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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子轩睁开了一丝眼帘,看到了一群模糊的人影,一道狂暴的怒吼几乎震破耳膜。
“杨指挥,你好大的官威啊!
这都是你做得好事,五天了,已经整整五天!
轩儿还没有醒来!
我镇远侯府唯一的继承人,就他妈让你打成了活死人!
狗娘养的东西,轩儿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本侯定要你杨家上下鸡、犬、不、留!”
镇远侯府,一群家丁丫鬟垂头围在床榻前,守护着一个面如金纸生死不知的年轻人,竟是谁也不曾发现年轻人细微的动静。
一名身穿六品大彪补服的武将跪在地上体若筛糠,脸颊红肿,冷汗哗哗而下。
此人乃京师南城巡城兵马司指挥杨勇,官居正六品。
杨指挥堂堂京畿要地正六品命官,此刻被人羞辱殴打,面上却是诚惶诚恐不敢丝毫怨愤。
因为,对方乃是大明当今绝无仅有,尚能提刀杀敌的世袭侯,要捏死他一个巡城兵马司指挥不要太容易。
杨勇肠子都悔青了,五天前那一夜,他出门忘了看黄历。镇远小侯爷半夜三更纵马狂奔,偏就他巡城碰上了,小侯爷慌乱之中坠马重伤生死不测!
镇远侯的怒火需要发泄,而他杨勇便是那个长短大小刚刚好的倒霉蛋。
他明白,如果小侯爷当真出了事,等待他的,将是镇远侯惨烈疯狂的报复。根据这位侯爷的口碑作风看,他一门老小定然生不如死。
杨勇恐惧之下再顾不得颜面,连连叩头带着哭音道:“侯爷息怒,下官自知罪孽深重活该千刀万剐,希望侯爷罪不及妻儿,杨某愿以一死换我满门一条活路。”
顾伟奇一脚踹在杨勇心窝大骂道:“杀千刀的,莫不是骂本侯不讲道理残害无辜?满京师打听去,我顾家虽然刀枪传家,可讲道理明是非还是有口皆碑的!”
这一脚踹得杨勇连滚带爬嘴角吐血,却强提着一口气不敢昏过去,赶紧的爬起继续叩头,砰砰声响中额头血肉纷飞。
二人纠缠的功夫,顾子轩已经彻底醒转。
“水……”
喉咙干涩疼痛,声音低沉如同蚊子叫,落在被镇远侯震慑得鹌鹑般瑟瑟发抖的众人耳中,却不亚于雷霆炸响。
杨勇浑身一呆,继而狂喜,颤抖着手指着床榻嘶哑地吼道:“活了……小侯爷……活了!”
这一刻,他喜极而泣。
他杨氏一家的命,捡回来了!
镇远侯又是一脚踹飞了杨勇两颗门牙,怒道:“老子的轩儿本就活得好好地,你竟敢诅咒,你他娘的是存心不想要这条狗命了!”
末了浑身一震,滋溜几步跨到床榻,搂起了顾子轩猛晃道:“轩儿,你终于醒了,小兔崽子你要吓死老子啊!你可是咱老顾家千顷地里一棵独苗,你要死了,爹也活不成了。
我苦命的儿啊……”
那个喊打喊杀的威猛汉子,此刻涕泪长流再无半分侯爷的体面。
“顾子轩”被“老爹”晃得喘不过气来,连连咳嗽,吓得镇远侯赶紧松手。
顾子轩“砰”一声掉落床头,脑子一阵天旋地转。
气若游丝地打量着这个魁伟彪悍的古装男子,顾子轩恨不能掐死他。
顾侯爷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对“儿子”造成的阴影,伸手在顾子轩眼前晃了晃,见儿子眼珠还在转动,不由长吁了口气。
侯爷没有发令,仆人们谁敢妄动,顾侯爷却是来气道:“来人啊,取参汤来,没见少爷醒了吗!一群废物,这般小事都要本侯操心,迟早扒了你们的皮!
