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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章 三千里地河山破 五十弦翻缱绻歌(2)

作品: 三更鼓·桃娘传 |作者:文安初心忆故人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04-08 14: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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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窅娘拼命摇着头,“小桃走了,祁大人走了,陛下再走,剩下这么多人怎么办?”

李煜叹了口气,抚了抚窅娘的头:“自求多福吧。”

“陛下,不要这么说。”窅娘含泪哽咽道,“从前窅娘生活困窘,讨过饭,被人打过,骂过,那时觉得吃饱一顿饭就足够,谁曾想能进宫,能陪伴陛下这么多年,能衣食无忧这么多年。如果窅娘当初就一死了之,哪有这么些年的幸福?所以陛下怎么能放弃,只要活着,就有希望,也许有一天,陛下想要的,想做的,又能做到呢?”窅娘说不出太多大道理,可她知道活着就有希望。

李煜有些失神,看着窅娘问道:“你觉得跟着朕的这些年,是幸福?”他不记得给过这个女子太多的温情,他只知道她的舞跳得好,她和桃娘是生死之交,她重情重义为了桃娘可以在他屋前跪好几天,也是这些,让他些微给了这个女子几许青眼。可要说多么爱恋,不及娥皇十分之一,也远远不及嘉敏,甚至不如桃娘知心,到底自己给过这个女子什么,能让她觉得幸福?

“是的。”窅娘的眸子都是温柔,“从义庄第一次遇到陛下,到现在,都是幸福的。在遇到陛下之前,没有人会怜惜我的脚。”

李煜苦笑着抚了抚窅娘的肩,这个傻姑娘,自己只给了她一双鞋,她却还了自己一双脚,为他跳了一辈子舞,把脚缠得瘦小疼痛,还觉得幸福。李煜声音凄凉:“再为朕跳一曲吧。”说着命人把教坊的乐姬唤来,在琴瑟丝竹的伴奏下,窅娘跳了一曲《双燕舞》,虽然没有小桃跳得传神,但窅娘的技艺不在小桃之下。看着窅娘的轻歌曼舞,李煜一瞬间恍惚,如果这是十年前,该多好。

一曲终了,李煜命人都退了下去,他再次到了冰室。坐在小桃的身边,李煜的声音低沉:“桃娘,朕真的要请降了。对不住你,也对不住子介,更对不住大唐的百姓。可是朕得活着,只有活着,才有希望。”李煜心中酸涩得不是滋味,大唐的江山,葬送在了他的手中,他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又有何颜面面对黎民百姓?甚至,他还不如躺在这里的小桃。李煜的眸子里有丝雾气。

周嘉敏在后宫中巡查了一番,正要回到自己的寝殿,迎头撞上了急匆匆进宫的老臣,对着周嘉敏拱手一拜,也顾不得虚礼,直接问道:“宋军又开始攻城,现在已无多少士兵守城了,大伙托老臣进宫请陛下的示下,可在宫里找了半晌,也不知道陛下哪去了?皇后可知?”

李煜不在宫里?不可能啊。周嘉敏急忙带着大臣在宫中李煜常去的几个殿里都找了个遍,也没有李煜的身影。想了想,周嘉敏冷哼一声,那就只有一个地方了。自从桃娘的尸身运回来,李煜倒像自己的魂锁在了冰室。

周嘉敏转身带着大臣到了冰室,果然小桃躺在冰床上,李煜正定定地坐在一旁,把小桃垂下的衣袖细心地叠了上去,眸子里竟然还有泪光。周嘉敏看着气就不打一处来,冲过去直截了当地说道:“陛下,宋军已经攻到了城下,朝中大臣乱作一团等着陛下指示,没想到陛下还有心思在这里和死人聊天。”

李煜的脸上有些挂不住,对周嘉敏低声喝止道:“你在乱说什么?!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陛下心中只有这个有体统的官妓,何曾能看到臣妾的体统?”周嘉气急,也顾不得体统了,她早就怀疑小桃和李煜的关系不正常,现在看来,只怕早有龌龊之事。

李煜眉头紧蹙:“放肆!身为一国皇后,你哪还有一丝尊贵?你的优雅、你的才华、你的温柔、你的体面都哪去了?你的确不如桃娘。”李煜说罢拂袖而去。大臣赶忙追了上去上报宋军攻打润州城的事。

周嘉敏愣在了原地,看着躺在冰床上的小桃,周嘉敏用力把刚才李煜扶上去的袖子狠狠扯了下来,却没想到用力过猛,一下把衣服都扯了下来,露出了半个膀子,身子也歪在了一旁。露出的肌肤依旧白皙,周嘉敏看着扎眼,喝着宫人道:“死了还不知害臊。还不给她盖上!”

