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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越女谣

作品: 先帝崩殂后 |作者:衣带雪 |分类:幻想奇缘 |更新:03-16 1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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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 你真美。”

襄慈在年少时经常从庶弟口里听到这句话。

她长他三岁,又是护着他长大, 小孩子的话,谁都不会多想。

庶弟的话确然不假,作为僖宗皇帝唯一的嫡公主, 襄慈的身份自然与那些为媚主求宠而来的嫔妃血脉不同。其他的妃嫔之子,或许是因其母大多是由媚上得富贵,贪杯、嗜杀、服散成风……几乎每个皇子身上都有一种僖宗皇帝的恶习。

如果说这个年头的皇宫是泥潭, 卫棠就是泥潭底一条等死的鱼。

他的身份比排在前面的那些兄长们更不堪,他是僖宗酒醉后同一个花奴一夜雨露后的孩子。花奴是个哑巴, 生下他后, 到死都没再见过僖宗一面。

卫棠在宫人的冷眼和兄长们的欺凌中浑浑噩噩地过了八年,然后……他还记得那是一个秋深的时节,因他撞见皇兄与一个宫妃偷情, 逃跑时, 慌不择路地逃进了一座华美的宫殿。

随后他看见了一个仙子般的少女, 她正坐在亭子下, 听着雨声看书, 见了他来, 起初是惊讶, 待听到墙外的动静, 才向他招了招手。

“是九弟吧, 来姐姐这里。”

外面的雨很大, 可是只要她说话, 仿佛就能把一切喧嚣隔绝在外面。

或许是看到了与其他皇子相形之下的那么一丝,襄慈救了他后,便向僖宗把弟弟求了来养在身边,一护,就是七年。

“你昨日为何打断了那个嬷嬷的腿?”

“那婆子闲言碎语,说父皇留你到这么大是为了卖给匈奴人保平安,何止该打,简直该死!”

“你……罢了,明日同我出宫,我为你寻一个名士为师。”

长大的卫棠并不以为然,对他来说,能和姐姐就这样继续过下去,便是永恒的心安。

但襄慈却罕见地强硬了起来,硬带他去了国公府拜见了名扬天下的成氏双宿。

成家大先生抱病不能见客,而脾气刚烈的二先生成晖见了卫棠便觉其眉目间有狼虎之相,十分不喜,强硬拒绝收他为徒,卫棠当场负气出走。

待去酒肆喝了通酒解气,再回去时,却惊见襄慈跪在成府门前。

“姐姐你快起来!他算什么,你为什么要求这老匹夫!”

“因为他是我能给你找的,最好的老师。”

年少的卫棠并不知晓襄慈为什么这般执意,直到后来,才知道……在这个时候,成氏选择了哪一位皇子,就是选择了哪一位君王,即便她将来护不住他,他也能护住自己。

宫人的风言风语里,襄慈已经预感到了僖宗皇帝的打算,而北方的匈奴的威胁也终于如期而至。

“老师,父皇要把姐姐嫁给匈奴单于和亲,你救救她!我这一生只有这一个请求,哪怕用的我命换都可以!”

那一日,桀骜不驯的少年人把所有能磕的头都磕了,血流满面,最后跪到了他最爱顶嘴的老师面前。

成晖忧心不已,卫棠一切的恶习他都有信心去修正教养,但唯独对襄慈的执着,他却是束手无策。

为了灭他那份不该有的心思,成晖便告诉他:

“那殿下便听我的话,去娶一个名门的世家女,她的母族会给你足够的权势,我们……去夺帝位,有了帝位,才能主宰所有人的命,自然也包括公主。”

卫棠终于从十年的混沌中知道了自己想要什么,却在知道的一瞬间失去了。

“……好,只要她不去匈奴,我做什么都可以。”

彼时的成晖暂时放下心来,却看轻了那份隐藏起来的执着,至很久以后才知道,卫家的人往往一生只爱一个人,求而不得,便自毁。

……

“阿棠,恭喜融儿满月呀。”

卫棠成家的两年间,襄慈看着他跟着成晖渐渐在朝中站稳了脚跟,笑容也渐多了,时常去宫外的王府里探望。

卫棠从来不会主动抱卫融,除非襄慈在场。

王妃是个聪明人,早从成太傅多只言片语里晓得了里面的隐情,不过她本就是从众多世家里竞争来的这个位置,为了巩固家族的地位,各取所需而已,在襄慈面前也从不显露出什么。

成家带来了朝中大多数权臣的支持,昔日荒诞无度的僖宗也感到了儿子的压制,立储传位、改朝换代,一切本该顺理成章……

但,北方的匈奴仍是按捺不住,提前两年要求大越送出嫡公主和亲,否则便兵压崤关。

兵报传至炀陵,年老的僖宗皇帝恐慌不已,当即下令让公主明日便启程。

“成晖!你骗我!不是只要我听你们的,她就不会去和亲吗?!你哑了?为什么不当庭阻止!”