都他娘地滚蛋!”
大家伙儿得到侯爷的指令,如释重负如鸟兽散。
侯府共识,能不在侯爷眼前晃悠,那是福气呐。
顾侯爷犹自余恨未消道:“一群废物点心,老姚不在,竟无一个使得顺手的。”
顾子轩默默看着眼前的闹剧,一群古装的人,满屋子古代的家具,但偏偏他感受不到半分片场的气氛,一切那么的真实自然。
他有了不妙的预感,他是一名期货操盘手,今年的缧纹钢涨势不错,加之看对了趋势一路加仓,半年时间家产涨了十倍不止。昨日清仓获利后广邀狐朋狗友狂欢一夜,凌晨回家便被车撞了,醒转过来已到此地。
这他娘的,莫非……
紧张儿子的顾侯爷见他眼神空洞脸色惨白,心头愈发焦虑,泣声道:“轩儿,为父错了,为父不该逼你读书。天杀的郑老匹夫,本侯的儿子就算不读诗书,凭着一身的本事,也能娶个大家闺秀。
姓郑的,这笔账本侯迟早跟你清算!”
郑家,听到这两个字,顾子轩脑海中不由得涌入一段繁杂的信息……
半月前,武安侯郑靖远的世子郑青寒凭着满腹的诗书文才,得到了户部尚书李汝华的青眼,同意了郑家的提亲,把唯一的宝贝女儿许给了郑青寒。
这可不得了,一方是大明清流的显贵,一方是大明顶级的勋贵。
在如今读书人治天下的格局下,前者对后者总是透着鄙视的,两方阵营好些年头没有结过姻亲了。
这就把一些勋贵的眼睛激得通红,凡事爱出风头的镇远侯爷怎肯落后。
收到消息的当天,顾侯爷便推掉一切应酬,下班以后一秒钟都不耽搁,回家守着这个成天斗鸡遛狗,除了好事不干啥事都琢磨的逆子读书。
顾子轩自然万般反抗,不存在的。顾侯爷任你千般惫赖,回应的只有一条,马鞭往死里抽就好。
老顾家要么不做要做做绝的家风,在顾侯爷光耀门楣的思想指导下,贯彻得很彻底。
五天前的晚上,即将崩溃的顾子轩趁着老爹睡着的功夫,骑上宝马就要偷溜出城,要去山海关投奔五叔。
不曾想天子脚下午夜奔马是何等动静,半盏茶的功夫已惊动了巡城兵马司。
兵马司指挥杨勇不知内情,喊打喊杀一心缉贼,顾子轩心头惶恐加之骑术不精,慌乱中坠马拖行,哪里还有命在。另一个世界同名被车撞的倒霉鬼钻了这个空子,穿越几百年的时空,占有了这具躯体。
弄清了前因后果,想着还没捂热乎的数千万家产,又想想大明匮乏的物质生活,顾子轩泪流满面,作孽啊……
好在父母余生足以衣食无忧,心头惆怅便淡了几分。又想到穿越的家伙家世不错,世袭侯府啊,怎么着也少不得锦衣玉食了,心情不由得又轻快两分,眉头也渐渐舒展了。
脑海中前身的信息源源不断涌入,顾子轩惊喜地发现,顾家父子行事狂悖豪放,很有后现代意识。
“顾子轩”在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荒唐逆反,放在后世不过是稀松平常的中二少年,他与这具躯体的融合竟然格外契合,角色代入毫不违和。
……
丫鬟端来了参汤,顾侯爷接过了汤碗挥退了下人。
杨勇依旧跪的笔直,侯爷将他看做了空气。
吹散了热烟,看了看儿子逐渐好转的面色,顾侯爷这回吸取了教训,缓缓扶起顾子轩道:“轩儿啊,把这碗参汤喝了。你现在身子虚,吃不得大补之物,待你好了,爹带你去一品楼好生进补。”
顾子轩翻了个白眼,参汤难道不算大补之物,我读书少,便宜老爹你不要骗我。
他实在受不得一个大男人的伺候,脱口而出道:“我自己来。”
说完不顾侯爷惊诧的眼神,接过汤碗咕嘟咕嘟几口喝完。抿了抿嘴,味道还不错。
“不对!”
