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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星期后，学校开始放暑假了。
在离开学校后，陈觅又去了一趟宫小羽家里，看望她奶奶。宫小羽的奶奶因为孙女的事，这段时间一直忧心难过，白天要下地干活，晚上却整夜睡不着，可能是由于经常流泪的原因，这几天她眼睛肿得厉害，而且看东西也模糊不清。
陈觅来到的时候，她正因为看不清路踢到自家门槛而摔在地上，好在只是膝盖擦破了点皮，并不算严重。
陈觅忙将她扶起，先帮她包扎好膝盖，然后又带她去到镇上的卫生院看眼睛。医生说眼疾是因为睡眠不足引起的，并无大碍，拿些眼药水回去擦擦，然后多休息，就行了。去药房拿药时，陈觅看了一下处方笺，才知道老人家姓汤，叫汤四妹。
回来的路上，汤奶奶说她两天前去看过宫小羽，但孙女仍然不认识她，看上去病情并无好转。说着，竟又流下泪来。
陈觅也不知道该如何劝慰她，想了一下，问道：“高教授交付的住院费，还够用吗？”
汤奶奶一边拭泪一边点头说：“还够的，而且小羽她妈也汇了一些钱过来，你不用担心。”
“她妈妈……”陈觅迟疑一下，问，“知道小羽出事了吗？”
“知道的，我给她打过电话，把小羽的事跟她说了，希望她能回来看看小羽，也许对治好小羽的病有帮助，但是她……”
“她不肯回来吗？”
“她说她去年刚生完孩子，现在不方便出远门，然后汇了一些钱过来，说是作为小羽的医疗费。”
陈觅一脚把路上一块石子踢得老远，他没想到世上居然有这样感情淡漠的母亲。
他把汤奶奶送回家，叫她不用太过担心，宫小羽一定会好起来的，他也会经常过来看望她。
“等小羽回家后，您再给我炒唆螺吃，我可还一直记着十年前您给我炒的那盘唆螺，那可是我吃过的最美味的东西了。”最后，他拉着汤奶奶的手说。
汤四妹也被他逗笑了，“好好好，到时奶奶一定做给你吃。”
陈觅回到自己家，金慧芬正在鲜鱼档里忙碌着，今天生意看起来不错，都已经傍晚了，还有好几个街坊过来帮衬生意。金慧芬一边把一条大鱼放到电子秤上称重，一边抬头瞧他一眼，问：“今天不是放假了吗，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陈觅撒了个谎说：“在路上碰到个高中同学，被他拉去玩了一会儿。”
“高中同学啊？是佟欢欢吧？”金慧芬笑着说，“你别说，这姑娘还真懂事，那天她把他们店的老板娘带到我这里来了，说以后他们店里厨房要用的水产品，都到咱们这里拿货。”
“是啊，她还说你做的鱼特别好吃呢。”
“那以后有时间你再带她回来，妈给她做好吃的。”金慧芬用湿漉漉的手在他背上拍一下，“我觉得这姑娘挺不错的，儿子你可要加油哦！”
“我加什么油？”陈觅愣了一下。
金慧芬朝他眨眨眼，一副“你懂的”样子。陈觅还没回过神来，她却已经把身上的围裙挂到了他脖子上，“妈今天还有事，你先替妈顶一会儿档，卖完这些鱼你就可以收档了。”
她急匆匆跑上楼，换了一条色彩鲜艳的裙子，然后骑着电动车匆匆忙忙地走了。
“放假第一天，就让我看档，这还是我亲妈吗？”陈觅一脸苦相。
他在鲜鱼档里一直忙到夜里7点多，天完全黑下来，才算是完成了老妈交给的任何。收档后，他到厨房将老妈中午吃剩下的饭菜热一下，草草吃罢晚饭，然后上楼休息。
躺在沙发上拿起手机刷微博的时候，他看到一条新闻，说北京某大学教授以不让其毕业为由威胁自己的女学生，多次强行与其发生性关系，最终导致该名女生染上性病后悲愤跳楼自尽。再一搜索，大学老师性侵学生事件，已经层出不穷，但因为受害人不敢站出来指证，或警方取证困难，施暴者往往很难受到实质性的惩罚。再想到宫小羽的案子，又何尝不是如此？他明明知道是宁则高这个衣冠禽兽将宫小羽逼疯的，却苦于没有证据，就算警方出马，也根本奈何不了他。派出所何所长已经明确表示，以后不会再管这件事，看来要想查明真相，就只能靠他自己了。可是现在，又该如何查起呢？他使劲搔搔头，唉，要是自己是福尔摩斯就好了！
