只在一旁静候。

阿昌便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揉揉自己脑袋,总算把自个儿逼清醒了些,“最早……最早是八月十六一早,先传的是展爷为族中子侄出头,要夺那鸿鸣刀,因而与逼上门来的江湖人动了手,还杀伤数人、关进大牢去了。”他说着从怀里又掏出了一本小册子,上面标着除他自己谁也瞧不懂的稀奇古怪的符号,确认了此事,“那时就有人在城中说展爷——咳,编排展爷些难听言语,混杂着展家竟有两把上古神兵出世、太过古怪云云这样的传闻。”

展昭与白玉堂俱是颔首。

这倒是如他们所料,前后一串皆是有人设局了。

但掏银子买通传信人、提前布局的那个年轻人,确是查不出何人。多半在武进镇救走老太宋十六娘的也是他。

阿昌翻着小册子,一拍脑门,又想起一事,“五爷,那万里镖局的人回来了!”

展昭与白玉堂一怔,俱是意外——

才半个多月,那送镖往陷空岛的就回来了?常州府离松江府虽近,这一来一回,寻常镖队少说也得走一个月罢。

“出了些事,掌柜的也寻您呢。”阿昌摸着后脑,仿佛对这事儿也有些不知所措,“那万里镖局不是往北行,欲走水路直奔松江嘛,但那货在江上叫人扣了。如今万里镖局的伙计都在码头,独那武镖头快马归来,欲寻白家布庄讨个主意。”

白玉堂一愣,抬眉道:“谁这么大胆子,敢扣白爷的货。且他万里镖局要走水路,总该打点,货被扣了焉有寻托镖人拿主意的道理。”

阿昌瞄了一眼展昭,小声道:“武镖头说,扣镖的人比较麻烦。”

“官爷扣的?”展昭诧异道。

“是,叫江上巡视的水师扣了,说是银子数目太大,怀疑有异。”阿昌颔首,“且不是寻常水师,武镖头说领头的他万里镖局确实得罪不起,乃是如今坐镇两浙的指挥使。”

“……登州平海水师来的柴指挥使?”展昭道。

“是,就是他!”阿昌连连点头。

白玉堂眼皮一跳,心说上月他才与展昭信口因剿灭水匪提了一嘴这人,转头就扯上干系。他这几万两白银没叫水匪劫了,竟叫个水师指挥使扣了!

“……”展昭只能瞧白玉堂一眼,“先去问问?”

“走。”白玉堂压着满目阴霾,笑了一下,“正巧托柴指挥使的福,将武镖头巧又送回来,白爷好问问那江南盗婴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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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极限发更!!!洪荒日万!(?

(结果剧情不知道怎么的走到主线上去了……

(完蛋了,那我还能搞定常州篇吗

不管了,先甩锅下一次的我罢!

晚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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