顾侯爷一声大喝,吓得顾子轩一个激灵,傻傻地看着顾伟奇。这又是哪一出,大哥,我真的看不懂你哎。
老侯爷拖起了杨勇,颤声道:“你看见了吗?”
杨指挥傻了,呆呆地点头,脑子惊骇地转圈。俺看见了,你儿子醒了,他还能喝汤,俺是真的高兴啊,比你老人家还高兴。
顾侯爷顿足大笑道:“你小子可是证人啊,轩儿进餐居然不要人服侍喽。他长了十五岁,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啊。
这是什么,用读书人的话说这叫自强不息!
今天自己能吃饭,来日把郑家全干翻!
老姚,死哪里去了,赶紧地张罗做大酒,让那帮老杀才都瞅一瞅,咱儿子出息了。”
杨勇石化了,喝了碗汤而已,侯爷的反应……确实不负这父子二人的风评啊。
“啪”
汤碗掉落,顾子轩……
吆喝了半天,老姚也没出现,兴高采烈的顾侯爷这才想起老姚奉命去白云观请云阳子出诊了。
顾子轩惯性之下轻声道:“爹,我能自己做的事还有很多,比如上厕所……你能不能让我下地走一走先,骨头都酸了。”
这还了得,顾侯爷急道:“轩儿啊,你的进步为父都看见了,可不能骄傲。步子太大扯着裆,你现在身子还很虚,宜静不宜动,还得养。
趁你将养的功夫,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好消息?
我怎么就高兴不起来呢,顾子轩不安道:“莫非是我家祖坟烧了,冒了好大一股青烟?”
顾伟奇长笑道:“真有那等美事,为父早已焚香告祖了,你是猜不中的!”
老侯爷恬不知耻的豪言,似乎完全没有听懂这是讽刺呢,讽刺啊大哥。
杨勇死命憋住了笑,脸色青紫无比怪异,这对父子果然名不虚传啊。
方才笑嘻嘻的顾侯爷,转眼已然面色深沉道:“不为难你了,为父想说的是,为了你的成长,为了我顾家的未来,你爹是操碎了心啊。
那日你坠马受伤后,为父进行了深刻地反省。
你看看我大明的阁老们,张居正自幼受辽王迫害,从此发愤图强成为一代帝师;申时行幼年不幸成为继子,从此埋头苦读一飞冲天,成为内阁首辅。
为父琢磨着,轩儿你同样自幼丧母,为啥跟他们比就差那么一点点呢?
原因只有一个,你的日子太优渥!”
顾侯爷沉痛的声音带动了顾子轩的节奏,他不禁真挚地发问:“然后呢?”
叹了口气,顾伟奇坚定地道:“然后为父便对症下药了,为了给你一个健康成长自强不息的好环境,再不能让你跟狐朋狗友胡作非为,就在今日,为父已将侯府的家财全部输光了。
整整白银十一万两,良田九千亩啊!”
咚,杨勇一屁股坐倒地上,顾子轩两眼一黑直挺挺倒在床头。
我就知道,这不靠谱的便宜老爹准不能干人事,顾子轩欲哭无泪道:“也就是说,我再也不能赌钱跑马祸祸小姑娘了?”
这话说的,老顾义正言辞道:“这些都是坏习惯,得改!从今往后你的任务只有一件:读书,习武!成为文武双全的好儿郎,为皇上好生效命!”
天就这么聊死了,半晌后,顾子轩凄厉地惨嚎道:“你还是让我死了吧……”
一幕医学史上的奇迹发生了,卧床不起疑似瘫痪的病人顾子轩,一头窜起碰墙寻死。
“小侯爷,不可!”
“逆子,你要干嘛,来人啊……”
幽深似海的镇远侯府一片鸡飞狗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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