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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乾是嬴渠的兄长,魏姝本想微笑着同他示好,没想迎来的却是这么一句臭骂,虽然只骂了她一句,可还是让她有种劈头盖脸的难堪。
她被骂蒙了,骂傻了,等她回过神来,却怎么也想不通,怎么会有人第一次见面,就对她带着这么大的敌意,这种迷糊褪去,就只剩下怒火和委屈,却又无处发作。
魏国的妖女,她是魏国的,他们是秦国的,嬴乾把界限划的干干净净,那阵势,好似她若是敢越雷池一步,他就会把她给劈了!
可是嬴渠也没有替她说话,他只是让通仲把她带回屋子里,对嬴渠来说,她到底还只是个外人,隔离着敌国的沟壑,她心里好像有个硕大的黑窟窿,里面有一只虫,一遍遍蚕食着她,让她难过的上不来气。
门被轻敲了敲。
通仲把门打开,见是来给魏姝送汤药和吃食的,又是个眼熟的人,于是轻松道:“来的正好,我还有事做,你照顾着你的主人。”
魏姝听通仲这么说,才抬眼看向来人,依旧是一身粗布衣裳,赤.裸着脚,头发短的不成样子,碧色的眼睛,他站在那里,她觉得他就像只没人要的冷风里的野狗,和自己一样都没人要。
通仲关上了门。
长玹跪在了地上,将木案放在了矮案上,上面有碗黑乎乎汤药,一张烙饼,和几块炙黄羊肉。
魏姝没喝药,伸手抓起了那张烙饼,已经有些发凉了,就像这薄凉的世态,魏国名门的公侯女,也有吃寒食的一天。
她将那饼撕开,一半递到了长玹的眼前,一半塞到了自己的嘴里,咬了一口,硬邦邦的,她又开始想念起魏国的小甜饼了。
她手举了半天,长玹也没有接过,跪坐在地上,垂着眼眸。
魏姝叹息说:“他们给我这吃食,给你的能好到哪里?你把这吃了吧。”长玹依旧动也没动,不抬眼看她,也不表示谢意。
魏姝收回了烙饼,笑着说:“好啊,你不理我,他们秦人也排挤我,都滚吧,我还用不着连你一个奴隶的脸色也看。”
长玹的身子动了动,手臂支着地,他把她丢下,起身离开了。
魏姝听着他把门关上的吱呀声,瘫坐在地上,她笑了笑,他是个奴隶,应该是他哄着主子才对,怎么到成了她看他脸色,她没出息的想,长玹要是肯对她好一点,说一些哄她的温言软语,她一定加倍好好待他,虽然她现在已经没什么可给他的。
她也知道嬴渠对她好,可那是假的,嬴渠没那么喜欢她,他只是好脾气。
泮宫并非是个宫殿,而是诸侯的子嗣们学习课业的地方,仿照三晋,以前修行的多是儒家六艺,现在则是诸子百家均有涉猎。
左傅公孙濮侯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他一早便恭候在殿外,一席黑色长袂深衣,见两位秦公子走近,这才迎上前去说:“两位公子,刚刚君上派人同传,请两位去趟政事殿。”
嬴乾道:“好”
既然是秦公的同传,嬴乾自然是没有异议,他顺势瞥了嬴渠一眼,只见他面色惨白,嘴唇没有一点血色,苍白的像是白锦片,嬴乾心里一惊,想这才一会儿的功夫,怎么就虚弱成了这幅样子,手压在他的肩膀上,微微用了些劲,皱眉道:“你这是怎么了?”
嬴渠猜到自己也染了风寒,他的头晕沉沉的,像是灌了铅,听不进去嬴乾的话,喑哑着嗓子道:“没事。”
嬴乾捏了捏他的肩膀,恐他摔倒在地,见他只着一身白葛深衣,嘴上又开始埋怨:“叫你别惯着那魏女,你偏不听,貉子披风也给她了,她在屋里还能冻着?”
