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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察到有人在门口,少年周身的气息瞬间冷冽了起来,似乎因为被打扰所以十分不快,根本没想要去看外面的人是谁,就无所顾忌地嘲讽说:“怎么,没见过别人吸烟吗?”
宋杞被这冷漠的声音吓了一跳,不由捏紧了手中的袋子想离开。
可迈了几步又折回来,想了一遭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一边懊恼自己忘了问宋长亭少年的名字,一边试探地喊了一声:“是……漂亮哥哥?”
少年蓦然转头。
黑暗的车库中,微弱的光亮了几秒后就被按在地上。
火光骤熄。
少年低头浅浅咳了几声,在地上捡了些什么揣进口袋里,然后吸了一口气,好像是给自己加油打气一般,冲外面的宋杞招了招手:“妹妹过来。”
声音有些哑,却温柔得不像话,如细雨落在软沙上,仿佛刚才语气冰冷的那个人根本不是他。
宋杞走到他面前,手中的塑料袋发出的轻微摩擦声,在黑暗中很是明显,像是她这一天一直被紧攥着、怎么也放松不下的心情。
他微微抬头,笑着问宋杞,像是嗔怪,又像是打趣:“这么晚怎么还出来?”
宋杞就这样看着他。
即便在黑夜,少年的眼睛里也有亮亮的光,以及薄薄一层水汽。
她知道少年在难过,因为自己的心情也不好,所以更能感受到他人此刻的不快乐。
“是因为宋长亭……我爸骂你了吗?”
少年没有回答,只是抬头,默默地看着她。
她也低头看了看自己,看到这身早就脏了的校服,准备跟他一样靠坐在墙上。
少年拦了她一拦,把自己的校服外套脱下来铺在地上,语调上扬,问她:“坐这儿?”
宋杞犹豫了会儿,还是坐了过去。
“我爸那人就这样,”宋杞一边自我宽解着,一边安慰他,“总觉得别人是罪犯。我喝个可乐他都说我,你吸个烟他肯定也要说你。你别理他。”
少年低笑出声:“喝可乐对小学生来说,可能确实不怎么好。尤其是体育课后的冰可乐。”
宋杞讶然:“我们不是同一条战线上的吗?”
少年侧头看她,眼睛里像是有星光:“是。我觉得吸烟对初中生来说,也确实不好。我们都在犯错。”
宋杞有些忧郁:“那你会听宋长……听我爸的话,把烟戒掉吗?”
少年想了会儿,低头认真地跟她探讨:“你会戒掉体育课后的冰可乐吗?”
宋杞坚定地拒绝了:“让我戒我肯定也能戒掉。但我不想。我跑完了800米,已经这么辛苦了,为什么还不能放纵一下。”
少年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似乎在琢磨什么,语气变得怅惘:“嗯,也对。但最好还是不要喝,会伤害肠胃,骨骼,牙齿。”
“吸烟也会伤害肺。”宋杞提醒他。
少年仰头,看着车库外那一方深色的天空,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眼中的水雾渐渐明显起来,过了好久才轻飘飘地说:“可我也已经……这么辛苦了。”
宋杞生出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她把手中的鸡蛋糕分给少年一个:“你肯定还没吃饭吧?这个好吃,比我妈做的饭好吃多了。”
少年摩挲着指骨上的血痂,最后没有拒绝,把鸡蛋糕接了过去。
两个人在车库里默默地啃了一会儿鸡蛋糕,像躲在车库里偷吃东西的两只老鼠。
宋杞忽然想起下午的小卖部和他手里握着的烟盒,想到那句即便被误解却依然带着明媚笑意的“积少成多”。
于是眸光躲闪着,像小偷一样,从口袋里摸出宋长亭给的那十块钱,悄悄地塞进身下的校服口袋里。
