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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拒绝的干脆,魏时也没有法子,只能暂且哄着魏姝,说一些好笑的奇闻异事让她宽心。
门被笃笃叩了几下
余伯快步进来,躬身行了一礼,脸色很不好,如临大敌的说道:“大人,夫人来了。”
魏时皱了皱眉,不等开口,却见白氏已经径直的快步走进。
她很生气,美目含怒的说道:“夫君可是要将姝儿送秦!”
魏时猜到她此来定是质问,更是见惯了她这幅颐指气使的样子,他没有即刻的回答白氏,而是将魏姝放下,吩咐白氏身后的瑛青道:“带姝儿出去”
瑛青说:“诺”
魏姝的身影一消失,魏时勉强微笑着的脸也沉了下来,跪坐回矮案旁,也不理她,也不说话。
白氏见他满不在乎的样子,强压的怒气终于喷薄而出,她觉得魏时是厌恶她的,所以才会对她的女儿也满不在乎。
白越看似很强势,实则她很敏感,很脆弱,她非常在意自己的过往,以前也曾数次想质问魏时,质问他为什么愿意明媒正娶她,难道他不知道她已经声名狼藉。
可是她问不出口,魏时也从来不提。
日子久了,她就越发惶恐,她觉得每个人都在背后非议她,觉得自己这一辈子都毁在了这些子虚乌有的流言上。
她变得敏感而又狠毒,渐渐的便和他背道而驰,越加疏远。
直到魏时纳了别的女人,一个卑贱的连姓名都没有的嬖人,他们之间才算是真正破裂。
她见魏时不理她,更是愤怒,走到他身侧高声道:“你说!为什么送姝儿去秦国,又为何事先不同我说。”姝儿是她的心头肉,硬生生的剜下一刀,叫她如何受得了。
魏时冷着脸,这种争吵屡见不鲜,十余年来他与白氏芥蒂已深,他知道她心里的怨恨,他可以理解,但她实在是太偏执,太尖锐,就像是带刺的花,捂不热的冰。
白氏见魏时不语,嘲道:“夸毗侍主,那是你的事,姝儿绝不能赴秦。”白氏是疯了,她什么都没了,只有这么一个女儿,为了魏姝,她宁可和他拼命。
魏时听此,沉着脸霍然的起身,一步步向她迫近。
白氏见他真的动怒,也有些胆颤,被逼迫着向后退却,一双凤眸不肯示弱的瞪着他,魏时一把捏起了白氏纤细的手腕,指结微用力,便发出咯吱的声响。
她说他夸毗侍主,骂他奴颜俾膝,可他又能如何做,身为人父,身为人臣,骨肉分离,生死难料,他心里又怎会好受?
白氏疼的沁出了冷汗,她是女子,却也是个硬骨头,明明是怕了,却还是扬着唇笑着,激怒他道:“我知道你忍不了我了,杀了我就是,何必这样对自己的骨肉。”
白氏心里不甘,凭什么那个连名都没有的贱人的女儿,可以平安的留在安邑,而她的女儿就要远赴秦国为质,没了姝儿,她要怎么活,那是她的命。
魏时看着她,压抑着不耐和怒火,指骨攥的紧了紧,白氏手腕便更加泛白,两人就如此逼视着彼此,没有人愿意退让和屈服。
半响,魏时冷声道:“我不会杀你,姝儿必赴秦。”说罢手上一用力,白氏便被摔落在地上,魏时并无怜惜,拂袖而去。
魏姝也不知父亲同母亲说了什么,只是白氏向来凌厉的凤眸有些微微的发红,她还是要入秦,三日后便会出发,身份尊贵又如何,生来便是任人摆布的。
瑛青在屋里给她整理着行李,一边收拾着一边念叨这秦国不比魏国,穷秦穷秦的,魏姝听的耳朵都生茧,可到底穷成什么地步,她也没有概念,又听闻秦人都是不开化的蛮夷,什么至今还盛行人殉,饮血食骨的,听着不免心里发慎。
