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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知灵站在杏林堂内院的葡萄架下,叫冷风一吹冷得打了个哆嗦。
纪景同从拿着两个小酒坛子从屋里出来,瞧见她的惨状,微不可查地翘了下嘴角:“这药酒性烈,每次最多一杯,不要多喝。”安知灵从他手里接过来,客客气气地道了声谢。她说完了,二人却都没动,纪景同似笑非笑地瞅着她:“三小姐跟出来不是当真只为了这两坛药酒吧?”
他倒是坦诚。安知灵眯着眼笑了一下:“纪公子今日怎么跑到湖边去了?”
纪景同随口道:“去凑凑热闹罢了。”
安知灵奇道:“凑的什么热闹,回来还弄得一身伤?”眼前的人一顿,抬起头来看她,甚是无辜道:“三小姐说的什么?在下听不明白。”
安知灵便笑起来:“不是纪公子叫我有话直说的吗?” 她看了眼他腰腹的位置,对面的人站得笔直,乍一眼确实很难瞧出异样。她漫不经心道:“玉碎阁的事情和你有关系吗?”
纪景同挑着眼尾看她:“三小姐今天是兴师问罪来了?”
安知灵意味深长道:“我分明是以德报怨来了。”纪景同一双眼睛瞧着她,明明白白写着“怎么说”三个字。
“纪公子想要赤珠?”纪景同不说话,安知灵假装没看见他目光里的揣测,接着说:“纪公子想要我可以帮你。”
“什么意思?”纪景同拉长了声音。安知灵不答,却是又问了一遍:“你想要赤珠吗?”
纪景同看着她,过了片刻,终于回答道:“想。”
“好,”安知灵一双猫儿似的眼睛看着他,似笑非笑道,“不过我若是白给你,你恐怕也不敢要。”
纪景同勾了下嘴角:“三小姐想要什么?”
明乐跟着安知灵从杏林堂出来的时候,谢敛已经坐在了马车上。听见动静他睁开眼看了过来,将明乐吓了一跳:“谢哥哥?你跟阿湛一块来的,怎么不进去?”
谢敛不做声,他的目光落在明乐身后跳上车来的女子身上,安知灵手上拎着两坛酒。
“这是什么?”他问。
“这个?”安知灵抬了下手,见他点点头,便将酒坛子递给他,“药酒。”她钻进车厢,在谢敛身边坐下来,伸手将小桌上放着的暖手炉抱在了怀里。
明乐坐在侧边的窗旁,见谢敛将酒坛盖子掀开轻轻闻了一下,大概受不了酒味冲鼻微微皱起眉头。她不禁笑起来:“你怎么突然想着问人讨药酒?”
“天冷嘛,也是随口问的。”安知灵不知想起什么,又笑了笑,补充道,“免得家里有人冻病了。”
谢敛闻言瞥她一眼,对方嚼着笑故意不看他,他便伸手忽然扣住了她撑在坐塌上的手。安知灵吓了一跳,立即抬头去看明乐,发现她背朝着他们正撩着车帘往外头看,这才暗暗松了口气,回头瞪着身旁的人。却见对方似笑非笑地瞧着她,笼着她的右手又握了握。
她左手揣着暖炉,右手还是凉的,叫他捏了捏倒还有些暖和,一时竟也不想着抽回来。这时明乐突然转过身:“你刚才跟着那人去取药酒怎么去了这么久?”
他们两个本就挨着坐,冬日里衣袍厚重,一双手藏在衣袖下,层层叠叠的倒也看不出来。安知灵愣了一下,但脸上神色还是镇定:“在后院聊了几句。”
“聊什么?”谢敛侧过头,语气平平地问她。衣袍底下,他感觉叫人用指甲掐了下指尖,像叫猫挠了一下似的,嘴角顿时往上勾了勾。明乐没察觉,她大概也有些好奇他俩能聊什么,安知灵只得面色如常地回忆道:“我问他这酒用起来有没有什么讲究,他说每回只能喝一小杯,不然烧胃。”
谢敛看着她:“就聊这么几句,冻得脸都白了?”
“外面风大嘛,你车里躲着脸都白。”她威胁似的瞪他一眼,谢敛笑了笑不再难为她。
安知灵倒是另外想起来,又对明乐说:“不过他还叫我给你带句话。”
明乐一愣:“什么话?”
“他说——”安知灵想起出来前那人的嘱托,脸色也有些奇怪,“叫你近段时日不要独自出门。”
谢敛转过脸:“你们今天在外头遇见什么事了?”
明乐犹豫一下:“没有。”她确实没遇见什么事,只除了给从湖里爬上船的纪景同上了回药外,一切如常。
谢敛端详了一会儿她的神色,忽然问道:“这桩婚事你怎么想?”明乐像被他吓了一跳,目光闪烁道:“什么怎么想?”
“你若是不愿意,没人会逼你。”谢敛面上神色淡淡。这话由他来说其实不大合适,安知灵瞥了眼明乐的神色,却未出声。
明乐随意扯开一抹笑,调侃似的开口道:“这可不成,大哥最重承诺。当年虽是口头定的亲事,纪家门庭清贵实是我家高攀,如今纪家落败,我却要退婚,传出去明家成了什么。”
谢敛皱眉:“没人要你为了明家的名声赌上终生,你若有顾虑,我可以替你去说。”
“算了,”明乐好笑地摆摆手,“你自己就是这样的人,怎么反过来劝我。”
她抬手指着安知灵:“当年阿湛不在,你连她一面都没见过,却不肯退婚。如今她回来了,若是大哥提起这桩婚事,你会答应吗?”
