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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常氏的供词

作品: 迟日江山 |作者:离儿 |分类:古代言情 |更新:01-01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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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林知望便接到何朗禀报:“大人,宣抚司来人说,常姨娘认罪了。”

林知望粗眉轻叹:“这么快!”

“依千从卫的手段,已经不算太快了。”何朗说。

林知望点点头,吩咐:“备轿,去都督府。”

“常姨娘一认罪,就被押往诏狱了。”何朗道:“诏狱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大人不如去内阁开票,将她转至大理寺狱讯问。”

林知望从善如流:“让老五去,这种事情他有经验。”

何朗忍不住嗤笑了一声,想了到大理寺狱与宣抚司诏狱对峙一个晌午,争抢郭淼的事,全京城,恐怕只有林知恒干得出来。

“罢了。”林知望叫回何朗,想了想,到底还是顾及兄弟性命,不好回回让他与宣抚司作对。

“就去诏狱审。”他说。

“诏——诏狱——”何朗张口结舌:“那十八层地狱般的地方,还是不去为好。”

“备轿。”林知望又说了一遍。

“是。”何朗应声下去,不敢再延迟拖沓。

诏狱这种地方,林知望此生第一回来,刚刚踏入监狱大门,他便开始感慨郭淼能从这里活着出去是何其幸运。过道九曲回折,水火不入,疫疠之气充斥了整座囹圄,狱里不见日月,只有墙壁上幽暗的灯光照射每间牢房的粗铁栅栏,泛着瘆人的乌光。

彻骨的阴寒令林知望紧了紧披风和狐领,加快了步伐,惊动了墙根角落里的老鼠,吱吱直叫,满地乱窜。

“林大人,这边请。”随行的千从卫小旗将林知望引入拐角最里边的很小的一间,相对干燥,强过外面那些阴湿腐臭的牢房多倍。

“本官与她单独谈谈。”林知望说。

“大人若有什么吩咐,高声喊卑职进来便是。”小旗颔首道,带人退出了走廊。

常姨娘蜷缩在铺满干草的角落里,脸色惨白,但宽大的囚服依然挡不住她曼妙的身姿,她确有倾国倾城的容貌,才深得关穅得信任和喜爱。

林知望走近她,拉过一条潮湿的木凳在她眼前坐了下来。

“你就是常氏?”林知望先开了口,等了半晌却没有得到答复。

林知望翻开她的卷宗,惋惜道:“你还年轻,比我女儿也大不上几年,鲜花般的生命,何苦拿来替他人顶罪。”

常姨娘缓缓抬起了头,冷笑问:“你凭什么这么认为?”

“凭你完好无损的身体和这份漏洞百出的供词。”林知望道。

常姨娘把头靠满是黑斑的墙壁上,痛苦的说:“千从卫的手段我再清楚不过,相比那些酷刑,我情愿死个痛快。”

林知望道:“我不明白,你有什么理由刺杀关都督,换句话说,他死了,可以为你带来什么好处?”

“好处?”常姨娘尖锐的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流着眼泪:“大人,你有妾侍吗?”

林知望干咳一声掩饰尴尬:“有。”

“你有妾室所出的庶子吗?”她又问。

林知望承认道:“有。”

“你怎样看待庶出之子?”

“同是骨肉血脉,不相区分。”林知望道。

常姨娘又流泪笑了几声:“自从主母去世,关穅相继纳入十几房小妾,折磨死了多半。不知他听信了什么传言,每每与我们合欢之后,便将我们到挂起来,用藏红花水洗刷下体,用以避孕,如有哪一房怀孕,就要灌下堕胎的汤药,如果流不掉,就命众人持棍棒往腰腹上打,直到小产。”

林知望耳不忍闻,蹙眉沉默。

“他不是人,是魔鬼。所以我要杀他,没有什么好处,就想看他死。”常姨娘咬牙切齿的说。

“既然如此,又何必牵连侍女麝玉?”林知望问。

“因为我要活下去,我要看着他死,看着他的两个好儿子自相残杀,看着他苦心经营的宣抚司被东厂整垮。”常姨娘痛苦的说:“我只能牺牲麝玉。”

“麝玉在哪里?”

“提早卖给了人贩子,我一人分饰两人的角色,以掩人耳目。”

林知望平静的称赞道:“有勇有谋,生为女流实在太可惜了,王姑娘。”

常氏那如死灰般的脸上终于起了波澜,她颤抖着身子,死死盯着林知望。

“十年前,王首辅因复套之事获罪,赴西市斩首,全部家财被抄没,王家困窘至极,四十余口被活活饿死,长子王敬修自刎,次子王敬辞投井,余下后人皆流落民间,不知去处,只有一幼女,经人转卖了几道,最终来到关都督的府上为婢,唯一的使命就是刺杀关穅。王姑娘,我说的对也不对?”

常氏没有言语,低头盯着一地枯草,有老鼠在下面钻行,她吓坏了,身体不住的颤抖,手指攥紧衣角。

“如果你说出幕后主使,我愿为你争取一个全尸,否则依你的美貌,门外的千从卫正虎视眈眈,他们的手段你比更我清楚,我帮不了你。”

常氏抬起头,定定望着林知望,忽然笑了:“林大人,我真替你感到悲哀。”

林知望道:“愿闻其详。”

“冯芥勾结关穅,罗织罪名构陷我祖父,终而当上了首辅。如今朝纲败坏,奸臣当道,忠良涂炭,你事如此忠奸不分道朝廷,我几乎可以看到你的下场。”

“正如此时,你看见我锁在这里,分明动了恻隐之心,分明觉得我罪不当死,却依然要审我,对我用刑,逼我交待幕后主谋,但又怕我供出幕后主使,或让皇帝失去体面,或牵连太广,捅破了天去。”常氏笑岔了气:“林大人啊,你们每天考虑那么多,唯独不敢去问自己的良心,还不够悲哀吗?”