魏姝眼前又浮现起她母亲的样子,感觉自己只要是入了秦就会被秦人给生吞活剥了,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魏姝嘴里嚼着从楚国送来的甜果子,因又下了雪,天色变得灰蒙蒙的,未到傍晚瑛青就先点上了连枝油灯,加上碳火盆,有些闷不过气,像是罩在甗里一样,蒸的她一头细汗,便索性跑了出去。
如盐的雪沿着缝隙渗进了衣领内,融化开有些凉丝丝,就连如羽翼的睫毛上就落了些小雪粒,没披大厚披风,却也没觉得冷,魏姝只是随意走走,没想又看见了那个碧眼少年。
冷清的后院里沉寂无声,不曾打扫过的积雪没过他□□的脚踝,细雪落在他凌乱的如枯草的发上。
少年实在是消瘦,兴许是天生的,又兴许是饿的,但他的个子很高,骨结分明,四肢修长。
他劈着木柴,斧钺落下,圆木碎开,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不断地重复着,身上还是纵横的鞭痕,不曾清理,由着伤口发红或结痂。
魏姝就这么倚在木门旁看着他劈木柴,她很喜欢这么安静的呆着,吸着冬天的凉气,呼出白花花的雾来。
她生来便是名门长女,虽然偶尔会和同龄孩子一样玩闹,可心思却要敏感的多,这样的身份带给她的是高贵,却也同样带给了她孤独,像他一样的孤独。
她看见他那双碧色的眼睛时,就感觉了出来,他们很像。
不同的是她被簇拥如月,而他被践踏如泥,但他们的孤独是同样的,并无区别的。
她看着他,一条鲜活的生命,突然就生出了优越感。
她救了他,救了他的命,同时她也可以现在就让人把他拖下去处死。
她掌控着他们这些奴隶的生与死,就像捏着一只蝼蚁。
这种感觉很真实,也让她心里很舒坦,至少她有着尊贵的身份,这是一个卑贱的奴隶所拼尽性命也得不来的。
所以她又觉得他们还是有很大的不同,心情也变的好了些。
她不知道自己在风雪里站了多久,脚有些发麻,鼻子一痒,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在空旷的后院里竟还隐隐的有了回声。
少年抡起的斧钺停在了半空,他抬眼向她看来,那双碧色的眸子依旧是那么冰冷。
魏姝抹了抹自己的鼻尖,觉得有些尴尬,咧嘴露出了小排贝牙,笑道:“你劈着,我就是看看”
少年这么看了她片刻,垂下了头,继续劈着手里的木柴,却好似比刚刚缓慢了些。
魏姝一个没忍住又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她也觉得自己在外站的太久了,揉着鼻子讪讪的准备回去。
她刚要转身,那个少年却走到了她身前,他突然的迫进让魏姝微微惊吓,不自觉的皱眉防备的看向他。
少年穿着一身破烂的衣裳,却不知从那里弄来的一件旧袍子,他将那袍子递到魏姝身前,风吹着他的乱发。
他有双动人心魄的眼睛,却总是垂着眼眸,敛住那光华。
魏姝明白了他的意思,她的目光落在那旧袍子上,没有要接过的意思,笑道:“罢了,我还是回去吧”
少年拿着袍子的手没有放下。
魏姝觉得有趣,他的性子原来也这么固执,她想要接过,触到袍子的一刻不禁的皱起了眉,那袍子于他来说已经十分干净,可魏姝还是觉得带着一股怪味,道:“我不披了。”目光微移,落在他左手,他的尾指上包着块粗布,上面是暗红的血迹,魏姝疑惑的问道:“你这手指断了?”