宫人四下瞅瞅,哪有什么能盖上的东西?除了地上的土。看周嘉敏目光阴冷,宫人不敢多嘴,只好低头捧着土撒到了小桃露出的肩膀和胸口上,算是盖上了。周嘉敏看了看狼狈不堪的小桃,冷哼了一声转身离去。

李煜回到书房,大臣禀告着宋军已经再次攻城,架着云梯,东侧的城门已经被攻下了。看来除了投降,再也没有选择。李煜缓缓说道:“去告诉宋军,明日,朕亲自去请降。”

大臣退下,李煜去家庙拜别了祖宗的牌位,已经哭不出,心中全是沉痛的干涸。

李煜回来草草写了一封降表,扔在了一旁。窗外的夜色,在一点一点褪去。黎明到了时,便是大唐亡国之时。李煜的心中波涛翻滚,再难平静。提笔写了一首《破阵子》“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第二天上午,李煜带着降表,出城投降。南唐历经三代统治,画上了句号。李煜投降的时刻,陈述在自己的府中悬梁自尽。

赵光义接下降表,只有一句话:“桃宜在哪?”

李煜怔了一下,半晌苦笑道:“冰室。”原来攻城略地,在眼前这个男人眼里,都抵不过那个躺在那里的女子。

当赵光义走进冰室的时候,小桃静静躺在那里,面色如生,只是肩上和胸前衣服不整,还被弄上了沙土,头发散乱着,赵光义疯了一样跑上前去,把土扒开,但是太晚了,小桃已死,身上的肌肤把细土渗了进去,无论怎么擦,还是泛灰。赵光义的眼睛发红,声音有些微颤:“谁弄的?”

几个宫人怯生生地答着:“皇,皇后。”

“哦。”赵光义阴阴应了一声,勾了勾唇,无力地挥了挥手:“你们去吧。”他只想安静一会儿。

冰室里只剩下了小桃和赵光义,赵光义把战袍解了下来,轻轻盖在了小桃身上。她一定很冷。赵光义紧紧攥住了小桃的手,脑子一片混乱。他用力搓着小桃的手,想把她暖过来。只要她有了热气,会不会就能活过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赵光义疯狂地用力搓着小桃,却始终没有把小桃暖过来,赵光义越抓狂,越无力,反而自己的手也渐渐寒凉。赵光义的心疼得滴滴渗血,握着小桃的手低吼着:“桃宜,你醒来,你醒来啊。”

小桃的眼睛闭着,面上一副安然。赵光义忍不住把小桃紧紧抱在了怀里,心疼得像被揉紧,又被割成了一条一条,赵光义抚着小桃的头发,唇贴在了小桃的脸颊上,眼泪落了下来。这辈子,这是他第一次掉泪。从前哪怕是他濒临死亡,他也不知道落泪是个什么滋味,似乎泪是只属于女人的东西。可现在,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像在一条孤寂的道路上走了许久,那缕他赖以生存的一点光也灭了,锥心的痛,刻骨的伤,直让他的理智完全崩溃,再也找不到方向。

南唐宫殿里的事,赵光义没有过问一丝。

南唐国破,教坊不再。曹彬突发奇想从教坊里选几个姿色尚可的带回去献给赵匡胤,樊若水忙跟了去。却是挑来选取,只有青青连翘入得了眼。曹彬叹气:“都说南唐女子姿色妖娆,也不过如此。”

连翘心里一怔,抬眸看着樊若水。她倒是不担心,樊若水曾向她许诺,会带她走。如今樊若水来了,她没什么可惊慌。

月娘在一旁理了理发丝,没有回答。而金陵城破前,她已经命教坊里所有的姑娘狎司,能逃命的都逃了出去。沦落风尘已是不幸,又何苦再做亡国奴被异国的权贵亵玩?冰兰去城郊的水月庵做了姑子,她说这么多年,累够了。其实月娘知道,自从祁正修战死的消息传来,冰兰就存了这个心思。而青青和连翘是各怀主意并未离去。连翘在等人,青青在等桃娘的棺椁落定。

樊若水在一旁道:“还求大人给若水一分薄面,赐一位姑娘与我,若水再无其他请求。”

连翘的心怦怦跳了起来,樊若水如今在宋营很有分量,自己跟了他,只怕荣华富贵享用不尽了。不免眸中几分得意之色,当年还是独具慧眼,识得他是风尘里的英雄。

曹彬哈哈大笑:“若水战功连连,陛下都颇为赏识,我岂敢不卖你的面子。看上了哪个?”

樊若水的手一指:“青青姑娘。”

曹彬一愣:“她?这个……”曹彬有些为难,“这些人里头,她还算个翘楚,本想着献给陛下。”

连翘和青青也惊呆了,看着樊若水不知所以。

樊若水向曹彬拱手作揖:“不瞒大人,青青原是我失散已久的妹子,求大人网开一面。”

“哦?”曹彬来了兴趣,“怎么之前没听你说起过?”不仅曹彬惊奇,连月娘都是一副不可思议的神色,青青更是一脸的惊讶。

“实不相瞒,当年若水屡试不中,便留在金陵一带,不敢再回老家。那时舍妹还小,只有四五岁光景。后来听说父亲犯了事情,家人都被带累,更不敢与家里有一丝半点的联系。再后来,做了唐人陈述的幕僚,打听到家里有人被充到教坊,便来教坊打探。可当时已有了投奔大宋的心思,更不敢相认。如今也算苦尽甘来,还请大人赐个圆满。”樊若水作势要给曹彬下跪。

