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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这是谁呀?”柳三妹用下巴点着一直低着头站在门边上的小男孩问。
柳大姐喝了口粥,叹了口气,“陈天齐。他的爸爸被追成了烈士。妈妈改嫁了。听说,他去年生了一场大病,把人都烧糊涂了,差点成了傻子了。”
柳二姐咬了一口玉米饼子,瞪了他一眼,“都饭点了,还不家去,真是没眼力劲儿!”
柳大姐目光复杂地看着穿着破衣破裤,浑身脏兮兮的男孩,同情地说,“他就是个孤儿,生产队发的那些粮食,还没到家,就被他那不省心的叔叔婶婶提回家去了。家里哪还有吃的呢。”
柳三妹撇撇嘴,“果真是个傻子,那他怎么跑咋家来了?”
柳二姐白了他一眼,“他傻不傻我不知道,不过,他的脸皮挺厚倒是真的!听说,他的叔叔婶婶不想养他,每天饭点的时候,就赶他到别人家吃去。你看到没,他昨天在冬子家吃的,今天在咱家,明天就是慧慧家了。一家吃一天,村里百十来户,一年怎么也能轮上三回。当真是打得好算盘!”
“这是吃百家饭呐!”
许翠林舍不得训斥如花似玉的二女儿,于是柿子捡软的捏,转而训斥柳三妹,用筷子敲着她的碗边,瞪着她,“赶紧吃,问什么问,怎么哪都有你呢!”
柳三妹不想惹她不快,立刻端起碗喝了。
等一家子都快吃完了,柳建国喊了门边的男孩,“天齐,快坐下吃吧。”
陈天齐意外地抬起头,咧嘴一笑,蹬蹬地跑过来,拿起桌子上刚刚被人放下的筷子,二姐有些洁癖,即使自己不用了,可看到这么脏的人用她的筷子还是不舒服。皱着眉,一把夺过来,丢在桌子上,瞪着陈天齐,“不许用我的。”说完,回屋去了。其他人也都没有吱声,忙各自的事情去了,大姐也去喂鸡了,现在只剩下柳三妹自己等着洗碗。
“用我的吧。”柳三妹见其他人走把自己还剩下一半的粥递到他手里,又把刚才私藏的馍馍递给她,笑着道,“还剩些,趁热喝了吧。这个馍馍我没吃,你给吃了吧。”
陈天齐诧异地看过去,给他吃的?
不过,肚子里咕咕的叫声容不得他多想,接过馍馍和碗,把剩下为数不多的菜刮得一干二净,连菜汁都用馍抹完了才放下。
“你吃饱了吗?”
陈天齐摇摇头,咧着嘴笑了,“虽然没有饱,可却是我吃得最饱的一顿。”
柳三妹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很纯净,心里一动。边收碗筷,边问他,“你为什么要把自己家的粮食给别人,却跑别人家来吃呢?”
陈天齐年纪不大,脸皮却也并没有二姐说的那么厚,反而被她问过之后,脸立刻就红了,呐呐不言。
柳三妹不知道原因,可又想到,也许是他斗不过叔叔婶婶呢,毕竟他还只是个孩子。抚养权又的的确确是在他叔叔婶婶那里。
柳三妹也就不说什么了,把碗筷放进盆里,端到水缸那边洗,陈天齐跟着她也蹲到那里。
“你干嘛一直看我?”柳三妹被他看得头皮发麻。
“你为什么把自己的饭剩下来给我?”
柳三妹无语了,难道要告诉他,自己其实有更多好吃的,所以看不上这些清水粥吗?