少年拿着袍子没有出声,魏姝想,或许他根本就不会说话,问一句话也不见有回应,她便转头离开了。
少年没有再拦她,微抬起眼眸,依旧是冷冰冰的,淡漠的,看着她在白雪上留下一排浅浅的足迹。
足迹很快被落下的雪片覆盖,冰冰凉凉的,他看着越落越厚的白雪,眼眸一点点沉下,没有人知道他想什么,也没有人会在意。
直到一鞭子挥下,他的眼眸才有了些许反应,这一鞭挥的很猛,落在皮肉上,也抽碎了单薄的衣裳。
他没有喊没有叫,那鞭子一下下招呼到他的背上胸上,本来是该很疼的,他却因冻的麻木而没有什么感觉,又或者打着打着已经习惯了。
“什么人你也敢巴结”
“野种”
“不干活,偷什么懒!”
他面无表情的听那人骂着,风声卷着骂声,空荡荡的回响着,发出一声声哭泣般的呜呜声。
魏姝回到了屋子,挥手掸了掸自己身上的雪,坐在炭火盆旁暖着手,接过瑛青给她的热碎糜羹汤,她喝了一口,食之无味,扔在了一旁,问道:“瑛青,母亲会随我去吗?”
瑛青有些为难的摇了摇头。
魏姝拿起甜饼,放嘴里不等咬下,心思一转,嫩声问道:“那个叫尨的奴隶,当真力大无比?”
瑛青不知魏姝怎么突然提及那个奴隶,一边叠着衣裳一边道:“是,听闻力比猛虎,而且那奴隶好像没有痛感,就连那日断指,也是闷声不响的。”
魏姝细细的思忖了一下,问道:“何人陪我赴秦?”
“孤身,秦国那里会派人来接。”
魏姝自己去,心里还是有些发怵,道:“让那尨跟着我赴秦。”戎狄之邦,带着这么一个身有奇力的少年,她心里能安稳些。
瑛青惊讶的睁大了眼,见魏姝自己拄着下巴,一副已然决定了的样子,道: “怕不合礼,还需过问夫人。”
魏姝心里本就烦躁,刚有点好心情,就这么烟消云散了。
看着瑛青恭敬的样子,她心里就冒火,带一个小小的奴隶,也诸多阻拦。
礼,礼,礼,她就没见她母亲遵过礼,现在倒是用礼来管教她了。
她随手将手里的甜饼往瑛青脸上一掷,道:“这个不行!那个也不行!倒是有个人陪我赴秦!”
魏姝没多大力气,但瑛青还是被吓的脸白了几分,立刻跪地不语。
“你除了不行,还会什么?”魏姝也不知那里来的这么一股无名火,又或者本就郁结在心已久,抬脚便要踢向瑛青。
“魏姝!”
她这脚还没落下,便听见父亲威严的声音,心下一紧,立刻的将脚收了回来。
油灯燃燃,人影婆娑,魏时走近,衣衫轻擦发出沙沙声响,手臂一挥,瑛青便躬身退了出去。听门被关上发出吱吱的声响,魏姝咬了咬牙。
她不想认错,尤其是和魏时,从小也很少认错,明明心里战战兢兢嘴上却硬的很,只沉着眸子等魏时的呵斥责罚。
魏时了解她的性子,她很少因烦心事迁怒他人,此刻见她梗着脖子的样子,不由的轻笑,转而挥袖坐在矮案旁,道:“你在置气”
“姝儿不想赴秦”魏姝直言,没有一同坐下,眼睛盯着魏时。
魏时不急于回应她,挥手展开案上的竹简,沉着眼眸看了看笑道:“法家”
魏时一向不管魏姝课业。
魏姝也不知道自己父亲是什么意思,见着魏时又挥手展开一卷竹简:“法家,兵家,白越寻常给你看这些?”
魏姝沉默着不做声,一双大眼睛盯着魏时。
她也听不懂魏时说什么,白氏让她学这些不假,可她大多都没放在心里,那竹简也都没翻过。
魏时叹了口气,说:“一人赴秦苦了些,刚听你想带个奴隶一起去,便带着吧。”
魏姝撇了撇嘴,往魏时身边蹭了几步道:“可不可以……”
“不可以”
她不去两个字还没说出来就被魏时打断,他知道她想问什么,见她面色沮丧,魏时声音缓了缓,复道:“五年,五年后,为父亲赴秦国将你接回来。”
魏姝惊讶的问:“真的?”