曹彬急忙把樊若水扶了起来,想了想道:“既然如此,那自然是要一家团圆。”

樊若水忙感谢不尽。

青青的脑子一片空白,樊若水的话让她反应不来。她早年失散的哥哥和眼前的这个人实在画不来等号。难怪当年他会和陈述一起来花月坊,难怪他会老和自己聊很久盘问许多,还只当他是眼馋肚饱见人就下套,没曾想竟然是这样的缘故。青青张口结舌,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连翘冷笑道:“樊公子,那我呢?”当初的海誓山盟,这个男人一句都不提了。

樊若水拱手道:“连翘姑娘也是旧相识,但大宋清明,陛下仁慈,想必姑娘入了大宋的宫廷,更会有个好前程。”说完再不敢看连翘一眼。

连翘忍不住向樊若水扑过来,却被侍从拦住。连翘大骂:“你这个卑鄙小人,当年要不是我……”话没说完就被侍从拖了下去。

樊若水对青青说道:“收拾收拾,和我走吧。到了开封,会让你过上好日子。你这些年受的苦,都会补偿回来。”

青青此刻才像反应过来似的,看着樊若水几分疏离:“大人还是先回去吧,我需要收拾一阵子。”说完转身进了花月坊再不出来。

第二年正月,李煜以及宫里的所有人,全被押解着到了开封。赵光义带着小桃的尸身行在最后,青青跟着樊若水见到赵光义后,跪下自荐恳求护送小桃,赵光义同意。赵光义全程命人马不停蹄送着冰块,青青一路陪护着小桃,换冰擦洗格外尽心。小桃被完好地送回了晋王府,赵光义特辟出一处冰室安放小桃。

青青在晋王府为小桃守了七天七夜,回到樊若水家中后第二天便不知所踪,身上带走了小桃送的樟木串,只留下一张字条,希望樊若水不要再去找她,生而为他的妹妹,她很羞愧。樊若水心里不甘,几次派人四处寻找,却没有任何音信。

赵光义一病不起,每天除了睡觉,就是不停在冰室里握着小桃的手说话。他常常恍惚,小桃还活着,只是醒不来,但他说的话,她一定都听得到。

晋王府里人人害怕,想着府里的冰室就摆着一具尸体,更是流言蜚语满天飞。被关起来的符雪婵更加害怕,不停地喃喃自语:“她一定是回来报仇了。她一定是怪我给她的脖子上刺了青,怪我让她跪着……”

符雪婵疯疯癫癫说的话,被有心人传到了赵光义的耳朵里。赵光义阴阴一笑,下令给符雪婵的颈下也刺上一道刺青,不论什么图案,只要复杂。那一夜,整个晋王府都是符雪婵声嘶力竭的嘶吼和嚎叫,听得人心中战栗。没有人敢求情。第二天,赵光义命人把符雪婵屋里的所有摆件都撤去,只留下了满屋的镜子。

三天后,符雪婵悬梁自尽。

符雪婵去后,李月娥一病不起。赵光义变得让她越来越不认识。府里的人都说赵光义疯了,也许从小桃去后,赵光义就疯了。也许赵光义从来就没清醒过。李月娥以为人的一辈子很长,她总能等到她想要的,她坚持去爱他,甚至去爱他喜欢的一切,可到了最后,上天只赐给她一个越来越疯狂,越来越执迷的赵光义。甚至连小桃的死亡,都不能让他清醒,反而痴得更深。李月娥彻底绝望了,这辈子,没有人能把赵光义从对小桃的痴迷中拉出来。这种绝望,把李月娥打倒了。

赵匡胤听说符雪婵殁了,给赵光义的府邸赏赐了不少厚礼,算是聊表心意。符雪婵出殡一个月后,赵匡胤把赵光义唤到了宫中,摆了酒宴,花蕊夫人也作陪。如今南唐已灭,剩下的北汉不足为意。天下大统的格局已定,只是这次灭南唐之战,赵光义在军中的威望更盛,而且从南唐归来后,并没有把手中的兵权交出。

赵匡胤心中不安,想借着酒宴,一则听说赵光义病了,看看如今恢复的情况,二来探探口风,能不能把兵权收回。

赵光义坐着软轿去赴宴,如今的他,身形都憔悴了不少。赵匡胤看到赵光义这个样子,放心了不少。酒过几巡,赵匡胤和赵光义闲聊了半晌,试探着说道:“如今贤弟身体需要休养,巴蜀一带,气候宜人,贤弟何不带着家眷,去那里做个闲散王爷?”

赵光义勾了勾唇,没有多说。赵匡胤面上挂不住,举起酒杯道:“贤弟喝酒,喝酒。”

赵光义端起茶盏,咳嗽了几声:“如今臣弟的身体的确是不行了。从前可以拉动的弓,现在也拉不动了。飞鸟尽,良弓藏。”

赵匡胤看赵光义这么说,有些不好意思:“贤弟这是哪里的话?”说着把身旁侍卫的弓拿到了自己手中,向不远处射了一箭,一只雀儿应声而落,“朕整天不碰弓箭还宝刀不老,何况贤弟。”说着把弓箭递给了赵光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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