成晖无言以对,边关有十数万的百姓,襄慈和他都不敢用人命去赌。

“殿下,再信老臣一次,三个月之内,必退匈奴。”

“三个月……哪里还有三个月……姐姐,襄慈……”

……

“我幼时沉湎读书,从十二岁才开始学刺绣,绣活向来不好,却也希望嫁衣能好看些。”

“公主,这嫁衣要带去匈奴吗?”

“算了,嫁的也不是自己想嫁的人,我试一试,,便收起来吧。”

相对于外面的风风雨雨,襄慈显得格外平静。

她要嫁的单于已有六十多了,嗜杀成性,很难听一个汉家女子的忠言……或许她活不了太久。

想到这里,襄慈并未有太多遗憾,她从出生时命运就已注定,这个国度从未有人真正不惜代价地挽救过她,今后也不会有。

不过好在,有阿棠继承的大越,应是有指望的。

“公主,九殿下来了……看模样有些吓人,是否要见?”

“不见了……唉,还是见一面吧,你去把我为他缝制的冬衣取来。”

宫女有些犹豫,最后还是听话退下了。

襄慈有很多话想同弟弟交代,比如他爱饮冷酒、私下里交结些道士等等,待她走后,这些都要改了,以后当以国事为重。

千言万语,在见到冒雨前来的卫棠时,却全数冻在喉咙里。

“襄慈,你真美。”

……为什么?

他是什么时候,长得这么高?

又是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凶戾?

就像是……恶鬼一般。

……

“公主,前面便是崤关,多少进一些吧。”

离开炀陵已有半个月,襄慈一路上缄口不言。贴身姑姑看得心疼,每到一处关隘,休息时便要带她下去再看一看故土的山河。

待近了崤关,送亲的车队旁多了许多乞食的流民,一双双麻木而饥饿的眼睛从车下划过,襄慈这才从迷惘中醒过来。

“不必了,我们下去,把食物分给这些百姓。”

“公主千金之躯,岂可——”

襄慈摇摇头,扶车而下,命人将车队里的粮食分一半出来,见附件的流民都有了食物,便靠近一个抱孩子的妇女。

“听闻崤关城高险阻,又有强兵守卫,怎会累得诸位父老南逃?”

妇人擦了擦眼泪,把馒头皮撕下来吃掉,将内芯喂给怀里的孩子,道:“那些匈奴狗,说是来迎亲的,崤关的监军不敢得罪他们,放他们进了外城,每日里随意烧杀抢掠,我们……我们若不是早一步逃出来,早就被掳去厄兰朵做奴隶了!”

这就是朝中所言的,只要她一日不和亲,边关便一日杀戮不休。

襄慈低下头,压低了帷帽道:“很快便没事了,待……待公主和亲去,想来匈奴便会暂息干戈。”

说话间,官道上阵马蹄声纷至路过,一骑赤甲将军恰好行至附近,像是听到了襄慈的话,勒住马头皱眉道:“姑娘此言有误,匈奴皆虎狼之辈,朝廷一再纵容故使如此,又岂会因和亲休兵?何况单于嗜杀,我大越公主此去凶多吉少,同为女子,姑娘怎无半分同理之心?”

“我……”襄慈哑然。

同行的姑姑连忙过来把襄慈护在身后,恼怒道:“你是谁家的小将?怎这般无礼,你可知——”

那赤甲将军的同僚见车队华美,猜测来历不凡,忙劝道:“他今天吃错药了,多有冒犯请见谅!我等有公事在身,不打扰诸位了,告辞!”

“我说得何处不对?”

“你看你,顶撞上官,都被贬到这儿了还找事,快走快走……”

言罢,那人便扯着他的马辔头匆匆向崤关方向奔去。

“公主……”

襄慈撩开帷帽,静静地望了一会儿那人的背影,道:“走吧……还有,姑姑,我想吃点东西。”

……

崤关。

“都说了不下十遍了,不要顶撞上官!现在好了,押送粮草的肥缺没捞到,这种危险的送亲苦活就落到你头上。”

同僚的抱怨时不时传来,季蒙先不以为意。

送嫁的队伍那头,崤关的监军对着一个穿着黑狐裘的老者点头哈腰,对方急不可耐地试图去掀开金顶马车的车帘,片刻后,肥胖的脸颊露出了惊艳的笑容。

金尊玉贵的公主,要嫁给这样一个老头,竟没当场哭出来么?

