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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军训、足球还有检查

作品: 猎人与轻骑兵 |作者:克拉索特金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12-13 15:40|
    教官一声令下,桌上男生几乎同时伸出筷子来夹菜,不过还算有秩序,没有抢成一团,把饭桌变成筷子的群殴。

    “你们知道吗?欧冠抽签了,又是死亡之组呀!”叶芮阳边嚼着菜根边说,“今年的欧联杯也是豪强云集,好看多了!”

    没人回应他。

    毕竟国内没有多少人真正关注足球,大部分“球迷”都只是在国家队的比赛日出来看看热闹,踢得好就夸,踢不好就骂,实际上不知道几个球员名字,欧洲的赛事就更不会关心了。

    但凡关注的都是热爱的吧,毕竟熬夜看球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到。我就是个伪球迷,除了国家队和世界杯,没看过多少俱乐部的比赛。

    叶芮阳多少有点尴尬,用公共汤勺搅起汤来。一圈又一圈,就是不盛出来。他是个有点胖(或者说壮实)的男生,比我高一些,脸周正而白皙,尽管这两天也被太阳晒黑了一些。他有双好看的大眼睛,通常是亮闪闪的,此时却黯淡无光地盯着被搅开的菜叶,仿佛它们是一池摇晃的浮萍。

    “我赌五毛钱,今年皇马卫冕。”终于有个声音响了,是米乐他们班的李百川。他是个小眼睛的男生,皮肤偏黑,个子比叶芮阳还高点,身材也称得上“魁梧”,一看就很喜欢运动,就是背有点驼——谁还不是个被十几斤的书包压弯的小树?

    他和叶芮阳好像是小学同学,估计说这句话也就是给叶芮阳救场,头都没抬。叶芮阳果然没有很热心,就咕哝了两句。

    “发什么呆呀,快吃。再不吃,菜都没了。”米乐用筷子底戳了戳我的胳膊,我回过神来扒饭。

    “听说新学期的体育活动课会组织足球和篮球的班赛,校队教练还会来看,为了选人。”沉默了一会的叶芮阳像做了个重要决定似的又发言了。但大家不是在咕咚咕咚喝汤就是闷声吞饭。

    “篮球赛是每个班一队,足球是每四个班一队,就是一到四班,五到八班这样分配。”他还在说。怪不得他要提这事,我们一连是一到四班的全部男生,叶芮阳是在找他的队友。

    不知为何,我忽然问了句足球赛是几人制的,他瞬间容光焕发,告诉我是五人制,踢小场。我又问带不带守门员,他说当然带。

    “好,那我们有三个人了。”叶芮阳得意地望了望李百川,“而且门将找到了。”

    我还没告诉他们我是守门员呀。

    “真看不出来,柯柯还会踢球呀,而且是守门员。”米乐把脑袋停在了我肩上,“我以为你是那种球飞过来就吓得要死的人呢!”

    我把他的脑袋抖下去了。

    “你在这儿啊,我找你半天了。”一个女生的声音在我背后响了,回头一看,是表姐。

    “有什么事吗?”我估摸着刚刚抖肩的一套动作全被她看见了,她明显憋着笑呢,所以我的语气里没多少客气。

    “你待会来女生宿舍楼前面的操场,我给你个东西。”

    她先走了。再次见到时,她给了我一整包海苔,我最爱吃也唯一会吃的零食。我还没来得及说谢谢,她又递来一包蓝色的东西。我低头看了一眼,脸全红了,手像接触了一阵急速的电流。那包东西掉到了地上,我一点也不想捡。

    “你给我这个干嘛?不是女孩子用的吗……”

    “你拿去垫在鞋子里呀,这样踢正步脚不疼的。”

    “可……这是姐姐你用的吗?”我还不敢抬头。

    “想什么呢?”她一把捏住了我的脸,没用力,“我在小卖部买的,不是怕你这个大男人不好意思去买吗?”

    我道谢了,她说用完了再来找她。

    “对了,今天和你坐一起的那个男生叫什么名字?”我准备开溜前,她又叫住了我。

    “为什么问这个?”

    “你不总是一个人吗?我还挺意外的。新学期新气象啦?”