嬴渠不知自己这个兄长,怎么就这么讨厌魏姝,训他的话里也不忘带着她,他轻笑了笑,拉下了嬴乾放在他肩膀上的手,道:“我没事,先去君父那里。”
嬴乾怒目瞪着他:“你还能笑的出来!”嬴乾不像芈氏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他虽然和嬴渠同父异母,但从小一块长大,嬴渠对他来说就是亲弟,兄弟齐心,力可断金,他自小就是这么被嬴石奚教育的。
魏姝在屋里坐着,一个人,空荡荡的,她越这么坐着目光就越涣散,她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以从离开了魏国,她就一日比一日变得迷茫,她讨好秦公子,因为她知道秦公子好脾气,知道他不会冷眼对她,她更清楚在这陌生的秦宫里,她需要一个靠山,她是公侯女,自然也只有秦公子配她这么拉脸讨好,她总不能拿通仲当靠山。
门被敲了敲,她眼眸一闪,有了点生机:“进”
她看见长玹推门进来,刚有点的兴致又熄灭了,有气无力的看着他将手里的铜盆放在木架上。
她不知他是从哪里弄来的热水,上面冒着热乎乎的水汽,连带着把叠好的白巾也放在了一旁。
魏姝不曾想他刚刚出去是为了给她打水盥洗,她的脑子空了一刻,胀的一片空白。
她看着他消瘦修长的身子,短的齐耳的碎发,还有冻的发红的皮肤。
他是她的奴隶,在她最迷茫的时候,他却知道该做什么,仔细的照顾着她。
她真是个没用的主子。
她把脸埋在热水里,憋着气,听着心在身体里扑通扑通的跳,一下一下的往外胀,半响,她把头抬了起来,挂在脸颊上水珠噼里啪啦的往下掉。
她郑重的说:“等有一日,我一定去了你的奴籍,让你娶妻生子,让你的子嗣不再受人奴役。”
他依旧是冷冷淡淡的,听着她出口的承诺,没什么反应。
他这态度在魏姝意料之中,她的面皮越发的厚,像是个地痞无赖,将手里的白巾放回到架子上,凑近他笑道:“不过呢,现在还不行,我要是现在就去了你的奴籍,你就会跑了,到时谁来照顾我,但是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不会食言。”
政事殿里,老秦公看着张绢帛,那绢帛不寻常,是密探从魏国送来的,其中有一张便是魏时的,字里行间虽没有提魏姝,但连在一起,却都是满满的急切。
血浓于水,纵使魏时将魏姝送来为质,亲情还是割不断的。
嬴乾阔步进来,躬身行了一礼,问:“君父急召儿臣们来,可是有急事?”
秦公将锦帛放回了案几上,半个手臂搭在了案边,笑道:“还是这么冲的性子!”秦公看着他这两个儿子,若真是平心而论,嬴渠的性子更像他年轻的时候,沉稳冷静,他每每看着嬴渠,就会想起青年时,自己流亡魏国的那段卧薪尝胆如履薄冰的日子,虽苦却也弥足珍贵。
他挥过衣袖,问道:“魏韩联盟,意在迫周,尔等做何想?”秦公问的很随意,却是别有用心的试探。
嬴乾答:“儿臣认为,应以勤周室之名,攻打河西之地。”
这是嬴石奚想要的答复,周室衰微,已成了人尽可锤的破鼓,但毕竟东都还有个天子在,能封赏虚名,听着还很正统的,勤周天子,掩人口舌。
嬴乾说完,政事殿里静的就连一根银针掉下都听的见。
嬴石奚在等着嬴渠的答复,嬴乾也在等着,却许久没有回应。
嬴乾有些着急,侧目的轻声叫他,心里暗想:这个嬴渠,想什么呢,连君父也在等他,也不怕惹得公父不悦。
“嬴渠,说话啊!君父等着呢!”
嬴乾沉声叫他,却见他面色惨白,一双漂亮的眉毛紧紧的拧着,他很痛苦,难受的不行,闭着眼,睫毛因为难受而微微颤抖。
嬴乾从来没见他这幅样子,立刻扶住了他,用手臂撑着他,以防他摔倒,高声叫“嬴渠,你怎么了!”
嬴渠想要说话,可是却整个人的往下沉,像是铁锁拴着他往下扯一般,额头也一震一震的疼,像是斧凿,硬是要将他的头骨也碎开。
嬴乾叫他一声比一声急切,不见回应,立刻的吼着寺人:“等什么!快去叫医师啊!快啊!”
寺人吓得忘记打躬,提着步子小跑出去。
嬴石奚皱着眉头,他不太喜欢嬴乾这幅大呼小喝的样子,他看了看虚弱的嬴渠,对嬴乾说:“扶他躺下。”
嬴乾手臂支着嬴渠,小心谨慎的将他搀扶到了床榻上。
魏姝在屋里实在是无聊,长玹也不理她,她就拿着竹简点油灯,看着小火苗烧起来,灭了,扔进碳火盆里,再抽出一片竹简烧。
烧够了,就去叠嬴渠早上给她盖的貉子披风,一遍一遍,整个人都闷的要发霉发臭了。
她听见门外响起了跛跛的脚步声,暗淡的眸子发亮,是嬴渠!她刚要叫他,门板被一脚踹开,她吓了一跳,脸色立刻就变了。
嬴乾的脸比身上的铁甲还冷,眼里是厌恶和怒火,他迎面进来,冷得像是铁浇筑成的人,就连他白皙的皮肤,在她看来是也乌青乌青的。
他上前一把扯走了床榻上叠好的貉子披风。
魏姝怕他,打心里的怕,却忍不住问:“嬴渠呢?他怎么没来!”