林知望此刻没有说话,也没有再问,缓缓起身走出牢房,喊人锁门。

“大人,怎么样?”小旗迎上来问。

林知望闭上有些酸痛的眼睛,喉结蠕动着,艰难的说:“用刑吧。”

徐湛来到王府象房,见到了刷马的小太监古越,他仍在勤快的干活,料峭的春风像要将他单薄的身体吹透,两只手上生满冻疮。

古越腼腆的笑问:“公子怎么一个人来?又要与殿下出城跑马?”

徐湛摇头说:“我不选马,我找人。”

“但这象房内只有马,没有——”古越话音一滞,不可思议的问:“公子来找奴婢?”

“奴婢。”徐湛回味着,瞬时勃然大怒,道:“什么奴婢!令尊纵横辩驳,痛陈时弊,是正道直行的忠良,你此刻扮作太监,奴颜婢膝,苟且偷生,可对得起他在天之灵?”

古越先是一愣,继而摔落鬃刷,瘫坐在马棚边上。

鬃刷落进水桶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徐湛的袍角,徐湛浑然不觉。

“你小小年纪,真想在王府里刷一辈子马?”徐湛轻声道:“怀王殿下不会永远待在京城,藩王离京,所携一人一物都要经过严格筛查,这是祖制。没有人可以庇佑你一辈子,你现在要做的不是忍辱偷生,而是尽快离开京城,开始新的生活。”

“不可以——”古越将脸埋进臂弯里,痛苦的摇头:“不可以,关穅一日不死,我就算死也不能瞑目。”

“令尊的死,不是关穅一人之过。”徐湛说。

“是,整个朝廷都烂了,烂透了,又岂止关穅一个。”古越说:“但是,关穅是害死家父的罪魁祸首,不是他,家父或有活命的机会。”

“事实如此,但现在的你,能做什么呢?”徐湛道:“去找你背后的人,听他调遣,重新潜入关府,接近关穅,伺机行刺?别天真了,你和常氏已成弃子,我不必问你他是谁,我若是他,第一件事就是除掉你们以绝后患。”

“还是说,你想步常氏的后尘?在诏狱里受尽凌辱酷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最后被处以极刑,令你胡家断子绝孙!”

徐湛言辞激烈,像一把刀直刺古越心中。

古越瞪大了眼睛,黑色的瞳仁充满绝望。

“胡公子,换作是我,只要一息尚存,也必与杀父之贼不共戴天,但我会徐徐图之,不会螳臂当车,做无谓的牺牲。”他说靠近古越的耳边,轻声道:“大凡弱者生存,必要有‘水性’,要顺大于逆,要柔多于刚。仇家过于强劲时,就要忍人之所不能忍,要让自己变的强大,拥有对抗他的能力。你才十五岁,还有大把的光阴,活下去,总会有希望。”

古越艰难的点了点头。

荣晋独自坐在暖阁中,面对一盘棋局出神,连徐湛几时进来都不知道。

徐湛站在他身后端详一会,剥茧抽丝,执起一颗黑子欲挽救战局。

荣晋抓住了他的手腕:“别动,这是胡学士留下的局。”

“他生平不喜欢对弈,却是第一个教我下棋的人。他为人温厚,却从不肯在下棋时让我,记得有一次连下七盘,我一直在输,每每处于胜势之时,忽然就一败涂地,我一怒之下掀翻了棋盘,棋子撒了一塌,他却不温不火,一粒粒捡起来,他对我说:殿下,人生如棋,处处都是精心策划的陷阱,随之而来就是嘲弄和讥讽,什么时候你把憋的通红的脸换成不屑一顾的微笑,什么时候才算真正领悟了博弈的意义。”

徐湛默默将棋子放回棋篓:“殿下,逝者已矣,别太难过了。”

“我不是那种悲天悯人,自怨自艾的人,我只希望,不要辜负太多真心待我的人。”荣晋捡起一旁的方形绒布,轻轻盖在棋盘上,下榻踱步到地图前。

徐湛摇了摇头:“这很难。”

荣晋用手抚摸地图上的一角,不置可否。

“他同意离京了?”荣晋问。

“是。”

荣晋眸光一转:“你这张嘴,能把死人说活。”

徐湛苦笑:“殿下要送他去哪里?”

“宣府。”荣晋说。

徐湛紧抿薄唇,望向地图:“宣府是边镇。”

“他出生时,胡学士便将他的户籍落在了宣府表亲家里,这是胡学士为他留下的唯一后路。”荣晋说:“宣府地广人稀,科举相对容易,只盼他能争气博取个功名,到时为他某个一官半职,也可告慰胡学士在天之灵了。”

徐湛道:“还是殿下想得周到。”

荣晋说:“我知道,你们心里都觉得,我尚且自身难保,还去学带百姓逃亡的刘玄德。”

徐湛摇头道:“做人要学刘皇叔。”

二人相视而笑,当中苦涩,难为外人体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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