然后又是猝不及防地,在那个口袋里摸到了一支冰凉刺骨的钢笔,以及好几颗还微微烫手的烟蒂。
她缩回手,抬头认真地看了少年一眼。
依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最后还是用了方才那个:“漂亮哥哥,我该回家了。”
少年闻言后起身,把她拉起来,再捡起自己的校服:“走吧,哥哥看着你上楼。”
从体育课下课到现在。
宋杞的心情终于好了一些。
*
回到家,经过一番打听,宋杞知道了少年的名字叫姚星河,他爸妈跟宋长亭是一个警校毕业的,以前在棠溪当过武警,后来因为公务调动,他们去了西洺。去年底,夫妻二人在一场暴.乱中因公殉职。
因为父母工作的原因,姚星河从棠溪联小转到西洺实验小学,又从西洺第五中学转回了棠溪青楹中学,现在在爷爷的看护下读初三。
由于转学留过级,所以虽然他比宋杞高三级,却是大了四岁。
就是这样寒来暑往着,姚星河兜兜转转又回到了他原来的地方,只是像他说的,他没有家了,因为他爸妈不在了。
宋长亭说:“下次星河再过来,你要认真地喊他哥哥知道吗,你下午都没喊过。”
明明很久不见,她也很想宋长亭的。甚至他刚出差的时候,她还天天给他打电话,盼着他早点回家。
但回到家他就这样,总是用这种命令的语气跟她说话。
叫宋杞觉得有点生气,又有点委屈。
还没回答呢,就听陶然也跟着附和:“宝贝乖哦,确实要认真叫哥哥,懂礼貌的小孩儿才让人喜欢嘛。”
宋长亭职业习惯上身:“星河哥哥跟你去洗了个手就说要回家,你是不是对他说了什么,让他伤心了?”
宋杞垂了眼睑,彻底失望:“你什么时候出差?妈妈什么时候加班?外婆什么时候再过来?”
宋长亭和陶然面面相觑:“……”
孩子昨天不还说想我们了吗,怎么现在好像有点讨厌我们?
*
转眼又到了周五,全校大体育课那固定的800米慢跑,并没有如宋杞的愿,永远取消掉。
她扯了个要跟爸爸的私生子一起回家的谎,支开了云小悠,去卫生间洗了把脸,走到校门跟梁德春说了再见,然后不慌不忙地朝青楹中学的小卖部走。
天气越来越热了。
她必须得喝一瓶冰可乐了。
中学比小学多一节课,她到小卖部的时候,初中生们还没有放学。
宋杞忽然想起上周,她过来的时候,初中校园也是安安静静没下课的样子,可两位少年却冲进了小卖部。
他们应该是逃课了。
隐隐有些佩服:果然是不良少年啊,光明正大地逃课,还在自己学校门口买烟,都不怕被班主任逮住吗。
她这样想着,掏出一块钱递给老板,心情依旧是欢悦舒畅的:“我想要一瓶冰可乐。”
钱没有送到老板手里,而是被背后的个子很高的一个人给抽走了,抢走了钱还不算完,那人还笑嘻嘻地跟老板说:“以后别卖冰可乐给这小朋友。”
老板惶惶不安地答应了。
宋杞仰起头,看到了灿烂明快的一张笑脸,看到了耀眼夺目的一个少年。
“小朋友?”她没顾得上冰可乐,而是皱起眉头,先问了一句,“你是不是以为我还在上幼儿园?”
姚星河看了看小姑娘这刚到自己胸口的个头,眯着眼睛佯装困惑:“难道上一年级?”
宋杞有点无奈。
她在班里不算高,但也不算特别矮,怎么在听他话里的意思,是她当八九岁的小朋友了。
想到上周姚星河说的“积少成多”,她也没打算把那一块钱要回来,又从口袋里摸出两个五毛的硬币,“老板,我想要冰可乐。”
老板颤巍巍地看向姚星河,姚星河轻轻地揉了揉宋杞的头发,从自己口袋里拿出两块钱:“给我两瓶橘子汽水。常温的。”
说完低头,把刚才抢的一块钱,连同上周那张十块钱,一起塞进了宋杞的书包里。
*
“为什么要往哥哥口袋里塞钱?”此时此刻,少年跟她一块靠在梧桐树下喝橘子水,想到这件事就笑着问了她。
“你不是说……”
见小姑娘没再往下讲,少年就更好奇了:“说什么?”
