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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日,徐湛将自己软禁在书房里温书,寸步不出,甚至不与郭莘玩闹。他本就是个喜静不喜动的性子,现在安静下来钻研经文,时间一长,便觉如痴如醉,进入境界了。
何朗不敢打扰他读书,只趁老管家送饭的功夫,在门口看了一眼,便见桌案上堆满经书,桌角是厚厚一摞习文,常青在研磨,徐湛桌案后奋笔疾书。
何朗感动的红了眼眶,对老管家说:“若大人看到这一幕,该多欣慰啊,昔日大少爷读书时,也是这么用功啊!”
老管家木讷的点着头,他现在脑子里都在琢磨,才能让徐湛多吃一些。
徐湛就连睡觉也不出书房,累了困了,就卧在里间的小榻上歇息一阵,闭上眼睛,将早已背过的经书在脑中浮现,一遍遍的默念,冥冥中似要通灵,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不是不觉,已过了整整七日。
四书温习完,徐湛暂且收工,他深知一张一弛的道理,走出书房时,阳光刺眼的要命,脚步也虚浮了,常青忙扶着他去卧房沐浴,好好梳洗一下,好好吃顿饭。
郭莘正在后院里练功,赤着上身,汗流浃背,所谓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也不知郭莘这样用功,能否在武学上有所造诣。徐湛无奈的摇摇头,不由替郭莘的前途担忧,大祁重文轻武,对读书人无比尊崇,除却各省飞扬跋扈的千从卫,武人哪有受到尊重的时候。从前郭淼官居四品,牧守一方,保证他一生富贵平安是绰绰有余的,然而现在郭淼入狱,生死不明,前途未卜,郭莘的未来恐怕仅能靠他自己了。
“阿湛,你终于出来了。”郭莘收势调息,冲徐湛跑过来:“我当你要立地成圣,羽化登仙了呢。”
“胡说,我怎么舍得下你呢?”徐湛调侃道。
郭莘做了个滑稽的表情,兴奋的揽着他念叨:“你知道吗,何大哥真的是高手,他答应教我练功呢……”
徐湛略有些不悦:“那先生交代的功课呢,做了吗?”
郭莘被他骤然泼了盆冷水,不快道:“你知道我不是读书的材料,连县试都难过,背那些劳什子四书五经有什么用?”
“什么叫读书的材料,谁生下来就会读书?那些聪慧而不勤勉者,最后都要泯然众人。”徐湛着急道:“苏老泉二十七岁始读书,你还年轻,现在知道勤奋,一切都不晚。”
“真是我爹爹教出来的好学生,教训人的口气都一模一样。”郭莘哂笑着扔下一句,提了剑转身便走。
徐湛立在原地,脸色有些苍白。
何朗从游廊下闪身出来,轻声道:“术业有专攻,你又何苦逼他?”
徐湛吓了一跳。
何朗看他滑稽的样子觉得好笑:“以后你得习惯,我奉命保护你的安全,就会时刻跟在你身边。”
徐湛撇撇嘴不置可否,又望着郭莘消失的方向:“我是为他好。”
“他骨骼清奇,底子好,是练武的材料。”何朗说。
徐湛望着何朗,不容置否的说:“他最终还是要走科举的,这是先生的心愿,我日后劝他读书,何大哥不能拆我的台,也别再教他练功。”
闭门读书七天的徐湛,比原先又清瘦了一圈,老管家头疼不已,令厨下做出了花样,也不见徐湛有多好的胃口。
还是郭莘提议:“今天天气好,不如去‘四季春’喝茶,吃点心?”