晚上9点多的时候，金慧芬回到了家。陈觅见她一脸疲惫，就问：“妈，你干什么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金慧芬一面脱下高跟鞋，换上拖鞋，一面说：“有个同学从外地回来，邀请我们几个老同学一起聚一下，聊得太高兴，所以回来迟了。”陈觅明显看得出老妈是在说谎，但也不好多问。
在家里休息了几天，陈觅正想出去找同学玩，忽然接到了佟欢欢的电话。佟欢欢说她搞到了两张动漫展的入场券，问他要不要一起去看？陈觅上高中时曾迷过一阵动漫，想不到她还记得，就说：“好啊，一起去吧。”两人相约晚上在南门桥见面，然后一起去看动漫展。
晚饭后，陈觅换了件衣服就出门了，来到南门桥，佟欢欢已经在那里等着他。
两人叫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市科技馆，本届动漫展，就是在那里举行。
这已经是平京市动漫协会连续举办的第七届动漫展，参展作品种类众多，有漫画、动画、网络动漫、手机动漫、动漫舞台剧、动漫衍生品等，吸引了很多观众前来参观，不过大多都是初、高中生。在互动区摆着几台抓娃娃机，陈觅用三个硬币夹到一个雪影娃娃。
他把娃娃送给佟欢欢，佟欢欢“哇”的一声，既意外又高兴，立即把雪影娃娃抱在怀里，好像生怕别人抢走一样。
看完动漫展出来，已经快晚上9点，两人沿着科技馆前面的科技大道慢慢地走着。被洒水车洒过水的路面还是湿漉漉的，白天的暑气已经褪尽，夜风吹来丝丝凉意。
佟欢欢一边玩着手里的雪影娃娃，一边问：“听说宫小羽之所以会发疯，完全是因为你们学校那个高教授的原因，对吧？”
陈觅停下脚步，扭过头来看着她，“你怎么知道的？”
“我听你们学校的学生说的呀。”佟欢欢告诉他说，“你们学校还有一部分学生放假后没有回家，在我们店里吃饭的时候，我听到他们在议论这件事。还说警察来学校调查过了，怀疑这件事跟宁则高脱不了干系，还差点把他抓走了。”
陈觅因为怕她担心，一直没有告诉她自己在深入调查宫小羽的案子，这时见她问起，想了一下，还是把事情从头到尾跟她说了，包括收到秦雨馨的神秘来信，及警察当面质证宁则高遭其否认的事。
佟欢欢“哦”了一声，说：“既然警察都没有抓到他什么把柄，那是不是证明他是清白的呢？”
“这可不一定，他肯定跟宫小羽的案子脱不了干系，只是咱们一时找不到什么证据罢了。”陈觅挥了一下拳头，坚声道，“这件事不可能就此结束，我一定要想办法调查清楚。”
佟欢欢看他一眼，感觉有点意外，“你为了宫小羽，还真是改变了不少啊。我记得你以前可是一个腼腆内向，甚至有点胆小的男生，平时连大声跟老师说话都不太敢，现在居然有胆量去调查你们学校的知名教授了。”
陈觅笑笑，说：“人总是会变的嘛！”扭头看到街边有一家大排档，又说，“走，我请你吃宵夜。”
佟欢欢一边穿过街道走向大排档，一边摆手说：“还是我请吧，你还是个学生，我毕竟可以领工资了。”
吃完宵夜，陈觅将佟欢欢送上出租车后，自己步行回家。
他走到莲花湖附近，发现旁边的莲花湖公园里的景观灯还亮着，公园里人影幢幢，有人在跳广场舞，也有人坐在黑暗中乘凉。因为这附近有几座老年公寓，来这里游玩和锻炼的多是已经退休的老年人，所以大家都俗称这里为“老人公园”。
为了能早点回家，陈觅决定抄近道，从公园里穿过去。
“帅哥，要不要耍一下嘛？”突然从黑暗中闪出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扯了一下他的衣袖。陈觅吓了一跳。他早就听说有很多站街女专门在这里做老年人的生意，想不到居然叫自己给撞上了。他赶紧甩一下手臂，急匆匆走了。
沿着脚下的卵石路，走到公园侧门，他才舒一口气。公园侧门里边种着几棵雪松，他往树下瞧一眼，那里的石凳上坐着两个人，一个老头，还有一个穿花裙子的女人，两人低声说笑着，一副相谈甚欢的样子。女人还剥了一瓣什么水果送到老头嘴里，老头吧叽吧叽地吃着。远处有小车驶过，灯光扫到女人的侧脸，陈觅一见，不由大吃一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女人居然是……
他像是胸口突然被大铁锤砸了一下，连气都快喘不过来。脚步踉跄地跑回家，却看见一楼亮着灯光，老妈正满头大汗的在鲜鱼档里忙碌着。他这才知道自己在公园里认错人了，拍拍胸口吐出一口长气，暗叫一声：吓死宝宝了！
