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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玖没等来皇帝,却把皇帝身边的人等来了。
傍晚,才撤下晚膳,高洪书便只身一人,悠哉地迈着四方步进了宁安宫。在见到谢玖的时候,眼中一抹转瞬即逝的惊艳,不禁感叹宫廷女子的化妆技术。
那次在池边明明还是一副不修边幅的模样,转眼就恢复了宫妃的气场美貌。这前后巨大的悬殊,不知道皇帝看到会不会对宫中女子有心里阴影……
谢玖浅笑晏晏,让人如沐春风。“有劳高总管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不说高洪书也知道,上午皇帝赏赐下了一堆补品,谢美人这副盛妆打扮明显是为了迎接圣驾,可不是为了他这个无关紧要的人物。
“不敢有瞒美人,皇上派小的前来,确是有事。”硬木椅子硌的他难受,他欠身调整了下坐姿,“听闻美人近日正在寻找一个叫华永的人,所为何事?”
谢玖挑眉,“皇上,和你说了……多少?”
“什么多少?”高洪书一怔,下意识地问。反应过来后,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他八岁入宫,如今二十年多年,说话做事虽算不得滴水不露,却从来没说过这样的废话。
“美人的意思……”
谢玖低敛美目。
前次她明明禀明是因为一个宫女之鬼寻找此人,皇帝却在这当口派身边人又再问,是找到了人吗?
还是,他根本不信她,以为她找此人是有某种阴谋?
“皇上,”她字斟句酌地缓声道:“有没有和总管说,我能,看到鬼的事?”
瞬间,高洪书有种被雷击中的感觉,脑中一片空白,不知该如何正确对待一个身为皇帝妃嫔的疯子。
他几乎是自动自发地摇了摇头。
“不是我在找,是有一个女鬼在找他,我上次已经回禀皇上了。”谢玖身子微微前倾,神情严肃,一本正经地道。
却不知她认真的语气,在高洪书看来更加诡异阴森。他突地打了个寒颤,忽然就明白临来宁安宫时皇帝意味深长的笑。
回想皇帝前次离开宁安宫逃也似的脚程,他恍然大悟。皇帝是自己被吓到了,也让别人尝尝这滋味!
上午刘御医在启政殿对皇帝说谢美人除了营养失衡,其他一切正常。这里说的其他,原来是指精神吗?可是,她的精神哪里正常?
“可是找到了华永此人?”谢玖环视整个屋子,喃喃道:“平常都挤在屋子里,叽叽喳喳半刻也不停,现在用得着的时候,又不知道都跑到哪儿去。”
高洪书觉得凉气从脚底冒出来,嗖嗖的,顺着小腿一路往上窜。
“美人是说——”
他听到自己牙齿打颤时咯咯的声音,缓了缓,微哑着嗓子问:“您不知道华永此人,是替别、别人找的?”
这就是刘御医说的正常?
他要参刘御医欺君之罪!
谢玖点了点头,蓦然想起昨夜小槐在耳边絮絮叨叨的话,她虽然不想听,到底还是入了她的耳,进了脑袋里。
“我想,许是找不到了吧。她是永徽二十八年死的,以前都不知道,还认为现在也是永徽年间。昨天她才知道如今是景元三年,已经过去了七八年,受了打击,不知跑去哪里,不然还可详细问问。”
“不、不不不必了。”高洪书擦了擦额间的汗,脸色已是铁青一片。“小人也是例行问话,没什么别的意思。如此——”
他眼见那位悠然端坐的谢美人一双黑眸忽地瞪的老大,望向自己左手边。他左边半身立刻如坠冰窖,头发根都竖了起来。
“美人恕罪,小人告退。”
他欲走,腿软趴趴的却抬不起来,又跌坐在硬梆梆的椅子上。
“你就是华永?”谢玖看着一飘到屋内就大叫着永哥,扑到高洪书身上的小槐,此时正哭的如丧考妣。
然后,转头望向他腿的下方,低吼:“你别只知道哭,好好说话!”
高洪书欲哭无泪。
从连书处得知宁安宫在找一个叫华永的太监后,他就向皇帝禀报了实情。原来他在十八岁以前,一直是叫华永。后来入了当时是御马监太监高喜的眼,收他做了义子,并重新给他了新的名字高洪书,一直沿用至今。历经九年,却不知还有人记得当时那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的名字。
皇帝没说什么,只叫他来宁安宫问问。
所以,是皇帝和谢美人串通了来吓他?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的最圆满的答案。
转念,连他自己也不相信皇帝当真无聊到这种地步。
小槐自见到高洪书,哭完了就抽抽泣泣自说自话说起了过去两人相处的事。
谢玖听着,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冷声道:“你能不能说重点,让他相信你就是小槐,而不是我随便编出来的?你看他那张脸,明显是认为我是个疯子。”
“可我就是小槐啊。”
“你,美人说谁?”高洪书的声音有了哭腔,身体僵在椅子上,一动也动不了。
“小槐啊,我是小槐。”
小槐眼泪汪汪地望向谢玖,“美人,谢谢你让我见到了永哥。你告诉他,我是小槐,那晚他写信问我,愿不愿意做他的对食,我是愿意的。只要告诉他这句话,他就知道了,我的心愿也了了。”
谢玖走到高洪书面前,无视他苍白着脸,眼泪憋在眼圈的模样,将话慢慢重复了一遍。
高洪书一片茫然,“小槐……美人是怎么知道她的名字?我们清清白白的,还请美人不要乱说。”
谢玖低头和抱着高洪书大腿的小槐对视一眼。
“你没认错人?”谢玖慎重地问,“你确定他就是华永?”