嬴乾赫然暴怒,指着她厉声道:“嬴渠?你还有脸问,要不是你将风寒传给他,怎么会引发他脑子里的风涎”
风涎!魏姝脑子发懵,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会不会要嬴渠的命,她只是拉着他睡了一宿,怎么会惹出天大的祸来。
她有些慌,整个人也是不知所措的。
“我告诉你!要是嬴渠有个三长两短,你也就别活了,你不是缠着他吗?那你就死在秦国,给他殉葬!”
魏姝知道什么是殉葬,脸色吓得惨白,她还不想死,她想要知道嬴渠到底怎么了,这才短短的半天,她不自觉的扯着他的衣襟,求他:“嬴渠怎么了?你带我去见见他!”
“见什么见!”
嬴乾反手一个巴掌,将她打摔在地,她被打的头晕目眩,左面的耳朵嗡嗡作响,身子酸痛的像是被拆骨了一般。
一直沉默的长玹突然的上去给了嬴乾一拳,狠狠地捶在了他的左脸上。
嬴乾英俊的脸被打的变了形,立刻的肿胀了起来,他愣了一刻,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是被一个奴隶给揍了,半响,嬴乾从嘴里吐出了一颗带血的白牙,吐到了魏姝的身边。
魏姝看着那颗牙更害怕了,吓得发抖,像是筛糠,她清楚嬴乾是个什么样的人,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她看见他发红的充血的眼睛,他不会饶了长玹的。
嬴乾摸掉了唇边的血,笑了笑:“魏国的奴隶,还真是个野蛮的牲畜!”说着他抽出了腰间的长剑,那把剑出鞘,发出泠泠的声响,带着冷嗖嗖的寒光,迎面向长玹坎去。
魏姝吓得口不能言,喉咙里像是卡了块铁块,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一句完整话,她无法闭上眼,眼睁睁的看着嬴乾一剑劈了下去,她甚至能听见刀刃砍在骨头上的咯吱的声响,她的汗毛都跟着耸立起来,又烫又黏的血溅了她一脸,她整个人跟着抖了抖,那些喷洒的血滴也迸进了她微张的嘴里,味道甜醒。
嬴乾将剑坎在了长玹的肩膀上,那力道足可以砍掉他的手臂,却硬是卡住了,嬴乾从愤怒转为诧异,睁大了眼感叹:“真硬的骨头!”
话未落,嬴乾被长玹一把扑到在地,长玹压在他的身上,一拳打在了他的脸上,嬴乾挣扎不了,破口骂着,想要起身反抗,接着右脸又被长玹打了一拳,打的嬴乾口中都是血沫子,咕噜咕噜的。
一拳接着一拳,嬴乾一点也抵抗不了,他的拳头比石头还硬,力气大的像是猛兽,嬴乾的瞳孔上都呼着血,模糊间看见了他的眼睛,绿色的,像是深夜里的孤狼,冷漠的慎人。
魏姝半刻才震惊中反应过来,手脚并用的爬到长玹身边,发抖的扯着他,失心疯一样叫道:“别打了!别打了!再打他该死了!死了!我们都活不成了!”
她拉着长玹的手臂,他挥手的拳头就这么停在了半空,手臂上的每一寸肌肉都是绷紧的,白皙的指结都被嬴乾吐出的血给染红了。
嬴乾健壮的身子瘫软在地,眼睛翻白,像是一具没有生机的臭皮囊,长玹冷冷的看着嬴乾,蓦地,从他身上离开了。
魏姝顾不得了,连滚带爬的破门而出,嚷道:“快来人!长公子受伤了!”
寺人们接踵的将嬴乾扶了出去,谁也没有理会都是一身血的魏姝和长玹,因为他们逃不掉,这个秦宫就是个硕大的牢笼,而他们是最卑贱的刍狗,谁都别想逃。
魏姝呆愣愣的看着地上淅淅沥沥的血迹,嬴渠让她传了风寒犯了风涎,现在长公子也被她的人给打的生死未卜,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像只无头苍蝇。
她急着急着,最后像是泄了气,瘫软在地上,脸是懈的,眼里是濒死的平静,她就这样持续了半个时辰,然后又开始低低的哭了起来,呜呜的哭声,像是要把以前所有没流出来的眼泪都补回来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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