郭莘气性小,早忘记了昨天他们在后院发生的分歧。
徐湛眼前一亮,忽然想到四季春的“秦公子”,姣好的面容,秋水一般的眸子,常出现在他的梦中,萦绕难去。
“不行!”徐湛刚要答应,却被何朗抢了先:“且不说千从卫四处横行,街上都是难民在流窜,太危险了。”
徐湛哂笑着埋怨:“何大哥当我们是姑娘家吗,养在深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姑娘也总有个出阁的时候……”
“去去去,怕了你了!”何朗觉得头痛,默默去换上一身便装,将一柄绕指柔宝剑别在腰间。
看的郭莘眼前发亮,大祁有律法,常人不能带兵器在大街上乱晃,而这柄柔软的宝剑往腰间一缠,用特制的腰带固定,一般人看不出什么端倪。
“四季春”门外的棚子里,依旧坐有许多歇脚喝茶的人,大碗茶也便宜,整条街上的生意人,劳力人都喜欢在这里坐下来解渴谈天,打发一中午,歇够了再去讨生活。
四季春门口,果然已经悬挂了用金漆阴刻的对联:“云外浮尘八方客,梦里飘香四季春。”落款是徐湛的大名,彼时他还没有表字。
郭莘随着徐湛的目光,看到对联的落款:“什么时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徐湛神秘的一笑,不予作答。
他们随小二来到楼上的雅间,点上一壶云雾,八样点心。或许是逢灾年,或许是街面上太乱,楼上有些清冷,不比从前了。
四季春的后窗临着江水,风景秀美,江风一阵阵拂过,让人神清气爽,刚坐了不到一刻钟,就见个样貌清隽的小官人跑过来。
冲徐湛打个千儿,掩饰不住脸上的焦急:“徐相公,我家公子有请。”
竟是秦姑娘身边那伶牙俐齿的小丫头怡年,秦姑娘又要请他,徐湛心中有些按捺不住的喜悦。何朗却按住徐湛的胳膊,手已经摸向腰间,满脸戒备。
“何大哥,我与他家公子早就认识,只去片刻,马上回来。”徐湛安抚了紧张过度的何朗,一刻也不想耽搁,便随怡年从小门上了楼。
这一次,秦姑娘没有带面纱,穿一身月白色的裙子,手捧一把焦尾古琴,婀娜娉婷,从内室盈盈出来,轻服一礼,在琴桌前坐稳。
葱白般的小手轻抚琴弦,琴声响起,起初如清风徐来,润物无声,骤然变化,如夏日蝉鸣,令人心旷神怡,倏尔再变,似雷鸣震震,铮铮切切,令人砰然心惊。
徐湛竟不自觉站起身来,不顾礼数,抬眼正视眼前的姑娘,他从不知道人间还有这样美的人,如诗如画,绝美曼妙却不毫不娇柔。
兀自震撼沉迷中,琴声再生变化,如山林微云,百鸟朝凤,迤逦向云中飞舞,琴音渐渐淡去,却婉转绕梁,久久不散。
徐湛来不及感叹,秦姑娘已经轻移莲步,向他走来。
秦姑娘轻轻颔首,眉目中朦胧含笑,声音柔软却明澈:“公子为四季春题字,小女子还未及谢过,今天将这把琴送给公子,做润笔之资,公子可愿笑纳?”
徐湛有些意外,又有些无厘头,忙婉拒道:“今日听到小姐的琴声,已是三生有幸,怎好贪得无厌,夺人所爱?何况徐湛不懂音律,岂不是糟蹋了这样一把好琴。”
“既然公子嫌弃……”秦姑娘娥眉微蹙,薄唇紧抿,眸光若秋水,粼粼散发着让人难以拒绝的光。
徐湛不说话,就见秦姑娘将古琴高举起来,欲往桌角砸去。
“姑娘……”徐湛惊呼:“这是何苦!”
“妙心将公子看做知音,这才想要将至爱赠与公子,奈何入不了公子的眼。”秦姑娘苦笑:“公子不屑一顾,就是一文不值,不如毁了它。”
“别,我收下便是!”徐湛急道,原来她叫秦妙心。
“不用勉强。”秦姑娘道。
“不勉强。”徐湛急忙补充,真是怕了这极端偏激又有强迫症的女人。接了琴,放在琴袋里收好。
秦妙心微微一笑,脸色却显得有些惨白,扶额道:“妙心有些累了,怡年,送徐公子回去吧。”
“是,”怡年应道,将徐湛一路送下楼。
徐湛捧了琴,一头雾水,心思繁乱的返回坐席,在何朗郭莘的异样目光的注视下,不由心慌意乱,如坐针毡起来。
又喝了一阵子茶,徐湛总感到不安,便提出要走。
楼下却发出阵阵骚乱,有桌椅翻倒的声音,客人们的惊呼窜逃声。徐湛跑去窗前往楼下一看,整座茶楼已被千从卫包围。
怡年跑下来看,又飞速跑上三楼,仿佛要向秦妙心报信。
徐湛下意识看一眼躺在身边的古琴,交代何朗道:“保护好它,带回别业去。”便急匆匆起身,往楼上跑去。
何朗站起来欲追,就见一队千从卫追上楼来,将二楼占领,要求所有人不得妄动。
徐湛紧随怡年追上楼,见秦妙心脸色更加惨白,坐在方才的琴桌前,体若筛糠,花容失色。
“你还不快逃!”徐湛见她吓傻了般的,不顾一切的拉她站起来。
秦妙心落下泪来,慌张的摇头:“逃不过的,逃不过去的……”
“怡年,关门!”徐湛一声吩咐,用力推动门边的柜子,桌子,将通向三楼唯一的小门堵死。
“有暗道吗?”他问怡年。
“谁家茶楼有暗道啊?”怡年急的跺脚。
就听到门外一声巨响,震得屋内桌椅乱晃,有人在撞门。
徐湛来不及细想,跑到窗边推开窗户,望向楼下平静的江水,庆幸现在是夏天。
“跳!”徐湛一声令下。
“……跳?”秦妙心颤抖着反问。江南人水性好,连徐湛一个文弱书生都能从汹涌的洪流中死里逃生,可她一个姑娘家啊,哪有跳水的道理。
徐湛等不及她犹豫,用力将她拽上窗格,深吸一口气,纵身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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