宋杞沉默了会儿:算了,他自己也忘了积少成多这回事了。
但还是抬头问姚星河:“你打架斗殴当老大,是为了抢钱买烟吗?”
姚星河的神情很是意外,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问。
他下意识咬了咬舌尖,唇角微扬露出一个痞笑,过了很久后,才望着头顶的梧桐叶,点头承认:“嗯。吸烟的话,开销还挺大的。别跟哥哥学。”
宋杞想说:要是不够,可以找我要。
但又觉得这样说好像怪怪的,就没再开口。
她此刻的心情不算特别好。
因为天气这么热了,外婆还不许她穿短袖;因为体育课流了这么多汗,少年还不许老板卖给她冰可乐。
但好像也不算太差。
虽然常温的橘子汽水比冰镇的可乐差远了,但还有个漂亮哥哥陪她一起喝,而且他跟自己不在一个学校,梁德春就没办法以“知情不报”这种罪名骂他。
他们两个,都不会被罚站。
她这么漫无边际地思索着,也抬头看了看方才姚星河望过的那一大片梧桐树叶,看到阳光被枝叶缝隙剪碎,从刺目变得斑驳,从灼热变得柔和。
思绪渐渐飘远,不由就多幻想了一些。
如果每个周五都能有他陪自己在这里的话,喝橘子汽水,好像也挺好的。
那天下午,她回到小区,先去敲了云小悠家的门,对蹦蹦跳跳来开门的小姑娘说:“小悠,我想他每个周五都能陪我喝橘子汽水。”
许是表情太庄重,语气太虔诚,愿望太强烈,云小悠被她感染到了,同情地看着她:“叔叔又去外地出差了吗?”
*
可橘子汽水的愿望像800米消失的愿望一样,没有实现。
宋杞在后来的好几个周五都去了青楹小卖部,却再没有遇到姚星河,不过好像是姚星河的余威犹在,老板很听他的话,真的不敢再卖给她冰可乐。
青楹中学的老大,竟然也能管得住门口的小卖部吗?她捏着钱,有些惊讶。
喝不到冰可乐。
也见不到漂亮少年。
宋杞渐渐地就不再去青楹小卖部了。
不过也没有太过伤心,因为她从很小就懂得不能强求这个道理。
比如不能强求陶然不加班,不能强求宋长亭不去外地办案,不能强求外婆明白她不冷,也不能强求一个本就没有那么亲近的哥哥,在每个周五都陪她喝橘子汽水。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
奔波忙碌,各司其职。
大家无暇顾及她也是正常的。
最后,她也渐渐忘了这个愿望。
天气越来越热,到了六月初,她穿上了短袖校服,外婆没再阻止她。
时光就这么清淡地,安静地向前流淌。
七月中,棠溪联小六年级的学生们参加了升学考试。出考场后,她先去找了云小悠,得知小悠考得不错后,她也开心起来。
到了月底,梁老师打电话给宋长亭,说小升初的成绩公布了,宋杞考进了全市前二十,被青楹中学重点班录取了。
得知这个消息后,宋杞第一时间跑去了云小悠家。
云小悠打开门后给了她一个紧紧的拥抱,几乎要抱着她跳起来:“小七,我也考进青楹了!”
宋杞也抱住她,乐得不行:“太好了,我们还可以一起上学。”
云小悠笑得甜甜的:“你今天还有什么愿望吗?”
她晃了晃神,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跟云小悠许愿了,一时还真没准备好,于是随口说:“就,还是上次那个吧,橘子汽水那个。”
云小悠捏了捏她的手掌,神情比她还要虔诚:“一定能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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