    “也许吧,我可能……”

    “别打岔!”她又扯住了我的脸,“告诉姐姐,那个小朋友叫什么?”

    “什么小朋友,说得你像个老师似的,你还不是在军训?”

    “少废话!”

    只好跟她说了,这样才能被放回去。

    回宿舍时,大家都鼾声如雷了。我踢掉鞋子,准备上床,却被下铺的米乐踢了一下大腿。

    “你干什么?”被突然袭击的我有点恼火,可能是又被姐姐欺负了好一阵子的缘故吧。

    “那是你女朋友吗?”

    “我哪来的女朋友?”

    “骗人!”

    “骗你是小狗!那是我表姐,十四班的,姓赵,不信的话你找李百川问啊,他不是说他认识全校的人吗?”

    “好啦,开玩笑的。我看你也不敢早恋。对了,你是喜欢吃海苔吗?”他换了一副笑嘻嘻的表情,让我把火气都咽下去了。

    “算是吧。”

    “你还喜欢吃什么?”

    “没了。”

    我爬上去了,拆开那一大包海苔,想了想,丢了一包给下铺。很快这张床上下都响起了嘎吱嘎吱啃食青草般的声音。

    在起床号响之前,我下来给鞋子垫上了那玩意,踩起来软绵绵的,像走在云上。米乐像只小兔子一样裹着被子趴在床上睡着,海苔他好像只吃了一片,剩下的被端端正正地重新包了起来,放在床头。我把他的鞋子也垫上了。

    下午的训练结束后,叶芮阳变戏法般掏出了一个足球。我问他从哪搞来的,他说是自己随身带的。他问我要不要翘掉晚饭去基地的体育场踢一会,提前练练配合,回来他请吃泡面。我莫名其妙地答应了。他还拉来了我们班的张涛涛,一个皮肤黝黑,头发扎扎的男生,在学校和我一个宿舍。他是最早来宿舍的,我进门时他爸妈正好要离开。我爸妈跟他们聊了一会,说的都是中文,却感觉没听懂。张涛涛爸妈的口音非常重,听上去像韩语或者日语,最后还是张涛涛帮忙“翻译”的。

    我爸觉得挺好,说现在太多小孩都不会方言了。我和表姐就是这样的代表吧,毕竟爸妈都不是一个省的,江元市也不是他们的家乡,在家里只能用普通话沟通。

    张涛涛一家人打扮得都挺朴素。他非常勤快,我们到的时候,地已经被他扫过并拖过一遍了,每个凳子都擦了,洗手池也被刷得几乎发亮,让人怀疑是新的。看得出他希望给还没到的室友们留个好印象,让大家认为他是一个爱干净且愿意做事的人。

    没有球鞋,我们就用军训发的鞋子踢。手套也是没指望了,好在他们也没让我守门——球门没网,我们也懒得去捡球,干脆不射门了。就是四个人在基地的球场上传来传去。不一会儿,一个同学在场边停下了脚步,问可不可以加入进来。他长了一张娃娃脸,和起码一米七五的个子不太相称——这个身高在初一学生里算鹤立鸡群了。叶芮阳问他是哪个班的,听到是四班,差点没跳起来,说终于凑够五个人了,立即把那个同学拽进了球场。

    他叫赫明明,平常踢中后卫比较多,老爸是意甲哪个队的球迷。

    我们五个又踢了一会,发现又有个人影站在场边了,叶芮阳也不抬头,远远地问是哪个班的。答曰一连。叶芮阳说太好了又是自己人,赶紧来一起练练开学踢班赛。来者说等到开学他估计上不了了,叶芮阳一哼,不可能,有我罩着,回过头得意地问我们是不是这样。我们没一个人回答,他正不明白呢,突然发现那人穿的军装和我们不太一样。

    那是我们连的教官。

    结果就是晚上训练的时候,我们五个被拎到全连前面。教官说,训练结束了就要好好休息,结果却发现有人精力很充沛,在球场上踢球。他去问了,还有人告诉他,踢球就是休息。

    我实在觉得叶芮阳当时的回答太蠢了。

    教官让我们先绕着操场跑十圈,四百米的操场。他们倒好,迅速站成一列,很有秩序地跑起来了。我也只能跟在后面。

    我最不擅长跑步了。

    “哥,你的体能是差了点,不过你一定能慢慢提升的。”

    “我真不想跑步。我以为你拉我来踢球就是射射门传传球,为什么一场比赛踢下来要跑这么多呀!”