“因为你比我更饿啊。”
陈天齐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柳三妹把碗摆到厨房,看到陈天齐一直盯着她不放,赶紧催他回家,“我洗好了,要去割猪草了,你赶紧回家去吧。”
陈天齐却紧盯着她不放,一直尾随着她。
柳三妹肚子饿很了,想找地方好好饱餐一顿呢,他却一直跟着,也有些不耐烦了,“你干嘛一直跟着我呀,我要去割猪草,那里有狼,很危险的,你还是去别地去玩吧。”
陈天齐眼一亮,拍着胸脯,“有狼不怕,我力气很大的,我帮你打狼。”
柳三妹一呆,看着他瘦瘦弱弱的小身板,一脸嫌弃地摆摆手,“还是算了吧,你这么瘦弱的小身板,真碰到狼,也顶多把你自己给搭进去了,那我可就成罪人了。赶紧家去吧。乖啊!”
说着也不理会他,自己拎着篮子赶紧跑了。
陈天齐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好久未动。
又隔五天,依旧是给那户人家送鸡蛋。
通过两次交易,两人也熟悉了,柳三妹知道这个中年男人名叫许红兵,在废品收购站工作。
柳三妹眼一亮,其实,她一直想去废品收购站去看看的,说不定能淘到好货。可她自己却没地方摆,毕竟每回她都是带着陈元生的,于是想着这是个好机会。
于是她看了一眼一直盯着外面动静的陈元生,小声地说,“许叔,您在废品收购站那边是不是如果能找到好的木材,或者完好的瓷器,我也能要。”
许红兵眼一亮,“当真?”说着,搓了搓手,有些激动地说,“那感情好,说实话,五天一只鸡大叔确实难了点,刚才还想着却问亲戚朋友借呢。这回好了,你放心,我一定给你留意,我知道,你喜欢老东西。”
柳三妹笑着点点头。这回大方的只收了一个银元。
虽然没有带到生意,不过这种事情是可遇不可求的,毕竟她叮嘱了,安全更重要。
从许红兵家出来,两人又往南走。
这里,许红兵说是有个鞋厂,里面的工人工资都很高,多多少少都能有点钱打打牙祭。
柳三妹和陈元生两人往鞋厂绕了一圈,才发现后面有个家属区。
两层楼的形式,一排五间房子,柳三妹先上二楼,敲离楼梯最近的那间屋子,等里面开了,开始兜售。
这回这家没有银元,柳三妹不敢冒险再去敲另一户,于是用了现金,价格往上提了一倍,三元一只,这个价格还是比黑市便宜了一大截的。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这生意就算成了。
临走的时候,柳三妹装作不经意的说,如果有银元,可以适当便宜点。
女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从楼上下来后,柳三妹挑选离后门最近的地方敲门。
这家有银元,很快就成交了。
两人每人拎五斤白面,走在街道上,这次又遇到批*斗,两人顺着人君走,没走多远就看着台子上被批*斗的人。这次的人是跪在高台上的,双手被反剪着,依旧挂着那个牌子,只是上面的字更清晰了,似乎是被描过。
刘丛江脸色这次没有上次好,有种病态的苍白,连嘴唇都是颤抖着的,甚至跪着的双腿也不稳,随时像要倒下来的样子。
“三丫,你看,他的胸口好像渗血了。”他的衣服被拉扯着,胸口似乎被绷带绑着,已经渗出了些血。
柳三妹同情地看着他,这种场面她看了只有难过。
这种老革命,却因为一场文化运动被折了进去。
她除了叹息,还有无奈,她救不了他。
正埋着头走着,前面被人拦了。
是上次和她们交易买翡翠的两人。
“是你们。”柳三妹惊呼一声。喊了一声后,忙捂住自己的嘴,四周看了看,没有注意到她,还好,还好。
两人示意她们往巷子里去。
柳三妹点点头,和陈元生对视一眼忙跟上去。
中年大叔在小青年耳边说了几句话,小青看点点头,飞奔着跑走了。
“小姑娘,你手里还有没有上回那样的手表?”
这个手表因为便宜,她买了五只,柳三妹点点头,“你什么时候要?”
中年大叔眼一亮,激动不已,“现在就要。”
柳三妹点点头,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盒子。
中年大叔接过来仔细看了看,“一模一样的,太好了,太好了!”