魏时笑着说:“自然”
油灯晃燃,映的他面容格外柔和。
魏姝一听,眼眸亮了几分,坐在魏时身侧,扯着魏时的衣袖,露出了小女儿家的样子。
魏时被她的样子惹得轻笑,蓦地,笑容渐渐褪去,一双墨色的眼眸深不见底。
他看着自己的女儿,那目光就像他的父亲曾经凝视他一般,然后他淡淡的说:“麟之子兮,振振公侯”语气颇为感慨。
那是他父亲曾教与他的话,不知怎么的,他就想起来了,现在他将这话留给她,他曾也是晋国的公室,却只得冠以魏氏,如今连自己骨肉都无法保护周全。
尊贵如麟之子如何,生于振振公侯之家又如何,在这兵家喋血相争,王侯将相裂冠毁冕的大争之世还不是如若浮萍草芥。
他同白氏很像,他们这些曾经辉煌过的公室也好,贵胄也罢,总是将昔日的尊贵与颜面看的比性命还重,那是他们这些没落公室仅剩的一点傲骨。
“姝儿你要记着,在心里烙着,麟之子兮,振振公侯,若是有一天连你也忘了,也同那些蝇营之徒一样,那才是我们真正的没落。”
魏姝看着自己的父亲,她尚且年幼,不知这话为何意,她只是觉得她父亲此刻的神情非常悲伤。
天已经尽黑,瑛青得到了消息,轻敲了敲殿门,经白氏应允后躬身进去。
白氏被魏时软禁于此已经数日,面容憔悴的依靠在案边,连油灯也只燃了几盏,忽明忽暗,瑛青跪在白氏身侧询问道:“夫人?”
白氏嘴唇苍白,眼眸却很冷,很毒,她吩咐道:“将那与姝儿一同赴秦的奴隶割为寺人”
瑛青应道:“诺”
夜深,瑟瑟的冷风从破茅草屋子里席卷而过,冷月高悬。
少年蜷着身子窝在干草墩子里,怀里抱着那件旧袍子。
府中人说他是狼,因为他有着狼一样碧色的眼眸,生来一身蛮力,那些人惧他,卑他,所以唤他为尨,好似骂他为狗便有足够的勇气,能肆无忌惮的欺辱他,他们将他撵至不避风雨的破草屋子里,用打骂来掩饰着心里的怯懦畏惧。
他很少真的能睡的着,他总有一半的心神是保持着清醒与警惕的。
在朔朔的风声中他听见了沙沙的脚步声,来人急匆匆的走近,少年隐藏在漆黑深夜里的眼睛猛的睁了开。
“你们几个把他按住”瑛青吩咐道,几个壮汉便向他近身而来。
瑛青是按白氏的吩咐办事,想趁着夜深人静动手,没想一向听话的奴隶这次竟然反抗起来,她曾听闻这少年能将活人撕碎,不过一直以为是传言。
而那奴隶起初也没有什么挣扎,可他好似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了后便疯了一般。
瑛青没想那奴隶真一身奇力,几个壮汉都制不住他。
他嘴里发着嗯啊的声响,消瘦的身子好似蕴藏着无尽的力气,形如困兽,眸似虎狼,碧色的眼睛透过凌乱的短发在漆黑的夜里狠狠的盯着她,带着凛凛寒光。
而那张发出剧烈喘息声的嘴更是让她心里发毛,仿佛一张开便会露出虎兽的獠牙,荧青被惊的一身冷汗,汗毛耸立,耳膜嗡嗡的刺痛。
出来前白氏叮嘱不能惊扰了魏时,瑛青眼见这动静越大,已经惊扰了不少的人,又怕那少年真的发疯殃及自己,便只好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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