    “哎呀,踢球确实要有很好的体能,而且速度越快越好哦。”

    “我又不是你!”

    “别这么说嘛!会好起来的。”

    跑了一圈我就一嘴腥味了,他们四个倒是精神抖擞。叶芮阳看上去胖,跑起来一点都不吃力,领头的张涛涛更是气都不喘。

    我被他们甩开了,眼前有点发黑。

    “哥,你跑呀,教练说了,今天跑最后一名的要做俯卧撑呢。”

    “你倒是帮我跑啊!我跑不动了!”虽然气急败坏,但我都发不出火了。

    我看见弦弦突然大口喘起气来,速度也慢了许多,跟过梅花桩似的,每迈一步都要花费一年。这演技太浮夸了,他一点也不会骗人,大人一眼就能识破。

    教练在瞪我和他,目光像冬天里劈头盖脸浇下来的冷水,从上到下、由里及内让人恐惧。不知道他是气我没用,还是气我拖得弦弦故意放水,或许都有。

    最后做俯卧撑的不是我也不是他,那个叫赵蕤的队员跑了倒数第一。他做完以后,教练什么都没说就宣布下课了。弦弦把赵蕤扶进更衣室。

    我在门外等他。

    “哥,你还好吗?怎么感觉你有点不高兴?”

    “走开。”

    “你什么意思?”

    “你什么意思?我是不是很可怜,要你这样演戏?”

    “没有啦,我是怕你太累了摔倒什么的……”

    “你太会讨好人了!在家讨好爸爸妈妈,在学校讨好老师讨好教练,连姐姐你都要讨好!是的,你是好孩子,哪样都那么强,我呢?我不懂事,什么都做不好……”

    “哪有,哥哥,在我看来你很棒呀……”他过来拍我肩膀。

    “拉倒吧,你就是希望我什么都不如你,然后来可怜我讨好我是吧?”我猛地把他推开,一下撞到了墙上。

    “你干什么呢?”他的语气被这一推激怒了。

    “干嘛?想打架?我怕你吗?”他一不高兴我就更气了。

    然后我们俩就打了,但更准确地说是我打他。他没还手。

    小时候我们俩就常打打闹闹,我打不过他,经常被按在地上锤。但我也有办法,就是哭。一被按在地上就嚎啕大哭,把妈妈吸引过来,这样挨骂的就是他了。

    但喊来的要是爸爸,基本就是各打五十大板。我骗不了他。

    到后来,我再想和他打,他就不把我按在地上了。但今天爸爸妈妈都不在,他没理由不还手的。

    “还手啊!你这个废物!来打我啊?不敢吗?你不是样样都比我强吗?我讨厌你!”气急败坏的我不断地挑衅他。他只是用胳膊捂住脑袋。他好坏,就任我打他,结果我越打越没底气,渐渐愧疚得下不去手了。

    “那个……我是不是下手下太重了?”我最终颤抖地停下了。

    “走开。”

    他推开我停在空中的胳膊,往别处走了。有这么一刻,我感觉自己被抛弃了,他永远也不要我这个哥哥了。我哭出了声,跑上前去,从后面抱住他,死死地抱住。求他不要走,求他原谅我,求他不要丢下我不管。他想怎么样都成,我也可以任他打,让他按在地上打,打多少下都可以,我绝不还手。

    “其实你打得一点也不重,我没生气,故意逗你的。嗯,我也有不对的地方啦。待会我们去超市买海苔,怎么样?”他出乎我意料地笑了,露出一副鱼儿上钩的得意,从口袋里掏出二十块钱,“我请你,好不好?”

    好狡猾,先忍着,让我惭愧地要死,原来是欲擒故纵,最后还要收买我。但我乖乖地被他领进了超市,像只可怜巴巴跟在主人背后的小狗。

    那天回家以后我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啃海苔,他到好晚才进门。

    “哥哥,你怕球吗?”

    “什么意思?”