中年大叔特别激动,柳三妹虽然不解,却也没有细问。
中年大叔高兴了一会儿,心情逐渐平复下来了,柳三妹觉得有些无聊,便和他聊天。
中年大叔叫赵大军,曾经是个军人,当过刘丛江的副官。因为政治原因,刘丛江成了反*革*命分子,而赵大军因为之前曾做过刘丛江的副官,也受到其连累,工作没有了,只能在家领军人退伍后的津贴。日子过得捉襟见肘。
刚才那个小青年是刘丛江的小儿子,叫刘海名,他的哥哥姐姐们为了不受到父亲的连累,前几年主动跟父亲断绝关系,上次刘丛江得了肺病,他们非旦不出手相帮,反而在刘丛江□□的时候,出言讥讽。刘丛江一气之下,病情加重了。刘海名为了救父亲,把父亲分家时给自己的东西都拿出来卖,就为了说服主治医生私下里偷偷给刘丛江治病。贿赂之后,医生也确实治好了病,原本以为就万事大吉了,没想到,那医生得了那么贵的表,特地点自己的小舅子,说他守着个金疙瘩,却不会发财,原来那小舅子是刘丛江看守所的所长,一听到反*革*命的分子居然能有人拿出这么贵的东西来救他,心里也直痒痒,于是刘海名去看父亲的时候,所长一改往常的严厉,恬不知耻的要求他也买一块表给自己。要不然,刘丛江会继续进行批*斗。原本刘丛江就是由于长期的摧残和折磨才得了这么重的病,为此刘海名一愁刚过又添一层。所长给的期限是三天,可这三天,他们俩人把能想的法子都想了,愣是凑不到一百块。于是今天就有了这趟□□。
正说着话,刘海名抱着一个大包裹跑过来,待打开之后,柳三妹一愣。
“这些是字画?”柳三妹皱着眉。
“对啊,对啊,这些都是名家字画,是父亲早年打仗时,抄那些大户人家的。”
字画虽然好,可柳三妹却不怎么喜欢,她顶多待到九五年,可九五年的中国,字画收藏还不是那么火热的。也根本卖不上什么价钱。一想到自己一万多的手表就换来这么些现今十分不值钱的东西,而且,她还不会分哪些是真品,哪些是赝品。想想就觉得亏得慌。
有些犹豫地摸了摸手中的手表,看着这些不值钱的字画。
刘海名看着她犹豫不决的样子,咬着牙求道,“我也知道这些字画都不值钱,可,我也是没法子了。父亲病刚好,今天就遭了这么大的罪,身体哪里吃得消呢。要不,我钱就算我借你的。我在县城有份临时工的工作,每月也能挣个二十来块。”
柳三妹看了看他还算结实的身体。“这字画我收下了,这个手表八百块,其实你应该知道我是亏的。但我还是收下了,我之所以这么做,一是因为敬重你父亲是老革命,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何为轮为阶下囚,可他打过鬼子就是个好汉,二嘛,难得看你这么有孝心的人,我也觉得高兴。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刘海名喜极而泣,“好好,你说!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你帮我卖货。每月我给你开五十块钱的工资,你需要给我工作三年,三年之后,我们就两清了。但是,如果你一旦被警察抓到,不许供出我们,所有的罪责,你得一人承担。”说着顿了下,“而且,我还会帮你照顾你父亲,毕竟你们缺的东西,我们可是一点也不缺。”
刘海名眉头纠结,左右为难。
赵大军有些不同意,“海名,你年纪还这么轻,做这么危险的工作,如果被逮到一辈子就毁了。投机倒把可是会被判刑的。你不能答应!”
刘海名看着柳三妹手里的手表,咬着牙答应了。
赵大军也无可奈何,怪这个女娃子吗?不,怪不了人家呀,人家跟你不沾亲不带故的,凭啥借你这么贵的东西。要怪,只能怪这个世道!
柳三妹对刘海名破釜沉舟的勇气十分赞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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