安知灵没想到在边上安安静静听个兄妹争执,还能把自己给扯进去,这会儿只好清了声喉咙无辜地开口道:“这倒也不是一码事,表兄他……”
“我自然要同她成亲。”
安知灵话未说完,却叫身旁的人猝然间开口打断,马车内一时静了下来。这答案虽在明乐意料之中,但听他这样认真笃定地说出来,还是叫她顿了顿才继续说道:“如此便是了,你……”
谢敛却皱眉摇头道:“她是我心上之人,纪景同是你什么?”
这一回明乐却是望着他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她微微张着嘴几乎连他一开始问的什么都忘了,只抬手指着二人一言难尽道:“你……你们……”
安知灵觉得自己实在无辜,今日这出简直像是二人话赶话的结果把她给赶上了架。但眼前这情形,明乐正满脸震惊地等着她回应,安知灵耳根子有些发热,还是思忖片刻,侧过身抬手拍了拍身旁男子的肩膀,故作镇定道:“我也是方才知道成亲的事情,但这桩婚事,倒也确实算得两情相悦。”
她虽极力摆出一副严肃面容,但说到“两情相悦”之时,语气还是泄露出几分羞意,谢敛迅速地低头瞥了眼她的神色,目光中有一闪而过的笑意。
明乐还有些回不过神,像是极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但细细想来,又十分情理之中。片刻后也不由失笑道:“你们倒是当真……”当真什么,她却没说,只想了想又问:“这事大哥和嫂子知道了没有?”
自然是没有。明乐见谢敛摇头,一瞬间心情又好了起来,颇有些愉快地开口道:“那我便是家里第一个知道的了,这几日你还是先想想怎么同他们提起这件事才是。至于我的婚事——”她话语间一顿,才又若无其事的继续说道,“纪家应当也有打算。”
晚饭的时候,安知灵提起了卢家过几日又请她过去的事情。那请帖上说是卢云秀之前受惊,近来夜里难眠,因而想请她去府里陪着住一晚。明和听了皱眉,显然并不大乐意她去,但到底还是没有直接拂了卢家的面子。
晚饭后,明和将安知灵叫去了书房,谢敛便陪着谢谨在她屋里坐了一会儿。她少年时性格坚毅泼辣,谢夫人当时很担心她将来找不到夫家,便硬逼着她学做针线,磨炼她的性子。后来家中出了变故,她送幼弟上山,自己寄住在明家,性子也渐渐沉静下来,倒是针线活没有落下,如今早已没人逼着却也喜欢闲时缝制一些小东西。
姐弟二人在灯下闲坐,她手上赶着开春要给明修缝制的新鞋,谢敛在旁替她穿针,简单说起白天的事情,倒也没什么好提起的,便提了一句今日回了趟老宅。
谢谨闻言略诧异地抬头看过来:“怎么突然想起回去看看,你不是一向不爱去那里?”
“也是忽然想起。”谢敛一顿,随口道。
谢谨又问:“自己去的?”见对面的人一时没有回应,她便了然地笑了起来,复又低下头去继续手里的活,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以后打算搬进去吗?要不要找人替你收拾出来?”
谢敛摇头:“以后再说吧。”
谢谨便故意道:“怎么,总不是人家姑娘嫌宅院老旧没有看上吧?是哪家的小姐眼界这么高?”
“姐。”
谢敛颇为无奈地开口,刚要说什么,却见她在灯下挑着眼尾似笑非笑地扫了眼过来:“莫非是明家三小姐吧?”
见他果然不说话了,谢谨便又恍然大悟道,“那倒是难怪了,不过好在我弟弟一表人才,谁家姑娘看了都要喜欢的。”
谢敛少有这种任她打趣的时候,对面的人自顾笑起来:“干什么这副表情,我猜的不对呀?还是人家姑娘当真不喜欢你?”
谢敛不接她的茬,板着脸将手上的针线放下,作势起身要走,谢谨见状又笑着去拉他:“好了好了,我不说了。”
谢敛于是又坐下去,谢谨瞥见灯下他耳廓好似微微发红,过了一会儿才听他故作镇定道:“大哥从九宗回来跟你说的吗?”
“说什么?”谢谨头也不抬,倒是很快反应过来,遂好笑道,“我弟弟什么样,我还能不知道么?你回来那天,一晚上眼睛就没看过别人,我回去就跟你大哥说,你这个妹妹恐怕是留不住了。”
谢敛知道她又拿自己打趣,他微微侧开脸像是有些不自在,但又想起什么,倏忽笑了起来:“我那时候……找了她很久。”
谢谨倒不料他竟这么痛快便承认了,但见他眉目间神色温柔缱绻,也叹了口气幽幽笑了起来:“我过去有一段时间曾很担心你。”
谢敛转过脸,见她望着烛火不知回忆什么的神色:“你那时告诉我,你日后也没有成亲的打算,一个人住在山上,师兄弟都在,也不会觉得寂寞。我当时虽然不说,心中却很怕你是因为过去的事情……”她叹了口气摇摇头,又抬起头来看他,笑着说,“如今能有个人叫你挂念,我很替你高兴。”
谢敛神情一动,正要说些什么,谢谨却已经换了神色又笑着说:“不过你大哥那里,还是要你自己去说,我可不会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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