两国之争,为免黎民战火,拿一个女人抵事,在炀陵那些人看来想是合算得很。大越向来是这么做的,可也总有喂不饱那些虎狼的时候。

季蒙先起初也并未多想,按部就班地领着队伍去了关外,远远看到神女河的时候,交接了公主便打算即刻折返回崤关。

“得了陛下的嫡公主,今年这事儿应是结束了,再在崤关领三个月的闲差,到了年末咱们就回去,兄弟,你也年纪不小了,让长辈们做做主,给你寻门亲事,我看……”

“等等。”

旷野上一阵不属于青草与泥土的异味随着风飘过来,季蒙先示意队伍停下,随后下马将耳朵贴在地面上。

“怎么了?”同僚小心问道。

遥远的地方,传来隆隆的响声,这声音极怪,并不单单像是牧马人驱马的声音。

“这声音古怪,斥候,去高处看看。”

气氛一时凝重,不一会儿,斥候连滚带爬地回来:“高丘上察观得见东南方有大批匈奴人马向崤关方向进军,估约十万有余!”

“十万?!那崤关那帮监军废物怎么可能守得住!”身后的将领们一时大乱。

季蒙先沉默了一会儿,回望身后人马,这些大多数是亲兵,值得交托。

“听这数量,不下十万,崤关现下警备松懈,必难守关。”见所有人脸色青白,季蒙先话锋一转,“但……单于本人,离我们分开不过半个时辰,”

“你难道想……”

“身已许国,马革裹尸亦是该然,何妨一试?愿随我者,杀单于救崤关!”

……

“也只有大越的风物养得出公主殿下这种绝世的美人……”

离王庭还甚远,老单于却已经等不及了,路上便爬上马车来,一把将襄慈推在软垫上,用力嗅着她戴着玉镯的葱白玉手。

“……我既为单于的阏氏,还请单于信守承诺,与我大越永修和平。”襄慈闭上眼睛,木然道。

“当然、当然,本王的美人,你可……真美。”

——襄慈,你真美。

心里有个声音鬼使神差地冒了出来,襄慈倏然睁大了眼睛,猛地推开了老单于。

老单于撞了个头晕眼花,恼火地扑上来去撕她的嫁衣:“你若乖顺,便老老实实做本王的阏氏!若不识相,就和你的大越一起陪葬!”

后面一句话襄慈并未听清楚,耳中嗡鸣不断,随后那老单于好似听到外面的什么动静,中止了动作,叫骂着下了车,却很快发出一声惨叫。

车外吵闹了起来,待眼前的黑暗散去,有人挑开了车帘,在一片天光里朝她伸出手——

“出来,跟我走。”

襄慈有些茫然地抬头:“我们……去哪儿?”

那人丢给她一件披风,道:“公主不必和亲了,回家。”

……回家?现在?

随后她便被一把抄在马上,任凭周围的兵戈声响淋漓响作一片,却没有一分一毫伤在她身上。

为了家国献祭自己,襄慈理所当然地准备了那么多年,忽然有个人告诉她:这些并不是她的责任,今后不必在承担这些了。

她并不怕死,故而也不吵不闹,乖顺地伏在这个人心口,待杀出重围,才斗胆抬起头看向他坚毅的下颌。

倒是剑眉朗目的,就是表情凶了些。

“低下头去!”季蒙先忽然恶狠狠地对她说道。

“喔。”

