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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古怪的大夫说什么也不让我们走，我和小茶也只好住下。我安慰小茶说省了几天的住宿钱，小茶却不乐意：“省什么省，明明是那庸医想多赚几天医药的银子。”
“人家开医馆嘛，赚钱也无可厚非。这大夫也就是说话难听，长相吓人，医术还是可以的，你就别气了。”
小茶哼了一声，板着脸给我整了整衣裳，道：“要不是你伤得厉害不禁折腾，我一文钱都不想让他赚了去。罢了，横竖现在咱们也不知道去哪，倒也不差这几天的工夫了。”
“就是！”络腮胡子的大哥推了院门进来，大咧咧地插话道：“急什么急。病治不好死在路上一样耽误工夫。”
“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小茶横眉立目地站起来。那人一脸无辜，“好听有什么用，忠言逆耳懂不懂，懂不懂！”
“啊，你俩别吵了。”我不胜其烦，指着他手里的纸包说：“买了什么回来？饿了。”
“大馅包子。”他掏出两个来递给我，又斜眼看着小茶，那潜台词大概是：哥哥我买的包子，你吃不吃，吃不吃？
小茶涨红了脸，犹豫了一下伸出手去，“我们花钱买的包子！”
我摇摇头，懒得理会这俩人，安心的咬着手里的大包子。他把包子递给小茶，自己也坐在一边吃起来。
“还不知道大哥怎么称呼？”我塞着一嘴包子闷声问他。
“苏成！”他也塞着一嘴包子闷声回答我。
“李潇。”我指指自己，又指指小茶：“这位美女叫小茶。”
“小茶，真是个清雅的好名字。”苏成由衷地赞了一句，小茶矜持得意地一笑，他也笑了笑，紧接着话锋一转：“跟这个人真是不搭配啊。”
我赶忙拿着包子进了屋，远远躲开那俩人的战场。
晚上躺在四面漏风的房间里，幸好是夏天，漏风反倒更舒适。大兴城外的夜晚漆黑一团，没有墙角的宫灯，没有值夜的烛火，我在各种清铃般的虫鸣中闭上眼睛。院子里那些堆在一起的药材散发着药香，混着一些泥土的潮气，迷糊间仿佛又回到了宜秋宫。
我梦见乐平公主瘦弱的身子站在殿中，皇上身边的崔公公手搭拂尘，垂着一双眼皮看着我，尖着嗓子说：“皇上口谕，李静训暂押宜秋宫秋夕堂，赐六月初一斩刑，曝尸三日以儆效尤。”
“不妥。”公主上前一步挡在崔公公面前，拦住他的去路。
崔公公依着规矩退后两步屈身道：“这是皇上的口谕。公主说不妥……恐怕也是不妥啊。”
公主站在他面前，神色淡漠而坚定，“请崔公公替本宫传话皇上，李静训口出悖逆狂言实乃不赦之罪。只是，在闹市被斩又要曝尸三日，这等大罪所用的极刑加诸于一九岁孩童，请问皇上要怎么向天下百姓诏其所犯罪行？”
崔公公楞了一下，也皱了皱眉头，思忖了半晌才道：“是，老奴替公主传话就是。只是老奴也劝公主一句，皇上盛怒，李静训的命公主怕是保不下来的。”
乐平公主看看跪在地上的我，神色有些哀戚，“本宫不保她的命，本宫只想保她全尸，保她身后名。”
说罢她的表情又清肃起来，对崔公公朗声道：“保李静训的身后名，便是保他皇上的英名。此事出于内廷不宣于朝堂，皇上身边没有可以给他拿主意的，崔公公，你可要醒着神才好。”
“是，是。”崔公公深深一揖，“老奴谢公主提点。”说罢慢慢地退出了宜秋宫。我也被两个侍卫军架着丢进了秋夕堂，身体撞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胸口的伤撕心裂肺地疼。
“训儿，你得活着，本宫要让你活下去。”
我坐起身来，外面的天刚蒙蒙亮，院里有小茶拨弄瓦罐煎药的声音，夹杂着她和苏成压低了声音的拌嘴。我呼出一口闷气，绻起腿把脸埋在膝上。
乐平公主让我活了下来，把自己身边的大宫女景儿推出去做了替死鬼。景儿拉着她的裙裾苦苦哀求的时候她的脸上没有一丝的动容和不忍，我想起那年景儿说公主与杨广到底是一家人的话来。
公主也是心狠冷酷之人，只是她把她的狠藏在了自己柔弱无害的外表之下。我不知道她原本就是如此，还是这么多年冷硬的宫廷生活将她的心打磨成了现在的形状。
景儿也许是没有看透公主，也许是低估了我在公主心中份量，或者是高估了她自己。总之，当她决定把杨广引来时她就注定了要死，既是我活不下来她也要死。
我自私了，生死存亡的关头我彻彻底底地暴露了我的自私。活下去是个诱惑，诱惑着我懦弱地藏在公主的身后，诱惑着我眼睁睁地看着易了容的景儿被挂在了秋夕堂高高的房梁上，却一句话都没说。
我在心中替自己辩解，辩解说景儿的出卖活该换得如此下场，辩解说我还要再见我的世民，辩解说我还要看着隋朝的灭亡，还要等着李家的辉煌。
可当景儿顶着与我一样的那张脸死去时，我依然觉得一切辩解都是放屁，那一刻我觉得我也一起死了。
“小姐醒了？”小茶轻轻地推门进来。
我在膝盖上蹭了蹭眼泪，抬起头来。小茶望着我红红的眼睛怔了怔，便在炕沿坐下，摩挲着我的手臂轻声问：“做了噩梦吗？还是又想起了公主？”
我瘪了瘪嘴，仰头把眼泪咽了回去。“都有。小茶，我觉得我欠了公主很多，她对我那么好……”。
“活着最重要嘛，公主也想你活下去的。这几年你也对她很好，有你陪着她她也舒心了很多，身体也好了不少，小姐你这么自责做什么？”
我垂头默然不语，心中又是一阵翻搅的疼痛。
公主透过崔公公传话杨广，没几日杨广果然改了口。她保了我的全尸，保了我的身份，归名于李敏的小女下葬。可我却没有提醒她，没有提醒她如果杨广的怒没有了我这个出口，便会寻到其它的途径；我一个悖逆罪人之身归到李敏的膝下，终有一日会延祸给她的女儿。
我没说，对于公主为我做的一切我一言未发。我就那么看着，就像看着景儿断了生气一样。
公主为我忙碌着身份，为我杀掉了景儿，为我寻找出逃的契机，为我安排接应的心腹。对于这一切，我都是在看着。出宫的那一夜，公主扶着废料桶的桶沿对我说：“你得活着，如果本宫看不到你说的那一天，你也要替本宫看着。燃柱香，告诉我。”
当桶盖轻轻的盖上，我在黑暗中牙关紧咬，泪如泉涌。那一刻觉得自己非常的无耻，脏到了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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