“去哪里玩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金慧芬看了儿子一眼，一边脱下橡胶手套擦着额头上的汗，一边问他。
“哦……我跟同学去科技馆看动漫展了。”陈觅拿起屋角的拖把，一边帮妈妈拖地，一边回答。幸亏妈妈没有接着问是跟谁一起去的，要不然说出佟欢欢的名字，她又要多心了。
在此之后的一个多月时间里，陈觅除了完成学校布置的暑假实践作业，其他时间都留在家里，帮妈妈在鲜鱼档干活。每有附近街坊到店里来买鱼，金慧芬总忍不住要当着顾客的面夸奖陈觅两句：看，我儿子上大学后，懂事多了吧？街坊们碍于她的面子，也都点头回应：是啊是啊，确实懂事多了！搞得陈觅耳红面赤，好像他在上大学之前，从来没有懂事过一样。
8月的一天，陈觅再次去到精神病防治医院看望宫小羽。
他上到三楼，在病房里并没有看到宫小羽，只有一个戴口罩穿蓝色工作服的女保洁员正在打扫卫生。陈觅问了一下，才知道宫小羽被护士带到五楼治疗室治疗去了。
他上到五楼，来到治疗室门口，忽然听到屋里传来“啊”的一声惨叫，听声音，正是宫小羽。
他不由吓了一跳，急忙把头贴近门上的小玻璃窗口，往里面看去，只见治疗室里摆着许多他从来没有见过的治疗仪器，宫小羽仰面向天，被人死死按在一张治疗台上，两个电极片贴在她头部两侧的颞颥部，旁边有一个医生正在操作仪器，一按通电开关，电流通过电极传到宫小羽身上，宫小羽发出一声惨叫，全身抽搐起来。
趁她张嘴惨叫的时候，旁边的护士迅速将一个牙垫塞进她嘴里。她唔唔地叫着，却没有人理会。几分钟后，医生加大电量，再次通电，这次通电时间更长，宫小羽翻着白眼，全身上下不断抽搐，头痛苦地扭到一边，口中流出白沫……
怎么能这样虐待病人呢？陈觅看得心惊胆战，悲愤不已，举起拳头，就要去砸治疗室的门，忽然有人在后面扯了他一下，回头一看，原来是刚才在病房里的那个保洁员。
保洁员一边用带着消毒水味儿的湿拖把拖着走廊的地板，一边对他说：“这个叫电抽搐治疗，医生说对她很有用的。”陈觅这才略略松下一口气来。
但是治疗室里却好像出了状况，一个护士观察过宫小羽的情况后，有些慌乱地问医生：“患者停止呼吸超过30秒，且面绝发绀，怎么办？”医生立即给宫小羽注射药物，另一名女医生上前对宫小羽进行人工呼吸急救。几分钟后，宫小羽才“哇”地喘出一口粗气。
陈觅不敢再看下去，心情沉重地回到三楼病房。很快，宫小羽也被那个名叫李钰的护士送了回来。这时的宫小羽，披着枯黄的头发，身体消瘦，脸色苍白，双目无神，看到陈觅，倒是不像以前那样激动和狂躁，却是完全没有了反应，好像她眼前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一样。他和护士一起将宫小羽扶坐在床上，宫小羽如同虚脱了一般，身子一软，倒在床上，面无表情，双目定定地望着白色的天花板。
陈觅问护士，她怎么样了？
护士说，因为宫小羽有兴奋躁动及易激惹症状，最近几周医生对她进行了电抽搐治疗，效果比较明显，你看她现在情绪明显安静下来，看到你也没有以前那样狂躁了。
陈觅扭头看看宫小羽，她的情绪确实比以前平复了许多，可是整个人看上去，像是一个没有魂魄的木偶一样，倒是越发让人担心了。如果她奶奶在这里，看到孙女被电击到抽搐，甚至停止呼吸，不知道会不会心疼得当场晕倒。
他看到宫小羽眨动了几下眼睛，似乎渐渐恢复过来，就问：“宫小羽，你还认识我吗？”宫小羽把目光缓缓移到他脸上，面无表情，既不摇头，也不点头。
陈觅拿出她的校园卡给她看：“我叫陈觅，上次你给我还衣服的时候，把你的校园卡落在衣服里了，我几次想还给你，可是……”看到她现在这副形销骨立神情木然的样子，想到她上次到宿舍来还衣服的笑模样儿，他心里不由一阵一阵地抽痛。
经过辛苦治疗后的宫小羽，仿佛连睁开眼睛的力气也没有了，扭过头去，很快就昏昏入睡。陈觅拿出纸巾，轻轻擦去她嘴角残留的白沫，然后悄悄退出病房。
离开医院，走到外面，陈觅心里像是压着一块石头，难受得靠在医院围墙上，哀痛地流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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