    “我觉得你说不定可以踢守门员?虽然你传球传得挺好,像伊涅斯塔,踢中场的话……”

    “谁?”

    “哦,你不认识。没什么……门将不需要体能特别好的,集中精神,不怕被球砸就好了。你一直挺勇敢的呢,我有时候还会害怕。”

    “我试试。”反正我觉得自己在球队也没位置了。

    “真的吗?”他开心地把我搂住了,“那你等我一星期好吗?”

    “为什么?”

    “下周发零花钱了,我要攒一攒,给你买一副好点的门将手套呀。其实我还挺想和你当前场搭档的,就像《足球小将》里面的那对双胞胎一样。不过你踢什么位置我会支持你的!只要我们能一起踢球就好了。那就这么决定了,我是最锋利的矛,你是最坚固的盾,我们俩是最棒的组合!”

    “柯佩韦!你跑啊!就你这体能还踢球?”教官在场边大声吼着,我快落后他们四个整整一圈了,估计再过一会他们就会从背后超过我。

    可我实在跑不动了,喉咙里一股血味,五脏六腑都搅在一起了。风一吹,更是忍不住要干呕。

    “教官……柯佩韦他们去踢球,我也知道的。但我没有阻止。所以,我想我也应该受罚吧?”一个有些生怯的声音,“我去跑吧?”

    我不知道教官给出的反应是什么,但很快有人在我旁边跟我一起跑了。

    “柯柯,坚持住,就快跑完了。”米乐迈着轻快的步子对我说,“你要是跑不动,就走一会,然后咱们接着跑。”

    我想说点什么,但实在讲不出来了。

    最后还是跑完了,不知道被另外四个人领先了多少,反正大家都在站军姿等我和米乐。

    教官让我们休息一会,构思一下检讨怎么写,每人五百字。米乐也被允许跟我们一起休息了,教官说他不用写检讨。大概缓了十分钟,教官让我们归队,说检讨也不用写别的了,就写写我们为什么要踢足球,到底有多喜欢足球,交给他就好,他不会让我们公开读的。

    叶芮阳竟然还敢说话,问教官是不是球迷。教官冷笑一声,说是的。还说要我们写一写各自支持的球队。

    “想好了,要是你们支持的球队里有我讨厌的,明天你们继续跑。”

    听上去是威胁,但好像没那么吓人。

    当晚在宿舍还得挑灯夜战。叶芮阳的意思是,我们千万不能写自己是某个欧洲豪门的球迷,豪门得罪人多,万一你写个曼联,教官是利物浦球迷,那可以提前宣布死亡了。李百川的意思是写本地的中超球队,但叶芮阳又反对,说你根本不知道教官是哪里人,万一他讨厌我们的家乡球队,不是又送一次命?

    那年我们家乡还有中超球队。

    赫明明说他就写老爸支持的球队,大不了再跑十圈。

    我和张涛涛愣在一旁。看来他也不怎么看比赛。

    “我说,你们挑几个小球队写写不就行了?”米乐在床上听叶芮阳和李百川吵得不可开交,翻身下来,“我来给你们搜,我就不信教官还看巴西联赛。”

    他用手机扒出几个球队的名字,写在一张纸上丢给我们,顺手把我的笔和纸都拿走了。

    “你要干什么?还给我。”我追到他床那边。

    “我来给你写吧。一看你就从没写过检讨。”他有点得意地朝我晃晃脑袋。

    “其实这也不算是检讨吧?”我一摊手。确实,我很少惹祸,但检讨我是写过的。不过,要不是今天跟着这帮不靠谱的人玩,估计我初中三年是一篇都不会写的。

    “那更不行了。我看得出来,你不看球。”

    “你看吗?”

    “不告诉你哦。总之,你给了小爷你最喜欢吃的东西,小爷我还是要报答你一下的。”

    我看见他在纸上写了。“我最喜欢的球队是巴西的沙佩科恩斯队,又叫沙佩科人,他们的队徽是绿色的……”

    一个我闻所未闻的足球俱乐部。在那个夏天,我以为我只是听到了一下它的名字,过几天就会把它忘了。事实也是如此。但不久以后,我会再次听到这支无意间认识的球队的新闻,而那就是一个无比悲伤的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