小槐扯开嗓门大哭:“永哥为什么这么说,他是不是又喜欢上了别的女人,不想认我?”
“你别就知道哭,好好说话!”谢玖低吼,美目圆睁,炯炯冒火。这事儿弄不明白,她这疯女人的名头就算落实了。
高洪书从未见过哪个嫔妃这般暴躁易怒,被她这忽地一吼,吓的浑身一激灵。期待地望了眼房门,只盼刚刚被自己遣出去的宫女能够再回来。
小槐的哭声骤停,焦躁地开始在屋内飘来飘去。
“永哥以前待我很好的……他现在更英俊了……我等了他这么多年,他竟然不记得了我……”
“你给我捡重要的说,”谢玖冲到小槐跟前,她那双眼烛光下幽黑地渗着水,圆脸呈现出泡在池中浮肿的样子。
小槐情绪激动就会呈现出死状,可谢玖此时没心情害怕,这是决定命运的一战,她咬牙切齿,五官几乎挪位。“你如果敢说到一半再飘出去,把我扔在这儿丢人,你就再别来求我帮你。就这样,大不了一拍两散。”
“他随信还送了我一个银簪,就是池里捞出那个,变成黑色的那个。”小槐兴奋地比手划脚。“美人也见过的。”
“我没送过簪子……美人……小人要回启政殿去回复陛下……”
“美人,我没撒谎,他就是华永,我的永哥。”小槐急了,叽叽喳喳地说了一大堆自认甜蜜的往事,结果仅仅是谢玖作为旁观者听起来,也是琐碎到不能再琐碎的事,每个互有好感的人都会有的极无谓的事。更何况,高洪书看起来根本不像小槐说的,与她是两情相悦的关系。
“会不会是你自己暗恋他?”谢玖伸出食指颤巍巍地指向高洪书。
“不是的!”小槐抓狂:“他还送给我一个柳叶编的花环。在故乡,那就是向姑娘示爱的意思。”
“花环,不代表就是示爱。”谢玖无力地反驳,她重活一回却没带脑袋回来,竟然相信小槐的一面之词,巴巴地和景元帝去投诚,大言不惭地让人家相信她,她真是嫌命长,自己作死!
“他说,如果他妹妹像我一样好,肯定会嫁个好人家。”
谢玖咬牙:“也就是说,他只是觉得你像妹妹。”
“他说,在无止尽的宫里过日子,是艰苦的事。若有一天他飞黄腾达,一定好好照顾我。”
小槐垂下头,她已经看不到她眼中是否有泪,只是在她脚下的地上开始渗出水。开始是几滴,渐渐汇成了清晰的水迹。
“你口中的小槐,是什么模样?”
大概过了最初惊吓失神的时期,面前的高洪书脸色依然苍白,细长的眼睛清明一片,显然恢复了理智,他缓缓开口。
谢玖一怔,他神色凝重,似乎是相信了她。正待开口,只见小槐嗖地飘到跟前,那张浮肿的脸几乎贴到她的脸上。
“啊!”顿时,她连退两步,脸色铁青。“你别突然冲到我面前,想吓死我?!”
怒瞪了一眼小槐:“圆脸,大眼睛,有一点儿胖——”
“我一点儿也不胖。”小槐声音阴森。
“闭嘴!”谢玖左手握拳,骨头咯咯作响。“相貌普通,脑袋不大灵光,又唠叨,讲话总是说不到重点。”
高洪书缓缓站起身,“事情我已经初步了解,会如实向陛下回禀。如此,小的就先告退了。”
“高总管,”谢玖上前一步,看了眼一脸委屈的小槐。“她为了告诉你这句话,在宫中游荡了九年。我不知因何,你和她说的不太一样。但我保证,我没有疯,我是真的受小槐所托,替她传达那句话。在我看来,她是个傻乎乎的,却很善良的姑娘。”
高洪书目光闪烁,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在手指即将触碰房门时,他背对着谢玖问:“小槐的乳名,是什么?”
谢玖望向原本呆呆地望着高洪书背影的小槐,谁知小槐忽地忸怩起来,身子左扭一下,右扭一下。
“我叫……狗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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