是挺凶的,他带着自己这么个拖油瓶,累得心脏都跳得砰砰响,难为他了。

襄慈这么想着,决意不给对方添麻烦,又抱紧了些。

“……我叫襄慈。”她细细低语道。

僖宗末年,匈奴南下,中道获闻大单于为大越狙杀,军心大乱,不日盟军解散。首功者季蒙先回崤关,先斩监军取军权,后兵出厄兰朵,大破匈奴精锐,震怖天下。

同年,僖宗命人表功于季蒙先,赏赐旨意下达同时,又下旨赐死已受匈奴侮辱的长公主,诏令下达不过三日,九王爷卫棠发动宫变,一夜间尽诛僖宗及诸王。

崤关上下受封,本应欢欣鼓舞之际,天使却又传僖宗旨意欲赐死襄慈,甫封侯的季蒙先当即言明公主已改嫁于他,强行保下,天使不敢与之为敌,只得回京复命。

不日,在崤关将士与百姓的见证下,新任冀川侯与襄慈公主告天地成了亲。

相较于战场上的凶狠,被同僚们挤眉弄眼地推进洞房后,季蒙先整个人安静如猫。他日前公然说襄慈已经改嫁给他了,是没经过对方点头的,现在看看,却是有几分逼迫之意。

……要不今晚就站外面吧。

只是他还没开口,襄慈先就撩起了盖头,因这些时日忙瘦了的面庞并未有半分减色,烛光映照下,却是看怔了夫郎。

“喝交杯酒吗?”

“军中不得饮酒。”

本能地说完,季蒙先就想给自己一巴掌。

而襄慈那边也不生气,点点头让开床榻:“也行,你躺下吧。”

“啊?”

默默躺下之后,季蒙先就听到旁边的传来悉悉索索拆发环的声音。

不一会儿,襄慈小猫似的挨进来,他一转头,烛光中对上她平静如湖水一样的双眼。

她是真的很美,看着人时,就像遥居于世外的姑射仙人一般。

季蒙先想他本是该夸她几句,待碰到她被绣花针扎得伤痕累累的手时,说出口的话却变成了别的。

“累了吧?”他问道。

襄慈笑了,笑着笑着,眼里泪光闪烁,最后伏在一脸无措的他心口哭了半宿。

……除了家国之外,她终于又找到了一个,甘愿用一生去换的人。

……

宣帝初年,太傅成晖赴南方赈灾之际,宣帝忽然下旨宣冀川侯回京述职,调集京畿卫埋伏城门口欲杀之。

但没料到竟是襄慈公主回京在前,并在路上产下一女,宣帝亲自登临公主府,欲溺杀女婴,但见到女婴额间有与他一模一样的红痣后,转怒为喜,回宫后更欲封女婴为公主,遭到匆匆回京的太傅反对,只得妥协封为郡主。

此后十年间,边关安定,宣帝未再对冀川侯父女起杀心。

“……襄慈,你就真的,不能再对朕笑一笑吗?”

“季蒙先是趁虚而入!我已经杀了那么多人,不在乎再多他一个!”

“黎民苍生与我何干?他们只是想要一个祭品而已,之前是你,现在是我……”

“既然利用了我们,荒唐一些又如何?”

“无妨,卫家的人一生只付一人,至少沧亭是我们的。”

崤关三月的桃花就像是一场梦,襄慈偶尔会在炀陵的深宅里回想,走出门去,却只得小心翼翼地将这场梦封存起来。

“娘~娘……你理理我呀。”晃神间,十二岁的季沧亭摇着她的手臂,稚气未脱的脸上期期艾艾道,“我吹拉弹唱的提亲队伍都安排好了,要是明天我被太傅打了,你可得救救我呀。”

襄慈戳了戳她的脑门,道:“渊微可是长你许多呀。”

“那不得行,就算我一时半会娶不到他的人,也得让整个炀陵的男男女女都知道成府的地我圈了,成府的男人我要了,等我年纪熬大了,再顺顺当当地把他人给我弄回来洗衣做饭,岂不美哉?”

“……”襄慈见女儿踌躇满志,叹了口气,拉着她坐下来,认认真真道,“你若是真心喜欢他,便自己去说,以势压人,终非正途。”

“那好吧。”季沧亭得了母亲指点,当即三步并作两步顺着府里的老梅树爬上了墙顶,对着隔壁道,“成六哥哥,我喜欢你,你给不给我做媳妇?!”

“……”

墙那头本来一众年轻才子在讨论诗文,闻言先是沉默了一阵,继而响起了一片掌声,哄笑中,有人出声道。

“也行,下辈子记得来娶,我做你媳妇。”

季沧亭不满道:“那这辈子呢?”

“等你再大些,我再告诉你。”

年轻人的笑闹声逐渐远去,襄慈抿唇笑了笑,低头看了一眼手里未绣完的青竹香囊。

她不敢让任何人知晓,卫家的人往往一生只会深爱一个人,至死不渝,她亦然。

“今生若无缘,来世有约,我再告诉你。”她无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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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太苦了吧

我当时想啥呢为啥要这么设定呀(自扇耳刮子

还有一个亭亭的番外,磕头容我慢慢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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